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當天,曲南星把她往家裡一扔便說要回公司,豐盛的晚餐只有她一個人食不知味地一口一口往肚裡吞;面對女傭同情的眼神還得擠出笑容,一頓晚餐吃下來讓她感覺身心俱疲。
新婚之夜,她躺在大床上怎麼也無法成眠,想著他們的婚姻,想著他們的未來,翻來覆去直到天已微明,她的新婚夫婿仍不見蹤影。
她哭了,抱著枕頭低聲啜泣;她想念秋子,想念南南,想念那段辛苦卻溫馨的日子;她希望自己根本沒有結婚,仍然和秋子、南南住在西門鬧區的小套房裡。
對婚後的生活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奢望,沒想到結婚的第—天他就已經把態度給表明了;而既然如此,又何必說什麼兩人都有責任,過去的事不要再提這種口是心非的話?
接下來的三天可以說是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文若蓮已經能平靜接受。倘若這就是她往後的生活方式,與其自憐怨恨還不如盡早習慣。
不能上班,又沒有家事可做,她的每一天過得乏味極了。幸而小南南已經接回她身邊。除了替他泡牛奶換尿布洗澡,她還花很多時間逗他玩,跟他說話,數他的牙齒,在他擺動圓胖的身子練習走路時為他鼓掌加油。
孩子成了文若蓮的生活重心,但她卻不是孩子生活的全部。文葉南現在是曲葉南了,他父親曲南星雖然才剛剛走進他小而單純的生活圈,卻已成了他小小心靈中地位不下於媽媽的人物。
打從南南接回家後,曲南星會回來吃晚飯,並把飯後的所有時間都拿來陪兒子。那個時候,文若蓮就像一個外人,總是坐在一旁羨慕地看著兩張相似的面孔嘻嘻哈哈卻不敢加入,深怕破壞了氣氛。
雖然如此,這時刻依然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只有這個時間他們一家人才得以聚在—起,她可以盡情地看著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
此時的曲南星彷若是另一個人,他陪兒子玩,跟他說話,神情溫柔且充滿笑容,令她不禁想起了他們剛認識時的那段日子。
遠了!她歎氣,那真是太遠以前的事了。
就在她自回憶中醒來,女傭過來告訴她有客人來訪,聽起來應是秋子。文若蓮於是交代女傭好好看顧熟睡的南南,自己整理一下儀容下樓去。
「南南呢?怎麼沒有抱下來?我兩三天沒看見他了。」葉秋一看見她空手下來便皺著眉朝她喊。
文若蓮笑道:
「他睡了,你的下班時間剛好是他的睡眠時間嘛!」
「不管,我走之前一定要抱抱他,就算他在睡覺也要把他叫醒。」葉秋說:「以前他每天鬧得我都沒辦法睡好覺,現在沒有他在那兒咿咿啊啊的,我又老想起他,—樣睡不好。」
「他又長了顆牙,走路也穩多了。」文若蓮在葉秋旁邊坐下。「你有空多過來坐坐嘛!——對了!工作還好吧?累不累?」
「還好啦!處理—些文書,還在適應就是了——你呢?婚姻生活還甜蜜吧?」葉秋笑著反問她。
文若蓮神情落寞,勉強笑了一笑。
葉秋倏然揚起眉。
「那傢伙對你不好?」
「沒有。」
「沒有?我才不信呢!他對你好不好從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看看你,根本沒有任何高興的樣子。」葉秋氣憤地說。
「秋子!」文若蓮苦笑道:「你以為我們是什麼?經過一場熱戀終於步入禮堂的佳偶?」
「為什麼不行?你們好不容易終於在一起了,更應該珍惜才對啊!」
「我們結婚的原因跟別人不同,這你也知道。現在南南有了父親,我也沒有失去孩子,對我來說,好像不該再奢求什麼了。」
