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蘆,上好的冰糖葫蘆!」
沿街小販的吆喝聲極具誘惑力,被關在屋裡的卓葶情不自禁將頭探出窗外。
好好吃喔!
她回身,意外發現錢侍衛和翡翠都不在門口,立即跑回窗口。
「小哥,我要五串!」
她飛快地數了幾個銅錢,放在穿了繩子的吊籃裡,正要將籃子垂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呃……葛大人,糖葫蘆的味道很不錯呢,你不要一串嗎?」她回頭,見是面色不豫的葛庭安,連忙討好地笑問。
「又不是小孩子,還吃那玩意!」
葛庭安瞪她一眼,見她臉上說不出有多失望的表情,實在於心不忍,扭頭吩咐錢浩。「去,把那小販的糖葫蘆全買下來。」
「是。」
看著錢浩二話不說下樓,葛庭安忽然覺得自己對表妹實在太客氣了,轉臉變得面目猙獰。「別站在這兒沾沾自喜,給我去睡覺!」
「都睡了五天了,我不困……」卓葶很難得這樣說,可對上大表兄那雙不容質疑的牛眼,又不禁摸了摸鼻子,很識時務地轉身。
「睡就睡,有什麼大不了……」
不一會兒,糖葫蘆被送了進來,兩尊門神--錢侍衛和翡翠,又重新在門前排排站好。
卓葶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想著那天從重陽峰回來後,就被大表兄軟禁,失去了人生自由,不禁鬱悶起來。
其實要她說啊,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了唄,她不是完好無缺嗎?大表兄又何必那麼在意?
百無聊賴,她翻身坐起,走到桌前拿了串最大的糖葫蘆,塞進嘴裡嚼了幾下,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緣故,竟索然無味。
「錢大哥,我想出去走走,就在院子裡。」
她乾脆打開房門,好聲好氣地同錢浩商量。
「不行,大人有命,小姐不准離開廂房半步。」
「只是在院子裡走走,不算離開吧?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著我啊。」她不死心地繼續遊說。
「小姐,別浪費口舌了,我的脾氣妳該知道。」錢浩面無表情地說。
固執得要死,像牛一樣,虧大表兄跟他合得來!
卓葶有些生氣,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又唏哩嘩啦將窗戶全都關得嚴嚴實實,而後賭氣似的走回桌邊,拿了幾串糖葫蘆在手,半死不活地躺回床上舔。
「小姐這樣……會不會悶出病啊?」聽見屋裡鬱悶的歎氣聲,翡翠扭頭看看錢浩。
「生病總比沒命強。」錢浩眼也不抬地說。
翡翠見他如此,沒敢再吭聲。
想起那天的情形,她也不禁慶幸小姐福大命大,被蒲三公子送回時雖然不省人事,大夫卻說並無大礙。
當時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後來又聽說蒲家另外兩位公子也同時出了事,她猜想那肯定和小姐有關,當然也只是猜,因為所有的消息都被蒲三公子壓下了。
而葛大人本著家醜不可外傳的心態,也禁止下人談論此事。
當然,私下的談論是禁不了的,可就算大家傳得沸沸揚揚,除了極少數幾個人知情外,根本沒人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聽錢侍衛的口氣,小姐那天的遭遇肯定驚險萬分。
咦?提到小姐,裡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難道小姐又睡著了?真想進去瞧瞧!
翡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扭頭看了眼廂房。
「別看了,小姐不會有事的。」
沒等翡翠回答,錢浩又用教訓的口氣說道:「小姐人是不錯,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妳這個做丫鬟的也該多操點心,真出了事,妳也有責任。」
她?她哪能管得住小姐啊!翡翠沒有應聲,臉上的表情卻顯得無奈。
錢浩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說道:「我也知道小姐不好對付,但妳以後小心些,總是應該的……」
見翡翠垂下視線,默然地點頭,錢浩也不好再說什麼。這本來就不是她的錯,何況小姐性子散漫,就算大人,也是拿小姐沒辦法的時候多,只是……小姐那天也太任性了,若不關上幾天,以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
正想得出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
他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就聽翡翠聲音驚道:「咦,那個個子高高的,不是蒲三公子嗎?」
對,就是他!
