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的化妝鏡前,依然是一張輕顰眉心的苦惱嬌容。
她走下樓,在樓梯的轉角,就聽見令她怦然心跳的聲音。
她慢慢移著腳步,果然看見卓逸風,他和爺爺正坐在客廳裡暢談。
沈振東抬眼看見孫女,笑說:「心玫,逸風要住進我們家幾個月,你再過兩個月就要大學聯考,逸風正好可以給你補習,他可是X大畢業的。」
「爺爺,你有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啊?」心玫激動地反對。
卓逸風有些尷尬,趕緊說:
「我看還是不要了,不方便……」
沈振東臉色僵硬,沈凝地說:
「逸風你儘管住下來,心玫,我下禮拜要去洽談設廠的事,大概要一個月之後才會回來,這一個月,家裡沒男人不行,爺爺放心不下你一個人。」
「家裡有保全系統,用不著他來。」爺爺根本是在找借口,心玫氣不過地說。
「我是一家之主,我有權要誰住進來。」沈振東擺出爺爺的權威,一邊吩咐女傭。「阿蓮,把卓先生的行李提到客房。」
「是,老爺。」女傭阿蓮從命。
心玫瞪大眼睛,「他今天就要住進來?」
未免也太快了,簡直令她措手不及,爺爺真是太過分了。
「沒錯。」沈振東根本不理會孫女抗議的表情,拍拍一旁逸風的手,笑吟吟地說:「有什麼需要就叫阿蓮去買,別客氣。」
卓逸風泰然地點頭接受,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更接近她。
心玫焉會不知道爺爺的用心,她雖然表面上不歡迎,但是內心卻有一股難以解釋的歡喜。
晚餐時,三人坐在桌上,沈振東好久都不曾這麼開懷。
「逸風,你多吃一點,我們家平時只有我們爺孫倆,菜每次都吃不完,太浪費了,你住進來之後,阿蓮就比較好煮了。」
心玫悶悶地埋首吃飯,迴避他投射過來的炯炯眼神,迅速解決碗中菜飯,推開椅。
「我吃飽了,先上樓去,你們慢用。」
「等一等。」沈振東喚住她的腳步。「叫逸風給你補習數學,你的數學太差了。」
「不用了,我自己讀就行了。」她想都不想就拒絕。
「其它科目你可以自己讀,就只有數學,沒人教是不行的。」沈振東嚴聲說。
「隨便!」心玫只丟下一句敷衍的話,懶得多說,逕自上樓。
沈振東向逸風使了一個眼色,逸風明瞭地點點頭,隨後上樓。
***
「你真是陰魂不散!」沒有爺爺在場,心玫立刻向他發緝。
「我很欣賞你的坦率,不過你爺爺是出自關心、愛你的心,希望你不要怪他。」卓逸風澀然地說。
「這是爺爺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她瞅著他問,若是前者,她還可以給他一點好臉色看。
「是我的主意。」他坦承。
「你……你很無聊!」她忍不住火大了,找理由住進她家,趁機接近她,根本是居心叵測。
「我承認我這樣做有點惡劣,但是為了你,我只好住進你家,看能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
心玫震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點點頭。「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那麼討厭男人,但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你……我爺爺……有告訴你關於我家的事嗎?」
「沒有,你家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他也很想知道,也許就是她家裡影響了她。
心玫輕狂地仰面一笑。「哈!我爺爺還真是死愛面子!」
「你願意告訴我嗎?」他期待地問,深邃的瞳眸彷彿要看穿她的靈魂,探索她從不曾讓人深入的世界。
她失神地一瞬,坐到書桌前,像只駝鳥不願正視他。
「我要讀書,請你不要妨礙我。」她打開抽屜,拿出一本本厚厚的教科書,企圖逼退他。
「哪一題不會,我教你。」他的雙臂撐在桌上,沒有打算離去。
「你會嗎?你離開學校那麼久了,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吧!」她輕蔑地說,一邊打開課本最艱難的那一頁。
他笑了笑。「你以為我有多老?我才二十六歲而已。」
「你才二十六?」她訝異地張大口。
「不然你以為我幾歲?」他哼聲問。
「三十。」她老實回答。
「三十?」他不悅地揚高聲音。「我有那麼老嗎?」
她忍不住,掩手偷笑。
他故意逗她說:「我們差八歲,人家說差四歲或八歲最好,所以以後我們結婚一定會很幸福。」
「我又沒有要嫁給你。」她的臉微紅,頭低了下去。
他喜歡看她害臊的表情,那種純真的少女情懷,在他的女人堆中是找不到的。
「我會等到你點頭。」他誠心地說。
她微微一愣,困窘地轉移話題。「我真的要讀書了,你不要打擾我。」
教室的黑板上已經寫著聯考倒數計日的天數,每個學生無不全力衝刺。
卓逸風不想影響到她考試的心情,卻真心想幫助她考上理想的學校,他默默坐在一旁。
心玫咬著禿筆,對著一道百思不解的數學習題發呆。
