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嚥下後面的尖叫,我急的在屋中連連打轉。
轉念一想,好在這件事還沒有別人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壞事就等於沒作!
俗話說的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燒了老爹的遺昭,孝順的兒子只好再替他寫一份了。
我翻出玉璽和黃帛,攤在燈下,模仿著老爹的字開始寫遺昭。還好我自小便有先見之明,常常假冒他人之手寫欠我錢的借條,模仿別人的字是我的拿手好戲。
我一筆一畫認真的寫著:「傳位遺昭:朕大行之後,傳位於……」
寫到這兒突然寫不下去了,老爹到底要傳位給誰呢?他好像沒說啊……
給可愛的我?這種苦差事聰明如我是不幹的。
給四哥?哼,那個拆散九哥和茗名的傢伙,應該被馬踢死。
給閎雨?雖然這主意不錯,可惜那是絕不可能的啦……
我拿著毛筆,托著下巴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被人在肩上一拍,立刻憤怒的吼道:「別吵我,沒看到我在偽造遺昭嗎?」
「十七王爺剛剛說在做什麼?」寒冰般的沒有溫度和感情的語氣從背後傳來。我緩緩的回過頭去,站在身後的是以左丞相為首的群臣。
我低頭看看寫到一半的「遺昭」,突然明白了人生苦短這句話。
皇宮一角的延嘩宮,宮牆外,是密密麻麻腰佩彎刀的侍衛;宮牆內,是慵懶的半躺在水榭小閣臨窗的籐椅上的我。
波光粼粼的一池碧水,游來游去的鯉魚不時攪起圈圈漣漪。我拿起一粒冰梅含在嘴中,一池的紅鯉魚變成了一盤盤的佳餚晃動在眼前,紅燒鯉魚,醋流鯉魚,清蒸鯉魚,醬汁鯉魚……
以一個被滿朝文武吵著凌遲處死的囚犯而言,我現在的待遇實在是超標準的。
午後的天氣已經有些悶熱,眩目的陽光盡情四射著七彩的光芒,一牆相隔,看不到重重包圍小心戒備的士兵的這裡卻是一片午後的祥和安靜。我合上眼睛,打算就在這裡午睡。
正在這時,一聲太監的傳喚撕開了封閉安寧的空間:「皇——上—駕—道—」
是老爹?是老爹麼?倦懶的大腦不自覺的產生了那樣的幻覺。
邁著清爽的步伐走進來的卻是四哥,明黃色的龍袍披在他身上愈發襯托出他的英俊瀟灑。雖然不想承認他比我更有男子氣概,不過那頭角崢嶸的飛龍圖案和輕盈的像沒有重量的黃色衣袍似乎更加適合他。
不過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比我高一點,比我帥一點,比我成熟一點,比我學問多一點,比我武功高強一點,然後比我多穿了件黃龍袍。
我合上眼睛,按照原定計劃繼續睡覺。他也不生氣,拉過張椅子,坐在我的身邊,突然想起些什麼,又拉著椅子後退了幾大步坐下。
看來我的「上天入地翻江倒海天下無敵之夢拳」他還記得。
我沉沉的睡了過去,不知又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時,四哥還以同樣的姿勢坐在我入睡前的地方,默默的看著我,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倒不知道,做皇帝可以這麼閒嗎?
