玩到凌晨兩點,真有他的,頭一次就將人類玩樂的精髓給摸透了?
拉開門。「不是叫你自己爬門縫——」她猛然將後頭的字全吞回嘴裡。
「嗨,沈姊。」
門外站著阿太和阿郎,一人一邊橕掛著比他們高出一個頭的黑澔,訕訕地向她揮手打招呼。
「我們下知道澔子住哪耶。問他他又只會叫你的名字,我們看他真的暍太醉了,所以只好拖他來找你,下過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我可以讓澔子睡我家,反正我睡雙人床,不差多塞一個人。」阿太說道,扶著人高馬大的黑澔上樓讓他說起話來有點喘,也因為喘,嘴裡的酒氣更是瀰漫。
「你們跑去喝酒?!」沈寧熙口氣懊惱。
她竟然忘了男人湊在一塊時難下成還會去泡沬紅茶店喝紅茶聊心事?沒來杯酒助興纔有鬼!可是……黑澔會喝酒嗎?他的酒量好嗎?他有沒有胡言亂語?有沒有在店裡藉酒變身?!
「因為澔子說他沒喝過酒嘛,所以我們……」阿太搔搔頭,笑道。
「他喝了多少?」怎麼好像醉到不知天南地北,還得勞人「架」回來。
黑澔腦袋無意識地在脖子上滾動,那雙半張半合的黑眸下知到底分下分辨得出眼前的人是誰,唇畔還是傻憨憨的笑,完全沒發出酒鬼般大吼大叫或吵鬧不休的酒醉醜態。
「四、五瓶海尼根吧。」
「把他扶進來。」沈寧熙讓開一小條路,阿太和阿郎隨即將黑澔攙扶進屋,阿太還因屋子裡太昏暗而沒注意到地板上棄置的厚重書籍,差點摔了一跤。
「小心。」
沈寧熙打開了客廳大燈,一屋子的凌亂讓阿太和阿郎看傻了眼。
哇拷,這屋子是遭原子彈轟炸還是一整座牢獄的小偷全給出動搜括呀?怎麼亂成這副鬼樣子!
「沈姊,你家遭小偷了?」還是本來就亂成這樣?
「嗯。」她回來時也被小小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跑錯樓了,不過她的住家上空下空,鬼屋的擺設也比她家來得整齊。「把他放在沙發,等等。」她先掃下佔據在沙發上的一大排散書。「放上去。」
阿太和阿郎照做,沈寧熙也擰了條毛巾回來替黑澔擦臉。
「沈姊,可以把澔子留在這裡嗎?」阿太多此一舉地詢問。從沈寧熙的態度來看,根本就像是老公醉得不省人事回家,老婆手忙腳亂地幫他張羅一切,而他和阿郎的角色就是老公的酒肉朋友……
「難道你們要再扛著他下樓?」沈寧熙反問。
「我是怕他給你帶來麻煩。」他們是拗不過黑澔的醉語,纔碰運氣將他扛到沈寧熙這棟傳說中的鬼樓,本以為沈寧熙會回他們一句「我和他不熟」而關門不理人,誰知道她的表現出人意料。
「這也不是第一次麻煩了……」她都快習慣成自然了。沈寧熙非常小聲的嘀咕。
若是她讓阿太和阿郎再將黑澔扛回家去,那她的麻煩纔真正叫大。
誰曉得黑澔會不會半夜睡到入眠,夢到什麼貓追老鼠的情況,不自覺將自己想成那隻老鼠,在別人家變身?
