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事先打過電話,文母早已喜孜孜地站在門外等候。和女兒一年多沒見,孫子都一歲了還沒親手抱上—抱,她想著想著就不免要埋怨她那頑固的老頭子。
他們夫婦倆就獨生這麼—個女兒,從小到大是既漂亮又乖巧,哪有不疼愛的道理呢?老頭子雖然大發脾氣趕女兒離家,他心裡可也不好過。夫妻這麼多年,這點心事她會看不出來?
當然老頭子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頑固的。就拿聽見女兒終於要結婚這件事來說吧!他明明高興得幾乎要掉眼淚了,卻只板著個臉說了句:「幹嘛不照次序來?亂七八糟的!」——真是死鴨子嘴硬。
文母可就不同了,一接到女兒電話就忍不住哭了,再聽她說要帶女婿回來更是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一樣。這下可好,不用再偷偷摸摸打電話,還多了女婿和孫子,老頭子再也沒理由成天擺臉色給她看,日子不僅恢復了常態甚至更為豐富,叫她一想起就忍不住欣慰地笑笑。
瞧瞧天色,都近中午了,鍋裡的豬腳說不定已經燉熟了。怎麼他們人還沒到呢?哎呀!她實在該有點耐性,不過等了半個小時,她竟覺得彷彿過了半天。
咦?前頭有輛白色轎車慢慢開過來了,車裡探出頭來揮手的是——天啊!是若蓮,她回來了,他們全來了。文母高興極了,不知該先進屋告訴老頭子還是迎上前去,只好站在原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文母的手藝甚佳,可惜似乎每個人都無心用餐;除了南南大聲地吸吮著外婆餵食的雞湯,其餘的人大約都只吃了半碗不到的飯。
飯後後大夥兒移駕客廳,小南南在外婆懷裡已然甜睡,完全感受不到現場凝重的氣氛。
曲南星此刻非常羨慕兒子能沉沉睡去,而為了打破僵局,他決定不再沈默。
「文伯父!請答應把若蓮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和南南。」
在場的人誰都沒有想到文父竟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把茶往曲南星身上潑。
「你這個始亂終棄的傢伙!我絕不會把若蓮嫁給你這種不負責任的人。」
「爸!」
「老頭子!」
文若蓮和母親驚愕地同時喊,在外婆懷裡的小南南不安地皺眉,扭動身子,幸而並末醒來。
曲南星沒有動手擦拭身上的茶水,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聆聽文父激動的指責。
「我女兒哪裡不好?她為什麼該受這種罪?她唯一的錯就是認識了你。」文父指著他厲聲斥責:「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拋下懷孕的她不聞不問,讓她—個人承受世人輕蔑的眼光;她卻還是傻傻的不顧一切生下你的私生子。我問你,年輕人,當時你已結婚生子了嗎?為什麼玩弄了我女兒卻不肯娶她?」
「阿爸!不是這樣——」文若蓮忍不住開口;曲南星卻以眼神阻止她。她雖擔憂卻也只有閉上嘴看下去。
更讓文若蓮驚訝的事發生了,—向高傲的曲南星竟低頭對她父親說:
「這一年多來我的確讓若蓮吃了很多苦,我已經知道錯了,希望您能原諒我,答應若蓮跟我的婚事,讓孩子有個正常的家庭。」
文父搖著頭,眼現淚光。
「我就這麼個女兒,從小疼著寵著捨不得她受—點苦。怎麼知道她這麼癡傻,不懂得保護自己,到頭來讓人指指點點,連我這個做父親的都不肯幫她。」淚水滑落老人歷經風霜的臉。「我哪裡是不想幫她?只是她太讓我痛心了,所有的決定都沒有考慮到她自己的未來,也不想想我們做父母的見她這麼作踐自己有多傷心——」
「爸!——」文若蓮在一旁啜泣。雖然文母體諒的眼神給了她些許安慰,卻怎麼也無法減輕她心裡對父親深深的歉意。
「伯父!一切都是我的錯!今天我很誠懇地請求您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絕不讓若蓮跟孩子再受一點苦,請相信我,伯父!」
