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無意識的搖了一下鉛重的頭顱,在搖搖晃晃的暈眩中,掙扎著下床。
好不容易站穩了身軀,沒一秒鐘,一陣令人頭昏眼花的金星在她面前肆意飛舞著,讓她難掩痛苦的冒出了一陣模糊的呻吟,趕緊捂著嘴,顫魏魏地衝進浴室,就著馬桶大吐特吐一番……
經歷了一場宛如戰火蹂躪的嘔吐之後,丘斐容渾身虛軟地將額頭貼在冰冷的磁磚上,平復急喘的呼吸。
然後,她緩緩地進行著刷牙梳洗的工作,並不斷用冷水拍打自己那蒼白而略嫌僵硬的面頰。
跟著打起精神走進廚房,為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三明治,並沖了一壺香氣四溢的炭燒咖啡。
端著餐盤,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傭懶、幾分呆滯的神情走進了餐廳。
一向習慣著一邊享用早餐,一邊閱讀早報的她,按照慣例地從信箱中取了一份報紙,卻在不經意的瞥視下,發現了那張躺在客廳玻璃茶几上的便條。
她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沉重的苦笑,遲疑了好半晌,才決定在已經開始作業的大腦刺激下,帶著一份宿命的悲哀,面對現實地拿起那張令她仍然芳心悸悸的便條紙。
上面有著季慕飛漂亮飛灑又極具藝術氣息的美工字體:斐容:
自命瀟灑的我,卻老是笨拙得在你面前扮演著辭不達意的大ㄘㄨㄛ蛋,無法率真自然的傳達我對你最真實的感覺。
在此請求你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做個容易受傷的女人,特別是為我而受傷,千言萬語,難以道盡此刻我心中的酸楚、複雜,只求你把星期六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抽冗到博愛路雅庭西餐廳一敘,讓你有機會重新認識愛情,認識我。
真的真的非常認真的ㄘㄨㄛ男子
小季草
一直刻意壓抑、讓自己的心情呈現「真空」狀態的丘斐容,又被季慕飛這張來得異常突兀,又異常熱情的便條紙給弄得方寸大亂,惶惑不已。
幾近凋萎的情思又開始蠢蠢欲動,和手持盾甲執意扮演保護角色的理智展開搏鬥,鬥得她心亂如麻,神情恍惚。
而昨晚的一切,又開始趁隙作亂,紛紛湧回她幾近潰決的腦海中。
小季帶著豐腴嬌艷的方詠婷姍姍赴會,像一支冷不防的毒矛筆直地刺進她淌血的心扉上,跟著他又對那個嬌嗲得可以擠出水的富豪千金大唱情歌,唱得她千瘡百孔的心無處澆愁,只能傻傻地抱著玫瑰露品嚐著酒入愁腸的淒惶……
然後……始作俑者的他,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執意要當她的司機,把酒意醺然,神智混沌的她送回家……
然後……她揉揉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勉強捕捉著回家之後的點滴記憶,卻發現那是一段怎麼也無法拼湊完整的模糊膠卷,只能依稀記得,她好像唱了一首歌,然後,小季吻了她……
不,她搖搖頭,那一定是幻覺!酒精作蠱下的幻覺!可是,她那不堪屈居下風的感情,又拚命地搖著旗桿,對她聲嘶力竭的喊著:「那是真的,你的記憶並沒有欺騙你……」
然而,朦朧的喜悅才剛刷過她的心扉,理性又不甘示弱的閃起了黃燈:「就算是,那也只是一種同情心作祟下的安慰獎,不值得你雀躍地昏了頭。」
是的,應該是這樣,如果不是同情因子的作祟,一向對她安安分分,毫無任何越矩行動的季慕飛,怎會衝動得親吻一個既不浪漫又酩酊大醉的女人?!
可是,以前他不也曾經大剌剌的摟過她的肩膀,而且,上個月在德恩育幼院,他還曾經頑皮的偷香了她的面頰一下,但,這對季慕飛那個落拓不羈的大頑童而言,也許是一種隨興又不具任何意義的舉動,不值得拿它來當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借口。
唉!她心思迷離的放下了那張便條紙,把不勝寒顫的柔弱身軀蜷縮在那張寬敞的軟骨頭中,不知道自己昨夜在酒精的作祟下,說了多少失態的醉言醉語?以至於季慕飛要寫這麼一張「誠摯又熱情」的短箋來安撫她,甚至約她見面懇談。
也許,寄情酒精逃避情殤之苦的她,真的在酒汁翻騰的燒炙中,將內心最脆弱、最私密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了出來,出盡了洋相,也讓小季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如今酒醒情怯的她,該如何面對季慕飛那個令她不想脆弱、卻又難免脆弱,不想傷心、卻又難逃傷心的男人呢?