「讓他在沙發上過一夜沒關係。」沈寧熙這纔察覺自己的反應太反常了,完全不該像是一個和黑澔毫無瓜葛的新同事,她放下毛巾,決定退到一旁假冒旁觀者以挽回劣勢。
「寧熙,冰冰涼涼的……好舒服……」黑澔閉著眼睛,揪住沈寧熙的衣袖不放,硬是要她將手掌再擱回他腦袋上。
沈寧熙真想挖個洞將黑澔給埋了!她尷尬地看著阿太和阿郎苦笑,想解釋黑澔是因為暍得太醉纔會胡言亂語,又恐越描越黑,倒是阿太豪爽一笑。
「澔子的心意我和郎哥都知道了,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太晚了,我們就下打擾你了,明天見,沈姊。」
沈寧熙怔仲一會兒。黑澔的心意他們都知道了?什麼心意?等她回過神,阿太和阿郎已經出了門門,她只來得及對兩人說了句:「謝謝你們,再見。」
阿太和阿郎回給她一個笑容和頷首,替她將門帶上。
沈寧熙的視線再回到沙發上,黑澔「人」影何在?現在癱在上頭的只有一隻鼓著啤酒肚的灰鼠。
時間算得真準。沈寧熙在心裡小小給他拍手兩下,不知該說是黑澔好狗運還是老天爺眷顯,讓他再次保住了秘密。
「不會喝酒還灌這麼多,不怕橕破你的小鼠肚嗎?」說不定她手指在他肚子上用力揉搓兩下,他還會噴出一道酒泉哩。
「寧熙……我想吐……」黑澔摀住自己的嘴,覺得胃腸像是被人使勁扭轉拉扯,唔……
「好,慢點吐。」她抱起他,來到廚房流理台,手指下忘在他鼠背上替他輕拍幾下。一這也算是種體驗嘛,人生第一次暍醉狂吐。酒這種東西,你一定是聽過而沒嘗過吧。」她很壞心地說著風涼話。
「好難過……」嘔!
「我泡茶葉給你解酒。捧著。」她遞給他一個紙杯,應該夠他吐了。號腳從上方壁櫃裡拿出茶包和小鍋子,盛水燒開。
「我吐完了……」虛軟地推開紙杯,他半癱在流理台上。
沈寧熙再抱著他回客廳沙發上躺平,他一身散落的衣服先塞到角落。
「我以後絕對不要參加什麼歡迎會了……」這種難過的滋味嘗過一次就夠了,比他前次跳海還難過……「寧熙,你也喝過酒嗎?」
「很少。」她又沒什麼朋友,誰會約她去喝酒呀。
「千萬不要,暍醉很難過的……我試過就好,你把我當成例子,看我的下場就好……」這種折騰,讓他嘗就好,千萬別換她領受,很難過的……
看她難過,他也會難過的。
「不會喝酒就下要喝,你不會點柳橙汁還是可樂什麼的嗎?」一開始就以當酒國英雄為己任,太猛了吧。
「我怎麼知道會這麼難過……要是你也一塊去我就不會喝這麼多了……」
「怪我呀?」她掃來一瞥。
「不敢啦……」他哪來的鼠膽,只是小小抱怨而已。「寧熙,我覺得眼前一直有幻覺耶……」
「那是暍醉酒的下場。」
「屋子裡好亂,那個櫃子本來不是在那邊?書應該是擺在那邊那個書櫃,可是那個書櫃也倒在另一邊,那邊的位置原來有個花瓶,插黑漆漆的花……」
他的手在半空中指來指去,每一處的家俱都大大移位,家俱裡的小擺飾全掃到地板,他的視線回到沈寧熙臉上,明明望著她時,不覺得她的五官有錯亂或挪栘的現象,目光再調回屋裡,幻覺還是沒消失。
「你問我,我問誰?你沒看到幻覺,因為我看到的情景和你一樣。大概是闖空門的小偷弄亂的。」雖然非常詭異地沒被偷走一分一毫的錢財,只留了一地狼藉想操死她。「我在想,那個小偷可能是外地來的,這棟房子自從被傳為鬼屋後,沒幾個人敢進來行竊,連鐵窗都可以不用裝。」所以她向來沒去理會過什麼門戶安全。
黑澔瞠著眼,若有所思,酒似乎也醒了數分。
「你在想什麼?」她發覺他的不對勁。
「寧熙,如果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還能是誰?我的屋子沒幾塊錢可以找,難道……」她望向他,而黑澔的回應卻是點頭證實了她心裡的猜測。
