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佈置得非常古樸而雅逸自然的茶藝店。
茶和陶的結合,讓上門品茗的顧客,在茶香四溢的氤氳中,深深感受到一分「石上流清泉茶俊逸飄香,濤白浮沸海禪定品自高」的禪逸之氣。
在這品茶聊天是一種別具意境的享受,也是一種解放心靈的休閒管道。
可惜的是,七點鐘就準時赴會的季慕飛,卻絲毫領受不到這裡的靜定之氣,反而不斷地看表,或坐或立的來回走動,像個跟時間賽跑,又沉不住氣的毛躁小子。
自從接到汪碧薇的電話,獲知丘斐容已經回國,並準備出席這次風騷六君子定期舉辦的聚會後,他的心就沒一刻平靜過,渴望早些見到斐容的衝動,就像如影隨行的鞭子不斷地鞭苔著他,讓他的心飽受著眠思夢想的煎熬。
七點零五分,余盛仁挽著仍是一臉淘氣相的沈丹霓駕到了,隨後,雷修奇和璩采晴亦手拉著手一塊到來。
七點二十分,來得最遲的麥德夫和汪碧薇也雙雙出現,只有那個他渴塵萬觓,情實難已的丘斐容仍不見芳蹤。
當他無奈心煩地又再次看了腕表時,坐在靠牆一隅,嗑著瓜子,神情悠哉的沈丹霓,已久蟄思動地打開了她的話匣子:
「小季,我知道你自從接了我的捧花,就心癢難搔的想把自己傾銷出去,但,你也別猴急成這個樣子嘛,反正……等斐容姊來之後,我們會負責在一旁幫你敲鑼打鼓,助陣一番,你呀,就稍安勿躁吧!」
「是啊!那麼多日子都熬過去了,還差這一時半刻嗎?」余盛仁也笑嘻嘻地跟著阿丹一塊唱和。「你就喝口茶,嗑嗑瓜子,耐心等候吧!」
季慕飛仍一副焦心苦慮,坐立難安的模樣。「碧薇,斐容真的在奧克蘭打過電話給你,說她這幾天會回國,並參加我們今晚的聚會嗎?」
汪碧薇點點頭,「是啊!她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問她是哪一天的班機,要不要我跟德夫去接機,她又說不用,有人會陪她一塊回來。」
不知怎地,跂予望之的季慕飛聽了這番話,非但不能平息心中那份起伏不定的焦切之情,反而更為惶恐不安,如坐針氈了。
魂不守舍的他,恍恍惚惚的接過麥德夫遞給他的一杯香茗,還未及就口啜飲,丘斐容已帶著一臉沉靜的笑容翩然現身了,身邊還站著一位高大挺拔,渾身酷勁的偉岸男子。
撫今追昔,這幕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和一年前季慕飛帶方詠婷出場一般,有著讓人瞠目結舌的消音效果。
氣氛僵滯了約一分鐘,在座的所有人都恢復了正常的應對能力,除了無端挨了一記悶棍,心情跌到谷底的季慕飛。
在雷修奇的主動招呼下,項懷安和丘斐容宛如一對璧人似的,雙雙坐在季慕飛和余盛仁、沈丹霓的對面。
季慕飛百味雜陳的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面對著這令人跌破眼鏡的一幕情景,幾近痛苦的打量著雖清瘦不少,卻出落得更為楚楚動人的丘斐容。
一股尖銳的刺痛由胸口直竄到腦部,再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根僨張的汗毛上,戳絞得他渾身劇痛又柔腸寸斷。
斐容,這就是你所謂的「昇華」嗎?你真的已經把我們的感情成功得昇華為純粹的友誼了嗎?