「鬼話!」葉秋生氣時說話最不文雅了。「如果只為了給南南找爸爸,幹嘛一定得嫁給姓曲的?孩子還那麼小,我們讓他喊誰爸爸他就以為誰是爸爸,不必非得是曲南星那個混蛋。」
「南南總是他的孩子——」
「不是你堅持就沒有南南了。他是白癡啊?為什麼老想不通這點?」
「這跟我們的婚姻狀況並沒有關係,他——」文若蓮死心地說:「他只是無法再愛我,這點早在他提出分手時我就已經明白;所以,對於現在這種情況,我應該
算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你們現在是『哪種」情況?能不能——」
文若蓮搖搖頭說:
「別談這個好不好?很乏味的。說說你吧!今天來是有事?還是單純找我聊天?」
葉秋此時才想起自己煩惱的事。
「哎呀!事情可大了,我真想死了算了。」她往後一倒,癱在沙發上。
「別嚇我了,這麼嚴重嗎?」文若蓮皺眉。
「真的很慘你知道嗎?——把你那套米黃色的套裝借給我吧。」
「你在說什麼啊?秋子!這兩句話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嘛!」
「先說你那套衣服借不借我?」
「當然借!」文若蓮無奈地看著她。「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慘事了吧?」
葉秋頹然歎氣。
「龍威邀我上他家去。」
「哇!看來他對你是真心的。」文若蓮笑道:「這不是很好嗎?怎麼你一點開心的樣子也沒有?」
「若蓮!你忘了我臉上的疤了嗎?這樣——我這個樣子怎麼去見他父母?他們不會希望兒子跟這樣的女人交往的。」葉秋很沮喪地說。
文若蓮甚少看過好友這般難過,她顯然很在意龍威以及他的家人。
「你想太多了!」她勸葉秋:「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重視外表啊!」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他父母可能並不介意我臉上有幾道疤;但是——倘若龍威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相信他們的臉色—定很難看。我——我實在很害怕會發生這種情況。」葉秋搖頭。「我還是不要去吧,以免——」
「秋子!」文若蓮—副責備的眼神。「你怎麼能臨陣脫逃?難道你不相信龍威?是他帶你去的,他一定會保護你並避免尷尬的場面出現。你平常總說你不在乎你的疤;結果呢,你根本就一直在自欺欺人。這樣真不像你啊!秋子!」
「你不明白我的感覺——」
「我知道你害怕,但你得勇敢一點嘛!龍威對你這麼真心,你忍心讓他失望?」
葉秋還在猶豫。這幾天來她好幾次想告訴龍威她後悔了;但只要面對他充滿喜悅的雙眼,她又忘了自己的恐懼,只求別讓他失望。
是的,她在乎他的感覺。如果要讓他失望,她情願跟他—起面對難堪的場面。
若蓮說得沒錯,她是該相信他。
「什麼時候去?」見了她妥協的表情,文若蓮這麼問。
「後天。」葉秋歎口氣道:「快把衣服拿給我吧!我還得去做個頭髮呢!」
文若蓮笑著起身。
「別板著個臉,會順利的。」
「但願如此。」葉秋咕噥著跟了上去。
送走了葉秋,文若蓮開始想著自己的婚姻。
她和曲南星怎麼辦?這個家庭又怎麼辦?她會對秋子說一大堆道理,勸她要勇敢,要面對困難;結果呢,她自己才是膽小鬼,她才是那個畏縮,不敢面對現實並尋求解決方法的人。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她的婚姻不能永遠這樣下去,這個家也不能總是缺乏和諧的氣氛。如果她和曲南星肯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對目前這種情況會不會有所幫助?