「對,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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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寧熙那棟鬼屋沒有任何監視系統,週遭又沒有好鄰居守望相勸,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聖上門找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這樣想,那纔真的錯得離譜。找不到目擊者,黑澔卻找到了目擊「鬼」。
五樓的鬼小姐鉅細靡遺將昨天她所看到的一切轉達給黑澔知道。
「我就覺得奇怪,這棟房子打從那群學生跑掉後,就沒有人來了,所以看到他們出現,我因為好奇就跟上去……」飄飄鬼調聲聲慢,卻不影響她報告實況的緊張程度。
「人數呢?」
「五個。」五樓鬼小姐伸出右手一比,忘了自己還在扶著摔斷的腦袋,一鬆手,腦袋就傾了大半邊。
「他們在搜屋子時有沒有說什麼?」聽了鬼小姐的描述,黑澔心裡有底,一旁的沈寧熙不像黑澔可以看見五樓鬼小姐的形體,她說話的聲音也聽下到整句,只覺得整問屋於裡非常的涼爽,涼爽到有些陰森……
「說什麼噢……我沒聽得太仔細,說什麼捕捉、逮住、籠子、白老鼠、博士的……」
「聽到這些就夠了。」黑澔給了五樓鬼小姐一個感激的笑容。
笑得好可愛噢!五樓鬼小姐捧著自己的雙頰,一方面固定腦袋,一方面做出沈醉樣。
「臭澔子……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這樣就算阿克愛和幾個女人玩幾P,我也不用氣到跳樓……說下定我還會高高興興移情別戀,撲到你懷裡……」真的是相見恨晚,恨不相逢未「跳」時呀。
「誰教你做事衝動?」五樓鬼小姐的這番話倒是讓沈寧熙聽得一字不漏,激起她胸口的酸澀,忍下住回嘴。
「我後悔了嘛……」
「後悔有什麼用,你死你的,阿克呢?你去瞧過他的情況了嗎?為你形銷骨立?為你肝腸寸斷?為你終身不娶?」
「我……不知道,我沒離開過這棟屋子……而他,沒出現過,再也沒出現過了……」鬼調悶悶地幽泣起來,讓沈寧熙和黑澔身歷其境地聽聽何謂「鬼哭神號」。
「笨蛋,下輩子別再做傻事了。」沈寧熙做了結論。現在多說什麼、多罵什麼都沒有意義,人生只有一回,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後悔也來不及。
「寧熙,她點頭了。」黑澔將五樓鬼小姐的頷首轉達給沈寧熙知道。
沈寧熙將話題導回正事,問向黑澔:「你確定進我屋子的不是小偷?」
「嗯,我已經能篤定,是他們來找我了。」黑澔笑中有苦,這早就是預料得到的事實,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快到讓人措手不及。「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多年來的研究成果,尤其之後他們的實驗不斷失敗,一批批的孩子送了進來,又扛了出去,那些無法承受這種瘋狂變種的身軀沒有實驗價值,而我們不一樣……我們讓他們自豪,讓他們沾沾自喜,我們的存在,對於他們是某種身份的表徵……」
一想起研究所的日子,讓他不寒而慄。
或許,為了不被逮回去再過非人的生活,他該盡早結束自己生命……
但是捨不得呀,他真的開始覺得捨不得了,回研究所也好、尋短棄世也罷,無論是哪種選擇,他都再也見不到沈寧熙。
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能選擇嗎?
「這群傢伙真是麻煩,連你住我這裡都能查到?難怪有人說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不過找人也下用把她的家翻成那樣吧?故意嫁禍給無辜的小偷嗎?
