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艾麗太愚鈍,但當康恩轉變話題,談起明城藝術學院的展覽時,她就知道自己觸及他的傷痛了。如果他真的滿足於湖濱流浪,又何必到雙子城看展覽、欣賞藝術?
她靜靜地喝著咖啡。現在他知道了她的立場,一旦他想通了,他就該盡快把自己的要求告訴她,再由她轉達給那些資深合夥人。就算他能和高級主管協商,也不見得會更有利。說實在的,拖得愈久,對他愈不利。
一旦明白艾麗的立場客觀公平,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康恩才會同意進行協商。
艾麗很高興自己能認清問題的本質。他們就像兩位在場中比賽的拳擊手,但實際上他們是同一邊的。也許他們寧願採取不同的方式處理事件,但最後的日體卻相同。現在他們是在同一組,他們可以協力達成解決方案。
艾麗想,也許自己的確有談判的才能。
他們倆又坐了半個小時,淡論著舞蹈和戲劇,然後她在火廳向他道晚安。「想想我的建議,如果你準備好要談判,我隨時等候你的通知。」
康恩雙眼明亮,「我相信你會的。文家的案子還要好一陣子才能理清呢!」
她向他伸出手,康恩只輕握了一下便向門口走去。屋外的濃霧圍繞著他,將他圍成一個神秘的身形。
艾麗走回樓上。如果不是時間太晚,她一定會打電話給牟南維報告今天的進展。他一定會很高興她已有了這般成就。
但想得更深入一點,她今晚的表現完全合乎談判的方式。她本來是習於較靜態的工作,像在法庭上或談判桌上這類較戲劇化的部分並不是她所喜歡的。她喜歡躲在辦公室內仔細思索所有的問題後,才採取行動。
她有足夠的能力進行現場辯論或快速判斷,否則她也無法通過法律系的嚴謹課程。但她並不喜歡以那樣的方式執行工作,卻總是身不由已。
今晚她很欣賞自己的作法。也許她當初不該加入遺囑及信託部門的,可是當時這個部門的氣氛及這些業務似乎挺適合她的。那麼,她是否低估了自己的潛能?她選擇了較簡易的法律部門,而將挑戰摒除在門外?也許吧!如果康恩能回到惠德公司,她應該徵詢康恩是否願意接納她成為他那個部門的一員。她並不十分瞭解他那些磋商技巧,但她有足
夠的聰明才智去學習。如果他也認為艾麗在這方面有相當的潛力,而且願意傳授她一些經驗和技巧的話……
「沒關係,慢慢來,」她心不在焉地說:「很抱歉晚餐的計劃臨時有改變。不過,我事先並不知道裴先生會來。」
桂太太拍了拍枕頭,「別再想了。」
我打賭桂太太一定以為我得花些時間和康恩道晚安,她一定很失望我們只是握了握手而已。
為什麼人們就不肯相信男女可以共事,而不牽扯到性關係呢?甚至連康恩都免不了有這種想法,而說出一語雙關的話。
艾麗又提醒自己,康恩這樣做是有目的的,他只是利用這個機會使地屈居下風。
桂太太將浴室的髒毛巾拿走,換上一疊乾淨的浴巾。「好了,」她很滿意地向四周環顧著,「現在,你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如果不夠暖和,那邊抽屜坐還有毯子。」
她漫步到窗前,將窗簾拔開一角往外望。霧已漸漸散去,她可以自霧氣中看見一片黑黝黝的湖水;湖面似乎無邊無涯,大概是氣候的關係吧。
她打開窗簾,打個呵欠,換上睡衣後便準備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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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她剛吃完早餐,櫃檯的人就到餐廳去找她。「任小姐嗎?有你的電活。」
她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放下餐巾後,隨著他來到大廳,心中兀自猜疑誰一大早就打電話來。想必是康恩,他一定思考了一夜,決定來個速戰速決,知道事情拖下去對他不利。
但電話那頭有氣無力的聲音是文伯爾.她若有所失地搖搖頭。
文氏關係企業在城中地區有棟辦公大樓正在改建,文伯爾的辦公室便在大樓的一間套房裡,內部裝潢非常現代化。秘書小姐帶艾麗進來時,文伯爾立刻自精斂的法式辦公桌後站起來。艾麗估計他大約三十五歲左右,個予不高,頭髮已漸稀薄,精工裁製的西裝已掩不住發福的身材。
「任小姐,很抱歉昨天未能接見你。」他輕輕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艾麗心想,不論自己是忙是閒,文伯爾都得付她服務費用,所以並不在意。
「很高興你今早能來,」他轉向秘書,「請送兩杯咖啡來。同時在我的俱樂部預訂兩人份的午餐桌位。我想,訂在一點鐘好了。」
艾麗依照他的手勢在桌邊的一張椅子坐下,「文先生,你太客氣了,但我想午餐就免了吧。」