季慕飛滿心酸苦的在心底發出如斯痛切無奈的吶喊與詰問。
麥德夫為項懷安和丘斐容送上了兩杯剛沏好的鐵觀音,正待自我介紹時,外型冷峻深沉卻同樣充滿男性魅力的項懷安卻對他露出了微笑。
「看你一派斯文儒雅的模樣,想必就是風騷六君子中以書法著稱的麥德夫,綽號「賣豆腐」對不對?」
麥德夫震懾地看著他,「閣下好利的法眼啊!你怎麼知道我們風騷六君於的事?」
「笨!」沈丹霓笑罵了一聲,一副想當然爾的模樣。「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誰告訴他的。」
項懷安淡然地揚眉一笑,「一個男人對於自己心儀女人,難免會有種愛屋及烏的心境,我當然也不例外了。」說著,他還別具溫柔地看了雙頰微暈的丘斐容一眼,一副兩情繾綣的模樣。「何況,斐容還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番話又把所有人弄得目瞪口呆,而心情已經夠陰鬱的季慕飛,更是聽得宛如電殛、血色盡褪。
他不勝傷痛的望著丘斐客滿含羞澀地接受眾人的道賀,惡狠狠地為自己灌了一杯清茶,強迫自己繼續坐在原位,戴著風度的假面具,忍受著醋意和怒意熊熊燃燒的痛苦。
接受完雷修奇等人牽強的祝福之後,心緒同樣雜沓紛擾的丘斐容,緩緩從手提袋中拿出了幾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物,分贈給雷修奇和麥德夫的小baby,以及結婚兩個多月還在蜜月期的余盛仁與沈丹霓。
項懷安精神奕奕地和雷修奇夫婦打完招呼後,又轉向了余盛仁與沈舟霓,「原來你們才結婚不久,真可惜,我和斐容回來得晚了些,否則我們一定聯袂參加你們的婚禮!」
「沒關係,等你和斐容婚期定了,我們去參加你們的婚禮,意義也是一樣的。」余盛仁不太自然的笑著說。
唉,可憐的季慕飛,這下又有啃不完的香蕉皮大餐了。心情滯重的余盛仁,幾乎沒有勇氣去看小季那張白裡泛青的臉,對於他出奇靜默的反常表現,他有著感同身受的落寞情懷。
但,感情的事,再好的朋友也難以插手置喙啊!
何況,項懷安也不是個徒具其表的泛泛之輩,論外型、論氣度、談吐,他都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象,更是一個和丘斐容十分登對的傑出男子,讓他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雞蛋裡挑骨頭」啊!
唉,余盛仁在心底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也許,小季真的和丘斐容無緣吧!
爾今看來,這段曲折迂迴了十年的感情,還是要埋葬在愛情的迷宮中,成為一塚不堪憑弔的廢墟了。
項懷安彬彬有禮地和眾人寒暄問候之後,終於,把矛頭轉向了陰沉不語的季慕飛,不徐不疾的淡笑道:
「想必你就是那位彈得一手好吉他,也很會對女孩子唱情歌的季慕飛了。」
季慕飛在一陣近乎麻痺的痛苦過後,反而滋生出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這份來得猛烈強悍的反彈力,讓他能瀟然自若地伸手和項懷安相握著:
「你太過獎了,項先生,其實我不是只會對女孩子唱情歌,必要時,我也會對男人唱軍歌!」
「哦?哪首軍歌?」項懷安微微瞇起了眼睛,半帶興味的笑問道。
季慕飛輕輕抽回手,「夜襲。」
不過短短的一分鐘,這間寧靜而充滿懷古氣息的雅室,便充斥了一股暗潮洶湧的張力。
項懷安重新坐回了丘斐容身邊,「今天這種氣氛,恐怕不適合唱「夜襲」,比較適合唱……」他含沙射影的笑了一下,「「三聲無奈」吧!」
「我是很想迎合你的要求唱「三聲無奈」,就怕……」季慕飛似笑非笑的揚起了嘴角,「項先生聽了之後,無奈到聽了結婚進行曲都會口吐白沫,不支倒地!」
所有的人都聽得瞪大了一雙眼珠子,在火藥味瀰漫的情況下,做個入神萬分而沒有任何雜音的悶聲葫蘆。
而成為兩個男人暗中較勁,針鋒相對的女主角丘斐容,卻不勝負荷地支著額頭,發出了一聲無助的祈求:
「拜託,你們別抬槓了好不好?」
項懷安轉首望著她那略嫌蒼白的容貌,「斐容,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我頭有點痛,想回去休息了……」丘斐容的聲音裡滿含著倦意。
