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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劫(下) 第十章 作者:墨竹
    巔峰學院二零九九年十二月

    「日安!」學生們相互問候著,微笑著道賀。

    今天是二十一世紀最後一天,一早起來,天空陽光滿佈,每一個人都有了燦爛的心情。

    「快看,那是寒教授啊!」站在移動扶梯上的一群女生小小地尖叫了一陣。

    「寒教授,日安!」有膽大一些的叫了出來,得回一個遠遠的頷首。就算只是這樣,抽氣聲也不少。附近的其他教授無奈地搖頭。

    「我姐姐的朋友好奇怪。」那人剛在視線裡消失,立刻就有不平之音出現:「我昨天問她認不認識寒老師,她居然說沒什麼印象呢!她明明前年才畢業的啊!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就是嘛!我表姐也是,說好像有這麼個教授,長什麼樣她不記得了。真是奇怪透了!我啊!這輩子都忘不了他的啦!」說到眼睛都有點酸酸的。

    「我看八成是她們得不到教授的青睞,自我催眠了吧!」還真是什麼樣的論調都有:「向來是這樣嘍!男的自尊受挫,女的芳心碎落,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我一直找不到教授的照片或者全息影像啊!」

    「他好像不太喜歡拍照或者影像掃瞄……」

    「對啊!好像沒聽說有人成功過……」此起彼落的歎息。

    「我很想要啊!」

    「我上次去『愛德華』定做的時候,店員都說沒有全息影像不行呢!」

    「喔!你好過份,居然去定做寒教授樣子的人形!」

    「什麼啊!你上次還不是去『滿意工坊』問成年體複製的事?」

    「我只是問問啊!怎麼可能弄得到他的組織?」

    他根本就從不讓人靠近。

    「完美的事物,多少會讓人覺得遺憾的吧!」

    又一大片二氧化碳被吐了出來。他走進電梯,修長的指尖輕觸了七十五層的識別,電梯開始向上攀升。

    陽光從全透明的外殼照射進來,腳下的一切慢慢渺小。陽光照射在他有些蒼白的皮膚上,隱約透出淡淡的冰玉一樣的質感,墨黑的眉發和眼睛,讓這感覺更加強烈。身上的條紋西服令他更加優雅修長,卻和他的氣質有一絲格格不入。

    他筆直地站著,正低頭俯視,眼中掠過一絲絲光影的交錯,眉目間平靜無波。

    「叮──!」的一聲,電梯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了看上方的顯示,然後,往走廊那頭的門走去。

    門緩緩打開,墨綠的地毯那頭,有人恭敬地站著。

    「叔叔。「那人親切地笑著:「侄兒給您請安。」

    他點了點頭:「最近還好嗎?「那人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睛,習慣性地摸了摸額頭,然後笑著回答:「多叔叔關心,閃鱗過得很好。「

    他輕輕瞥了一眼,淡淡地說:「倒是長大了。「

    「是啊!「閃鱗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我今天來,是因為父親要我來向叔叔說一件事……「

    閃鱗知道他生性冷漠,就算是見到了後輩,也本不會多一句話。可是,今天他居然多說了兩句類似關心的話,知道他真的改變了不少。他心裡對父親的交待本來覺得不安,現在就更加猶豫起來。聽他的語氣,和當年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是不知道他的心裡……不知說出來,會是什麼後果……

    「你什麼時候變得和太淵一樣了?「不是蒼淚,而是閃鱗?共工,是作何想法?