「誰說的?就算是我為昨天害你白等而表示歉意。」他向秘書揮揮手,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請叫我伯爾.我們得一起工作呢!」他露出微笑,「很高興南維派你來,艾麗,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他的微笑很親切,但眼中卻有一抹冷冷的算計神色,令艾麗感到不寒而慄。康恩昨晚是怎麼叫他的?她現在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從長期的工作經驗中,她已經學會如何應付有這種傾向的客戶。
艾麗立刻從公事包中拿出檔案卷宗。攤放在大腿上。「我已經看過你叔父的遺囑,也看了有關遺產分配的各項文件……」
他看起來小太高興,但也不再堅持艾麗叫他伯爾。
「可是,我沒見到檔案中有任何文件提到你堂弟威脅你的事,你有任何證據嗎?他有沒有寫信表明他的意圖?」
伯爾搖頭,「沒有,他也沒跟我聯絡,我想他不可能和我聯絡的。你知道嗎?瑞福總愛自吹自擂,他以為虛張聲勢可以保留一點面子,但他不會真的以白紙黑字來要挾我。」
艾麗覺得伯爾說的應該可信,他當然瞭解自己的堂弟。「你還是告訴我一些瑞福的事吧!」
在他口中,瑞福並不是值得尊敬的人。「瑞福沒有一件事做成的。他父親是家族中的害群之馬,事實上,祖父的遺囑中根本沒提到瑞福的父親,所以瑞福怎麼可能得到傑夫叔叔的眷顧呢?但他自以為傑夫叔叔答應要給他一份完整的遺產。當然這話是其他人告訴我的。」
「是怎麼答應的?」她問:「我的意思是,瑞福有沒有說是傑夫在病床邊,還是在宴會上,或其他——」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足下棋的時候吧,瑞福常在屋裡晃來晃去。但不管怎麼說,都得由他自己提出證明,不足嗎?他不可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上法庭,聲稱自己該分得一份遺產吧?」
「是不太可能,除非他有證人。」
伯爾搖搖頭,「不可能,傑夫叔叔的管家是聾子,每當瑞福出現,旁邊的人馬上會找個藉口走開,沒人能忍受他的。我知道傑夫叔叔總是寫信給他.討淪他的財務問題——」
「瑞福的財務問題?可是你不是說瑞福老在屋子裡晃來晃去嗎?傑夫為什麼又要寫信給他?」
伯爾聳聳肩,「傑夫叔叔是老古板,他可不信電話之類的機器,如果他要我和他一道用午餐,他會派司機到我辦公室來告訴我。」
艾麗慢條斯理地說:「那麼,確實有寫給瑞福的信了。」
「無疑的,是有成堆的信件。」
「而有些是討論錢財的。」
伯爾點頭同意,「據我對瑞福的瞭解,這個題材一定是定期討論的。」
艾麗歎息,「這些信必定在瑞福手上。」
「我想他不會保存那些信,他不是個有條理自勺人,也許那些信早就扔了,尤其那些信的內容又不投他所好。」
「有沒有辦法查出那些信的內容?」
「你是說副本?當然有,傑夫所有的東西都有副本。」伯爾皺眉,「有什麼問題嗎?還是你想到了什麼?遺囑上說給瑞福一些現款.我們也沒有完全忽略,所以他根本無權推翻遺囑。對吧?」
「表面看起來是這樣。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傑夫真的承諾過——」
伯爾搖頭,「不可能,就算傑夫叔叔真的說過什麼,也不過是諷刺之意。」
「不過,如果這些信件中有表示過。要為瑞福處理財務問題的蛛絲馬跡,或提到傑夫過世之後,瑞福就不再有財務問題之類的詞句,瑞福的律師就可以拿來申請,當作遺囑的附加條款。」
「天啊!」伯爾驚呼。
「所以,如果那些文件都還在,我現在就得看看有沒有這種情況,等對方將事情弄上法庭就太晚了。」她把腿上的卷宗合上,「那些信件在哪兒?」
「在倉庫裡,和一堆老舊的檔案放在一起。」伯爾接下去,「你不會在午餐前就開始吧?那可是一件大工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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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她一開始工作,就瞭解伯爾的意思了。這間倉庫裡有數不清的紙箱,層層堆放著,裡面全是傑夫的個人紀錄。
伯爾咬著下唇說:「就連我都不知道這倉庫裡到底有多少紙箱。這些資料集中在此管理會比較安全些,所以全都移來這兒了,別人是不能進來的。不過,艾麗,你不能在這兒工作的。」
艾麗放眼望去,很想同意伯爾的說法,不過這地方還蠻乾淨的。光線也不錯,「把這些東西全移到別處去太勞神費力了。」
他躊躇了一下,「那麼,我至少可以提供一些協助,我叫幾個秘書過來——」
艾麗搖搖頭,「她們來只會妨礙我工作,事實上,我得親自查看信件的內容。所以只要給我一張長桌和一把舒服的椅子,再找個力氣大的人幫忙搬箱子,我就感激不盡了。」
文傑夫是個非常有條理的人,隻字片語全都保存起來,把這些文件自辦公室中移到倉庫來。想必是件大工程。不過,所有的東西都是隨意扔進紙箱的。
這些檔案涵蓋了過去四十年來的賬目及信件。傑夫將和他有業務往來的公司分別立檔,再以不同的信封區分訂單、賬冊、現金收據等。
還有的紙箱中全是各種信件,令艾麗大感失望的是,這些信件是按日期排列的。艾麗不禁懷疑,照這樣看來,她得察看每一封信的內容,以便搜集所需要的資料,這豈不是大海撈針嗎?