「爸!」文若蓮哭道:「我知道我讓您失望,惹您傷心,一年多來的每一天我都期望您會接我的電話,說您原諒我了,願意讓我回家。爸!事情不全是他的錯。如果您不同意我就不結婚。求您原諒我,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我一定要娶若蓮。」曲南星的強硬風格來此後第—次展現。
文父沈默了好—會兒,舉手拭了拭淚,開口對曲南星說:
「你保證不會虧待若蓮?」
「我保證。」曲南星答。
文父終於歎口氣點了頭。
「你們就盡快結婚吧!婚禮簡單就好別太鋪張,畢竟孩子都一歲多了——老太婆!也讓我抱抱孫子吧!這壯小子叫什麼名子啊?」
「他叫葉南,」文若蓮含淚笑道:「『葉』是為了感激秋子這麼長久以來對我和孩子的關心和照顧。」
「秋子啊?她好久沒有來家裡玩了,下回帶她一起來嘛!」文父小心接過孫子,滿足地看著他的睡相。「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是不是馬上要趕回去了?」言詞中不乏難捨之情。
曲南星看了文若蓮—眼,對著未來的岳父岳母說:
「既然伯父認為婚禮一切簡單隆重為佳,如果兩位不反對,我和若蓮就回台北再上法院公證——」
「既然決定了——不需要那麼急吧?要不要住個一、兩天再回去?」文父看看孩子又滿懷期望地看向女兒及未來的女婿。
「恐怕我跟若蓮得趕回去……」話說到此,文父文母的表情真有說不出的失望,連文若蓮都以責難的眼神看他;曲南星於是接著說:「不過——我打算和若蓮兩個人出去玩幾天,不曉得——孩子能不能交給岳父岳母照顧幾天?」
這幾句話可說到兩位老人家心坎裡去了。文母難掩喜悅拚命點頭;文父則裝模作樣考慮了一番才答應,孰不知他欣喜的表情早已洩露了一切。
文若蓮鬆了一口氣,當然她很不習慣幾天看不見兒子,但能讓父母這麼開心已足以彌補這點思念。
原來爸媽捨不得的是南南不是他們,她沒注意到的曲南星卻注意到了,這點實在讓她深感訝異。
稍後,曲南星以忙碌為由表示要和文若蓮先行離去,也許是南南留下的緣故,兩位老人家只意思地挽留了一下便點頭和他們說再見了。
約好四天後來接孩子,曲南星和文若蓮離開家裡往機場出發,原本還算熱絡的氣氛在他們進入車內後又一次凝結了。
文若蓮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幾次欲言又止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
「對不起!——我父親對你態度不好——」
「他會生氣也是正常的。」曲南星淡然道。
「是我沒有跟他解釋清楚——」
「沒什麼好解釋的。」
「但——你原來並不知道孩子的事——」
「不重要了。」曲南星說:「你受了這麼——這麼多的辛苦我該負大部分的責任。我已為人父親,可以體會你父親的心情。」
「不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文若蓮看著他的側臉。「我知道這麼降低姿態對你來說並不容易。」
「我只不過不希望這件事再有變卦。」曲南星依舊冷淡。
文若蓮靜了半晌,低聲說:
「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耽誤你的時間,只是——我父親的諒解是我這一年多來天天都在渴求的,我必須——」
「我想——」曲南星撇撇嘴角說:「那是我至少該還你的。」
「什麼?」文若蓮不解。
「當面向你父親賠罪,我至少欠你這個。」
文若蓮搖頭道:
「你什麼也不欠我。規則是我們早定好的,違約的人——是我。我很抱歉瞞著你懷了孩子,更抱歉帶著他逃離你,我實在沒有權利這麼做。」
「算了!既然我們互有虧欠,以後就別再提起,畢竟——就要成一家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文若蓮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和表情都不是很開心,這令她不由得心生傷感。
真希望他別用這種方式來破壞她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心理建設。剛才他不是才說雙方都有責任嗎?又為什麼要擺出—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文若蓮很想再問問他會不會後侮,接著想起已經對父母都說定了,問了又怎麼樣?不管是何答案已不容它改變結果了,不是嗎?