就在這理性與感性反覆做怪,不斷拔河的思潮萬湧中,一陣啁啾的門鈴聲響起了。
她強泊自己甩掉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輕輕地敞開大門,沒想到卻在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了方詠婷那個總是教人吃驚的不速之客。
有備而來的方詠婷並未給丘斐容任何消化的時間,她像個高傲而冷艷的孔雀,逕自扭著腰肢,以一種先聲奪人的氣陷進入屋內,以最快的速度坐下,並故作優雅的翹起了她的玉腿。
對這個一再喧賓奪主的驕縱千金,慣於息事寧人的丘斐容,還是盡可能地扮演著稱職女主人的角色,倒了一杯重新熱過的炭燒咖啡給她。
方詠婷惺惺作態的喝了一口,然後,又以一種睥睨天下的挑剔口吻,朝坐在她對面的丘斐容說:
「你這炭燒咖啡口味是不惡,但,遠比不上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濃縮咖啡。」說著,她擱下杯子,以一種女王的姿態望著雖不耀眼亮麗,但卻靈秀沉靜,以氣質取勝的丘斐容。
「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登門造訪,並不是來跟你喝咖啡,攀交情的。我是來對你提出忠告,並維護我和小季的愛情的。」
丘斐容輕顫了一下,對顯然是來者不善的方詠婷露出一絲牽強的微笑,「方下姐,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你的情敵,你不用這麼辛苦的費盡心機對付我。」
「是嗎?」方詠婷一臉輕蔑的冷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小季暗戀許久的企圖心嗎?如果你對小季沒有非分之想,你昨晚又何必抓著那瓶玫瑰露,演出借酒澆愁愁更愁的苦肉計呢?」
丘斐容臉色微微泛白了,「方小姐,就算我對小季有異於友情之外的情愫,也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值得你大費周章的跑來向我興師問罪嗎?」她以一種不卑不亢的平和口吻和盛氣凌人的方詠婷應戰。
應戰?這是哪門子混沌迷離的糊塗仗啊!不勝負荷的丘斐容,突然湧起了一份非戰之罪的嘲謔和無力感。
「你既然知道掂掂自己的份量,曉得自己是個不足掛齒的小角色,你就應該有自知之明,退出我和小季的愛情舞台,別夾在我們中間作梗。」陰溝裡翻船的方詠婷,得寸進尺地扮演著破壞者的角色,準備玉石俱焚地燒燬掉季慕飛和丘斐容充滿曙光的愛情。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丘斐容一臉忍耐的擠出聲音,試著和咄咄逼人的方詠婷講理。「方小姐,容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刻意要夾在你和小季之間,我一向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
「對,你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但,你卻懂得玩花樣和別人搶情人!」方詠婷又蠻不講理的扭曲、挖苦著丘斐容。
一再吞忍的丘斐容暗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平靜坦然、卻清晰有力的語氣說道:
「方大小姐,請你口下留情,別把我當成你假想中的情敵,火石齊飛地亂砍亂伐好嗎?如果你對你自己有信心,對小季有信心,你實在沒必要忌憚任何和小季有往來的女人,不是嗎?」
方詠婷臉色一頓,隨即抬起下巴,趾高氣昂地伸出她的利爪。「我對小季是很有信心,但,對你,對你那群鼻息相通的好朋友卻不太放心,因為,像小季這種浪漫又重感情、講求俠義精神的雙魚座男人,一向有同情弱者、重友輕色的習性,而你和你的那些風騷朋友們,卻抓住了他的這個弱點,不斷地給他人情壓力,企圖以友情變相的勒索愛情!」
丘斐容的臉色霎時雪白如紙,一抹尖銳的痛楚迅速畫過她滿目瘡痍的心,擴散到不勝寒悸的四肢百骸。然後,她下意識地緊抓著沙發的把手,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和氣度,對一心想擊倒她的方詠婷露出了出奇溫和、出奇平靜的笑容。
「方小姐,謝謝你「用心良苦」的忠告,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用友情向小季勒索愛情,甚至……有必要,我連友情都可以奉還給他,只要他愛的是你,什麼情我都可以成全,都可以割捨!」說完了這些令她渾身揪痛而淚霧氤氳的話後,她吞嚥了一口水,硬生生地逼回那些掙扎的淚雨,甩甩一頭長髮,望著方詠婷那張綻放著得意光彩的臉,以一種疲倦而冷漠的聲音對她下達逐客令:
「你已經演完了你的角色,我也已經詮釋了我的角色,現在,我想好好地去吃完我的「早餐」,能不能請你離開,讓我安心吃飯?」
不請自來的方詠婷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但,走到玄關處,她又不死心地回眸看了面無血色的丘斐容一眼,將信且疑的追問道:
「請問……你準備怎麼做?」
丘斐容神色飄渺的笑了,「那是我的問題,不是嗎?」
「可是……」方詠婷咬著下唇,一副芒刺在背,寢食難安的神色。
「方小姐,如果你到小季那麼在意又那麼沒把握,你應該把錯放在我身上的時間,用到他身上,那麼……」丘斐容不慍不火的瞅著她說:「你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不安了。」
此話一出,方詠婷縱有再多的不安心,也只能揚著頭,再次像只驕傲而尊貴的孔雀,扭著玲瓏有致的身軀,踩著細碎的高跟鞋離開了。
一等方詠婷離開,丘斐容就像洩了氣的汽球般,跌坐在沙發上,任一頭柔軟黑亮的青絲,隨著她隱隱顫悸的身子向下披瀉,遮住了她那淚雨斑駁的容顏。
三天後,丘斐容整理妥一切行囊,帶著不如飄然遠去的黯然決定到新竹向麥德夫、汪碧薇夫婦辭行,並托麥德夫代轉一封信給季慕飛。
任憑汪碧薇說好說歹,說得口乾舌燥,她仍像吃了秤鉈的人,鐵著心帶著壯士斷腕的悲痛,執意遠走他鄉,去完成她那停擺多時的遊學計畫。
拿她的固執沒轍的汪碧薇,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通關,看她隔著透明的玻璃帷幕向他們揮手,踏上為情遠遊他鄉的迢迢路。
滿心不捨的汪碧薇,不由噘著嘴,又嗔又怨的望著未能盡到「婦唱夫隨」職責的麥德夫。
「你一向很懂得抓重點說話,今天怎麼一反常態,悶不哼聲,任憑我單打獨鬥,做個徒勞無功的失敗者?」
麥德夫淡淡的撇撇唇笑了,「那是因為我知道我留不住斐容,你看她溫和沉靜,很好講話,一旦拗起來,她可能比任何人還剛硬堅韌。」
「都是小季那個沒心少肺的大渾球,要不是他帶那個什麼又嬌又嗲的方大小姐來,斐容也不會心灰意冷的遠走他國!」汪碧薇忿忿不平的咬牙罵道。
「你以為小季真的是那種沒心少肺的人嗎?」麥德夫斜睨著她,「依我看,他就是人有「心」了,才會犯下這種弄巧成拙的錯誤!」
汪碧薇震動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小季是故意帶那個女的去的?」
麥德夫輕輕點頭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小季帶方詠婷出席聚會的目的,主要是試探斐容的反應。起初我也很疑惑,覺得小季挑選女友的品味實在有待商榷,可是,一看到他對斐容酒醉後的反應,再與他對方詠婷的淡漠粗魯相比較,自不難從中看出端倪了。」
汪碧薇沒好氣的直搖頭,「拜託,虧小季還是慣戰情場的個中老手,怎麼也玩起這種小兒科的幼稚玩意?」跟著,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怪哉,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都沒領悟到?」
「所謂關心則亂,你和斐容一向感情深厚,對於小季的作為自然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而我沒你那麼激動,自然比較容易看清楚事情背後的真相。」
「我還是不懂風流自許的小季,幹嘛玩這種拐彎抹角的小兒遊戲?」汪碧薇一臉迷惑的輕咬著唇。
「人是一種很奇怪而又相當矛盾的動物,面對自己喜愛的人事物,常會有一種「人人有信心,個個沒把握」的疑猜。」麥德夫深思的說。
「問題是——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斐容對他的感情,他又何必費事的來上這麼一招?」汪碧薇仍是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麥德夫溫文地笑了,笑得雙眼熠熠生輝又帶點耐人尋味的智能。
「感情的事常常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就像蘇東坡的詩詞所描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語音微頓地露出一絲感慨的微笑,「小季他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在情場上進退自如,是因為他並沒有把心投注進去,所以,他能像狡獪的狐狸,從容地在森林裡和獵人玩遊戲,可是……一旦他認真了,再聰明的男人也難免會有患得患失的盲點。」