「我送你回去。」季慕飛搶著說,並先聲奪人的竄到了丘斐容身側,想扶起她。
項懷安卻滿臉譏誚的伸手攔阻他,「季先生,斐容是我的未婚妻,送她回去的這檔事,再怎排似乎也排不到你,請你不要輸矩越權。」
「我……」季慕飛臉色一頓,一時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地,憋著滿腔的憤憑和妒意,看項懷安摟著弱不禁風的丘斐容離開了。
丘斐容和項懷安相偕離開後,這場令人期盼的聚會並未結束,一群濃情厚誼的好朋友,不忍放任著季慕飛這個感情受創的大頑童,獨自品茗失戀的痛苦,莫不自動留在原位,殫精竭慮地試著安慰他,盡到朋友有難同當、有苦同欲的職責。
只有阿丹這個不懂得看風下罩的淘氣姑娘反其道而行,竟然還肆無忌憚地誇起項懷安了:
「斐容姊真有眼光,這個姓項的傢伙真是酷斃了,簡直是基諾李維、江口洋介和流川楓的綜合體。」
聽得心裡直胃酸氣的季慕飛,不得不遞給她一個火光四溢的大白眼,又不得不在知己知彼的窘局下,悶悶不樂的開口問道:
「這基諾李維、江口洋介我是略有所聞,不過,這流川楓又是什麼東東,我聽都沒聽過。」
沈丹霓小嘴一扁,還他一記「你遜斃了」的衛生眼。
而余盛仁只好代為解答了。「這流川楓是日本漫畫「灌籃高手」中的明星球員,人酷酷的,但卻很有女人緣,尤其是運球、灌籃的技巧更是鬼斧神工,好得沒話講。」余盛仁在沈丹霓這個漫畫兒童的洗禮下,也儼然成了一位小有學問的漫畫通了。
季慕飛聽了只是板著臉,默不做聲,一副不予置評的模樣。
而沈丹霓卻意猶未盡地繼續發表她的高見。「而你呢?就好像是「灌籃高手」中的男主角櫻木花道,一個炫炫的,臭屁臭屁,又對女主角很純情的傢伙。」
「那又如何?起碼他是男主角啊!」季慕飛蠻不服氣的冷哼道。
「對,而且,他是個爆發力很強,又難得一見的灌籃高手。」余盛仁很夠意思地為季慕飛灌了一劑強心針。
沈丹霓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繼續刺激著心情已經夠煩悶的季慕飛。
「可惜的是,他再怎麼出色、天才,只要一碰上他天生的宿敵流川楓,便只有挨打吃鰲的份了!」她刻意的聳聳肩,「無論是在球場或是情場上,他都不是流川楓的對手。」
季慕飛氣得下顎緊縮了,他疾言遽色地轉向余盛仁提出恫嚇:「聖人,你再不好好管管你那個口無遮攔的老婆,小心惹毛了我,打電話請獸醫拔掉她那一口毒牙。」
余盛仁只好懇求阿丹口下留情了,「阿丹,這失戀的男人就好比一頭暴躁的困獸,你不避著他一點,怎麼還淨挑些刺耳的話來撩撥他呢?」
季慕飛一聽,臉色更加陰沉難看了。
沈丹霓卻渾然無畏的提出辯解,「我這麼做是有我的用意,因為我想用激將法提醒小季,在「灌籃高手」中,櫻木花道雖然常常在流川楓面前吃鰲,但,他最可愛的地方,就是無論在怎樣惡劣的情況下,他都不服輸、不放棄,不管是在球場上,還是情場上,他都是一個鬥志高昂的戰士。」
季慕飛心弦一震,立刻放鬆了沉鬱糾結的情緒,對沈丹霓露出了靦腆而略含歉意的微笑。
「謝謝你,阿丹。」
沈丹霓俏皮的努嘴一笑,「不客氣,只要你拿出你風流小季的特質,勇敢地滑向愛情海,把斐容姊搶回來,就不算辜負我違反習俗,對你大扔捧花的苦心了。」
「對了,小季,不管你用蝶式、蛙式、自由式,還是正例程都行,」璩采晴笑靨如花地提供意見,「只要你不要再用那種ㄘㄨㄛ的狗爬式,保證你一定可急起直追,風光奪標。」
「對,我們都是你的智囊團,也都是你的生力軍,小季,加油吧!」雷修奇精神抖擻地拍著季慕飛的肩頭,「不要讓我們風騷五君子的美夢落空。」
「對,死皮賴臉的纏住斐容,」余盛仁眉飛色舞地湊上一腳,「這烈女最怕纏夫了,管他像流川楓,還是什麼基諾李維,統統痛宰,讓他吃上一輩子的香蕉大餐。」
季慕飛聽得心湖裡暖洋洋的,一時激動不已。
而一向溫文靜默的麥德夫,也悄悄挨過來,拍拍季慕飛的肩膀,徐徐送上他的鼓舞和祝福,「小季,套句國父的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我們都是你的最佳柏檔,你游向斐容的水路上,並不寂寞。」
此情此景,季慕飛除了滿腔沸騰的感動,已是凝噎無語了,真摯感人的友情,猶如寒冬中一道溫暖熏人的陽光,融化了他心頭的冰冷。
項懷安把車子駛進了勵馨之家的停車場。
抽出了車鑰匙,卻不經意地瞥見了丘斐容微蹙著眉心,不斷地伸手揉著額角,一副荏弱又不勝愁苦的模樣。