看到我醒來,他這才突然回過神來,在他那張英俊的馬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問道:「怎麼樣?朕穿龍袍的樣子很帥吧?登基大典那天,可是暈倒了半個京城的女人。」
「勉強可以吧,比土鱉好看一點。」剛剛睡醒的我心情不錯,大方的誇獎道。
「呵呵,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一點都沒變的風度翩翩,完美無缺。我在肚裡替他補上兩個形容詞。
「你啊,為什麼偏偏要闖下這種連朕都回護不了的大禍?」他垂下眼簾,無奈的笑著,「燒燬先帝遺昭,偽造傳位聖旨,還被那麼多大臣逮個正著,你還真是聰明的讓人始料不及,目瞪口呆啊。」
前半句像是在說我笨,後半句又明明在誇我聰明,我一時沒想好是不是應該發火。張開嘴巴,像牡蠣殼似的開開合合,還是沒矛盾出結果來。
「你這件壯舉還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史無前例啊。現在滿京城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你還真是傻,可以去燒聖旨了。恭喜你再次成為京城裡的一號風雲人物,世所矚目的焦點。」
沒想到惡霸的名字再次響徹京城,我暗地偷笑。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那天在太華殿先帝出題考較,你為什麼寫出那樣篇文章來?這個帝位,你從來都沒想過要嗎?」
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帝位?你是說龍椅啊?那東西不過是個塊木頭,又不值錢,我要來作什麼?」
他學著我的語氣,諷刺的反問道:「那皇冠呢?那個上面鑲滿名貴寶石,總可以賣很多錢吧?」
「這倒也是啊,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我點頭表示同意。
四哥扶著頭,明確的以動作表示他想暈倒。
過了一會,他回過身去,專注的望著一池碧水,努力的調整著呼吸。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很平靜,我卻清楚的看到他攥起的右手在微微顫抖著。
「要求處死你的奏折已經堆滿的朕的書案,滿朝的朝臣都在眼睜睜的等著朕下最後決定。朕剛剛登基,不能落下一個『不納諫』『一意孤行』的昏君名聲。這一次,四哥真的護不住你了。雲兒,你不要怪朕。」
事關天才的生命,他輕輕巧巧的幾句話要我別怪我就不怪啊?我從籐椅上跳起來,衝到他面前,揪轉過他的身軀,讓他面對著我,然後開始憤怒的吼叫。
「什麼?!我不過是燒了張破紙加上一個破盒子而已,你們就要毀掉上天精心製作的天才的性命來償,太過分了吧。再說,我不是努力補救了嗎?是那個左丞相不讓我把遺昭寫完的。要怪也該怪他,干我什麼事啊!……」
四哥只是默默的看著我,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倒是不斷上竄下跳的我像是戲台上的小丑。
不過就算這樣,我也要吼也要跳。
可是即便是身強力壯體力過人的一代武林高手的我,體力也是有限的。大吼大叫了一陣,我累的再也跳不動了,一屁股又坐回了籐椅中。四哥艱難的移轉過目光,再次轉身背對著我。
「告訴朕,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不提白不提!我托著下巴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道:「你不要再去騷擾茗名,也放過九哥吧。他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而且,他們兩個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輕輕頷首:「可以,朕答應你。朕不會再讓大理寺去為難九弟,也不會再對茗名出手。不管他的眼睛有多像你,他,都不是你,他的眼中,也沒有你的神采飛揚。」
「我還想再吃一次山珍百香烏雞。」
「嗯。」
「還有五花素什錦。」
「知道了。」
「還有桂香四喜丸子,珍珠荷葉鹿肉,清燉蟹粉獅子頭,松鼠鮭魚,雞火炒乾絲,菊花燒麥,東安子雞,紅煨懷胎鴨,花彫鳳翅,紫龍脫袍,豆鶻蒸臘肉,樟茶鴨,怡紅祝壽,八安冬瓜盅,山石脆蟮,紅棗煨狗肉,無字散花魚,萬字燕菜絲,清炒駝峰絲,珠連鴨脯,三絲燴蛇羹,桃花泛,翡翠羹,烏龍臥雪……」
「……」
「除了吃的你還有沒有別的願望?」
「有啊,你不要殺我。」
像是被人結結實實的當胸打了一拳,四哥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的像要跌倒,顫抖的右手猛然抓住臨水的扶欄,力量大的像要把它捏碎。留給我的背影無聲的顫動著雙肩,似乎有無形的力量要將他壓垮,而他正在用所有的尊嚴和力量抵擋著命運的擺佈。