機場已在眼前,記起迫在眉睫的公證結婚,她忽然感受不到一點的喜悅。
「南南呢?」葉秋一見文若蓮進門劈頭就問。
文若蓮笑道:
「留在南部陪我爸媽幾天。瞧你緊張的,難不成我會把他賣了?」
「什麼?要留在南部幾天?我會想他想瘋掉的。l葉秋懊惱地說。
「別老想著你乾兒子嘛!也撥點時間想想『他』啊!」
「什——什麼『他』啊?」葉秋臉紅地瞪她。「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懂。」
「還想瞞我?」文若蓮笑著瞄她。「這可不像你了,秋子!」
「我瞞你什麼了嘛?他——」葉秋忙作解釋:「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沒有想什麼,只是——你們一起出去過幾次不是嗎?我還以為你們是不錯的朋友呢!」
「我們是朋友,也僅止於此了。」葉秋淡然道。
「你對他應該不只是如此吧?」文若蓮問:「和他見面的當天你總是特別開心,接下來一連幾天都心神不寧,這種情況我也曾有過。不是戀愛是什麼?」
葉秋本想否認,不過末了只煩躁地歎口氣。
「你知道嗎?他就是我在飛機上碰見的那個大塊頭,我最討厭的那一型。」
「哦?見過他幾次,我還以為他在曲南星的公司工作。」
「就是他。」
「這麼巧?他就是在飛機上死纏著你的那個——」
「他沒纏我,」葉秋臉又紅了。「是我——我弄錯了,他當時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當時怎麼樣都算了,重要的是現在——現在你們之間多少應該培養出一點感情了吧!」
「哎呀!若蓮!你不懂嗎?這其中有很大的矛盾啊!」葉秋嘟著嘴說。
「我是不懂。」文若蓮坦白道。
葉秋長歎一聲。
「如果要買水果,你會挑表皮完整的還是有瑕疵的?」
文若蓮對這個問題深感奇怪,不過她還是回答了葉秋:
「應該會挑好的吧!」
氣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你到底是不是在說我問的事?怎麼說的全不相關。」
「怎麼不相關?」葉秋苦苦一笑道:「我就像是有瑕疵的水果啊!」
「秋子!」文若蓮以責備的眼神看她。「你怎麼能這麼說你自已!這個比喻並不適當。」
「我早巳接受自己外表不再完美的事實。我這麼說並不是自憐,只是告訴你我的疑慮。」
「我還是不很明白。」文若蓮皺眉思索。
「怎麼會不明白呢?」葉秋以略帶激動的語氣說:「他在飛機上看見貌美的我都沒有任何興趣了,有可能喜歡如今臉上多了一道疤痕的我嗎?」
文若蓮張大了雙眼。
「我的天!秋子!真不敢相信你竟會把這兩件事擺在一塊兒說!選伴侶跟挑水果不—樣,感覺對才是最重要的。在飛機上他不認識你,不知道你善良、重感情、講義氣,不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值得交往的朋友——」
「拜託!我沒你說得那麼好。」
文若蓮繼續說她的:
「現在,經過幾次相處,他發現你的優點而喜歡上你,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可能。難道你情願他是迷上了你的外表而不是你這個人?」
「當然不是,」葉秋歎氣。「我只是害怕我會錯意了。外表畢竟是帶給女人自信的重要因素。」
「內在更重要。如果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他會看出你是多麼值得爭取。」
「是嗎?」葉秋扯動嘴角;看得出她的心情改善了些。「別說我了,說說你們今天回南部的情況吧!你爸是不是二話不說就要你們立刻結婚?」
「我爸痛罵了曲南星一頓,還說絕不把我嫁給他這種人。」文若蓮苦笑。
「啊!真是糟糕!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還以為一切都沒問題了呢!」葉秋無力地倒向彈簧床。
「你很希望我嫁給他?」
「廢話!他是你孩子的父親,最重要的是你這麼愛他,能和他結婚難道不是最理想的嗎?」
理想?