汪碧薇滿臉震懾地望著他,明媚的眸光中溢滿了讚賞的光彩。「德夫,我今天才發現你除了書教得好,還是個見解中肯、心思細密,EQ和IQ都很高桿的愛情專家!」
「謝謝老婆的誇獎,愚夫愧不敢當。」麥德夫含蓄的笑了笑,「今日之所以會有如此深刻而精闢的見解,完全是有著迂迴百轉的實戰經驗。」
「迂迴百轉?」汪碧薇揚著眉,興味盎然的笑問道:「這話怎麼說?當年你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悶騷的藏著你的感情冰封多年,直到我對阿奇死了心,你才悄悄地趁虛而入,扮演著療傷帶傳情的張老師。」
麥德夫深深地望著她笑了,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親愛的老婆,你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你知不知道,我那份悶騷的感情,是在如何漫長艱難的忍耐和等待中,才得以熬出頭,贏得你的垂青和接納。」
「是嗎?」汪碧薇聽得心裡甜絲絲的,但在表面上又不免矯情一番,「我總覺得你贏得太輕鬆了,害我都沒有機會享受那種破人苦苦追求的樂趣!」
麥德夫輕輕摟住她的肩頭,以一種半真平假的寵溺口吻笑道:
「老婆,我是很想滿足你心中的遺憾,再苦巴巴的追求你一次,可是,你現在是個帶球走的孕婦,想跑也跑不了多遠,只好請你稍事忍耐一下,將來我再帶我們的孩子一塊追求你,讓你被迫得過足了癮頭!」
「哼,這可是你說的喔!將來繞著地球跑,可別想我這個做老婆的虐待親夫喲!」
「我哪敢?」麥德夫眨眨眼輕笑了一下,「就算你跑上了火星、木星,我也一樣窮追不捨啊!絕不會……」他倏地斂去臉上的笑容,錯愕地看著突然鑽緊了眉心的汪碧薇。
「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惹你不高興?」
汪碧薇緩緩搖搖頭,「我只是想到斐容和小季這段總是陰錯陽差的感情,心中有很深的悵惘罷了,尤其是斐容這一出國,又擺明了暫時不想跟我們有所聯繫,只怕……」她憂心忡忡的搖頭輕歎,「她跟小季的感情是難能以喜劇收場了。」
麥德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別太杞人憂天了,感情這條路能走得平平順順的人畢竟不多,像阿奇和采晴,像我和你,都是經歷了許多料想不到的波折,才得以修成正果的。小李和斐容若是有緣,即使相隔了千山萬水,老天爺還是會讓他們相愛相守的,何況……」他意味深遠的笑了笑,「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懂得珍惜,斐容這一走,固然是好事多磨,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考驗小季,試煉真情的機會,酒是愈陳愈香的,經過考驗的愛情也才能在歲月的琢磨中,維持著永不褪色的芬芳!」
汪碧薇再次被麥德夫這番言情並論,充滿哲理的話給折服了,只好暗暗在內心深切地祈禱著:
願上蒼庇佑斐容一帆風順,也庇佑情路坎坷的她,能早日走出感情的陰霾,和所愛的人共譜佳話!
小季: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不能去赴星期六的約會了。
在愛情生、旦、淨、墨、醜的舞台上,我好像演了一出荒誕而自憐自哀的醜,。現在該是大徹大悟,下台一鞠躬的時候了。
我本以為我對愛情有一種既謙卑又高尚的情懷,只要能默默地奉獻自己,不求任何回饋,也能在心靈最深密的角落獨自品茗另類愛情的滋味。
因此,我總是以一種含蓄又嚴苛的方式,奢求自己能對你做到「無求」,只要你能快樂、幸福就好了……
爾今才悲哀的發現,你的快樂、幸福,如果不是我所給予和參與的,我一樣會貪婪地看到自己的嗔怨,看到自己那份傷秋悲春的落寞情懷……
總以為自己可以偉大到無怨無尤的境界,現在才瞭解我不過是個平凡而容易受傷的女人;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一個有尊嚴的女人,我寧可失去愛情,也不願乞討愛情。
誠如某位英國女作家所說的:「過多的樂觀往往會伴隨著料想不到的悲觀,而人總是在奢求中養大自己的脾胃,既而在失望中虐待自己的心。」而我,不想再虐待自己,也不想再困擾你了,所以,我選擇放逐自己,到國外充電一番,也許,經過一段心靈的昇華,我能帶著清新釋然的心情重新回來,回來面對著你,面對著我們之間的純粹友誼。
我會深深地在地球另一端祝福你,也祝福著其它風騷朋友們,願你們珍重,再珍重!