循著翡翠的視線,錢浩果真瞧見了蒲從雲,此時錢浩縱然脾氣再好,也為他的到來心中不悅。
小姐那天受人誆騙去了重陽峰,另兩位蒲家公子更是互相內訌至今生死不明,他不在族裡處理事務,跑這裡來幹嘛?
「哇!苗寨中敢騎馬到特使門口的,怕也只有蒲三公子了,錢大人,你說對不對?」翡翠的聲音有些崇拜,伸長脖子向下望,直到失去蒲從雲的身影。
錢浩古怪地看她一眼,正想提醒她別太幼稚,樓梯不無意外地響起腳步聲,緊接著出現一身錦袍的葛庭安,後面則跟著風塵僕僕的蒲從雲。
「屬下參見大人、蒲公子。」錢浩先行禮,翡翠也跟著福了福。
葛庭安點頭,做了個免禮的手勢,而後舉手敲上房門。「小葶,開門,有人看妳來了!」
倒在床上半睡半醒的卓葶,隔了好一陣子才懶洋洋應了聲。
「看我?誰啊?」
她穿上鞋子,慢吞吞將門打開,發現門前站著多日不見的蒲從雲,整個人頓時怔住。「你、你怎麼來了?」
蒲從雲沒有回答,而是目光沉斂地看著她,見她較前些日子消瘦了不少,不禁有些心疼,良久才問:「妳不希望見到我?」
「沒、沒有……」
蒲從雲就站在一臂之外,她有些緊張,手足無措地看他一眼,扭頭想叫大表兄幫著她說幾句,卻發現表兄竟然帶著錢浩和翡翠走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不禁有些發愣。
「幾天不見,妳又和我生疏了?」蒲從雲若有所思地看她。
他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哪、哪有?」她矢口否認,又覺得兩人這樣站著說話好傻,於是側身朝裡讓了讓。
「你要進屋坐一會兒嗎?」她邀請他。
「求之不得。」
蒲從雲微微頷首,隨她走進廂房。
站在屋內,他的目光隨意掃過四周,發現屋裡實在亂得可以,東西丟得到處都是,放眼所及不是髒衣服就是隨手丟棄的食物,最可笑的是,床上竟然很誇張的擺著幾串糖葫蘆。
注意到他目光中的異樣,卓葶的臉蛋頓時紅起。
「你坐,我馬上就整理好。」她趕緊說,又不知從何處下手。
「妳是小姐,不會做丫鬟的事沒關係,何況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看妳整理房間的。」
卓葶愣了下,尷尬地笑笑,轉身走到桌邊,不確定地望著他問:「那……要不要喝杯茶?」
因為窘迫,她難得流露出女兒家的嬌羞憨態,讓蒲從雲的心微微一蕩,他點頭同意,跟到桌邊坐下。
「妳知道,我這人一向不算主動,今天會突然跑來見妳,妳說說,我的目的會是什麼?」
原來他不是專程來看自己的啊!
卓葶聽了有些沮喪,抬起頭,眼珠子在蒲從雲臉上轉了轉。「你是為了那天的事嗎?」她問。
「對,我的確為那天而來。」
卓葶見他神情嚴肅,不禁有些緊張。「那蒲公子想問些什麼呢?」
蒲從雲看她一眼,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那天妳昏迷不醒,送妳回來後我又去重陽峰忙著處理善後,所以一直沒時間來看妳,自然也不清楚妳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總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對不對?」
卓葶聞言,神色變得黯淡,隔了片刻才喃喃道:「確實不怎麼愉快。」
蒲從雲直直盯著她,語調雖維持一徑的平緩,聲音卻不免苦澀。
「好,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妳要做好心理準備,我今天來,並沒有給妳帶來任何好消息。我大哥,妳應該知道的,他和我二哥一起掉下懸崖,今天在重陽峰底,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體。」
卓葶聞言,驚得跳起來。
「他……他們都死了?。」
見她如此表情,蒲從雲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妳很難過嗎?」他問。
卓葶抖了抖唇,沒有馬上回答,雖然那天發生的事她不願多說,但好端端的人就這樣走了,任誰都會難過。
「妳就這麼喜歡他?」見卓葶沉默不語,蒲從雲說這話時,臉色比她還難看。
「喜歡?」尚未從震驚中收回心神的卓葶迷惑地抬眼。「你在說什麼?我喜歡誰?你大哥?」
「難道不是嗎?」蒲從雲盯著她問:「妳那天收到我大哥的信後,就匆匆趕往重陽峰赴約,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妳會這麼迫不及待?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妳需要避人耳目獨自前往嗎?」
卓葶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誤會自己了,誤會得那麼離譜,他說的當然不是事實,她喜歡的人不是他大哥,而是……
但怎麼說呢?從那封信開始?