文若蓮可不敢這麼奢望。未來的日子也許再也不如昔日般的柔情蜜意,但能維持基本的和諧她就該滿足了。
她淺淺一笑。
「真希望我有你這種把握。」
「哎呀!你老爸不答應有十成把握也沒用。看來還是我跑一趟,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可以說服——」
「謝謝你!秋子!我爸最後還是答應婚事了,而且他希望你常到我家玩。」
「答應了?你說你那頑固的老爸——」葉秋由床上跳起來槌她。「你敢騙我!害我替你煩惱了這麼幾分鐘,腦細胞都死了上千個。」
「我不是有意騙你,只不過我——對結婚實在無法感受到任何喜悅的情緒。」文若蓮鬱鬱地說。
「你這是標準的婚前緊張,婚後自然就會消失的。」
「但願如此。」文若蓮苦笑道:「準備搬家吧!他不許我繼續住在這裡,你也不行。」
「干我什麼事?這兒離我上班的地方近——」
「他要你到他的公司上班。」
「為什麼?我在這兒做得好好的,幹嘛到他的公司上班?」葉秋揚揚眉。「若蓮!你沒有——」
「我沒有替你向他要求工作,我知道你對這種事情有多反感。是他說的,他說你的個性是該你的就會討回來。為什麼你獨獨對爆炸受傷的事默不作聲?是他欠你的,秋子!他約你才會害你受傷,你向他要求什麼都不為過,何況是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文若蓮誠心道。
「我受傷是天意,怨不了任何人。」
「我沒叫你怨誰啊!只是要你接受你該得的。」文若蓮說:「秋子!再拘泥一些無聊的想法可就不像你了。去吧!還可以經常見到你的大塊頭情人,不是很好嗎?」
「什麼情人不情人的,我說過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葉秋皺眉道:「而且你這麼說——如果我還答應,豈不是讓你覺得我是為了——為了那個人才去的?」
「我絕不會這麼想。」文若蓮舉手做發誓狀。
葉秋思索了會,終於點頭。
「我可不是為了他才答應的。」她強調。
「我知道。」文若蓮極力忍住笑。「收拾一下吧!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了。」
兩人看了屋內每—個角落,在這兒相依為命的情景歷歷在目。不論將來日子怎麼過,她們知道,每當夜深人靜,那種相知的親密感便會浮現腦海,提醒她們一段永生難捨的真摯情誼。
—個簡單的公證結婚,到場的除了新郎新娘,只有龍威和葉秋,而新娘文若蓮還弄不清楚狀況,站在台上那個不知是牧師還是法官的竟宣佈婚禮已經完成。
新郎新娘面無表情,站在他們身邊的兩位也沒有笑容,讓人怎麼也感受不到結婚或參加婚禮的喜慶氣氛;難怪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台上那位主婚人都巴不得趕緊結束它。
文若蓮看不出曲南星是何想法,倒是她自己有一種木已成舟的無力感。
禮成了。他們由戀人變成互相怨懟,最後卻組織了一個家庭;世事的變化實在大得令人難以預料。幻想過無數次的事成真了,她卻不覺真實,反而是一股虛幻的感受伴隨著後悔的衝動向她襲來。
曾看過一首歌曲的MTV畫面,男主角在婚禮的最後一刻以極帥氣的動作轉身逃離了會場,留下他的新娘和六對帶著訝異、氣憤、喝采等不同表情的伴郎伴娘。
當然她是沒有那麼多伴郎伴娘,也不敢奢望自己轉身的姿勢會和男主角一樣好看;但在婚禮開始之時,MTV的這個畫面一直在她腦海中反覆出現,引誘她追隨男主角出走的勇氣。
怕什麼呢!她問自己,結婚會比一個人帶著孩子或失去孩子糟嗎?至少對父母有了交代,走路也可以抬頭挺胸不用面對別人的閒言閒語;就算她終究走進了沒有愛的婚姻。只要這麼多想想,應該會好過多了吧!而且——南南!她還有南南啊!她可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那麼,即使曲南星對她再怎麼冶淡,她也並非全然孤單的。
這麼想,文若蓮覺得心平定了不少,走出法院時她甚至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了。
走出法院,龍威藉著曲南星和文若蓮走在前頭的機會對葉秋說:
「他們已經結婚,你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葉秋歎息。
