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戊終於逮著機會,攔下了沐香。
「子戊?!」沐香一陣驚慌。「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王府人多,你不該這樣突然衝出來跟我說話的!」
子戊卻一聲不響,扯住她便往人煙稀少處走,沭香一方面有些錯愕,一方面又隱約察覺事態不對,於是也沒有抵抗,就這麼任由於戊將自己帶到花叢後方。
「姊姊,你告訴我,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確定此處不會再有其他閒雜人等看到,子戊便放開了沐香的手,劈頭就問。
「什麼怎麼辦?」儘管察覺弟弟的臉色和平常的溫和大不相同,但沐香仍是笑笑地。「你是怎麼了?」
「姊姊,別跟我打哈哈繞圈子了。」子戊看著她,語氣是平水如鏡的。「我都知道了。」
「知道?」沐香一愣。「你知道什麼?」
「全部。」子戊說道:「我看到了全部,包括你怎麼扶他回房間、跟他說了些什麼,又怎麼被他拒絕,我全都知道了。」
「你為什麼要……」直覺自己沒有立場責怪子戊,沭香咬緊下唇不把話說完,臉色窘然發白。
她的無言以對早在子戊的意料之中,子戊又怎能容她敷衍帶過?「我們是姊弟,你連對我也不肯說老實話嗎?」
「我……」
看到沐香大受動搖的樣子,子戊又道:「姊姊,你老實告訴我,你不想替爹報仇了嗎?」
子戊每一句話都來得突然,沐香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尤其聽到報仇兩個字,她更是無言以對,良久,她才開口。
「我……沒有忘記要報仇的事……」
「那為什麼你昨天要拉著他,不讓他走?」子戊道:「還是,這其實也是你的策略之一?」
「不要問我了……」沭香驟然打斷弟弟的話,在子戊的面前被質問,她只覺羞恥難當。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報仇,不是故意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裡,更不是故意愛上那個人……
「我只是,只是身不由己……」
「姊姊,你……愛上他了,對吧?」
沐香驀地抬首,只見子戊眼中,有著哀憐的同情。
不,她要冷靜下來,不能再被情感左右了,什麼事是她該做的,她進王府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好好的振作啊!
「我承認,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種事,可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姊姊,」子戊察覺到她在勉強著自己。「如果你不想做,那就讓我的手弄髒也沒關係的……」
「不!」沐香想也不想地拒絕。「只有那個人,只有那個人……我一定要親自動手……」她哽咽地握住雙拳,像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定。
如果承璿不能愛她,那麼至少要讓她親手送他下地獄……這是他該付出的代價,不是嗎?
子戊無語地看著姊姊,沒有再逼她,因為從她的神色裡,他已經讀到了一個玉石俱焚的答案。
她想毀滅那個人,順道連自己的情感一起埋葬。
姊姊實在是太可憐了……子戊感到不忍,然而,要解開這個枷鎖,又要背負多大的罪惡感?他辦不到,沐香更不能,畢竟,他們是靠著相同的信念走到了今天。當年父親是如何在一家老小的眼前,被官差們拖到菜市口斬首的畫面,時至今日,想起來仍教他們害怕,那樣的過去,想忘都忘不了啊!
「子戊,你放心吧!」沐香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子戊奔騰的思潮,回過神來,只見她的臉色已不若之前絕望悲切,她所換上的另一張臉,連子戊都感到陌生。
「我會做我該做的事。」說完這句話後,她勉強揚起一個安撫的微笑,拍了拍子戊的肩膀後隨即離開。
子戊站在原地,心中登時有了一絲後悔。
他不該質詢她的,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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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藥,就能終結這一切。
不管是她的愛,還是她的恨。
沐香站在桌邊,手心上躺著的小紙包,正是致命的砒霜。桌上放著一盅補品,她掀開蓋子,拆開小紙包……
都是機械化的動作,她不必思考、也沒有猶豫……
「你在做什麼?」原本事情該是很順利的,冷不防後面卻突然出現了某個女聲,沐香微愣,手不禁鬆開了,紙包裡的粉藥就這麼一傾而下,紙張卻飛走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隻手將那張紙撿起來,那人的身子隨之直起,竟是……她!