好難啟齒喔!
「被我說中了嗎?」見她不語,蒲從雲以為她默認了,神情變得黯然。
卓華定了定神,仰頭迎向蒲從雲,捕捉到他眼底的失望。
「當然不是……」她剛開口,一時間又覺得難為情,平日的爽朗不見了,留下的只有少女的羞澀。
低頭思忖片刻,她試著小聲解釋說:「那個……蒲公子,你誤會了。嗯……打個比方,一戶人家有好幾個女兒,你明明是喜歡其中一個,卻被另一個用計騙了,然後別人就說你和騙你的那一個有姦情……嗯……事情、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她原本以為蒲從雲應該明白自己的暗示,沒想到他聽了她的話後,沉默良久,竟語氣傷感地說:「我不知道妳喜歡的是我二哥。」
老天,他想到哪裡去了!
卓葶真不知該怎麼回答,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說出實情。
「那天……呃,我收到你大哥派人送來的信沒錯,可信上署的名字,根本就是你……」
聽了她的話,蒲從雲先是一愕,而後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死死盯住她。「……妳是說?」
「那天信上的署名,其實是你。」說這話時,卓葶心裡一陣慌亂,撇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妳以為約妳的人是我,才跑去重陽峰的?」蒲從雲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什麼,嗓音有些變調地急聲問。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那封信是你大哥冒充你的名義寫的,約我在重陽峰見面,我一高興,就什麼也沒懷疑的跑去了,沒想到卻中了他的圈套。」
蒲從雲聽了她的回答,整個人驚喜交加。
明明該惱怒兄長冒名害人的,可他偏偏並無半點怨氣,有的只是知道真相後的喜悅。
原來她有情的是自己,不是兄長!
「那我二哥又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也在那裡?」高興之餘,他並未忘記正事。
「他好像一直在監視你大哥。」卓葶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天,我發現來人是你大哥,就知道事情不妙,想逃,卻被你大哥衝上來緊緊抱住……」看著蒲從雲變得相當難看的臉色,她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繼續說!」蒲從雲深吸口氣,努力壓抑住升騰的怒火。
「他是從後面抱住我的,說好喜歡我,要和我……」她驀地頓聲,渾身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見她臉色蒼白,蒲從雲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別怕,有我在。」
「我……不怕。」卓葶感激地笑了笑,旋即抽回了手。
「然後呢?說重點。」
「然後?你知道的,我從沒經歷過這種事,早就嚇傻了……」卓葶偷覷蒲從雲一眼,發現他沒聽出自己的前後矛盾,又繼續說。
「這時你二哥出現了,他說早知道你大哥居心不軌,扭著你大哥要去長老會問罪……後來……後來他們倆就打起來了,他倆的手下也打起來了……我乘亂想溜,卻被你大哥發現,一掌打昏,等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你送回廂房了,其他的我真就也不知道了。」
即使她說得很簡略,蒲從雲還是從她的話裡將整件事拼湊起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哥以為自己可以天衣無縫,沒想到二哥老謀深算,一直緊盯其後,兩人肯定是扭打時不小心失足跌落懸崖,他們的手下見主子出事,自然死的死、逃的逃,沒人敢留下來承擔這些罪名。只可憐了小葶,平白無故受了一場驚嚇。
想到這,他的目光不禁移到卓葶細嫩的臉蛋上,不無歉疚地說:「卓姑娘,這次害妳擔驚受怕,是我蒲家不對,妳想要什麼樣的賠償,儘管說出來,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答應妳!」
卓葶聞言微愕,而後笑著搖頭。「他們都已經付出代價了,我也沒什麼損失,過去就過去了,沒什麼好賠的……」
蒲從雲見她笑語盈盈,整個人有說不出的燦爛,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擱在桌上的小手。