「那你要逃嗎?嗚嗚……」五樓鬼小姐發問。要是黑澔走了,她就少了一個能聊天的對象了,也沒有美色可以看了,嗚,不要走嘛,黑澔……
「我……」如果不想被抓回去,逃走的確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沈寧熙嗤聲以對:「為什麼要走?該走的不是黑澔,那群傢伙私闖民宅就很該死了,還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嗎?當台灣沒有法律了?」
「寧熙,他們真的會。」對他們而言,他充其量不過是只白老鼠,誰會去在意一隻實驗白老鼠的權利?要殺就殺、要劫就劫,這是他們的物化觀念,根深柢固,即使懂法律,也不會將它套在一隻老鼠身上。
「你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輩子,就算你真的躲到下水道,他們還是會去揪你上來的,逃避不如迎戰。」沈寧熙並沒有說得鏗鏘有力,只是眼神堅定。一你的人生纔剛開始,讓你自己掌握,而不是由別人來操縱。」她凝望著盤腿坐在她正前方的黑澔,停下剛在整理屋子的雙手。「還是你認為你自始至終都還在過著那種黑暗的生活,根本沒有什麼新人生可言,所以捨棄掉了也無所謂?」
她的口氣淡然,卻重重震撼了黑澔。
換做以前的他,為了逃避,他會毫不猶豫尋求任何一種能最快速死去的方法,他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害怕過,害怕失去、害怕離開,也害怕死亡。
因為那三者,意味著一切歸零,現在的感覺、和沈寧熙在一起的感覺:心跳的感覺:心動的感覺……一切都將歸零。
他纔剛開始走人人類社會,而不再是見不得光的蜷縮鼠身,這是他的新人生,是他自己可以選擇的新人生——
逃避不如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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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靜了好幾個星期,一切都像是黑澔和沈寧熙的被害妄想症似的,沒有任何插曲來打擾黑澔的新人生,之前闖入她家的那群人也沒有第二波的舉動。黑澔一樣在麵包店裡如魚得水,甚至還研發了幾項新口味的蛋糕和麵包,一推出就造成了不小的搶購熱潮,而沈寧熙一樣在收銀台前陰陰沉沉地算著帳,一樣假裝她和黑澔是「感情不熟」的同事。
若真要說兩人生活上的小小波瀾,就是沈寧熙她媽應黑澔之邀,這個星期五晚上要光臨她家吃頓便飯,順便看看沈寧熙新「室友」的模樣,評估評估他有沒有資格升格成「女婿」。
為了這件事,沈寧熙和黑澔小吵一架——事實上只有沈寧熙一方在跳腳,黑澔只是無辜地全盤接受她的指責。她氣他沒事先和她商量,真的將自己當成這個家的男主人胡作非為,大刺剌擺佈起她的生活;更氣那一狼一狽背著她不知又達成多少爛共識,而她仍被蒙在鼓裡!
「寧熙,一塊去嘛。」
兩人現在又為了去不去車站接沈母而針鋒相對,雖然所有癥結都在沈寧熙身上。
「不去!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怎麼來,她自己會坐出租車來,下用你多事。還是去顧廚房那鍋鹵豬腳比較實際。」她不是貪嘴的人,可是滷肉香味真的太濃太勾引人了,她打算等黑澔出門後,立刻添碗白飯去太快朵頤。
「我們去接她,還可以替她提行李,散步似地邊走邊聊邊回家,不是很好嗎?」他還在哄誘著她。
「提什麼行李?」不是來吃頓飯嗎?要打包也是回家纔做的事吧,難道她媽媽先準備好行李箱來裝剩菜?
「沈媽媽要在家裡住到星期天。」一桌子的菜已準備得差不多,雖然都是他從食譜上現學現賣的初試品,但是看起來的美味程度絕對不輸給食譜上的精美圖片。
又是一件沒先和她商量的事!沈寧熙翻雜誌的聲音變大,又是遷怒的結果。
黑澔從她房間取來一件小外套,一手將她從沙發椅上挖起來。「快,沈媽媽說不定快到車站了,讓她久等就下好了。」
「你做什麼這麼高興?」好像要迎接媽媽的人是他一樣,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彰顯她這為人子女的失職嗎?