「這題應該這樣換算……」他伸長脖子,看了一下題目,迅速寫下公式解題。
她心裡不得不佩服他的數學能力。
他有些驕傲地說:「從小到大背的方面我不行,不過數理方面,我是挺有天分的。」
「我和你相反,我可以過目不忘,卻對數理很頭痛。」她突然間忘了兩人的隔閡,和他聊起功課。
「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記憶力好,理解力就差,理解力好,記憶就差,很少有人每個科目都很強。」
「你的英文呢?好不好?」她感到好奇。
「還可以,我爸爸從小就給我請了個外國家教。」
「那你的英文一定很棒,你爸爸辛辛苦苦栽培你念完大學,你怎麼沒有到他公司幫忙?」
「不想去。」他反射地說。
「為什麼?你不是家裡的獨子嗎?」
「我爸爸是一直逼我繼承他的事業,可是我對建築沒興趣。」他悻悻然地說。
「那你想做什麼?」
「開電腦公司。」他意氣風發地說出自己的理想。「你想想看人的一生會買幾棟房子?一棟房子就可以住四、五十年了,何況現在新屋都飽和了,再蓋房子也賺不了多少錢,反而有賣不出去的風險,可是電腦是日新月異的,平均一台電腦使用五、六年,就會被淘汰,人們還是要再拿出錢買更新的產品,我預估十年後,家家戶戶都會有電腦,人們也會用E—mail代替寫信。」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好,等你要開電腦公司時,我投資當股東。」她贊同地說。
他樂不可支。「真的喔!一言為定,不過要是倒了,你不要怪我就是了。」
她的話等於給了他一劑強心針。
而他總是不設防地闖進她的心坎,讓她不知不覺地鬆懈戒備。
***
夜裡,心玫翻來覆去睡不著,那個人的身影總纏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好不容易她數羊睡著了,天快亮的時候,一縷幽夢悄悄竄入她的夢境——
他的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用力吸吮,一手翻起她的睡衣……
接著挺身壓住她,強悍地進入她的體內,她的臀部不聽使喚地迎合他,一波一波的浪潮……
她難耐地吟哦,徹底迷失在神秘的感官世界……
當晨曦投入房間內,驅走了她的夢霧,光亮刺得她有些昏眩,分不清是夢還是真?
忽然,她猛然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張大嘴猛喘氣。
她居然做春夢,夢裡的男主角是卓逸風,她怎麼可能把他當成夢中性幻想的對象?還如此的激情、投入,兩相契合。
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在夢中達到性高潮,此刻下體一片濕潤,下腹還有著灼熱感,仿她真和他做愛一般。
天啊!她從來不曾幻想過跟男人上床!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難道她真的愛上了卓逸風?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回想夢中的縫綣纏綿,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她環抱自己的雙臂,在床上怔怔發呆。
心玫慢吞吞地走到浴室梳洗,看到鏡中的嬌容,她迷惘地望住自己,一顆心紊亂不已。
換上學生制服,她不安地下樓用早餐。
卓逸風居然已經起床了,正坐在餐桌前,一邊看報,一邊咬吐司。
「小姐,早。」女傭阿蓮煎了一粒七分熟的荷包蛋給她。
心玫侷促地坐下用餐,深怕洩露了夢境般。
其實她只是自己嚇自己,不是嗎?他怎麼可能作和她一樣的夢呢?
她努力安慰自己,假裝若無其事。
「早啊!昨晚睡得好嗎?有沒有夢見我?」卓逸風突然放下報紙對她說,露出一臉狡獪的笑。
她差點被吐司噎到,嗆咳了幾聲之後說:
「誰會夢見你?那一定是惡夢。」她依然尖牙利嘴。
他看了看她盤子裡的荷包蛋。「咦,你吃蛋的習慣和我一樣,我也是愛吃七分熟的蛋。」
「真是不幸。」她嘲弄地說。
心玫吃完早餐,背起書包要去上學。
他攔在她前面,說:「我開車送你去。」
「不必了。」她不領情地往前走。
「你在怕我嗎?」他在背後故意說。
心玫止住腳步,回頭瞪著他。「你想怎麼樣?」
他笑嘻嘻地說:「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只是好心想送你上下學。」
「你吃飽撐著沒事做,是嗎?」她白了他一眼。
「有我這麼帥的護花使者,有什麼不好?」
「當然不好,我怕被人家嫉妒、潑硫酸。」
兩人一邊抬槓,一邊走向車庫。
他打開車門,讓她先入座,隨後自己從另一邊車門進入開車。
他發動引擎。「沒這麼嚴重吧!在我的紀錄裡,只有一個女人挨了人打。」
她吃驚地問!「你交過幾個女朋友?」有一股醋意悄悄爬上心頭,她從來就不瞭解他的交友狀況。
卓逸風似乎要吊她胃口,也不回答,只是專心看前方開車。
「你是不是交過許多女朋友?」心玫禁不住瞠視他。
他的嘴角明顯地上揚。「不多,手和腳趾頭加起來剛好。」
「二十個?」她瞪大眼睛,幾乎要噴火了,真可惡!!