玉蓮撿起了那張紙,臉色半是疑問、半是鐵青。
「這些是什麼藥?」
「是……是……」沭香真希望自己可以再更有勇氣些,但心虛加上玉蓮的神情,使她連說話都結結巴巴。
見到沐香神色張皇,好似做了什麼虧心事,玉蓮一臉疑惑,她原本只是想來書房找沐香,告訴她若她真的愛承璿,自己是可以退讓的,但沒想到才剛踏進來,就發現沭香鬼祟舉止……啊!這麼說來,這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久前有一回在廚房裡,一向伶俐的沭香也有些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視線又掃到那碗補品上,玉蓮的臉色不禁變了,一念閃過,她伸手將那補品端了起來。
「你跟我來。」
沐香臉色發白,但玉蓮已經走了出去,她仍是雋王府的王妃,沐香沒理由不聽她的,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來到玉蓮房裡。
「小翠。」玉蓮將補晶放在桌上,吩咐著侍女。「你去找只耗子來。」
「耗子?!」小翠愣然,好端端地要抓隻老鼠幹啥啊?
玉蓮神色鄭重。「這事下要讓別人知道,還有,耗子要活的,快去。」
「是……」小翠雖然困惑,但仍是銜命而去。
不多時,她拎了個小木頭籠子回來,玉蓮命她退下,待得房內只剩下兩個人之後,玉蓮將那碗補品舀了一些出來,滴在籠子裡頭。
那耗子見有東西吃,立刻撲了上去,只是才舔了幾口,它突然停住不吃了,沒幾秒,耗子開始口吐白沫,整只翻肚朝天,頃刻就沒了氣息。
真相大白了。
玉蓮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只死老鼠,良久不能發一語,沐香絕望地呼吸著這窒人的沉默,過了許久,玉蓮讓小翠進來收拾掉一切之後,終於說話。
「為什麼?」
沐香咬了咬下唇。「我不能說。」
玉蓮回過頭,與她四目交望。「你知道這事有多嚴重。」
沭香點點頭。
「這麼說……真是衝著王爺來的了?」
沐香並不答,但她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玉蓮歎了口氣,煩惱地以手撐住了額頭,怎麼會這樣呢?事情總是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式發展,那麼她原先做的決定,到底又算什麼?
「我覺得你對王爺並不是沒有情分,」玉蓮道,「難道……那些都是假的嗎?」
「不……」沭香直覺搖頭。
「如果不是,那又為何加害於他?」玉蓮完全不懂她的想法,但是除此之外,她卻什麼都不肯多說。
玉蓮知道她是打算緘默到底了。「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但是,我希望你現在立刻離開雋王府。」
沐香愣了一下。「離開王府?」
「做了這種事,難道你還能留在王府裡嗎?」玉蓮才驚訝。「王爺不是一般的身份,這件事若鬧大了,你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奴婢並不打算苟活。」沐香慘白著臉。「求夫人殺了沐香吧!」
「叫我殺你?」玉蓮苦笑了笑。「不,我不殺你,我也殺不了你,無論如何你必須立刻離開王府,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夫人若不殺了沐香,沭香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什麼?」玉蓮一度以為自己聽錯。
「是太后將沐香下賜到王府裡來,沐香無法擅自離開,沐香也不想走。」
玉蓮不知道她的固執是從何而來,忍不住氣結,但就在這個時候,承璿忽然出現了。
他懷抱著內疚的心情想來看看玉蓮,沒想到卻突然撞著了這場面。
「沐香?你怎麼會在這裡?」承璿訝異地問,然而話未問完,沐香突然奔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王爺,請您為沐香作主!」
「為你作主?」承璿直覺看向玉蓮,玉蓮卻是一臉鐵青。
沐香哽咽地道:「沭香知道,自從我入王府之後,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夫人和王爺之間也疏淡了不少,但沐香發誓,沐香從無對夫人有一絲半毫不敬之意,請夫人網開一面,千萬別趕我出雋王府啊……」
「趕你出雋王府?」承璿面色一變,望向玉蓮:「真有此事?」
玉蓮心中一片混亂,沭香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她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才出此下策,如今倒反過來利用起她了。
縱憑內心百轉千回,她表面上依舊穩鎮如山。
「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承璿瞇起雙眼。「為什麼這麼做?」
叫我怎麼說?玉蓮瞥了沐香一眼。「王爺何不讓沐香自己跟您說清楚呢?」
沐香聞言,不禁抽泣得更加劇烈了。
「沐香是有錯,沭香最大的錯是愛上了王爺……」
承璿一震。「你的意思……」
「沐香自從入府以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您,從不曾作過任何非分奢想,唯一的不該,就是愛上了您,希望從您那兒得到一點點的溫暖,但如果這樣就必須遭到放逐,沐香不甘哪!雋王府就是沐香的家,沐香更無他處可去,如果要讓我離開這裡,不如請王爺賜奴婢一死吧!」沐香抬頭,神情凜冽地泣道。
承璿怔愣地看著沐香,因為沐香的話,讓他重新思考了玉蓮的心情。
莫非,她是嫉妒?