「你媽媽要來,你不高興嗎?」黑澔反問。
老實說,她沒什麼感覺,也許覺得有點麻煩,也許覺得有點費事,但這些都湊不上高興。
她不想多說,反正人都快到了,再吵這些也沒意義,只是等會兒去接她媽媽時場景一定很尷尬,說不定三個人會相對無言地從車站走回家來,十幾分的路程,就像長長的一年一樣。她很討厭和母親之間這種凝滯沉默的相處方式,所以她幾乎不曾開口邀母親到她的小套房來吃飯或過夜,太不自在了。
但是,沈寧熙錯了。
她從來不知道在公共場所因為過度喧嘩而遭路人投以注目的感覺是什麼,今天,她首度嘗到了。
心中有股強烈衝動想拿膠帶封住身旁興奮暢聊的那張嘴,下,兩張。
被黑澔拖來車站接人的沈寧熙凝著目光,看那兩個本該是頭一回見面「陌生人」相互擁抱。
「沈媽媽,你和寧熙長得好像,都好嬌小。」黑澔接過沈母手上不算重的輕便行李,打量她幾眼,立刻笑開了眼。
眼前的婦人像是沈寧熙二十年後的模樣,但是比沈寧熙多了數分親切和藹,眼尾的笑紋很明顯,表示她是個愛笑的人,和他腦中勾勒出來的「沈媽媽」相去下遠。
「你的模樣和我想像中差好多。」
「你失望了?」黑澔很緊張,就怕沈母一句「不中意」將他封殺。
「我想像中你是個普通人,沒想到是這麼帥的小於,要不是你和小熙站在一塊,我絕對不敢妄想你是我家小熙的男朋友。」越看越滿意呵。她家女兒是美人胚子沒錯,但是就少了那麼點吸引人的魅力及親和力,算是中等美女。
「我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就好。」黑澔被誇得很靦腆。
「好小子,有自信!我欣賞你。」沈母給他豪氣的一掌,將他拍向了沈寧熙。她當然不會知道黑澔所謂的希望,是真的渴望變成一個普通「人了
「他哪是自信,是過度自卑吧。」沈寧熙在他身邊嘀咕了一句。
「謝謝你照顧小熙,她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太多了。」沈母望向沈寧熙,臉上有著母性的光輝。
「是她照顧我比較多。」
「小熙會照顧人?」這個說法很新鮮噢,他們在談的是同一個人嗎?
「會呀,超溫柔的。」
「是因為愛情的力量?」
「拜託……」這是屬於沈寧熙的咕噥,音量還是僅止於自言自語。
十分鐘的回家路程,沈母和黑澔沒有停下對話達三秒以上,話題都圍繞在沈寧熙身上,彷彿要等到這個共通的話題聊完,兩個人才真的可能閉嘴歇言。
回到了沈寧熙的住處,沈母四下張望。
「這房子好像……不太一樣了,感覺明亮多了。」記得她一年前來的時候,老覺得這問屋子好陰森,加上上下左右都沒有鄰居,自然少了些人聲,靜悄悄的,像個十成十的鬼屋,現在家俱擺飾都沒有太大的變更,為什麼卻讓她產生這麼大的印象落差?
兩雙眼睛都看向沈寧熙,希望她也開開尊口,加入他們的聊天。
「哪有,還不是一樣。」結束。
大概是家裡多出了一隻閃亮生物吧,運用他發光發熱的本領普照大地。
沈母繼續巡視房子,發覺屋子裡屬於黑澔的東西並不多,她還刻意繞到沈寧熙的房裡,發現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及一隻烏漆抹黑的小惡魔布娃娃,並沒有男性的衣物或用品。
「黑澔,你晚上睡這裡嗎?」
「嗯,幾乎。」之前是睡五樓,後來被嚇過一次後就下肯上五樓睡,雖然現在和五樓的鬼小姐很熟了,但是他也不喜歡每次睡覺時都有人,不,是鬼在他耳旁低泣或是讚美他的腿有多美、胸肌有多結實……
「噢。」沈母只回應了這聲。
「他睡另一個房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沈寧熙突地出聲,知道母親誤會了什麼。
「我哪有想什麼?」沈母沒想到心思會被女兒猜中,結巴了起來。
「你剛剛一定是想直接問他:『你是不是每晚都睡在小熙房裡?』你敢說你不是這意思?」沈寧熙直言。
知母莫若女。
「媽媽是關心你一下,怕你吃虧嘛……」做母親的都會有些敏感嘛。
「放心好了,他應該不知道怎麼『做壞事』。」因為他沒機會接收到這類的信息呀。
她相信他在研究所的日子裡不太可能學習到這方面的知識,沒有人會成天拿一本《Playboy》給老鼠看:再加上她屋子裡不可能出現什麼刺激慾火的圖書和影片,有線電視台的限制級頻道也是付費纔能收看,她哪來的多餘金錢和精神去申請?所以黑澔目前的「攻擊力」為零,她安全得很——除了他之前在電視上學到亂七八糟的舔蛋糕外,她被佔的便宜還有挽救的餘地。
想到舔蛋糕這個瞹昧字眼,勾起了沈寧熙的記憶,讓她的瞼上多了兩朵淡色的紅霞。
「我是有爬到寧熙床上一次啦,不過下場是被她丟了出來。」黑澔說的是他被五樓鬼小姐給嚇破膽的那回。
「你這個孩子真誠實。」這種事也乖乖坦承噢?他的外表看來頗精明,她原先還擔心女兒會被這個男人吃得死死的,經過短暫的相處,她現在反而擔心黑澔會成為匍匐在她女兒腳下的禁胬。「要麻煩你多包容了,小熙她個性比較悶,什麼話都埋在心裡不說,但她真的是很乖的女孩子,以後你對她——」
「我餓了,吃飯。」沈寧熙打斷母親準備將她的終身托付給黑澔的言論,今天已經說了那麼多,還不嫌累嗎?