對這個問題她沒有肯定的答案,畢竟曲南星太難捉摸了,他很有可能在這一刻笑著點頭,卻在下一刻又恢復冷漠無情的態度。
雖然如此,她總得試試啊!眼看秋子就要有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伴侶,她也希望自己的感情能有轉機,即使只是像一對好朋友般和平相處,也好過現在這種互相躲避的日子。
她感歎地想著自己究竟為什麼還愛他。難道愛上一個人就得注定萬劫不復?四季交替,物換星移。如果她能對他忘情,—切都將單純多了。至少她可以不用過著棄婦般的生活,鎮日對著兒子流淚。
想到此,文若蓮決定要積極試一試。既然無法不愛他,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她期望能改善她的婚姻狀況。
心意已定,但該如何開始?
文若蓮坐回沙發上正待好好思索這個問題,不經意地看見桌上有本她剛買回來尚未挪出時間看的雜誌,上頭有個斗大的標題「如何挽回丈夫迷失的心?」。
她一把拿過書翻了起來。也許書上寫的並不全然適用於她,但——應該可以供她參考不是嗎?
「這麼晚了,你還來!」龍威巡視過安全系統,在總裁辦公室門口遇見曲南星,不由得揚起兩道濃眉這麼說。
「我自己的大樓我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曲南星也沒什麼好口氣。
龍威歎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你在公司我就有責任保護你;而你從結婚到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公司過,我真搞不懂——」
曲南星逕自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既然你還在,就替我泡杯咖啡吧!別嘮嘮叨叨地抱怨個沒完。」
龍威狠狠瞪了已關上的門一眼,才往茶水室走去。
稍後,在總裁辦公室裡,面對曲南星難看的臉色,龍威仍忍不住開口問:
「你是怎麼回事?新婚期間放著新娘子一個人獨守空閨——難不成想藉她給你綠帽子戴為由訴請離婚?」
如果曲南星的目光可以殺人,龍威也許已經死了十次。
「她不敢!」曲南星咬牙道:「不過你的幽默感越來越叫人受不了了。」
「我可是實話實說,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龍威一本正經地說:「文若蓮怎麼說也是個美人,難道完全引發不了你的『性致』?」
曲南星瞪他—眼,龍威彷彿沒看見似地繼續說:
「性生活不協調的話還有什麼婚姻幸福可言?你老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這樣下去不是你外遇就是她紅杏出牆,最後兩人吵吵鬧鬧還不是苦了孩子?」
「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滾出去,少來煩我!」曲南星吼道。
龍威聳聳肩開門離去,並非他真讓曲南星吼怕了,而是他覺得那傢伙該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龍威一離去,曲南星真的開始想文若蓮,想他們之間冷淡而彆扭的關係,並不是龍威那番胡扯搗蛋的話點醒了他;事實上,打從結婚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思索這些問題三次以上。
他為什麼要捨棄家裡那張舒適的大床而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為什麼不在家裡逗弄兒子卻跑來這裡將已看過的文件再看一遍?為什麼不乾脆向她求愛卻在這裡任憑那翻湧的情潮一波波侵襲他?他結婚了,為什麼反而有家不回?
這些問題在他問了自己無數次後終於有了答案;而所有的答案全都指向—個人,就是文若蓮,他的新婚妻子。
他想要她的念頭從未中斷過,就為了這個原因他才提出分手,希望斷了對她的依戀。
結果,這麼久不曾碰她,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都彷彿印在他心底似地無法抹去,只讓他更覺飢渴。
想要她就儘管去啊!文若蓮已經是他合法娶來的老婆,夫妻間該做的事他們全都能做,有誰能阻止?
該死!曲南星痛苦地呻吟,再想這個真會要了他的命;除非他能躺在她身邊將她擁入懷裡徹底愛個夠,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這麼做。
他不該再渴望她了,真的不該,他們會結婚可全是為了孩子,他不是總對自己這麼說?又怎麼能任自己沉溺在慾念中無法自拔?