望向玉蓮,他問:「你呢?你有什麼話說?」
玉蓮微啟朱唇,一瞬間有種衝動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但是對於沐香,她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同情,因為她看得出來,沐香方纔所說的話並非虛情假意。
一瞬間的猶豫讓她將話吞了回去,選擇了承璿最不希望見到的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承璿心焦不已。「難道你真的覺得沐香的存在威脅到你的地位,所以就不擇手段的想把她趕出王府?」
玉蓮無語了。
雖是結髮夫妻,但遺憾的是承璿從來不瞭解她。
「請王爺不要再逼夫人了。」沐香的話橫插進二人之中。「沐香只求王爺,只要不趕我離開,要沭香做牛做馬都行。」
「你放心吧!」承璿歎了口氣。「只要你沒做錯事,不會有人趕你走的。」
「王爺……」沐香大喜,連連磕頭,玉蓮卻閉了閉眼睛,站起身子。
「你去哪裡?」承璿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她身上,見她要走,忍不住問。
玉蓮回過頭。「這事王爺已經定奪,想來不需要玉蓮在場了吧?玉蓮想出去走走。」
「慢……」承璿正要再喚,玉蓮卻不理他,逕自走了出去,承璿想追,卻被沐香拉了下來。
「王爺!」沐香拽住他的袍角。「您的大恩大德,沐香無以回報……」
承璿心煩意亂正無處發洩,他的注意力早隨著玉蓮的身影而去,根本無暇管沭香。
「你別誤會了,我相信夫人要你走,定有她的理由,但畢竟她不說,我也就不能管她的理由是什麼,這次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不要做出授人以把柄的事。」語畢,他便拋下沐香,急急地走出房外。
沐香愣坐在地板上,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干了,她癡癡地笑了起來。
總是這樣的,每次到了這種關頭,承璿一定拋下她選擇玉蓮……幾無例外。
「既然如此……又何必維護我?又何必……」
心好酸、好疼……糾結的情感,讓她痛得幾乎站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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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
子戊正在替植物們澆水,聽到後頭傳來腳步聲,他止住動作回頭一看,沒想到來人竟是玉蓮。
「夫人。」他把著花器,恭敬地鞠了個躬,退到一旁,同時仔細地觀察著玉蓮的神色,她神情雖一如往常平靜,但眉頭卻微微蹙起,似為了什麼事煩心著。
「你在澆花?」玉蓮看見他手上拿著花器,隨口問了一句。
「是的。」
「給我吧!」玉蓮主動伸手接過了花灑,子戌連忙雙手供上。
「謝謝。」玉蓮輕聲答謝了一句便往裡走,態度不冷不熱,卻是極為禮貌。
子戊對這個沉默的王妃向來存著莫名的好感,相較於姊姊沐香愛恨之間的明顯強勢,玉蓮總是低調沉默,她的喜、她的怒總是淡淡的,像平靜的湖水,像靜止的樹……
她是一個讓人感覺到舒服的女人,只是很顯而易見的,待在王府的她並不快樂。
「呀,結花苞了呢!」玉蓮的聲音忽由前方傳出,將子戊的注意力給喚了回來。
他好奇地趨前一看,發現玉蓮說的正是那一盆「綠珠」,原來不知何時,山茶樹上已結出了數朵白白胖胖的花苞,在翠綠的枝葉間顯得特別耀眼。
「太好了!」子戊由此推想開花之後一定更加吸引人,當下忘情地歡呼起來。
「王爺等的就是這一刻呢!今年的賽山茶,『綠珠』想必能大出風頭了!」
「只有這樣是不行的。」玉蓮平靜的聲音打斷了子戊的喜悅。「拿把剪子來。」
「呃?」
玉蓮並不看他,只是再度重複了一次。
「拿把剪子過來。」
「呃……是……」子戊不明所以,但仍是依命去拿了把剪刀,才剛遞交到她手上,轉眼間玉蓮竟做出令他驚愕的舉止。
喀嚓!