「怎麼了?你頭又痛了嗎?」他一臉關切地俯向她。
「這幾天常常如此,不但眼睛刺痛得很厲害,而且還常冒出眼淚,並引起間歇性的頭痛,」斐容搖頭苦笑了一下,「當時意外發生,送醫急救時,我的左眼就已經瞎了,右眼的情況雖然沒那麼糟,但因角膜被玻璃刺傷,受到肺炎球菌的感染,有穿孔的現象,雖然開了刀,但效果並不理想……」
項懷安心痛不已的望著她,「你有沒有考慮做眼角膜移植的手術。」
「做過一次,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強森大大說我的狀況很棘手複雜,查了半天都找不到真正的病因,只能服礦胺劑減輕視覺神經的壓力,」丘斐容低愴的抿了唇角一下,「照這樣下去,情形不太樂觀,也許拖不了多久,我的右眼也會跟著瞎了。」
項懷安一臉凝思的攢起了眉峰,「也許那位強森大夫的醫術有待商榷,斐容,你應該再去試試看別的眼科大夫,或許他們會有不同的看法。」
丘斐容幽柔一笑,「強森是美國西區最有名的眼科權威,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矯正我右眼的視力,別的大夫……」她搖搖頭,輕歎一聲,然後,勉強提起精神,對滿臉憂思的項懷安輕聲說道:
「小光哥,禍福皆由命定,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你就別為我操心了,還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感化維珺的重點上吧!」
「維珺的事固然棘手,但未必沒有努力的空間,倒是你……」項懷安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才真正令我擔心,你知道嗎?小季他對你的感情並非如你想像中的那樣純友誼,否則,對於我的出現,他不會表現得那麼激烈而有失風度,你也應該可以感受到的,是不是?」
丘斐容泛出一絲虛浮而淒楚的苦笑,「是,我的確是瞭解了他對我的感情,可是……」她垂下了濕意迷濛的剪剪雙瞳,「一切都太遲了,我是個一瞎半盲的女人,怎麼配得上像他那樣璨亮耀眼、英氣勃發的陽光男孩……」
「我不認為他會嫌棄你,真正的愛情是沒有條件的。」項懷安很忠實的說出他的看法。
丘斐容眼中的淚光閃爍得更清晰了,「我知道,所以……我不能用我的悲劇來拴住他,他值得擁有更好、更健康的女孩子……陪他度過美好的人生。」她語音哽咽的說,顆顆晶瑩的淚珠順頰滾落。
項懷安又痛又憐的拿出手帕為她擦拭淚漬,「傻女孩,你為什麼不能自私一點呢?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當你愛一個人,愛到寧可放棄他,也不願拖累他一塊受苦時,那份愛……」丘斐容綻出了一絲淒然的微笑,「自然就不包含了自私的因子在內,小光哥,你說我傻也罷,你為我不平也好,總之,這是我詮釋愛情的方式,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在我留在台灣的這段日子,全心全意的幫我去抵抗小季他對我的愛……」她語音模糊的頓了頓,「不要讓我因為抵擋不住而害了他……」
項懷安心底升起了一股惻然而酸楚的感覺,對於丘斐容的傻和癡,他真的有分揪心不已的震動。
「斐容,我會幫你的忙,只是……」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犀利而坦白的告訴她,「如果我是他,若是知道你狠心拒絕我,打擊我的背後,是隱藏了一份這樣濃烈而用心良苦的愛,我會生不如死的。」
丘斐容渾身一顫,臉上一片雪白,「我不會讓他知道的,」她喃喃地低語著,然後又緊張兮兮的抓住了項懷安的手臂,「小光哥,你也不會告訴他的,對不對?」
項懷安搖頭一歎,「斐容,我但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丘斐容輕咬著下唇,強忍住胸中的悲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你成全我,幫我一塊圓這個謊。」