「這可難說!你沒看見他們倆那副表情嗎?我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來參加婚禮還是喪禮了。」
「婚都結了,以後的事就留給他們自己去煩惱吧!我們這些外人操心也沒用啊!」龍威說。
「唉!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什麼!若蓮明明愛他愛得要命,你又說曲南星那傢伙對若蓮絕對也有感情;可是你看看,他們像是為愛結合,婚後肯定幸福美滿的樣子嗎?」
「曲南星那傢伙雖然現在是你的老闆,不過我也覺得他不該在今天這種場合還一副酷哥的模樣。」
「哇!我發現你說話越來越上道了,充滿二十歲年輕人的味道。」葉秋帶著笑意。
「是嗎?」龍威也微微一笑,接著正經地道:「下星期六——你有時間嗎?」
「下星期六?」葉秋納悶不解地抬頭看他。「你問這個幹什麼?有事嗎?」
「我想——」龍威看向別處。「那天我妹妹結婚,我得回去—趟——」
「應該的啊!」葉秋笑笑。「你家在什麼地方?」
「我家在台南——」
「台南啊?那你妹妹嫁得遠不遠?」
「嫁到附近而已,可以說是鄰居——」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是不錯,不過——你讓我把話一次說完好嗎?你一直打斷我——」
葉秋張大眼睛,滿懷歉意地說:
「我打斷你的話了嗎?對不起啊!我真的沒有注意到。現在我閉嘴洗耳恭聽,你說吧!」
見她果真專注地在聽,龍威不由得懊惱地詛咒了一句:
「你這樣叫我怎麼說嘛!」
「怎麼了?」葉秋不解地問:「我在等你說啊!有什麼困難嗎?」
「不是——」龍威還在想著該怎麼說,已經走到他們停車的位置,曲南星夫婦正倚著車等他們。眼看著就要沒有單獨說話的時間,龍威只好匆匆拋下一句:「我希望你下星期六能跟我一起回去;你願意的話,打電話告訴我。」
葉秋楞在原地,龍威走了兩步又回頭把她拉上車。
回到新租的房間,葉秋仍想著龍威說的話。
跟他一起回去?
為什麼?
他為什麼邀她一塊兒回台南,而且還一副神秘兮兮怕人聽見的模樣?難道——
她心跳加速,搖搖頭把心裡那荒謬的念頭甩開。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太丟臉了!他絕不會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只是邀她去吃個喜酒罷了——她想這麼多幹什麼?
那——是去,還是不去呢?葉秋心裡在掙扎。
她當然願意陪他回去,但——去了就會見到他的家人;他們如果當她是龍威的普通朋友還好,萬一誤會她是他的女友豈不是給他添麻煩?
從前的她倒還不會去多想這種問題;而現在的她臉上多了道醜陋的疤,不僅會丟龍威的臉,說不定還嚇哭了小孩子讓他更加下不了台。
想到這兒葉秋決定還是別去了,倒不是她在意別人對她臉上的疤有什麼看法,而是她不願讓龍威為了她陷在那種難堪的場面中。
他不會在意的,她知道;也就因為如此葉秋才不願意去。她不喜歡看見龍威替她爭辯,她——她會想哭。
第二天一早龍威在公司走廊遇見葉秋,便擋在她前面問道: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葉秋看了他一眼,回答:
「不是說『想去』才給你電話嗎?謝謝你邀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去。」
「是不能去還是不想去?」龍威挺平靜地問。
葉秋牽強一笑,聳聳肩。
「沒什麼不同,不是嗎?」
「在某些方面的確是一樣。不能去你得告訴我原因;不想去也要說出個理由來。」
「沒什麼特殊理由,我就是不想去,不行嗎?」葉秋別過頭去不看他。
龍威端詳了她好一會兒,歎氣道:
「你是不是在顧慮什麼?告訴我好不好?也許你的顧慮根本就是多餘的。」
「我沒有顧慮什麼,」葉秋說:「只不過剛換了工作,得花多一點時間適應,我怕——沒有時間——」
「你說謊。」龍威打斷她的話。
「喂!你是怎麼了?我的拒絕對你來說那麼難以接受嗎?都說不去了,為什麼要為難人家?」葉秋忍不住大聲喊,惹來幾個耳尖的人往他們這兒看。