他渾厚的低笑聲充盈在她耳際,殊不知他已戳到她的痛處。
她生平最恨濫情、花心的男人,一股火氣直衝腦門,冷不防欲拉開車門。
「我要下車!」時速六十,她居然想跳車!
「你不要活了!」他捏了一把冷汗,幸好這部車是中央控鎖,否則她跳下去準沒命。
「放我下去,我不坐負心漢的車。」心玫嚷道,拚命扳著門鎖。
卓逸風慢下速度,有些被她激烈的態度嚇到,連忙安撫她的情緒。
「心玫,我不是負心漢,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快坐好。」
「不!你們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放我下車!」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他被她搞的膽戰心驚,只好在學校附近讓她下車。
她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彷彿他是毒蛇猛獸般。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懊惱自己一時說錯了話,看來要征服她,還得要一段時日。
***
一連三天,他們同住在一屋簷下,她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當成是隱形人一般。
他沒想到她的火氣這麼大,他只要一開口跟她說話,她馬上掉頭就走。
這一天夜裡,一個很像貓嗚般的聲音,斷斷續續透過牆壁傳來。
他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卓逸風察覺不對,豎耳聆聽,心一沉,沒錯,是她在哭,彷彿哭得很厲害。
到底為什麼在哭?
他不顧三更半夜,去敲她的房門,急迫地喚道:
「心玫、心玫,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她的哭聲收斂了,但隱約透著抽噎。
她不肯開門,他不放心地站在門口問:「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哭?」
「不要管我——」一句悶吼似乎是咬著枕頭發出。
卓逸風更擔心了,回房找了一支黑色的普通髮夾,穿入門鎖洞孔,試著打開。
努力了半個小時,門鎖終於打開。
一意識到他的存在,她目眶赤紅,眼神渙散,像瘋了般捶打他,哭啞的嗓音嘶吼著。
「滾開,你去死!」
他任由她發洩情緒,不肯離去。
心玫頻掉淚,傷心欲絕,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怎麼了?告訴我?」他非常關心地擁住失常的她。
她抽泣著,哽咽說!「我夢見我媽媽……我媽媽死的樣子……你知道我媽媽是怎麼死的嗎?她是自殺死的。」
「什麼?」他低呼出聲,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她整個人恍恍失神,跌入了四年前的夢魘,一股腦兒傾吐深藏的往事。「我爸爸為了外面的女人,要跟我媽媽離婚,我媽媽傷心欲絕,就割腕自殺了……我親眼目睹她血流成河的慘狀,也許是媽媽死後心有不甘找他們報仇,兩個月後,我爸爸和外面的女人也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那一年我同時失去了我的父母親。」
她臉上的表情哀慟逾恆,他深深感受到她的悲哀,磷惜地說:
「雖然你的爸媽不在了,可是你還有我,還有你爺爺,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不,我已經不相信男人了,我不想和我媽一樣痛苦。」她恐懼推抵他。
「你不能因為你爸爸外遇,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只是少部分的男人。」他忿忿地向她爭取。
「我為什麼要拿自己的終身幸福當賭注?我可以選擇去愛女人。」她激動地說。
「心玫!」他大聲喝止她這種荒謬的想法。「你心裡愛的根本是男人——只是受了你父母親的影響,讓自己變得不正常,趁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不要讓你爺爺傷心。」
「我爺爺年輕的時候也很風流,男人都是一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太痛恨了!」她情緒激昂。
他心中絞擰起一股忍不住的疼,試著想溫撫她心靈上的創傷,語重心長地說:
「心玫,這世上父母親婚姻不幸的人,不只你一個,但是很少人像你這麼偏執,你一定要試著走出糾纏你的陰影心結,否則今生今世你都是自己心靈牢籠中的囚犯,永遠都不會快樂的。」
「至少我不會受傷害啊!」她狂喊,無法認同他的論調。
「可是你傷害了你爺爺。」他迅速接口。「我相信你父母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變成這樣子。」
她淚流滿面,整個人完全崩潰在最深沉最悲傷的痛苦陰影裡。
他的大掌覆著她頭顱,將她攬在胸前,她不可遏抑地啜泣起來,輕顫著身子。
「哭吧!好好哭一場,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忘了。」他給了她最貼心而誠摯的溫暖。
在他溫柔的撫慰下,心玫的身心漸漸舒緩下來,彷彿掙脫了層層的桎梏,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祥和與平靜。
她枕在他的臂彎中,疲憊地睡去,臉上掛著兩串未干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