斐容匆筆
看完了這封由麥德夫親手轉交的信箋後,季慕飛胸腔好像受到了致命的撞擊,一下子,就從狂喜的雲端上跌落了寒徹心扉的冰湖中。
所有苦心安排的一切計畫,也因此被打進了冷宮,成了一份不知何時才能得見天日的夢想。
他在麥德夫無言而惻然的注視下,露出了一絲艱困而淒愴的苦笑,「我會等她回來的,不管多久,我都跟她耗定了。」
然後,他帶著滿腔的淒風寒雨,來到了德恩育幼院,對坐在圖書室一角,專心畫畫的小妍說:
「小妍,季叔叔來看你了,很抱歉,我本來有一串很美很美的夢想,等著跟丘阿姨,還有你一塊來完成的,可是……」他喉頭緊縮的吞了一口苦水,神情慘淡地笑了笑,「可是,丘阿姨卻誤會了季叔叔,帶著失望的心情坐飛機離開了我們,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在星期六晚上再度向她求婚的,我都準備好了求婚的禮物,除了一顆心型鑽戒外,還有一朵精細琢雕的水晶玫瑰,那是季叔叔特地請人到香港選購的……」他說到這,嘴角微微抽搐了,深邃迷離的眼眸中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望著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小妍,語音沙嘎而痛楚的繼續對她陳述著那份畫好藍圖,卻來不及實現的夢想:
「我不送花,是因為你的丘阿姨對花粉過敏,而我樂觀又天真的以為,只要能說服你丘阿姨嫁給我,我們就能盡快的領養你,成立一個快樂得不得了的幸福家庭,誰曉得……」他語音梗塞的頓了頓,「你丘阿姨對我會有那麼深、那麼深的誤解……不過,」他滿臉嘲謔的苦笑著,「這都是我的錯,誰教我要有那麼多的顧忌,那麼多的掙扎,讓她在漫長的等待中一再希望,又一再失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向她求婚,卻又是ㄘㄨㄛ得令人扼腕,難怪她會拒絕我,偏偏……我又在自己的猜疑顧忌下,演出了一場令她寒透了心的試情記,弄得她酩酊大醉,無法體會我那顆早已為她心醉,為她酸楚的真心……」他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好深、好沉的歎息,為自己笨拙而不得要領的表現下了一個沉痛諷刺的批註: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誰教我一直舉棋不定,態度不明,也難怪你丘阿姨會對我失望透頂,毅然決然的遠走天涯……」他悲涼的眨了一下眼睛,輕輕伸手撫摸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像個驚怯的小白兔,趕忙俯下臉作畫的小妍頭顱一下,語音幽沉而堅定的說道:
「不過,我不會因此而氣餒,而放棄和你、還有丘阿姨廝守一生的夢想,我會以無比的耐心、毅力等她回來的……」說到這,他又深抽了一口氣,試圖克制那份酸楚、悸痛而僨張複雜的情緒,不想在小妍面前演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畫面。
就在他自言自語對小妍發洩完他大男人的悲傷情懷後,他又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妍的頭顱,起身準備離開時,小妍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西裝褲,默默的把圖畫紙遞給了他。
季慕飛看了畫中那個以簡單線條勾勒而成的長髮女人,立刻知道小妍畫的是丘斐容,他隨即瞭然於心的蹲下身,輕輕抱住了小妍,「你想念丘阿姨是不是?」他壓抑著滿心的酸楚,以一種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問道。
小妍卻一臉天真的眨動著大眼睛,沒有說話。
季慕飛揉揉她那細軟如棉的髮絲,勉強地對小妍擠出笑容,「小妍,季叔叔跟你打勾勾,約定好一塊等丘阿姨回來好不好?然後,我做你的爸爸,丘阿姨做你的媽媽,好不好?」
小妍仍然沒有說話,但,她卻伸手輕輕擦拭著季慕飛濕潤的眼睛,那份充滿童稚的溫柔,又再次揉痛了季慕飛的心。
歲月悠悠忽忽的跳過了六個月。
這六個月對季慕飛而言,比六年還漫長,還有著一份難以自處的煎熬。
為了排遣那份一日比一日更無以復加的思念與守候之苦,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事業上,成了一位業績驚人又零缺點的超級戰將。
即使碰上了人人渴求的週末狂歡日,他也留在辦公室裡研擬工地開發及建購計畫,不讓自己的心有偷閒喘息的機會,有被多情夢魘緊緊纏繞的空間。