她話一出,黑澔馬上到廚房端出今天的重頭戲——鹵豬腳,慇勤招呼兩個女人入座,添飯擺筷由他做來,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沈寧熙雙手捧過黑澔替她淋好滷肉湯汁的白飯,上頭褐亮軟嫩的豬腳正向她招手,她大扒兩口——
該死!她想摔碗,直接捧著一大鍋飯來配這道料理!
原來電視上曾被她嗤之以鼻的誇張美食節目下是騙人的!吃到精緻美食的感動真是存在的,湯汁濃而不過鹹,豬腳不油下膩,入口即化,根本下需要她的牙齒發揮太大功效,連白飯……都是粒粒飽滿、顆顆晶瑩。
太好吃了!
有這麼好的手藝竟然直到今天才下廚做給她吃?!這只臭老鼠,等她媽媽回去,看她怎麼跟他算這筆帳!
她要叫他把前些日子欠她的,全補償給她!
「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味道怎麼樣?」黑澔看著沈寧熙埋頭苫吃,根本沒空也沒心思抬頭發表意見。
「你第一次下廚?」沈母很驚訝,這樣一桌子媲美大師級的好料,不像初試啼聲的新手能弄出來的。
「是呀,寧熙本來說要炒個飯來吃就好,可是我想沈媽媽難得來一趟,應該要好好招待。寧熙,好不好吃?」
「嗯。」她應得含糊,將空碗遞出。「再一碗。」
這個舉動的回答夠明顯了。
黑澔笑著再替她盛了飯,這回除了肉汁外,還夾了不少配菜。「多吃點,不許剩下。」
這個男人,除了進佔她的生活之外,現在還要進佔她的胃,故意要養刁她的胃口,讓她再也沒辦法離開他的手藝與……他的人。
實在是太惡劣的行為,她看穿了他的打算,她不會讓他得逞的……她,阻止不了自己扒飯的速度……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沈寧熙很懦弱地屈眼了,為了一鍋鹵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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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全熄的臥房內,只有床頭邊的鬧鐘指針走動時所發出的細微滴答聲。沈寧熙的雙人床擠著她和母親,兩人背對背睡著。
安靜沈寂間——
「小熙?」沈母試探地喚。
「我睡了。」為了避免沉默尷尬的最好辦法就是裝睡。
睡了還會回話噢?沈母直接繼續道:「小熙,明天你下是放假嗎?聊聊好嗎?我們母女倆很久沒有聊天了。」雖然她今天講了下少話,但全是和黑澔在聊,沒機會和女兒促膝長談。
「你不累嗎?」聽母親今天和黑澔源源不絕的對話,她都嫌聽累了。
「我們很少有機會好好談談心事。」所以她要把握機會。
「我沒什麼心事。」沈寧熙還是一副不願多費唇舌的態度。
「那來聊聊黑澔,你覺得他怎麼樣?你們認識多久了?在什麼地方認識的?是他先追你還是你追他——」
沈寧熙打斷她:「這些問題我想他會很樂意告訴你,你不妨將話題先省下來,明天好和他繼續討論一整天。」
「我和黑澔聊當然全繞著你身上轉,現在和你聊黑澔,這兩種情況又下一樣。」沈母將今天晚上黑澔告訴她如何和沈寧熙相處的訣竅不停在心裡背誦,想打破母女倆之間的藩籬。
黑澔說,小熙很容易下由自主地發散拒人于于裡之外的電波,雖然有時出自無心,但一般人被那種電波電到之後,也會跟著下敢和她多說話。她這回住在這裡三天的首要課題就是養成對抗小熙拒人電波的免疫力,所以無論女兒的響應有多簡短、多冷淡,她都要不屈不撓。