他躲著她是因為他需要一點時間來加強自己的意志力以抵抗她不自覺散發出的誘人氣息;只要等一陣子,當他認為可以單純地將她視為一個床伴,自然會恢復回家睡覺的習慣。
剛開始他的確是這麼想,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發現逃避只有令他更渴求她的慰藉,根本無助於培養他的意志力,好幾次他幾乎按捺不住想直奔回家,強迫她滿足他這些日子來所有的遐思。
就這樣,在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卻又不甘心認輸的情況下,他照樣在吃過晚餐陪兒子玩鬧一陣後回公司來繼續他的意志力修行。
他會贏的,畢竟他曲南星活到現在還不曾真正輸過。
隨著目的地的逼近,葉秋的情緒也緊繃到極點,她心跳加速,雙手冒汗,還不時神經兮兮地詢問龍威一些無聊的問題。
「今天這麼熱,到底是幾度啊?」
「這套衣服還好吧?會不會太正式了?」
「聽說白腳掌的小狗不好,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股市今天又大漲,雖然我不玩這東西,替別人高興一下也不錯啊!你說是不是?」
龍威無奈地苦笑了笑說:
「你太緊張了,秋子!」
「啊——我有嗎?」
「有,而且表現得很明顯。」
葉秋懊惱地歎氣。
「我真的沒辦法,做了幾百次深呼吸,還是語無倫次,手腳發軟——天!要下交流道了嗎?——你開慢點,我求求你開慢一點,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看你再過十年也準備不好。」龍威笑道:「不是告訴過你別擔心嗎?我的家人很和藹,一點也不像我。你連我都不怕,怎麼反倒怕起他們來了?」
「你還說!如果他們是別人,見一、兩百個我也不怕,就因為是你的家人我才——哎呀!你只會笑啊笑的,根本就不能體會我的心情。」
「你喜歡庸人自擾,我怎麼說都沒用啊!——喏!看見前頭那棵大樹沒?由那裡往右彎就到我家了。」
「停車!你快停車讓我下去!」葉秋喊著,甚至伸手去開車門。
龍威鎖上車門,訝異地將車往路邊一停。
「你想跳下去?」
葉秋搖頭說:
「不——我只是——」她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
龍威握住她冰冷的手。
「不要怕,秋子!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溫暖由他的掌心傳遞給她,漸漸地,葉秋發現自己鎮定多了,想起方才失控的舉止只覺得羞愧。
她愛這個男人,還期盼和他廝守一世,不是嗎?眼前不過是個小小的考驗,她竟已喪失了勇氣,如此豈不是辜負了龍威對她的愛及若蓮給她的鼓勵?她——她怎麼能這麼懦弱?
「對不起!」她反握他的手。「我的行為真是可笑極了。」
「我知道你是害怕,但——」
「我不怕了,你開車吧!」她朝龍威甜甜一笑。
「你真的不怕了?」這時候龍威反倒擔心了。「要不要我再繞一圈好讓你多些心理準備?」
「我已經準備好了,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龍威微笑著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傾身吻了她的臉頰。
「果然是我深愛的小女人。」
葉秋紅著臉,車子再度駛上了車道。
大庭院前擺了三十多桌的酒席,也許是時間還早,席間並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個小孩拿著瓜子在磕。
「擺這麼多桌啊?」葉秋驚歎道。
「男方女方住得近,一塊兒請嘛!」龍威說完拉著她。「走!先進去看看新娘。我有三個妹妹,這個才二十多一點,沒想到也要嫁人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見龍威笑著,葉秋也陪著笑,只是笑容裡仍有難掩的緊張。就要見到他的家人了,也許不只是妹妹,還有他父親、母親、大嬸婆、二叔公、三姨媽、四表舅等一大堆人。天!若不是龍威拉著她,她也許又要不顧自己才下的決心而逃之天天了。