不知過了幾小時,她聽到倉庫門打開的聲音。一定是伯爾,他鐵定是來看看她的進度,順便邀她共進晚餐的。午餐時,她發現伯爾還算是耷令人愉快的伴侶,再說她也有些問題要問問他。
但她自成堆的箱子後張望時,才發現來者不是伯爾,而是康恩。他穿著膠底鞋,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她座位前,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中,看著四散的文件。他以毫不在意的口氣招呼道:「嗨,有趣嗎?」
「有趣極了,」她以清脆的聲音回答:「你來這兒幹嘛?」
「噢,我打電話到招待所,他們說你失蹤好幾個小時了,所以我又打電話給伯爾,問問他把你的屍體藏在哪,他告訴我你在這兒。」他環顧週遭,「我很佩服他,這比勒死你然後用樹葉把你蓋住要更富創意。你會死於枯燥乏味,而且沒有人會來這兒找你。」
「很好笑!」她又埋首於文件中,「但他為什麼要勒死我?他喜歡我!」
「我不懷疑他喜歡你,只要是穿裙子的他都喜歡。不過,他若在此刻看見你,大概不會這麼印象深刻,你看起來像個煤礦工人。」
她頭也不抬地瞅了他一眼,「傑夫不相信現代科技,也不用影印,他覺得用複寫紙已經夠好了。」她看看自己的手,連指甲都染黑了。
康恩自桌上捏起一張紙,「當然啦,這裡面有一大部分是在影印機發明之前就有的。」
「你是來幫忙的?」
他放下紙,「當然不是,不過我想你可能需要個伴共進晚餐。」
「晚餐又要我付賬了嗎?」
「噢,不!」他興高采烈地說:「我請客。」
這真令她大吃一驚,手中的筆不禁掉落。
「別擺出這副吃驚的樣子,」他抱怨,「我偶爾也會紳士一下的。」
艾麗可不想討論這一點。她只是很冷靜地說:「我的確有些餓了。」她把東西收拾了一下,整齊地疊放在一起。
康恩幫她開門。「你不介意吧?我是說我幫你開門,我知道有些死硬派的女權主義者反對這種事。」
「不,我認為這是禮貌。我們去哪?」
「我住的地方。」
她呆住了。
「別怕,我只是目前處於失業狀態——」
「不能再報公賬了。」她打岔。
「我只能請你吃麵條和喝廉價的白酒,希望你不介意。」
這只是他們之間的協商,又不是約會,在哪兒吃有什麼差別?「那得看麵條怎麼煮了。你會嗎?」
「我已經有進步了。」
「好吧,我願意嘗一嘗。」
他打開法拉利車門。她搖搖頭,「我開車跟在你後頭。」
交通高峰時間已過,街上車少人稀。她驚見昨天駕車經過的路並非尋常的高速公路,而是沿著蘇必略湖建成的。湖面映著夕陽余暈,她真想停到路邊,好好欣賞這樣的美景,或在路邊摘幾朵美麗的野花。但前面的法拉利已經以驚人的速度轉了彎,就快消失了,她只好加速追趕。她是來工作的,惠德公司不是付錢讓她來欣賞風景的。
等她的車抵達暖爐居的車道時,康恩已經自法拉利的後座抱出所採購的食品。她急趨上前想助康恩一臂之力,但眼光卻為駕駛座旁車窗上所貼的紙所吸引,她瞪眼看了半分鐘後才問,「你幹嘛要賣車?」
「開這部車太不划算了,吃油吃得凶,只有兩個座位!」
「跑車強調的不就是這點?」
「而且。我沒地方可以放浮木了。」
「現在我瞭解問題所在了。」她以乾澀的聲調回道。
康恩抱著食品袋朝她露出笑臉。
別傻了,艾麗警告自己,又不是沒見他笑過。
但不是這樣的笑容,現在的他好像集全部精力凝聚成一股暖流,然後全力向她直射。他的微笑映照著明亮的眼神,在臉上形成有趣的線條。
「也許我該弄輛馬車。」
「在冬天一定很舒服。」
「天氣冷的時候,我會舒舒服服地蜷縮在壁爐邊的。」