星期日則是個例外,他會在那一天,脫下武裝了一星期的面具,帶著溫柔的心到德恩育幼院去探視小妍,望著她那漂亮稚嫩的童顏,他的心境總是格外的溫暖柔軟,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幅充滿憧憬夢幻的圖畫,畫裡頭有著他,有著斐容,也有著讓他們同樣憐疼的小妍……
那是一幅美麗而溫馨的圖畫,一幅教他渴望執著彩筆立即去繪製完成的圖畫。雖然畫面中的女主角一直音訊杳然,但,他從未放棄過編織夢想的熱忱和希望。
是的,希望,皆他陪著慣於默然而文靜的小妍時,他幾乎是看到了他和丘斐容充滿遠景的未來與希望。
而麥德失和汪碧薇則在小心翼翼的喜悅中,等待著新生命的降臨。預產期和汪碧薇相差不遠的璩采晴,卻在某個霧氣瀰漫的清晨,被集緊張、興奮、焦慮於一身的雷修奇送進了中興診所,和生第一胎一樣,剖腹產下一個健康紅潤、哭聲嘹亮的小男嬰。
兩個星期後,汪碧薇也不甘示弱地產下了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女嬰。
兩個寧馨兒的降生,讓兩對風騷夫妻們深深浸淫在為人父母的歡愉中,肆意享受著生命傳承的樂趣與驕傲。
然而,他們的喜悅卻無法感染到煎熬多時,卻慘遭沈丹霓情愛重創的余盛仁身上。
強顏歡笑,打起精神參加雷、麥兩家合辦的滿月酒後,余盛仁和季慕飛這兩個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便走進了一家氣氛不錯的pub,各點了一杯威士忌,開始傷心男人的對話了:
「阿丹真的找你退婚,說她愛上別的男人了?」季慕飛注視著玻璃杯中晶瑩波蕩的液體,面帶深沉的問道。
余盛仁灌了好大一口烈酒,藉著燒灼的酒精來麻痺他不斷抽搐的知覺神經。
「我早該有所警覺了,她一再藉故拖延婚期,其實只不過是一種無奈的緩兵政策,她根本無心想嫁給我,而我的肥胖卻成了她賴婚的最佳口實!」他悒鬱的說著,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季慕飛深思的微微揚起一道濃眉,「我不認為阿丹拿你的體重做為退婚的理由是個很好的借口,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你是個「中厚有餘」的胖帥哥,她若想離開你,也不必等到戀愛七年,訂婚快三年的今天吧!」
余盛仁的臉扭曲了,「那是因為,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出現第三者,一個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心,甩掉我這大胖子的第三者!」
內情果然如季慕飛所揣測的一樣,他心情沉重的搖晃著手中的威士忌。「沒想到,我們風騷六君子中的「聖人」和「花花公子」,都不約而同地在感情的道路上,遍嚼了酸澀的苦果。」
「你跟我不同,你和斐容還有希望,還有轉圜的空間,因為你們愛彼此的心是一樣的,只不過,你體悟得比較晚一點,而我和阿丹就不同了,」他意志消沉的逸出一絲慘笑,「我們的感情一直是建築在我的遷就和忍耐上,在她面前,我是個言聽計從,小心翼翼的情人,就算偶有冷戰熱吵,最後都是我低頭認輸,以至於——讓她吃定了我,最後又在別的男人蠱惑下,無情無義的甩了我這個老是被她罵為豬的大胖子!」
季慕飛心中一片怛側,「聖人,你也別過於妄自菲薄,你除了體重超出標準之外,你是個好處多多的績優股,擁有很多別的男人所缺乏的優點,阿丹……她離開你,實在是她的損失,更可能是她終生都無法彌補的一種遺憾!」
「謝謝你的安慰,我好像在我的脆弱和絕望中看見了一絲曙光。」余盛仁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老實說,在四個月以前,我就聽到風聲了,連續有幾個她的同事暗示我,說阿丹和一個拉保險的顧姓業務員走得很近,要我小心提防,可是我卻……」他自我解嘲的揚起嘴角,「對自己,對阿丹太有信心了,我想我們愛情慢跑了七年,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基礎,阿丹不可能一夕變心,把我們的感情視若敝屣,輕易踐踏的,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愛情的指數果然就像瞬息萬變的金融股市,永遠都有著難以捉摸的變量!」
那天晚上,季慕飛陪余盛仁在pub生了整整六個鐘頭,喝了十大杯的威士忌,然後在酒氣翻騰的疲憊中,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滿懷失意,也滿懷醉意的余盛仁送回家。