望著她那蒼白柔弱卻異常堅定固執的神色,項懷安胸口好像壓著一塊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千斤頂,卻又無力狠下心對善良婉柔的她說「不」,只好皺著眉峰,發出了一聲沉悶而無奈的歎息:「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一切以你的幸福為前提,他在心中悄悄補上了「但書」。
由於項懷安是勵馨之家的長期贊助者,所以,他的出現受到了院長、主任和所有工作人員的竭誠歡迎。
為了先給冥頑不馴、古靈精怪的葉維珺一個小小的下馬威,他先讓馮院長帶丘斐容參觀院內的所有設備,逕自走進了小巧的輔導室,關上大門,面對著久違了七個多月的葉維珺。
經過七個月的管訓,她的身上已經沒有露露的風騷味,短短的妹妹頭,米白色的襯衫,配上奶油色的體育褲,現在的她,看起來比較正常,符合十七歲少女清純的味道。
可是,她望著他的表情可是一點也不清純,下巴昂得又高又跩,一對靈活生動的眼珠子充滿了挑釁、叛逆而鄙夷的光芒,肩膀緊繃得像怒張的弓弦,而雙腳卻大剌剌地向外跨,呈現著極不文雅的八字型。
「你那是什麼態度?上了七個月的管訓課,怎麼還是一副小太妹的樣子?」項懷安閒散地坐進了靠牆的木椅內,嘴巴卻不暇辭色的提出批判。
葉維珺一臉譏剌的努努嘴,冷哼了一聲,「哼,對付你這個狡滑陰險的臭痞子,不必給什麼好臉色,小太妹的嘴臉對你已經是夠屌了。」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項懷安沉著臉,一字一句的慢聲警告,「否則,離開勵馨之後,我照樣有辦法整得你每天都沒有好日子過。」
葉維珺甩甩頭,一副誰怕誰的神態,「整我?哈,你甭騎鶴上揚州了,我又不是從小吃安腦丸長大的,會被你嚇得屁滾尿流,魂不附體,你有沒有什麼新鮮一點的招數,別老是玩這種威脅帶恐嚇的鳥玩意?!」
「你儘管給我還口舌之能好了,」項懷安冷淡地盯著她,「反正,你能耍嘴皮的時間也不多了,出了這個大門之後,你就給我安分一點,尤其是對你的新監護人客氣一點,否則,你就準備進新竹少年監獄接受更嚴格的管訓。」
葉維珺無所謂的聳聳肩,「我的嘴巴長在我的身上,愛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誰也甭想限制我言論上的自由,別把新竹少年監獄搬出來嚇人,姑奶奶我就是進了綠島管訓,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縮一根汗毛的。」
「說的也是,依你這般年紀就能如此乖張叛逆,進出少年法庭不知多少回,羞恥心少得連透視鏡都看不到,將來就是進綠島,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是不是?」項懷安淡淡地挑眉道。
「你知道就好,」葉維珺一臉刁蠻的朝他撇撇唇,「所以,別給我盡說些狗屁倒灶的大道理,那些生活倫理、公民道德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你們這些虛偽又造作的新敗類拿來唬人的口號,蓄意打壓我們這些比你們誠實大膽的新新人類。」
項懷安難以置信的皺起眉頭,「你這是什麼鬼論調?!」
「怎麼?聽不順耳是不是?」葉維珺甜甜一笑,一臉詭譎得意的神采,「沒人教你扮演纏人的賤骨頭啊!你去清高你的,我去無恥我的,咱們地盤不對,劃清界限不就得了,你幹嘛老是陰魂不散地找我的碴。」
項懷安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受了你爸爸的委託,我一定兩眼都閉上,任你去為所欲為,自生自滅。」
「我爸爸?」葉維珺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打出生以後,就沒寫過這兩個字,有沒有搞錯啊!那個當年跟我媽「歪哥」的色鬼,做了十七年的縮頭烏龜,現在居然有膽來認我這個野種,他該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要我賣身葬父吧!」
「他已經死了,所以,委託你姊姊和我共同照顧你。」項懷安捺著性子對她說。
「我姊姊?照顧我?還有你?」葉維珺失聲怪叫著,「有沒有搞錯啊!你們這幾個八竿子都沒跟我哈拉過的人,居然要聯手起來監督我、擺佈我?門都沒有!」她輕嗤了一聲,一副想都不用想的神態。
項懷安懶洋洋的抬了一道濃眉,「這件事恐怕由不了你,於法於情,你姊姊都有權監護你,所以,你還是早點接受這個事實,對大家都好。」