艾麗站在側門邊看著潮水,從草地斜坡到湖邊並不遠。昨天的霧太濃了,竟不知他的屋子離湖這麼近。湖面上有一隻可愛的鴨子在戲水。
康恩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它現在要潛水去找它的晚餐了。」
廚房面向湖的一邊是一扇很大的窗戶,可將湖上的美景盡收眼底,在窗邊有張小桌子和幾把椅子。
「如果你想洗手,角落邊就是浴室。」他向浴室的方向指了一下。
這小小的浴室藏在樓梯的轉彎處的下面,籐籃裡放著各式漂亮的毛巾供客人使用,而水晶碟子裡也有許多手工雕刻的小肥皂。康恩不像是會準備這些東西的,她記得在電話中聽到女人的說話聲。他自然會有女客人,但她十分納悶這些精緻的東西是誰安排的。
她梳洗完畢回到廚房時,火爐上煮的一鍋熱水已經在冒熱氣了。康恩遞給她一杯白葡萄酒。
艾麗啜了一口,雖然不是名貴的酒,但仍是好酒。「我能幫忙嗎?」
「你可以拌沙拉。」
「太好了。」她放下酒杯,開始剝生菜,「我已經餓得無法顧及禮貌了。」
「那是大湖效應,這裡的新鮮空氣令人胃口大開。」
「我倒認為是倉庫效應,光是搬那些箱子就會令我胃口大開了。這真是個美麗的湖——」
「這湖已經迷住你了。」康恩以十分滿足的口氣說。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叫觀光高速公路,昨天有霧就沒那麼美了。」
「可惜你第一次看見湖的時候沒這麼美,你進城時走的那條路才真的美哩!」
「我倒不擔心風景的問題,我只是怕自己會迷路。」
「在德魯斯迷路?怎麼可能?」
艾麗聳聳肩,「我並沒有迷路呀!」
康恩在沸水中加了些鹽,準備把一包新鮮麵條全倒進鍋裡。艾麗不由自主地從他手中奪過麵條,「不是這樣的,要慢慢放下去,這樣水才不會停止沸騰,否則麵條會變軟的。
他一副驚訝的表情,「我們的大律師什麼時候學會烹飪了?」
「每個人都得餵飽肚子。」她攪動麵條,「而且,我是在飯店裡頭長大的。」
「而我現在正照著包裝盒上的食譜為你煮麵。也許我該用大匙攪一攪吧?」
她搖搖頭,「我可沒說自己足了不起的大師傅,事實上,我並沒有受過那方面的訓練,只是從小看都看會了。但我父親從來都不打算讓我在餐飲業裡發展。」有關自己的歷史應該就此打住了,她想著便改變了話題,「我喜歡這房子,是帶傢俱租的還是——」
「這是我自已的,我姑婆給我的,包括屋裡一切的傢俱、器皿等。」
「難怪你會選擇德魯斯,我一直都猜不透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她拿起一個蕃茄,「有沒有鋒利一點的刀子?」
他伸手繞過她後背,到一個抽屜裡拿刀子,手臂幾乎圈住了她,「你身上的香味是什麼?」
她揚起眉毛,「不是從倉庫帶來的塵土味,就是你浴室的肥皂香味。為什麼要問?」
他大笑,「別擔心,不是灰塵味。你有辦法應付伯爾那個花花公子嗎?」
「我不懂你為什麼叫他花花公子,他不過是請我吃了午餐而已,」她聳聳肩,「他看起來人不錯。」
「是啊,他可結過三次婚啊。」
她冷冷地應道:「康恩,我是個成人了,難道我不會像男律師那樣照顧自己嗎?」
「當然,當然。」他打開冰箱找奶油,「只是我發現很難以對待男同事的方式對你。」
這話令她惱火,「為什麼?我和男同事一樣辛勤工作、一樣專業。而且——」
他打斷艾麗的話,「艾麗,主要是因為我從沒有想吻那些男同事的慾望,而你——」
她驚訝得張口結舌,不能自己。
康恩拋給她一個性感的微笑,「請把裝麵條的包裝盒遞給我好嗎?我得看看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