她一驚,想要縮回手,卻被他用力一拉,整個人跌進他懷裡。
「說實話,從見到妳的第一眼起,我就對妳有著很特別的感覺,原以為那只是我一廂情願,沒想到妳也有著和我同樣的感覺。妳是命中注定的土司夫人,而我,居然成了寨子裡唯一的繼承人,這件事說起來十分殘酷,但我必須去面對。現在我想說的是,只要想到接下來會和妳怎麼樣,我就很期待,非常、非常的期待……」他貼近她耳邊,淡淡的髮香在鼻端蕩漾,他喃喃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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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
卓葶吃過飯,美美的泡了個澡,再換上一身舒適的柔軟長袍,有一下沒一下梳著自己尚未乾透的秀髮。
將屋子收拾乾淨的翡翠點上熏香後,看了眼坐在床頭發呆的俏人兒,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姐,妳還好吧?」
自下午蒲三公子離開後,小姐就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沒事。」
卓葶收回遊蕩的心神,露齒一笑,看得翡翠有些發愣。
知道小姐並不是大家閨秀那一類型的女孩,但沒想到,小姐竟也有如此嫵媚的一面。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嗎?是蒲三公子?
見翡翠傻傻地盯著自己,卓葶放下梳子,奇怪地問:「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不,我只是覺得,小姐今天特別漂亮。」翡翠由衷地說。
「嘻嘻,妳什麼時候嘴那麼甜了?」
卓葶嘴裡說著,卻掩不住開心,將翡翠拉到床頭一起坐下。
「我知道了,翡翠,妳有事找我幫忙?」
「沒有啊,我只是想……小姐,妳今天是不是特別高興?」
「我每天都很高興啊。」她樂孜孜地笑,忽然又沉下臉。「當然,大人關我禁閉的時候例外。」她笑著拍了翡翠一記。「好了,時候不早了,妳回房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睏,只想抱住被褥想女兒家心事!
「那好,晚安……」
看著卓葶迫不及待將自己裹進被子裡,翡翠打了個哈欠,也有些倦意。
不過她盡責地將房裡多餘的蠟燭滅掉,只留下角落裡的一盞,才打開房門,轉身走了出去。
屋裡靜悄悄的,卓葶瞪大眼睛望著帳頂,胸口上下起伏。
冷靜、冷靜,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不斷告誡自己,卻絲毫沒法子抑制內心的欣喜若狂。
一直以來,蒲三公子給她的印象,就是愛找麻煩。
真愛找她的麻煩啊!
什麼都看她不順眼,總是和她過不去,從一開始在小屋裡就不讓她睡覺,到後來一次又一次別有用心地找她談話,原以為他該很討厭她的,沒想到恰恰相反,他竟老早就喜歡上自己了!
呸,呸,虧她還自認聰明,實在有夠遲鈍!
不過……她並不是真正的土司夫人,也沒打算嫁人……再說,大表兄好像另有什麼圖謀……他們倆似乎不太可能……
漾起的笑頓時僵住,想到蒲從雲知道真相後,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自己,她整個人都難過起來。
「小葶,小葶?」
刻意壓低的男子聲音突然傳來,卓葶聽出是大表兄,連忙從床上爬起,將廂房門打開。
「你睡不著啊,這麼晚還來找我?」見到一身便裝的葛庭安,她奇怪地問。
「睡不著倒不至於,有點小事,想請妳幫忙。」葛庭安笑笑,跟在她身後走進廂房。
「幫忙?深更半夜的幫什麼忙?」瞧大表兄表情怪怪的,卓葶不免狐疑。「你在搞什麼名堂?」她問。
葛庭安沒有回答,而是盯著她。「妳相信妳大表哥嗎?」
聽了他的話,卓葶更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地看著自家表兄,不知他在發什麼神經。
「妳一定要相信大表哥,大表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整個家族好。」葛庭安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隻青花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