「好?好什麼好啊!剝奪我獨立伸展的空間,剝奪我及時行樂的處世哲學?跟你們一樣做個道貌岸然卻虛偽透徹的偽君子和新敗類嗎?」葉維珺尖刻的扯著嗓門低吼道。
「你所謂的獨立伸展,及時行樂是什麼?是不顧廉恥地出賣自己的青春,出賣自己的靈魂,做個任人輕狎玩弄的風塵女郎,玩伴公主嗎?」項懷安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我高興,我喜歡用我的美色、身體去賺錢,干你什麼鳥事?」葉維珺昂起下巴,一臉sowhat的表情,「噢,你們可以用你們的頭腦、口才去賺錢,我就不能用我的身體去賺錢啊!何況,這本來就是一個拜金主義的社會,我故做清高給誰看啊!」
項懷安沉重的搖搖頭,「你的思想太可怕,也太偏激了,你要知道金錢並不是萬能的……」
「對,不過沒有它卻是萬萬不能的。」葉維珺飛快的截斷他的話,「你不必用這種病人膏盲的眼神來看我,沒有你們那些只要我有錢有什麼不可以的大人,在社會上興風作浪,又搞一些偷雞摸狗的鳥事,我也不必見「賤」思齊到這麼爐火純青的地步。」
「歪理連篇,無藥可救。」項懷安連連搖頭,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已經「病」到何種程度了,一個才十七歲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人生的價值觀扭曲到如此光怪陸離的地步,難怪,青少年的犯罪手法會花招不斷而層出不窮了。
看來,要扭轉社會的亂象,若是不能回本溯源,從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與杜會教育三方面一起著手,痛下針砭,對症下藥,那些醉心於官感刺激,物慾享樂的青少年,是很難回復到活潑健康、純真清新的本來面目。
葉維珺的話雖然荒誕離譜,謬論重重,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足以令人心生警覺的風向球,沒有迷失的上一代,何來迷失的下一代?
與其痛心疾首地聲討不知自愛的青年學生,倒不如好好地從自身的價值觀開始觀照省思。
於是,他對一臉不馴的葉維珺語重心長的歎道:
「我承認,這個社會上充滿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亂象,大多數的成年人都責無旁貸,也難辭其咎,但,這並不表示你們可以依樣學樣,自暴自棄,這種偏頗扭曲的思想觀念是很可怕的,不僅對社會的傷害很大,對你自己而言,也是一種難以彌補的傷害啊!」
葉維珺聽得心頭微微一凜,但,她卻對頂懷安擠出滿臉散漫的笑容,誇張地吸了吸鼻子。「喲,好濃的八股味啊!想不到你這只陰險悶騷的臭老鳥,倒是個傳道講經的好人才,聽說中台禪寺在招募和尚,你要不要也摻一腳,加入阿彌陀佛解救眾生的行列,免得浪費生命在我這個無藥可救的小太妹身上,破壞了我的玩興,也妨礙了你神聖自居的使命。」
項懷安目光閃動了一下,「對不起,我對當和尚的興致還不如看管你來得高,希望你懂得安分惜福,你姊姊丘斐容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你應該好好跟她學習,重新規畫自己的人生。」
葉維珺卻不耐煩的抖動著她的右腳,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
項懷安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離開和你姊姊見面了。」
葉維珺仍是一副愛理不搭的頑抗神態,逼得項懷安不得不板著臉,對她使出了撒手鑭。
「你要乖乖合作,很有尊嚴的走出去,還是要我像以前一樣,以老鷹抓小雞的方式把你架出去?!」
葉維珺惱火的瞪大了眼,最後又不得不在「好女不吃眼前虧」的體認下,鼓著紅通通的腮幫子,跺著重重的步履,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項懷安這個欠人海扁的臭痞子一塊走出了輔導室。
