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螺寺的景致,好像還不太難看。不過本惡霸豈是只知風花雪月的俗人,我的偉大目標乃是寺內遠近聞名的素食全席。逼著閎雨捐了銀兩,我們便被當作貴客迎入了後院用飯。美味啊美味,實在是美味。人生是短暫的,不過幸福卻無疑是永恆的。
為了更加深刻的領會人生的幸福,我只好犧牲了優雅的吃相,狼吞虎嚥起來。閎雨半是譏諷半是柔情的看著我,一雙筷子卻很少發揮原有的功用,好像只要觀看我的表演就足以填滿他的肚子和幸福了。
「吃完了,下午我們也到附近逛逛吧,寺後的麗山上有座雲天閣,是六百年的古閣,於閣頂之上俯瞰山下,雲煙繚繞,剎是別有一番洞天。」看著我戀戀不捨的放下吃的一乾二淨的碗筷,閎雨提議道。
可惜我這個人絕對屬於現實派作風,立刻搖頭道:「不去不去,雲天閣,聽名字就知道很高。再加上還要爬山,真的去了豈不累死了?人為什麼要吃飯?是為了在睡夢中回味美食的,不是用來消耗浪費體力的。我要回去午睡了,要看雲煙,生個爐子不就看到了,爬什麼山啊。要去你自己去。」
「虧你還自稱雅中惡霸,全身沒一根雅骨。」閎雨賭氣站了起來,「那我一個人去,不過馬車是我的,你要先回去就自己走回去。」
走回去?四條腿的兩匹馬走了一個多時辰的路,兩條腿的一個我要走到何時去啊?兩者相較取其輕,我還是覺得當個識時務的俊傑陪閎雨去爬山比較好。我急忙站了起來,不想第一步剛剛邁了出去,忽然只覺天旋地轉,右手慌忙去扶桌子,卻扶了個空,腳下一軟,便跌倒在了地上。
「咦,你怎麼了……」閎雨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聲人體倒地的悶響隨之傳來,打斷了後面的內容。
飯裡有迷藥!我暗呼一聲失算,意識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耳邊傳來閎雨焦急的呼喚,我甩甩頭痛欲裂的腦袋,終於睜開了雙眼。夜半時分,太陽已落,還是那間昏迷前用飯的禪房,四下卻早已陷入了一片昏暗中。我動動僵硬的脖子環顧,屋內沒有旁人,只有閎雨被五花大綁在另一張椅子上。不用說,我也是同樣的狼狽。
我怒道:「太過分了!」
「是啊,沒想到這千年古剎竟是個賊窩。」閎雨感慨道。
「你怎麼能比我醒的還早!」
「……?」
「想我惡霸武功超群,內力深厚,振古爍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怎麼會比你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人醒過來的還晚!你真是太過分了!這點面子都不留給我!不行,叫那些賊和尚來,讓他們在給我倆下一次迷藥,我就不信我比你醒的晚!」
「你……」只吐出來一個字,閎雨便開始向被扔上岸的金魚般一開一合著嘴巴深呼吸。我發現最近和我在一起的人,都很喜歡這種呼吸運動。難道這種呼吸法現在很流行嗎?
好容易調整好呼吸,他才繼續壓低聲音說道:「你中午胡吃海塞了多少有迷藥的東西?我才吃了多少?比你中藥輕,當然醒的也就比你早了!這種時候,你不要再發揮你的『天才』邏輯了好不好?這個繩子,你有沒有辦法?」
這種問題也拿來問天才?區區一根繩子我怎麼可能沒辦法?想我小時候,師傅為了讓我讀書,都是把我綁在椅子上的,而我也不甘落後,每次都能成功脫逃。經過多年的較量,師傅的「二十四式捆綁法」和我的「二十五式脫綁法」已經遠近聞名,盡人皆知了。如此粗糙的捆綁豈能奈我何?小菜一碟而已。
「看!」我炫耀的伸出兩隻手,得意的在閎雨面前晃啊晃。他無奈的苦笑一下,只得順著我大大誇獎幾句,我這才有了幫他送綁的動力。
小心翼翼的推開禪房的大門,卻意外的發現門外連看守的人也沒有,想來他們定是對自己超爛的綁人技術很有自信啊,害我又大大感慨了一番世人在天才面前自作聰明的愚蠢。
就像故事裡那樣,主人公遇難的夜晚通常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今晚也不例外的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我興奮的享受著這難得的刺激,回過頭,才發現今晚的閎雨出乎意料的嚴肅。他指著面前的兩條路問道:「你知道哪條是出寺的路嗎?」
當然是——不記得了!來的時候我的心思全部用在了美食上,哪裡還能分心去記什麼道路?可是我是誰?我是惡霸!這麼沒面子的事我能承認嗎?隨便指著左手的那條路,我信心滿滿的答道:「就是這條,絕對沒錯。」
「才怪!」閎雨立刻接道,「剛好相反,是右邊這條,左邊的是通往寺院深處的。」
「哼哼哼哼……那就走吧。」我左腳剛剛邁了出去,又被閎雨拽了回來。
「所以我們走左邊這條。」他篤定的道。