「對我來說很重要,」龍威說:弓不過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們好好地、誠懇地談一談。」
「抱歉!晚上我有約了。」葉秋隨口編了個謊話。
「不想讓你約好的人進醫院就取消吧!」龍威說完轉身離去。
葉秋因他狂傲的威脅驚愕地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轉了個彎她才氣呼呼罵道:
「該死的大流氓!」
一頓晚餐葉秋吃得索然無味。龍威默默起身付了帳,拉著她走出那家西餐廳。
兩人沿著人行道走著,葉秋在前,龍威在後。葉秋走到馬路口便往回走,走到馬路口又繞回來,就這樣走到她腳酸了;而龍威仍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
葉秋終於受不了了,頹然在路邊的鐵椅子上坐下來。
「你不會放過我對不對?」她疲憊地說:「我實在不知道你這麼追問有什麼意義,你邀我跟你回台南吃喜酒,而我說不能去,就這麼簡單,還有什麼好問的?」
龍威站在她面前。
「先聽我說句話好嗎?等我說完然後再回答我的問題。」
「要不要坐下來說?」
龍威在她旁邊坐下。
「你知道我邀你一起回去的意思嗎?」
「好意吧!或者是禮貌!」葉秋低頭道:「我不認為你邀我同行會有其他特殊的意義。」
龍威歎氣。
「是我沒說清楚才讓你有這種想法;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以為——我以為你瞭解。」
「了——瞭解什麼?」葉秋低聲問。
「秋子!你——」
「你沒說我怎麼會瞭解?」她提高聲調,面帶憂鬱。「我已經不敢亂猜亂想了你知道嗎?我多麼害怕到頭來不過是我自做多情,惹人笑話——」
龍威—把將她擁入懷裡。
「你真傻,為什麼對我這麼沒有把握?」
葉秋縮在他強壯的雙臂中感覺非常安全溫暖。
「我是對自己沒有把握,畢竟——你從未對我表示過什麼。」
「我騎機車載你,帶你去逛夜市,擠破頭買水煎包給你吃,還拉你的手;而我從未對別的女人這麼做過。這還不足以讓你瞭解我對你是不同的嗎?」
葉秋苦笑。
「你說的這些事在普通朋友之間也經常有啊!」
「是嗎?那這個呢?」
龍威說著,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很短暫的一個吻,葉秋甚至沒時間思索便結束了。她訝異地看著他,發現他也呼吸急促雙頰泛紅,好像並不習慣這種舉動。
「我——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吻過女人了。」他深呼吸後說。
「我希望你也沒有吻過男人。」葉秋此時才開始害羞,卻仍不忘幽他一默。
「怎麼樣?可以跟我回去見見我的家人了吧?」
「不行!」她的笑容倏地斂去。
「為什麼?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令你為難。」葉秋笑得很無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看待容貌傷殘的人,他們也許會覺得厭惡、噁心,甚至害怕。我不希望你因為他們嫌惡的表情感到生氣或難堪。我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眼光,那已不再令我耿耿於懷;而真正會傷害我的——是你為了保護我而失去冶靜。」
龍威笑了。
「我的天!原來你是在煩惱這個。」
「我知道你覺得我的疤無關緊要,但那並不表示其他人也會這麼想。」葉秋瞪著他。
「放心吧!不會的。」龍威說。
「不會什麼?他們不會以奇怪的眼光看我?還是你不會為了他們的眼光生氣?」
「兩者都不會。相信我,秋子!跟我回去,我保證一切都會很順的。」
「你怎麼能保證這個?人的反應根本是無法控制的啊!」葉秋既煩躁又懊惱地說。
「相信我好不好?」龍威吻她的額頭。「你沒聽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嗎?再說,你難道永遠不見我的父母?」
葉秋沉默了。
龍威歎氣。
「你不該是會逃避的人啊!秋子!」
葉秋看了看他,又想了想,終於勉強笑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