出了輔導室,見了丘斐容,到上了車,離開勵馨之家,返轉板橋大觀路的行程上,葉維珺一直繃著臉不說話,對於項懷安充滿警告的黑臉,丘斐容充滿討好的白臉,她一概視若無睹,不是亂飄眼珠子,就是無趣的搔搔耳朵,聳聳肩膀,要不然就是大剌剌的抖動著雙腳,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
上了車,她索性把眼睛鎖定在車窗外的景物上,任憑丘斐容說破了嘴,想盡辦法和她攀談,她都一臉淡然,無動於衷的表情。
到了家,她無視於丘斐容慇勤遮上的拖鞋,逕自摔著行囊,走進了位於走道的第二間房間,把自己鎖了起來,無意識地趴在床鋪上,支著下巴,有意藉著這種冷淡消極的方式,凸顯自己的不滿和敵意。
「她的態度實在太惡劣了,我去找她談談……」項懷安板著臉才剛走了一步,立即被丘斐容阻攔住了。
「給她一點適應的時間吧!不要通她逼得太急,免得揠苗助長,物極必反。」
項懷安思索了好一會,然後以一種坦白的口氣說出他的疑慮。「我也不想逼她,可是,我怕你的包容會變成一種姑息,進而讓她抓住機會變本加厲的欺侮你。」
「小光哥,你太多慮了,」丘斐容輕柔地抿抿唇笑了,「小珺再怎麼崛強刁蠻,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七成的小女孩,頂多是跟我拗幾天而已,你別把她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
「我並不是蓄意要醜化她,我只是擔心……」項懷安沉吟著,一臉正色地望著她,「怕你高估了她的好,低估了她的壞。」
丘斐容微微一震,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小光哥,如果我們真的要感化小珺,讓她走上正途,重新建立人生的價值觀,我們就必須先包容她的一切過失,以循循善誘的方式幫助她認識生命的面貌,而活得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意義。」
「我知道,只是……」項懷安輕歎了一口氣,「我覺得你過於樂觀了。」
丘斐容笑了,笑得淡雅溫婉又透著幾許執拗的意味,「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場上,我必須樂觀,而且必須以同理心去看待她之所以乖張墮落的種種原因,想想看,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私生女,而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在她十一歲的時候撒手人寰,收養她的舅舅更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酒鬼、賭鬼,在這種既不溫暖、又不健康的環境熏陶下,我們能奢求她成長得多麼乖巧懂事、健康清新嗎?」她輕輕搖搖頭,神情鄭重而感傷,「換做是你我,只怕也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的地步吧!」
項懷安輕輕攢起眉心,眼中閃過一絲領悟而深思的神色。「你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或者,我對小珺的要求放得太高了,有種急切地想要讓她在最短期間內脫胎換骨的衝動。」他搖搖頭,對自己逸出了一絲略帶艱澀的苦笑,「也許,我會有這樣激切的反應,是出於一種類似補償心理的作祟吧!我妹妹雪茵一直是個活潑可愛,聰穎善良的好女孩,她就讀於師大附中音樂班,彈得一手好鋼琴,當所有的新新人類都忙著追逐著熱歌動舞,標新立異的狂愛時,她卻能在新思潮的急遽蛻變中,維持著自己的清新純潔,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她最大的夢想是能一舉考上師大音樂系,然後到維也納留學深造,可是……」他痛心的緊抿了嘴角一下,「她的夢卻被一群醜陋的人殘忍的撕碎了,而同樣是十七歲的少女,小珺卻是那樣的輕浮、刁鑽、任性,甘心把生命浸泡在罪惡的染紅中,隨波逐流,自甘墮落,想想,怎不令人扼脆痛心,又充滿了一分深切而無奈的憤慨……」
「我瞭解你的感受,只是,小珺的成長過程比一般人艱難特殊,所以,我們不能太苛求她,必須拿出長期作戰的耐性慢慢感化她,讓她接納我們,並能進一步地體會到我們藏諸於反對背後的愛心與苦心。」丘斐容靜靜地望著他,語音低柔的說道。