「什麼?我已經很餓了,我可不要再陪你游寺了!爬那個什麼雲天閣的話,更是免提。」
閎雨默默的搖搖頭,似乎已經懶的和我爭辯了:「你附在地上聽聽,右邊那條路上傳來的腳步聲不斷,這靜夜之中,哪來的這麼多人走動?定是巡邏的武僧了。我怕我們是走不出去的。相比之下,還是往裡面走安全一點。我們找個地方躲過今夜,到了明天泯然一定會帶兵來找我們的,那時就沒事了。」
有道理。以我的武功也沒自信能帶著不會武功的他脫險,想想也只好犧牲今晚的晚飯,找個地方勉為其難的躲上一躲了。於是我跟著閎雨沿著左邊的小路行去。
一路上雖遇到幾次打著燈籠巡查的武僧,好在都還是有驚無險。路,越來越窄,在漆黑中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忽而,前方出現一間點著燈的小屋,兩個高大的人影清晰的映在了窗戶上。看看四下空無一人,閎雨忽而好奇心起,拉著我悄悄潛了過去,蹲在窗下聽他們說些什麼。
「方丈,這裡說話安全嗎?」一個帶著官帽的人影問道。
「安全安全,你放心吧。連我的人都只在外院巡邏,不允許靠近這裡的。有什麼話,李大人就只管說吧。」
李大人問道:「聽說方丈今天又抓了兩個人?如今正是非常時期,大皇子命我等隨時待命,以備不時之需。如有萬一,不得已時就出動寺中所有兵力逼宮。這種時候,方丈還是多加小心,不要節外生枝。」
我聽了不由打了個冷戰,原來此處竟是大皇子秘密儲備兵力的地方!難怪戒備如此之嚴。此處非但接近京畿,又是千年古剎,誰會起疑?果然是私自養兵的好地方!我和閎雨竟掉入了他的老窩中,這下可乖乖的不妙了……
回頭看時,閎雨一雙湛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閃動著異人的光華,鎮靜自若,沒有一分的驚慌失措。我不由暗地後悔,早知剛剛就不打那個冷戰了,這下豈不是又輸了他一回。又轉念一想,還好剛剛他專注的聽著裡面的交談,沒發現我的寒戰,就當沒這麼回事好了。
收起一番雜念,我繼續聽下去。
「那兩個男的穿著講究,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年紀大的看上去還算聰明,不過不會武功。年紀小的略會點武功,也不怎麼深厚,而且一臉傻相,沒什麼可顧慮的。我下了迷藥,等明天他們醒過來問清來歷,向他們家人要了贖金,我就收手不作這買賣了,如何?李大人,保大皇子我沒話說,可是咱們兄弟也要吃飯啊,守著個破廟能有多少香火錢?何況大皇子還養了這麼多扮作武僧的兵士在此,哪一樣不要花錢?」
李大人冷笑一聲,道:「平日裡大皇子送來此處的銀兩還少嗎?平時你做這種買賣我們睜一眼閉一眼只當不知,此時不比平常,京裡風聲正緊,皇上已經對大皇子起了疑心,更出不得半點差錯。明天你就把那兩個少爺作掉,要多少錢我出。」
惡狠狠的話語傳來的同時,我的手一片冰涼,冷汗不覺浸濕了雙手。明天?明天……
忽而一隻溫暖的手拉起了我,慌亂的心神也奇跡般的隨著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平靜了下來。看去時,只見閎雨對我作了個禁聲的手勢,拉著我悄然離開了這裡。
黑暗中,能聽到的,只有他平穩悠長的呼吸,能握到的,只有他牢牢抓住我的手,似乎是我唯一的依靠。
跟隨著他的腳步,閎雨拉著我一路來到了寺後的一處園林中,踏著濕滑的青苔,我們摸進了一座假山中,藏進了狹小的山洞中。黑暗而狹窄的空間,剛好容的兩個人緊挨著身坐下,強忍著飢腸滾滾的肚子的抗議,我只能把精力集中在瞪視著漆黑的空氣上,似乎那裡有明天的早飯。
「忍一忍,明天一切就過去了。」輕柔的話語傳來,閎雨努力挪著身體,為我騰出更大的空間,「不會有事的,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你的。」
不會武功的他能保護我什麼?明知如此,可閎雨的話語中卻帶著讓人無法質疑的奇怪力量。我艱難的伸展了下身體,把頭倒入了他的懷中,靠在他胸前打起盹來。穿上女裝的閎雨身材高挑,我卻從不知道男裝的他有一幅如此寬厚溫暖的胸膛,令人心安的心跳規律的響在耳邊,週身籠罩在閎雨溫柔卻鎮靜的氣息中,我漸漸的忘記了飢餓,放心的沉入了夢鄉。
雖然不服氣,不過今晚的閎雨卻好有男子氣概,和往日嬉笑怒罵的他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那令人心安的熟悉的氣息。
第二天一早,發現我們失蹤的僧人開始四下搜查,還沒來得及找到我們,四哥已經帶兵趕來此處,層層包圍了寺廟。本來只是搜尋我和閎雨的行動,卻意外的在我們的指引下,一舉抓獲了大皇子私下蓄養軍隊的證據。而我和閎雨當然也成功的脫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