當他再次轉過身來時,面色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雍容,只有掛在嘴角的笑容還蕩著一絲尚未散開的苦澀:「這個朕辦不到。再換個別的吧。」
「那麼,我要見閎雨,我想再見他一面。我說過,等到老爹的病好了,我就要去穆蘭國找他。現在老爹的病不可能有康復的一天了,我也再不可能去穆蘭國找他了。至少,我還想再見他一面。就這樣永遠分開的話,我會不甘心的。」
「到最後的時候,你想到的就是他嗎?就只有他嗎?」
「沒有啊,我有想到你啊。」四哥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有想到要你不要殺我,可是你拒絕了。要是閎雨的話,即便被所有的大臣指斥為昏君,他也不會殺我的。即便要丟下王位,他也會選擇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想見的是他。」
「你說的對。」雙眼晶亮的光華黯淡了下來,「我沒有辦法像閎雨那樣不計一切的去愛你,他才是最適合你的人,最值得你去思念的人。我……沒有辦法……」
忽明忽暗,即將熄滅的蠟燭般的光芒在他眼中反覆閃爍,終於漸漸歸於沉滅。他決然的眼神看著我,緩緩說道:「你要的菜,今晚我讓廚房全部做給你。最後的一餐,你好好享用吧。」
「全部?可是那麼多東西我一頓飯怎麼吃的完啊?最後一餐?那明天連早飯都沒有嗎?太小氣了吧……等等……你先別走啊……那麼多菜名你真的都記住了嗎?我還是再說一遍吧。山珍百香烏雞,五花素什錦,桂香四喜丸子,珍珠荷葉鹿肉,清燉蟹粉獅子頭,松鼠鮭魚,雞火炒乾絲,……」
我的菜名還沒報完,他已經很不給我面子的消失在門後。
當晚的晚飯整整擺了三桌,盛大的像在大辦宴席。一想到現在不吃以後就再也吃不到了,我以壯士斷腕的決心一氣胡吃海塞,結果壯士險些變成烈士,一代天才惡霸差點壯烈犧牲在飯桌上。因為吃的太撐了,腦袋一沾到枕頭我便沉沉睡去,連為明天煩惱一下的時間也沒擠出來。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夢中美美的吃著早點時,突然被人從夢鄉拍醒。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只見小章子紅著一雙兔子眼睛站在床前,帶著哭腔顫抖的說道:「主子,聖旨下了,李公公等著您去接旨呢。」
催命的聖旨誰會急著去接啊?讓他等著去好了。我看了一眼捧著聖旨和毒酒站在屋角的老太監,對他說:「我還沒睡夠呢。最後的懶覺你們也要打擾不成?你去找我四哥,跟他說要他等我睡醒了再說。」
老太監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道了聲「是」,又對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便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沒了人打擾,我又美美的補足了一覺。等我自己醒來時,已是時近中午。一看到我睡醒了,老太監趕忙捧著聖旨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的說道:「皇上聖渝,等王爺睡醒了再傳旨。王爺,您該接旨了。」
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普通囚犯殺頭前還有一餐飽飯呢,難道我連他們的待遇都不如?
「不行,我餓了,我要先吃早飯加午飯的復合餐。你去和四哥說,先吃飯後辦事。」
老太監無奈的對小太監再使個眼色,他又乖乖的跑了出去。過了一會,他便帶著口信和午飯回來了。午飯雖不如昨晚的晚飯壯觀,到也頗為豐盛。可是我這人有個習慣,肚子一飽就犯困,剛吃完午飯,上下眼皮就開始不停打架。我勉強撐開眼睛,艱難的吐出昏睡之前的最後幾個字:「去告訴四哥,我要午睡……」
這次不等老太監使眼色,小太監已經利落的轉身跑了出去。等他回來時,帶回來的不是口信,也不是午飯,而是怒氣沖沖的年輕皇帝。
我被他不人道的從重要的午睡中晃醒過來,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我就被拽下了床。
「你,現在就給我接旨去!」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牙縫。
我嘟起嘴巴,指責道:「小氣,讓我好好睡個完整的午覺有什麼關係!」
「對,然後你再要求吃頓晚飯,睡上一夜,然後再是吃午飯,睡午覺……朕的聖旨你根本就沒打算接,朕的面子簡直被你踩在腳下隨意踐踏!」
打攪我愉悅的日常生活的聖旨我當然不想接,他的面子被我踩兩下又有什麼關係?