隨龍威上了二樓,走進一個貼著喜字的房間,葉秋看見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新娘,艷紫色的禮服映著她白晰的皮膚簡直出色極了,甚至比雜誌上的模特兒還要引人注目。
她還來不及微笑打招呼,新娘一轉眼看見他們便高興地驚呼一聲,以一個絲毫稱不上優雅的動作三兩步跑過來並一把抱住龍威。
「大哥!」
「你有了老公還會想到大哥嗎?」龍威話是這麼說,眼裡卻有藏不住的笑意和寵愛。
「大哥才可惡呢!—直說工作忙不能回來,—聽我要嫁人就笑嘻嘻地出現了。你說!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成為別家的媳婦?」
「對!你早點嫁人,爸媽和我可以少操點心。」
「哎呀!你說得好像我是個瘟神似的。」她這會兒才看見葉秋,又是一聲喊叫:「你就是秋子姊姊吧?謝謝你來參加我的婚宴,我是龍威最小的妹妹龍雁。」
葉秋的手被龍雁緊緊握著,而她彷彿不曾注意到葉秋的不安,仍逕自說著:
「實在很謝謝你喜歡我哥,他長得像壞人,女孩子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
「阿雁!」龍威警告的聲音傳來,奈何龍雁絲毫不予理會。
「上回有個女人硬說大哥是銀行搶匪,還找了警察來抓他。」龍雁邊笑邊說:「我媽哭得死去活來,說她不想活了,只生了一個兒子,卻偏偏是搶匪——」
話沒說完,葉秋已忍不住大笑出聲,龍雁也笑得前仰後翻,只有龍威在一旁微紅著臉。他清了清喉嚨說:
「夠了吧!你一個新娘子笑成這樣,一點氣質也沒有,你老公看了恐怕要毀婚了。」
「他就是欣賞我這個自然的樣子。」龍雁眨了眨大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龍威笑著搖頭。
「爸媽呢?怎麼不見人影?」
「他們從早上就念著你要帶女朋友回來的事,根本就忘了我才是今天的主角。你帶秋子姊上三樓去找找吧!爸媽可能在那裡,媽已經換了五六套衣服,還沒挑到中意的呢!」龍雁說完又拉著葉秋的手。「秋子姊!你待會要多吃點,菜很不錯哦!」
葉秋隨龍威走出新房後,摸著臉上的疤納悶了好一會兒,終於抬頭問龍威:
「你妹妹她——視力有問題?」
「可能吧!」龍威點頭。「她遠視,視力好得驚人。」
「遠視?是不是很遠的東西都能看得很清楚?」
「嗯!」
「那——近的東西就看不清了吧?」
龍威皺眉。
「沒聽說過這種理論。你——你究竟想問什麼?直接說嘛!」
「我——我只是納悶她為什麼好像沒有看見我瞼上的疤痕。」葉秋說。
龍威聽了大笑。
「別傻了,她當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剛上三樓就聽見有個婦人在嚷嚷:
「哎呀!這套顏色太暗了,一點也不喜氣,我可是嫁女兒吔!照理該穿紅一點——」
「都五六十歲的人了還穿得像二十歲的姑娘,你不怕人笑我還怕呢!」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五六十歲又怎麼樣!大家不都說我像四十不到?只有你老要提起我的年紀。是不是說我又老又醜,不能見人?」
「人老了就要服老嘛!你扯這些幹什麼?」
「我就非得弄個明白,為什麼你老要我穿得像個老太婆?這樣待會兒我和親家母坐在一塊兒一比,人家還以為我是她媽呢!我這個臉不是丟大了?」
「你太誇張了,老太婆!」
「死老頭!你還敢叫我老太婆!就知道你嫌我老!人老了就這麼不值嗎?想我年輕的時候就像村子裡的一朵鮮花,哪個小伙子不想採?你忘了自己追我追得多勤快,這會兒竟嫌我老了?」
「我哪敢說你老?不過是建議你換套衣服。說到那裡去了?」
這麼一大串的對話叫葉秋聽得楞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龍威笑著拉她往前。