項懷安細細在心底咀嚼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好吧,一切都依你的計畫去做,給她時間去反省自己,也給你時間去適應一個個性和你完全不同的妹妹,希望你能以柔克剛,好好收服她這個渾身反骨的小刺蝟。」
丘斐容但笑不語地微微搖頭,隨意地看了一下腕表,「哇,都五點半了,我去問問看小珺她愛吃些什麼,我好提前到超級市場買菜,做個準備。」
項懷安奉想叫她不用表現得這麼慇勤熱絡,但,又不忍潑她冷水,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敲葉維珺的房門,再眼睜睜地看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小珺,你晚上想吃些什麼?你儘管告訴姊姊,姊姊煮給你吃。」
房門那端仍是一片沉寂無聲的靜默,靜默得教人有些難堪。
「小珺,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愛吃什麼……儘管說……」丘斐容的話尚未說完,葉維珺已冷冰冰的用力打開了房門。
「你煩不煩啊!像老母雞一樣咯個什麼勁?舌頭長叫魂啊!」
丘斐容臉色微微一頓,隨即對她露出了一絲牽強又柔弱的笑容。「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瞭解你喜歡吃些什麼?我好替你做準備。」
「哦?」葉維珺略帶嘲諷的輕停了一聲,「瞧你說得出唱得還好聽,假如我告訴你,我喜歡吃古柯鹹,安非他命,還有快克,你也一樣有求必應嗎?」
「這……」丘斐容一時被她賭得詞窮意拙了。
葉維珺臉上的譏笑更深了,「這什麼,這麼小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好意思在我面前信口雌黃,大開空頭支票嗎?」
丘斐深吸了一口氣,試著以平和理性的方式和葉維珺溝通。「小珺,你如果對我這個做姊姊的有任何不滿,你可以直接說出來,我們可以好好……」
「呸!」葉維珺粗魯不文的肩著小嘴,失聲打斷了她,「誰跟你是姊妹啊!請你識相一點,別跟我亂攀關係,誰知道你是不是你媽背著丘達儒那個老色鬼在外面偷漢子生下的野種?」
丘斐容臉色微微變了,而一直站在她身後捺著性子隱忍的項懷安卻爆發了,「葉維珺,你再講這種不乾不淨的粗話,小心我……」他咬緊牙齦地在丘斐容充滿祈諒的目光凝注下,硬生生的吞下了未及出口的嚴厲警告。
「你就怎樣?」葉維珺卻昂起下巴,刻意卯上了他,「海扁我一頓是嗎?」
項懷安下巴的肌肉抖動一下,「你最好適可而止,不要再得寸進尺,否則,今天晚上除了水,你什麼也甭想吃!」
葉維珺神情誇張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哇塞,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武器?原來只是禁食這種下九流的玩意,行,我葉維珺身上別的沒有,就是骨頭比別人硬,你想勒住我的肚子,儘管來,我就是餓得像只哈巴狗,也不會向你這個「多管閒事多吃屁」的臭老鳥搖一下尾巴的。」
「你骨頭比別人硬?」項懷安譏誚地揚了一下眉毛,並故意瞇起眼上上下下地掃視了她一遍,「真是看不出來,你會「硬」到寧可賤售自己的靈肉,去做一大堆男人的玩物,也不肯到麥當勞打工,做個清清白白、抬頭挺胸的服務生!」
葉維珺氣得雙眼都被怒火燃亮了,她渾身緊繃地揚高了自己的頭顱,「誰說我不是服務生?誰說我沒有抬頭挺胸?我在曼儂上班花名露露的時候,每天都是抬頭「挺胸」、笑容可掬的為一大堆飢渴的男人「服務」,你敢說我做的工作一點意義都沒有?」她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我可說是飲水思源啊,當年我老爸和我老媽就是在如此這般「骯髒」的情況下生下我的,如果你們覺得我低賤又沒什麼水平,I'msorry,請你們去地府聲討我那不要臉的父母們,別把什麼勞什子的罪惡都算在我的頭上,我啊!」她指指自己的鼻尖,
「不需要你們吃飽撐著來扮演上帝的角色。」說罷,她又重重地甩上大門,不給丘斐容有任何遊說洗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