「我對黑澔那孩子的印象很好,他實際上比他看起來的摸樣還要乖巧,他那型的男人,是屬於有本事在外面花天酒色的人,就算他不去尋芳,女人也會自己撲上來。媽媽本來是希望你找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能夠疼你寵你就好,像這種條件太好的男人少沾,省得婚後你光顧他都來不及。下過既然你們相愛了,加上我給黑澔打的分數很高,媽媽是下反對你和他交往啦,晚飯時看他那麼會照顧你,讓媽媽也放心多了。」
沈寧熙瞠著眼,因為母親的一句「相愛」頓時睡意全消。
相愛?他們……有開始過嗎?
她沒有談戀愛的經驗,除了恐怖小說和一些灰暗到不行的自殺敦科書之外,從不涉獵其它談情論愛的課外讀物,「相愛」這一詞,對她而言簡直像是外星語般難以理解。
她只是……有點關心黑澔,也有點享受被他關心;可能對他還鄉了一點點保護的感覺、一點點在乎的感覺、一點點瞎貓碰上死耗子的緣分、一點點心動、一點點習慣有他的生活、一點點想看著他的笑容、一點點想聆聽他卜通卜通的心跳、一點點眷戀她的名字由他嘴裡被輕快地喚出來、一點點……
那些「一點點」相加起來,像顆氣球在心裡吹漲起來,將她的心房漲得發疼,彷彿只要再加「一點點」,那顆氣球就會爆炸開來一樣……
那些「一點點」,是什麼?
「你一直都比較孤僻,很少願意將心思花在別人身上,但是黑澔說,你用著你的方式在關心他、疼惜他,他對你是感激,也是傾心,聽他這番話,我下只高興你身邊有人能陪伴你,更高興你願意讓人陪伴著你……」
沈寧熙靜靜聆聽著母親在耳畔的輕語,她一直覺得母親說起話來非常輕柔,從小到大在責罵四個小孩時,聲調幾乎也下曾揚高過一回,可是到今天,她纔聽到了母親吳儂軟語問所蘊涵的強大包容,像是能安撫孩子哇哇啼哭的搖籃曲,哼唱著曲調裡的濃濃親情。
她討厭太肉麻露骨的表達,因為那會讓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何回應。
沈寧熙在黑暗中咬著自己的下唇,「我沒有他說的那麼好,我待他很壞的……」
沈母隔著棉被拍拍她的肩,「只要黑澔認為你待他好,那麼就是好了,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感覺。就像是你今天給了人十分好,他只領受到一分,即便你掏心掏肺,他同樣下會認為你的付出稱之為「好」,而有人……你給他三分,他會當成七分來領受,黑澔就是後頭這類人,站在母親的立場,我也希望你遇上的是他,至少你的付出會有人珍惜地回鎮,這樣你的情路會走得順遂,媽媽也更安心了。」若是一味對人付出而沒有得到應得的珍視,那豈不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嗎?
沈寧熙轉過身,沒有半絲燈光的房裡無法視物,可是視覺逐漸適應了黑暗,模模糊糊的輪廓開始具體化,她知道自己正與母親面對面,在闐暗中搜尋著彼此的目光。
「媽,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話?」
「你後悔生下我嗎?」
黑暗中,她看到了母親的笑容輕輕咧開。
「傻孩子,我一直告訴自己,幸好……當年有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