「別擔心,我爸媽就是這樣,吵不起來的。」
「我們要現在進去嗎?會不會——」葉秋依然覺得不妥,
「真的沒事的。」
龍威帶她走到門口,敲敲門。
「爸!媽!你們好了沒?我帶秋子來見你們了。」
房裡一陣聲響,忽然間門就開了,一個和龍雁一般熱情的婦人先衝出來並直接拉起葉秋的手。
「葉小姐!歡迎你來,阿威在電話裡提起你好幾次,我真等不及想看看你了。」龍母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方才和老公鬥嘴的事全忘得一乾二淨。「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怎麼會看上阿威呢?你也許不知道,對他的終身大事我早就不抱希望了。其實他不過是高壯了些,不愛笑,女人見了他卻像見了殺人犯似的不是尖叫就是逃跑,還有人說他是銀行搶匪還帶了警察來抓,害我哭個不停——」
「媽!這個故事阿雁已經說過了,」龍威苦笑,並以眼神向父親求救。
龍父於是開口:
「老太婆!人家剛到你就拉著人說個不停,還淨說兒子的不是,難道你想嚇走葉小姐?」
「哎呀!我太興奮了嘛!葉小姐不會在意的是不是?」龍母笑著問葉秋。
葉秋笑著點頭。
「龍伯伯!龍媽媽!你們好,我是葉秋,你們叫我秋子就好了,」
就在她說話點頭的當時,頭髮向外滑開,臉上的疤整個露了出來,龍母見了驚叫一聲:
「你的臉——我的天!這麼大一道傷疤——」
葉秋心涼了,該來的還是要來。她怎能奢望龍家每個人都跟龍雁一樣對她的醜陋疤痕視若無睹?
龍母盯著葉秋的臉看了許久,甚至還伸手摸了摸那道疤;就在葉秋低頭準備承受隨之而來的羞辱時,龍母忽然一把拉過龍威。
「你這個死孩子,看看你把人家的臉弄成什麼樣子!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葉秋愣了片刻,—回過神來立刻過去阻止。
「伯母!不是的,你誤會了——」
「葉小姐!」龍母的眼裡冒出淚水。「阿威跟我說過那次爆炸。一定是他來不及救你才害你受了傷,還傷在女人家最在意的臉上。我們龍家真是對不起你——」
「事情不是這樣的,伯母!龍威真的救了我。沒有他的話也許我連命都沒了,所以應該是我欠你們。我一輩子都感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有龍威,我也就沒人救啦!」葉秋微笑著解釋。
「真是這樣?」龍母還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葉秋只好向她保證。
龍母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你一點也不怨阿威,否則以後怎麼一塊兒生活呢?」
聽出龍母的意思,葉秋低頭。
「我的臉——我配不上他。」
「誰說的!」龍母皺眉道:「娶妻娶德——誰說臉上有疤就不是我們家的好媳婦?」
「是啊!我們家沒那麼重視外表。」龍父也說話了:「阿威的大妹臉上有片青綠色的胎記,從小就經常受鄰居小孩子的恥笑,那時候我開始教育家人不要光看外表,要更重視內涵。阿威的大妹始終沒有動任何整形手術,兩年前她結婚了,連我都看得出她丈夫對她是真心的,這不是很好嗎?像阿雁這麼漂亮,我反倒擔心她要嫁的人會不會疼她一輩子呢!」龍父說完大笑。
這個家庭太可愛了,每個人都是這麼體貼,這麼寬容,讓葉秋既想開懷大笑又想痛哭一場。
見過龍雁,聽了龍威父母說的話,葉秋發覺自己始終對臉上的傷不曾真正釋懷,她心裡依然存有外表無瑕就是美的膚淺觀念;而龍家是多麼難得,由上到下個個都能突破世俗的觀點,堅持自己的看法。叫她怎麼不佩服、不欣賞?
她真的太喜歡這一家人了,尤其是一直站在一旁微笑的龍威。既然他父母這麼說,葉秋決定自己不論如何都要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為了達成目的,就算得誘惑龍威,把生米煮成熟飯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