看著他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我只好無奈的從小章子抖個不停的手裡接過了毒酒的杯子。沉痛的環視了一周,我把杯子舉到了唇邊,剎那間,屋內的空氣凝滯了,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然後我——
又把杯子放了下來。
「有一個很為難的問題啊,四哥你說我應該怎麼喝這杯酒?大義凜然的說上幾句『砍頭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怎麼樣?可是那樣子我豈不真成了為了正義獻身的勇士?不行不行,我應該堅持一生的追求,不能辱沒我惡霸的名號。不過好像歷史上有名的惡霸被英雄揍的時候都要呼叫著求饒,不行,這個又太有辱我的光輝形象了。所以說,這杯酒喝起來難啊,這關係到我一生的名譽問題。」
四哥青筋暴露的衝了過來:「你哪來的這麼多羅裡八嗦的廢話!你到底喝不喝!」說著,抓住我的手一抬,杯子又回到了唇邊。
滿屋的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新奇的賜死過程,像是看了場難得一見的好戲。四哥卻突然又撲哧一笑,道:「『砍頭不過碗大的疤』?誰要砍你的頭了?你哪學來的這麼不倫不類的台詞?我算服了你了,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思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誰說這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我剛剛明明教導過他這是事關天才的名聲的重大問題!我立刻決定再好好教誨他一番。
我一要開口說話,端杯子的手就不自覺的要放下來。四哥見狀,大吼一聲:「你敢?沒時間了,你快給我喝!」
我冷不防的被嚇了一跳,手一抖,一杯毒酒就此掉落口裡滑下了肚。
抬起湛黑如夜的星眸望著四哥,我吐出了最後的話語——
「好像不是常用的孔雀膽,一點也不苦嘛。到底是哪種毒藥?我居然沒嘗出來……真是有辱一代名醫的名號啊……你是……故意的……太可惡了……」
麻木的感覺從嘴巴漸漸擴散開來,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四周逐漸沉入了一片黑暗中。恍惚中,感覺身體落入了四哥溫暖寬闊的懷抱中,一個帶著濃濃的溫情的吻輕輕的落在了我的唇上,他在我耳邊輕聲耳語:「再見了,讓我愛上你的雲兒,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一滴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是我的一輩子還是他的一輩子呢?如果是我的一輩子,那也不過是到今天為止,有什麼可感動的?要是他的一輩子那還差不多……我很想開口問個清楚,可是已經沒有了那樣的餘力。
師傅啊,我對不住你!分別時你說預感我再也回不去草原了,現在,我要死了,那個美麗的地方,那片潔淨的天空,我真的再也看不到了,你從來都沒應驗過的預感居然要為我破了歷史紀錄。師傅,我不孝啊!
聚集了最後的力量,我終於緩慢的抬起手,探入懷中,握住了閎雨最後送給我的那塊暖玉。溫暖的四月午後,它熱的像一團火。
「小懶蟲,起床了。」柔柔的呼喚傳來的同時,我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出現在眼前的是我美麗的師傅和永遠粘在他身後的駑卡叔叔。身下,是我睡了十五年的小床。周圍,是我在草原的小帳篷。
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死掉了嗎?怎麼會又回到了草原?這是死後的幻覺嗎?我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捏捏臉頰,幻覺還是沒有乖乖消失。
「你怎麼了?一起來就對著自己又掐又捏的?沒睡醒啊?」明顯嫉妒師傅對我的溫柔的駑卡叔叔立刻反唇譏諷道。
是夢嗎?閎雨,老爹,四哥,宮殿,京城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邯鄲夢嗎?
帆力劈開千層浪,馬蹄踏破嶺頭春。
浮名浮利濃如酒,醉得人間死不醒。
「師傅,我剛剛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我夢見自己作了王爺,後來還成了御史,作了好大好大的官。我還喜歡上一個叫閎雨的奇怪傢伙。最後,還被人殺掉了。」我蜷起雙腿,把小腦袋放在上面,皺著眉頭自言自語,「真的是很離奇的夢呢,不過又好真實,就像真的一樣。」
「黃粱米熟,夢自然就醒了。」師傅掩唇,巧笑嫣然,「從前有一個書生落魄到邯鄲,想起這個故事,也作了一首詩:四十年來公與後,縱然是夢也風流。我今落魄邯鄲道,要向先生借枕頭。縱然是黃粱一夢,世人也想在夢中過過富貴癮呢。這般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卻被你遇上了。」
我恍然大悟:「對啊,昔日莊周夢蝴蝶,夢醒時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可見我也達到了聖人的境界。」
駑卡叔叔立刻轉過頭裝模作樣的乾嘔了幾聲,道:「少臭美了,我看你就是睡糊塗了。沒辦法,誰讓你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個多月呢?」
一個多月?那夢開始的時候,我一路行去京城的時間不就是一個多月嗎?