刀起花落,幾朵花苞就這麼倏地掉落在地上,快得讓子戊連阻止的餘地都沒有。
「夫人!」子戊大喊:「您這是做什麼?」
「這叫舒蕾。」玉蓮淡淡地道:「如果不剪掉多餘的花苞,營養就無法集中,到時候一朵山茶都開不出來;唯有做出犧牲,才能得到好的成果。」
「是這樣嗎?」子戊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令他訝異的事尚未結束,承璿的聲音突然從身後爆出——
「你在做什麼?!」
子戊一回頭,承璿的身影便越過他,一把抓住玉蓮持著剪刀的手腕,厲聲暴喝!
「你用這種於段來報復我?!」
承璿那強大的握勁握得玉蓮手腕一逕生疼,但她咬牙忍住。
「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你還會有什麼原因?」承璿幾乎失去理性,「從以前到現在,你總是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原因,你把所有人都當成傻瓜嗎?你覺得愚弄別人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沒有。」
「你沒有,但你成功地讓別人這樣以為了!」承璿的忍耐已近極限,尤其當他發現玉蓮將好不容易結出花苞的山茶就這麼剪掉時,他更再次失控。
「你對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夫妻之情。」他冷笑著,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傷人的話。「所以你才會如此的冷漠、如此滿不在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有愛過誰嗎?」
言語像刀,一道道劃開了膚表,鮮紅的血流出,玉蓮只覺生命的氣力也隨著血液縱逝……
她還記得的,新婚初夜的那一晚,承璿是如何醉酒而來,那時的她儘管不曾對婚姻抱有期待,卻還是忍不住為他著迷,那是完全失去理性的戀慕,是男女之間最真誠無欺的吸引,這些……他始終不知道……
他知道的,從來只是那個冷淡的自己,或許,他也以為,那就是她真正的樣貌。
「王爺。」
一個不相干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旁響起,承璿也幾乎是到了這時才發現子戊的存在,但他煩躁的情緒並末因此而收減。
「什麼事?」
「小的有話想說……」其實子戊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非得跳出來說話不可,王爺夫妻失和應該是他最樂見的,但是那一瞬間,他為王妃所受到的曲解感到不平。
正當承璿的注意力轉向他的時候,子戊突地發現玉蓮向他搖了搖頭。
她的眼神彷彿哀莫大於心死。
「說啊!」
子戊正自猶豫,玉蓮卻打斷了他。
「他沒什麼好說的,王爺有怒氣就針對我來吧,何苦牽連旁人?」她邊說,邊對於戊示意。「沒你的事,你下去。」
她的神態是如此堅定不容抗拒,子戊只得無可奈何的退下,殊不知此舉更令承璿眼中焦躁備至。
「很好,跟我無話可說,和別的男子倒是心有靈犀,眉目便可傳情達意,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你了。」
「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其他的話再怎麼傷人,玉蓮還可以充耳不聞,然而承璿居然說她和子戊眉目傳情,這根本已經侮辱到她的人格。
「我還不夠尊重你?」承璿根本無暇顧及她的心情。「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你從來不曾給過我好臉色,從來不曾對我有半點溫情言語,偏偏……偏偏我還是……」
他—只手緊緊地扣著玉蓮的手腕,另—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白皙如玉、雪般冰涼的面頰,多少次,他企望溫暖這張臉,希望喚醒她體內存在的熱情,但為何總是一再失敗?為什麼?
絕望如火,在心中蔓燒,把僅存的情意燒得一乾二淨了,她知道嗎?
「如果等到我的心頭盡皆荒蕪,你知不知道,我們之間就算完了?」
玉蓮聞言,身子忽然劇烈一顫。
如果等到我的心頭盡皆荒蕪……
但承璿可曾知道,在他的心荒廢之前,她的心,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啊!
淚盈於睫,玉蓮再不能忍,許是承璿的手勁過重,也許是她再也承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壓力,終於,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將滾落的濕意,閉上眼睛,別過頭去。
「玉蓮本不是熱情的人,王爺不該對我抱有期待的。」
淚水滑落在眼角、腮旁,承璿大受震動,他到底應該相信她的話,還是她的淚?
玉蓮啊玉蓮,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