沈丹霓和她的新男友顧頤庭的戀情,才持續了兩個月的熱度,立刻開高走低,跌到了欲振乏力的谷底。
星期六下午,當他們看完了由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危機總動員」之後,坐在咖啡屋休息閒聊,又再度為了錢的事,引發一場面紅耳赤的口角,也讓沈丹霓徹底看清了顧頤庭親近她的真面目。
「你又跟我調錢?我上個禮拜才拿了二十萬給你,怎麼你現在又要我拿五十萬借你?」沈丹霓略略激動的提高了嗓門,「我又不是銀行,可以任你提款領錢的?」
「我知道,可是……我上星期跟你借的那二十萬,才剛進了股票市場,就被套牢了,」顧頤庭像痞子似的叨著煙,嘻皮笑臉的解釋著,「而……我朋友找我合作開海鮮餐廳,我投資一百二十萬,而我銀行只有七十多萬的存款,還差了五十萬,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跟你借,跟誰借?」
「你不會去跟你老爸借,或者是你有錢的姊夫借啊!」
顧頤庭微微一窒,隨即又裝出了一副無奈的苦相,「我老爸是個標準的守財奴,要從他那裡挖錢,簡直比唐三藏到西域取經還艱難,至於我姊夫……」他冷哼了一聲,「那就不必提了,他每次一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我沒錢」,你說,在這種先發制人的難堪下,我怎麼有臉開口向他借錢?」
沈丹霓半帶狐疑的看著他,「你朋友要在哪裡開海鮮餐廳?」
「在……」顧頤庭目光陰晴不定地閃爍著,「我們還在研究商議當中,怎麼……」他有所警惕的沉吟了一下,「你不相信我?你以為我在騙你?」
「沒有,只是……」沈舟霓面有難色的咬著下唇,「我銀行戶頭內只剩下二十萬的存款,其餘的錢都跟了會,買了股票,根本無能為力再借錢給你。」
「那……」顧頤庭狡猾的轉轉他那一對喜歡飄動,又不甚安分的眼珠子,「你先提出你那二十萬借我應急,其餘的錢,我再想辦法借。」
「什麼?」沈丹霓又變了臉色,「你要我把所有的錢都提光光來借給你,那……我還要不要生活啊!」
「你有薪水可以領,餓不死的!」
沈丹霓為之光火的瞪著他,好一會,才憋著氣說:
「我不惜,從我認識你開始,除了跟你買保險,就不斷的成為你借錢周轉的對象,半年多了,你跟我借了八十多萬,卻沒有還過一毛錢,我真懷疑你把我當成什麼?是女朋友?還是吸金器?」
顧頤庭臉色也變得不怎麼好看了,「不惜就不惜,幹嘛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再說,若不是我,你這個外貌瘦小平庸,乏人問津的小老鼠,只能和你那位比豬還像豬的余姓未婚夫綁在一起,成為全世界最滑稽爆笑的一對夫妻!」
沈丹霓立刻繃緊了臉,渾身發顫的質問他:
「那你為什麼要費盡心機來親近我?親近我這個……瘦小平庸的……小老鼠?!」
「那是因為……我看你雖然訂了婚,但看起來卻像是需要愛情滋潤的寂寞女子,後來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個賽比葛小寶的大胃王,兩個人體態懸殊的像是天龍錯配了地虎,有著令人捧腹發噱的有趣畫面,」顧頤庭在撈不到錢的情況下,也懶得再跟沈丹霓做戲下去,索性講個明白。「再者,我發現我在跟你談話時,你的眼睛特別清亮,我就知道你對我頗有好感,而我……也從未交過像你這麼普通平凡的女朋友,在需要你投保的業績壓力下,我決定跟你玩玩,為我的羅曼史再加上一筆光輝的紀錄。」
沈丹霓臉色灰白的倒抽了一口氣,「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愚弄我?」
顧頤庭毫無愧疚的聳聳肩,「一個巴掌拍不響,沒有你熱情的配合,這場遊戲還玩不成呢!再說……」他大言不慚的涎笑著,「我不是替你甩脫了姓余的那頭大笨牛嗎?」
沈丹霓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這一刻的屈辱和難堪,讓她深深洞悉到了自己的愚昧和殘酷,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面子和虛榮,她竟然一手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傷害了純情穩重的余盛仁……
天啊!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而今噩夢臨頭,報應不爽的她,除了深刻的自責外,又能怨誰呢?