    「是什麼事,他竟要你來對我說?」

    「父親讓我問叔叔你,這麼多年,你獨自留在這人世,有沒有找到平靜?「

    「平靜?「他一怔,覺得不對:「這和他有什麼關係?我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他突然問這個是為了什麼?」

    「父親想要聽聽叔叔你的回答。「他靜靜坐著,閃鱗也不敢出言打擾。「沒有,這世界雖然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污濁,卻也不是什麼淨土。我並不是來找什麼平靜,當然也是找不到的。「他淡淡回答。

    「那麼……叔叔,在你的心裡,還記不記得『他』的音容樣貌?「

    「他?「

    「就是當年,我在長白幻境見過的那人。「他的眼神突地銳利起來,帶著疑惑看了過來。閃鱗只覺得心口一寒,呼吸的空氣也跟著發起了冷。還好,那一眼後,他閉上了眼睛,閃鱗才舒了口氣。

    「記得,卻又不記得。「再睜開的時候,眼睛裡有了一些沈澱著的黯然:「我有時試圖忘記,卻覺得一言一笑那麼靠近。有時伸手求取,卻模糊遙遠,就像什麼也不曾有過。心的滿和空,忘和識,總是這麼地可憐。」

    「那麼叔叔,那你的心裡,有『恨』嗎?「

    「有。「他冷冷漠漠,清清楚楚地說:「極恨。就像你父親曾經有過的怨恨的心,我也有了。因情而恨,恨而不得。原來,我也會這麼地去怨恨一個人,有這麼地深。」

    閃鱗無言,被他臉上,眼裡那一刻深沉無力的恨意驚嚇到了。這個……哪裡是當年在長白山巔,冷情無慾的那個神仙……愛得……這麼絕望……父親,這麼做是對還是錯呢?

    「寒華。「閃鱗突然開口叫他的名字,用他父親一樣的口吻,卻帶著不安的表情:「你還是沉陷到了這段不會有結果的情劫裡面。在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殺了你自己的,我們並不希望那樣。」

    「你無權希望我怎麼樣,你們任何一個都是。「寒華站了起來,站到窗前,俯視腳下:「我和他之間不是情劫。我的心,我自己決定歸處。」

    閃鱗輕聲歎了口氣,然後說:「這答案和父親的猜想相差無幾。七哥也沒有說錯,叔叔連表達也一徑與眾不同。「

    寒華沒有答他。「父親讓我問這些問題,說要是您答的和他猜想的一樣,就讓我說出來。要是不同,就不要說。「

    「你們真是空閒。「寒華有了一絲不悅。

    「叔叔先別生氣。「聽完了再說也不遲!閃鱗先深吸了口氣。「父親讓我對叔叔說,這一劫還未完成。「

    寒華一愕,反問:「什麼意思?「

    「優缽羅尊者尚在人間。「優缽羅尊者尚在人間!閃鱗小心翼翼地說完,有些緊張地看著寒華的背影。

    事實上,那九個字,是隔了很久才進了寒華的耳朵,傳進了他的意識。

    他慢慢地閉上雙眼,卻在下一刻驀然睜開。

    寒氣在空氣裡凝聚起來。閃鱗心裡叫苦。

    「不許胡說。」寒華輕緩地說:「否則,別怪我不顧情面。」

    父親啊!你真是偏心……「叔叔你別生氣,我不是在胡說。八十七年前突然消失的那位優缽羅尊者尚有一縷魂魄留在世上。」

    眼前一花,如針刺一樣的凍氣撲面而來。

    「說清楚!」寒華俊美冰冷的臉竟近在眼前,木無表情,完全像是雕塑一樣。

    閃鱗忍不住退了一步。開什麼玩笑,論年紀就差了九萬多年,修行更遠了去了,誰能受得了這種壓迫感?「父親讓我轉告叔父,您以為已經神魂俱滅的那位優缽羅尊者,尚有一縷元神未散,並非完全地消逝了。」

    「這不可能,我怎麼會不知道?」

    「叔叔你忘了嗎?」閃鱗在針刺一樣的痛苦下強顏歡笑:「他和您命運相纏,當然是算不出的。」寒華面色一凝,閃鱗都能看見他的瞳孔急速收縮,目光更是陰晴不定,使得俊美的面孔霎時猙獰起來。他不會是一聽之下,心理不能承受吧!