我急忙把手探入懷中,觸到一塊和體溫同樣溫暖的玉石。
風雲一時的十七皇子禮親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離開了人世;生我養我的草原,迎回了它最珍愛的惡霸。草原的人民,再次開始了苦難深重的哀號。
我坐在碧浪翻滾的草原上,看著遠方的夕陽漸漸沉沒在地平線的另一端。金色的餘輝籠罩著草原的所有生命,溫暖而又美麗。遠方的皇宮,是否也是日落時分?天那一端的穆蘭國,閎雨是否也在看著同一個夕陽,思念著一不小心愛上他的我?也許四哥已經告訴了他我假死的真相,而他正在趕來這裡的路上?又或者他根本對此一無所知,聽到我——十七皇子被賜死的消息,已經在一陣傷心後忘記了曾經愛過的我,又找到了新的玩具?
我不要像癡心不改的傻瓜秦香蓮般跑去遙遠的穆蘭國找他,也不需要包黑子般的清官為我了斷一段脫軌的戀情,我甚至不想告訴他我還在人世的秘密。我就在這裡,坐在這片純淨的天空下,落日的光輝中,廣闊的草原上,等待著他的到來。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愛我,那麼他一定會來這裡,這片天才長大的土地,這片隨處留下我的腳印的土地,這裡的每一棵草,每一個羊群,每一個人民,都有著關於草原上獨一無二的惡霸的深刻記憶。
所以,我在這裡等待我愛和愛我的人。少了任何一方的愛,都不是我記憶中熟悉的閎雨。
那塊暖玉,還在我胸前暖意溶溶。
「雲兒。」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頭,我回過頭,看著師傅和駑卡叔叔雙雙坐在了我身邊。相愛,原來是如此甜蜜的事情,遠比我吃過的任何美食更加美味。可笑我這樣的天才,卻不如駑卡叔叔悟的早。
「雲兒,有件事師傅想親口告訴你。」師傅的口氣中透著鮮少的興奮,「有人來向你求親了,是……」
「我不要。」我打斷他,一口回絕。
奇怪的是,駑卡叔叔居然稀奇的沒有附和師傅,反而順著我的話說道:「小雲兒不願意就算了吧,我看還是我去回絕了他們好了,就說他不喜歡來求親的人就好了嘛。」
「可是那是……唔唔……」師傅急忙想勸解,卻被駑卡叔叔一隻大手一下子摀住了嘴巴,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駑卡叔叔強行拉起不情願的他,滿臉堆著曖昧的笑容:「你徒弟都說了不願意了,我們作長輩的怎麼能強迫他呢?厘厘,我們要為他的終身幸福著想啊。」
看著眼前反常的兩個人,我如墜雲霧中。那個老是嫌我礙眼的駑卡叔叔會為我的幸福著想?那個溫柔的師傅要強迫我成親?他們兩人的台詞似乎……弄反了吧?
被駑卡叔叔捂著嘴巴拉著胳膊的師傅在掙扎中被他越拉越遠,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林立的大帳後。一時鬧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過了一會,只見師傅又氣喘吁吁的奔了回來,來不及理順呼吸,他就急急的說道:「你真的不去阻止,駑卡已經去回絕他了。」
「那好啊,我根本不想和不認識的女人成親。」
「不是女人啦,是個男的要你嫁給他,是……」
「那我更不要!」
「你聽我說完啊,是穆蘭國的五皇子閎飛!他就在大帳裡!」
「什麼?是閎雨!」我一聽立刻跳了起來,大叫著向大帳撒腿跑去,「不要啊,臭駑卡叔叔,不要回絕他,誰說我不喜歡他了!你騙我,混蛋駑卡叔叔!你要是回絕了他,我恨你一輩子!我要綁架你最愛的師傅!……」
我的慘叫迴盪在整個草原的上空,我想閎雨也一定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