一個巴掌拍不響,顧頤庭的話雖然刺耳難聽,卻十分真實,直實到她無力為自己的盲目(missing)停頓了一下,看了余盛仁那張凝肅而毫無緩和跡象的臉孔一眼,心頭微微抽搐了一下,差點喪失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她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暗暗吸了一口氣,重新凝聚力量,試著一古腦兒把話說完。
「正因為我無法坦然地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所以,我對我們結婚的熱度及興趣也跟著逐日下降,再加上……除了你,我活到二十六歲,從未交過其它男朋友,就這麼平淡的嫁給你,我實在有點不甘心,而……顧頤庭的出現和追求,不啻是滿足了我從未飽漲過的虛榮心,也讓我一時意亂情迷,犯下了一生中最不可饒恕的罪過……」說著,她不禁淚灑衣襟,悔從中來地低泣著。
什麼都不怕,就怕女人下雨的余盛仁,只好遞上了一方紙巾給沈丹霓「稀釋」一番,然後,他又悶不吭聲的坐了回去,表情還是酷酷的,令人捉摸不定的。
沈丹霓狼狽地擦了擦淚痕,神情黯淡的知道她已經失去任何優勢,也無力為自己的錯誤「漂白」,失去了余盛仁,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最嚴厲的懲罰,她必須甘之如飴地背負著這副感情的十字架,活在永無休止的憾恨中,自我撻伐。
於是,她面色蒼白地對余盛仁擠出贏弱而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微笑,把那兩盒滷味食品遞到余盛仁面前,「我不敢企求你會原諒我,這是我特地為你買的雞翅膀和鴨脖子,算是我對你的……最後一點心意……」
余盛仁猶豫了一下,方才收了下來,並將之隨手擱在茶几上。然後,似笑非笑地望著神色淒然而不失忐忑的沈丹霓說:
「雞翅膀,鴨脖子,都是我最愛吃的,你不怕我這個遠看像座山,近看像頭豬的未婚夫,成了一座更為壯闊龐大的喜馬拉雅山嗎?」
心情沉重而幾乎絕望的沈丹霓,足足愣了一分鐘,才有所反應地張大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珠子,「未婚夫?聖人,你……」
余盛仁聳聳肩,慢條斯理的撇了撇唇,「沒辦法,誰教我的綽號叫「聖人」呢?總不能讓你們白叫嘛,所以……」他半真半假的幽了自己一默,「只好聖吾聖以及人之聖,扮演一次網開一面,心胸寬大的超級聖人囉!」
沈丹霓立即轉涕為笑,不勝欣悅,不勝感激的蹦進了余盛仁「真的有夠寬大」的懷抱裡,熱情洋溢的吻了他一下,「謝謝你,聖人,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不再嫌你胖了,不再……」
「真的?」余盛仁受寵若驚的打斷了她,「那我可要不客氣了?」說著,他已動作伶俐地打開了其中一個紙盒,津津有味的撕啃起來了,那副不勝陶醉的模樣,讓沈丹霓不覺莞爾,也毫不客氣的加入了飽嚼美食的陣營中,和余盛仁在冰釋前嫌的歡愉中,做對「夫饞婦隨」的妙冤家!
而被余盛仁關進陽台狗籠中的「糖球」,在香味飄送的誘惑下,也不甘寂寞的蹬著腿,狂吠了好幾聲,終於引起了余盛仁和沈丹霓的注意,大方慷慨地賞了它一隻又肥又酥的類翅膀。
心滿意足的搖搖尾巴,糖球乖乖地趴俯在狗籠中,靜靜的享受著它的美食,那副狼吞虎嚥的吃相,和余盛仁相對照還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