    「那共工又為什麼會知道?」問得閃鱗一愕。

    他原以為寒華會追問那人此刻的下落情況,卻沒想到,他第一句問的會是消息的來源。

    「父親知道你心裡對他難以忘懷,所以才會留在他最後待過的地方不願離開。加上舅舅對這件事心懷歉疚,一直心情鬱悶。所以,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都沒有放棄過尋找其他辦法的念頭。」

    「沒有……放棄……」

    「叔叔大可不必這樣,其實,我們都知道,叔叔你並不是沒有期望,只是害怕那終究變成絕望而已。」所以,才會說恨吧!

    「是嗎?」寒華閉上了眼睛,閃鱗只覺得有了一絲淒惻。

    「那一縷元神,為什麼還在?」寒華接著問。

    「不知叔叔還記不記得,當年翔離舅舅耗盡心力,無力重生的時候,是誰加以援手的?」

    「是他。」寒華心中一動,想起了當時太淵說的那一句話。那是因為在你的意識裡,從沒有遇見想要珍惜的人,你不明白『失去』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翔離舅舅重生以後,心裡對他十分感激,於是把三瓣優缽羅花重新埋進了土裡,希望他最後能從來處歸去。」

    「那又怎麼樣?」寒華的冷靜,再度讓閃鱗歎服。是知道他心裡愛著那人,可怎麼也想像不出他居然能夠這麼地冷靜。換了是別人,不應該是欣喜若狂,激動難耐的嗎?

    「在十年之前,奇跡忽生,翔離舅舅竟然感應到仙氣匯聚。趕過去看時,那被掩埋的花瓣竟生根土裡,開枝長葉。而且,一夜之間,長出了一朵花苞。那花苞樣子古怪,竟有稜有角,後來才知道,那一朵竟是傳說中的優缽羅花……」

    咯──!輕微的異響打斷了閃鱗的說話,他驚訝地看著寒華身後的玻璃幕牆。那整塊的巨幅玻璃從一點放射到四周形成了裂痕,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細細看去,每一道裂痕的四周都結滿了白色的冰晶。

    這面牆竟然因為受不了寒華散發出來的寒冷氣息,凍到碎裂了。

    再一看四周,從寒華和自己分界的地方開始,他身後所有的東西不知在什麼時候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情況實在很嚇人!

    閃鱗突然覺得有點冷。

    「說下去。」寒華平靜地問:「後來怎麼樣了?」

    閃鱗忍不住嚥了口口水。真是看走眼了,他這哪裡叫冷靜,最多只是看上去沒什麼表情而已。

    「那花,日前開了。」閃鱗越發不安起來:「父親經不起翔離舅舅的哀求,答應和他一起用自己的血來餵養。幾個月前,那花在一場大火中盛開,色澤雪白,花開千瓣。盛開後,花裡現出了元神魂魄。」

    「優缽羅。」寒華輕聲接了下去。「就是那個模樣,白髮,黑眸,絕世之姿。」

    然後,閃鱗聽到了好長的一聲呼吸。

    「在哪裡?他,在哪裡?」寒華問得很慢,很輕。就像是要把這一刻永遠地記在心裡。

    「長白幻境。」

    「長白幻境?」寒華不相信似地重複著。「正是叔叔的長白幻境,翔離舅舅當年把那些花瓣種在了那裡的仙玉石碑之前,叔叔你應該是知道那個地方的。」

    長白幻境,群仙功德碑……

    「叔叔這是要……」

    「回長白山。」

    「不如,由我送叔叔一程吧!」閃鱗恭敬地說。

    「這是什麼……」寒華硬生生打斷了問話,一斂眉尖:「不必了,我自己還認識路。」

    眨眼間,寒華幻化成了白衣玉環,飄然冷漠的模樣。

    一個振袖,那人影轉眼就消失無蹤了。

    被留下的閃鱗怔怔地站了半晌。

    「要是我告訴他們,誰會相信呢?」他苦笑著搖頭:「這一個『情』字,就連這樣的人也為之魂不守舍,是為了什麼呢?」剛才寒華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往大門那裡走。他忘了自己會法術的嗎?居然學著凡人的方法離開?那他打算怎麼回去長白山?坐飛行器嗎?閃鱗又歎了口氣。哪裡是七情不動的神仙,不是正像神魂顛倒愛上了的凡人?

    「糟糕!」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臉色大變:「忘了說,那人現在……」

    跺了跺腳,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長白幻境,群玉碑前。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上而來,翩然落下。

    群玉碑,又稱群仙功德碑,矗立在長白幻境極東的角落。

    是天地初始的時候,由世間靈氣凝聚而成的寶物,七千年前的一夜之間靈力消散,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石碑。雖然,在幾十年前,他捨棄了這裡去了塵世。但這長白幻境九萬年以來都是他的屬地,在這裡的任何東西,他無不瞭然於心。不過他向來居住在西面的冰湖邊,這個地方,他少有落足。連經過時,最多只是一眼掃過,也不太在意會有什麼。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只是偶有陽光照射的地方,會長滿了遍地的花朵,會有這樣的一個狂喜在等待著他。碑前的台階上,坐著一個人。

    白衣勝雪,白髮如銀。陽光下,繁花中天地為之動容的美麗。

    像在微笑。

    他的心狠狠地一痛。

    這熟悉又陌生的人,這愛恨糾纏的心……想開口,不知該喊什麼……

    「無瑕。」他最終還是喊了這個塵封了千年的名字,在兩人最初相識的時候,所用的名字,深深鏤刻在心裡的這個名字。

    那人長長的睫毛一動,看了過來。

    目光交接。烏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他慢慢走了過去,站到了面前,屈膝半跪下去。

    用力擁入了懷中。

    微微的香氣,是優缽羅花的香氣。

    「無瑕,我……」他什麼也說不出,千言萬語,卻連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只能更加用力摟緊了懷裡纖細的身子,任一顆心急速地鼓動著。

    終於,這種感覺……本以為再不會擁有的……

    等到他終於覺得不對勁,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無瑕?」他細細地看著懷裡的人,手指撫過了那眉眼,那發稍。

    「無瑕……你答我一句……」哪怕是怨懟、忿怒、甚至是決絕……什麼也沒有……

    「無瑕……」他的心,這片刻之間,飽受了多少折磨。

    「怎麼……」

    「叔叔!」緊隨這聲音,又一道身影閃現。

    語氣中帶著微喘的閃鱗終於追到了長白幻境。居然能用這種速度御風飛行……怕連父親,也跟不上的……寒華的法力真不是一般地可怕,要是認真起來,還有誰會是他的對手?

    「說,這是怎麼回事?」閃鱗敢保證,要不是寒華捨不得放開懷裡的那人,現在自己八成只剩半條命了。「還有件事沒來得及和叔叔說……」閃鱗潤了潤發乾的嘴唇:「這元神雖然重聚成了人形,但……畢竟十去其九。現在的他,只不過比一具軀殼好上一點而已。」

    其實,寒華又怎麼會不知道。

    只是事實,總是讓人不願相信。

    懷中的人目光沈滯不明,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

    「無瑕。」原來……只有一縷元神的軀殼……風吹過,帶來幾粒冰雪。

    閃鱗站在一邊,不敢再開口說半個字。

    不會再來上一場暴風雪吧!

    過了許久,居然沒有什麼異樣。

    「閃鱗。」寒華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的。」閃鱗回答得戰戰兢兢。

    「回去告訴共工和翔離,我欠他們一個人情。」他打橫抱起懷裡的輕盈的身子,就像捧著世上最珍奇的寶物。「告訴他們,不論任何事,都可以向我求取回報。」

    他目光裡痛苦和喜悅相互交織著,閃鱗一時怔在了當場。

    這種承諾,在寒華來說……還沒有回神,那兩人漸已遠去了。

    只聽見寒華獨特清冷的聲音,從沒有過那麼柔和地在說著話。聲音很輕,很快就聽不見了。

    閃鱗原地站著,突然之間真正感受到了這種迷惘的情感。

    不知珍惜時失去。痛苦多年後得回。偏偏又不再完整。世間的事,總是這麼讓人惘然若失。在心裡溢滿了渴望和恐懼……

    這樣,也許才更是銘心刻骨……

    長白幻境,陽光如織,繁花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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