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恩手中叉了一些麵條懸在半空中,他聽見艾麗的話便回頭問:「什麼很有趣?我剛才是說真的。」
「噢,老天!」艾麗頗不耐煩。「我知道你不是開玩笑,那只是磋商條件的一種手腕,你省省吧!這些話不適用於同事之間的。」
「同意,自從我和惠德一刀兩斷後,就覺得許多事都很有趣了。你看這麵條熟了嗎?」
她很不情願地移近他。廚房本來就不大.而在過去幾分鐘裡,它似乎又縮小了很多。她咬了一小口。然後點頭表示熟了。她看著他把煮麵水倒掉,把奶油和芝士粉加入面中攪拌。
艾麗笑自己太傻,他隨隨便便說句話,就令自己這麼心神不寧。事實上她不只是傻,還真有點白癡呢。居然對康恩有那種反應。這倒不是說他突然分泌大量荷爾蒙。他一直都是極有魅力的男人。只是他隨口提到吻她這兩個字。她不應該這麼失魂落魄的。
「拿著盤子好嗎?」康恩把面裝在盤子裡。然後艾麗將盤子送到小桌上。她把沙拉、餐巾及餐具都放好,康恩則一直耐心地等著,然後幫她入座。等他終於能坐在自己的位子時,艾麗看見他眼中閃著一絲欣賞的神色。
「康恩,你到底想從惠德那兒要到什麼?」
「你的意思是,在什麼條件下我才肯回去嗎?」
他那不在意的語氣並沒騙過艾麗。「遊戲不是這樣玩的。就像玩撲克,現在該是你出牌的時候了。」
他微笑,「那麼你告訴他們,我還在看牌,等我決定好會讓他們知道的。」
這已經超乎她的期望了,至少他承認自己有興趣談判。
康恩繼續說:「不是我沒時間思考這件事,只是從你在倉庫中的工作情況判斷,你可能要在這兒待上幾個月呢!」
「也許吧!不過,我說不定明天就能找到我需要的材料呢!」
他一笑,「然後在我有機會想清楚前,就急急趕回明城?我可不信。」
他居然這麼自信!艾麗決定要給他一些教訓。「別等太久。你在這兒待得愈久跟惠德愈脫節,惠德就更有機會證明,沒有你也能生存下去。」
他深思,「或者發現已經有人取代了我的職位?」
「你知道,這不無可能。這個想法會令你傷神嗎?康恩,你當然不會自負到自以為是不可或缺的吧?」她的語氣頗尖酸。
「噢,當然不會,」他輕鬆地說:「我很清楚自已是個什麼樣的律師。像我這種律師,每個街角都能找到一個。」
「我可沒這麼說。你是不錯.而且你也很幸運,但是……」
他揚起一道眉等她說下去。
「我是說你很幸運能加入惠德。康恩,有許多人想要取代你呢!而且,他們之中不乏頗有才能的人。」
「而且。他們之中有些人不惜在背後捅我一刀,好篡取我的位置。」
「這也是實話,你在這兒待得愈久——」
「我的機會就愈少?這倒有趣。艾麗。你呢?目前你也遠離權力中心,你不怕有人在你出差這段期間也在背後捅你一刀嗎?或許這樣的比喻有些不倫不類,但我確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但她對康恩笑笑。「我不擔心,如果我能把你弄回去,我就前途無量了呢!」
「全靠我?」他低語,「艾麗,你真有本事讓一個男人覺得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艾麗被酒嗆著了。
康恩的嘴角微微翹起,「而且惠德也是一樣.你確定他沒開出條件來讓我考慮嗎?」
艾麗放下酒杯。瞪著餐盤,好一會兒才抬頭迎視他,「事實上,他們是提過。」
「現在總算有些進展了。」
「牟先生說,如果你是為上回搞砸的事情懺悔,他會原諒你的,這就是他們所提出的條件。」
他大笑著起身去煮咖啡。
「你真的在懺悔嗎?」
「當然沒有。」他邊答邊回原位。
「你上次到底搞砸了什麼事呢?」
「我相信你已聽過全部的詳情了。」
「嗯。辦公室裡是有一大堆傳言。」她假裝不很在意地應道,「而且沒有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康恩。那是一筆大生意,費了幾個月的時間運籌帷幄,結果到了最後一分鐘卻功敗垂成。」
康恩點頭,「聽起來好像沒錯,」他把餐盤拿到洗滌槽裡,回來時帶來兩杯咖啡和一盤巧克力點心。「嘗嘗看,艾蓮做的。」
「公司裡是壁壘分明,有一派人認為這整個併購案原來就有問題,而你卻因眼光不夠銳利,沒能在一開始就看出問題所在。」
「噢,我沒聽過這種說法。」
「誰敢告訴你?第二派人馬認為併購案金額太大。你喪失了勇氣。」
「那麼第三派呢?說我受賄?」
「這我倒沒聽任何人提起過。」
「真令人鬆了一口氣!」
「你接受賄賂了嗎?」
「跟所投入的費用相比較,誰有足夠的錢賄賂我,使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可是賄賂完全是私下進行,而費用卻是歸公司所有。」
「哼,我會記住下次機會來臨時不要放棄。」
「康恩,真正的情況又如何呢?」
「我們還是到客廳去坐吧,那邊舒服些。」
客廳的確是經過特別設計的:臨街的一面只開了一扇小窗,臨湖的一面卻是整片的透明玻璃,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見鄰居的房子,只見一望無涯的湖水。
艾麗坐在一張搖椅上,背向窗戶,看著康恩點燃壁爐的火。火舌高高躍起,使客廳變得暖和舒適。
她面向火伸展雙腿,「我不相信你會因為金額太大而害怕。」
康恩的口氣聽起來倒像真的很吃驚,「噢,當然不是因為我的膽怯造成問題,那是客戶的問題。客戶看見資產負債表後,發覺負債過於沉重而驚惶失措。」
艾麗啜著咖啡沉思,「你想讓我相信。你沒有辦法說服客戶將原先的計劃付諸實現?」
「是我叫他再仔細衡量一下負債的壓力,所以我沒辦法說服他。」
她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麼一個故事。她瞪著火苗陷入深思。最後,她很謹慎地問:「你是有意搞砸自己的生意?」
「艾麗,他後來有了一個更好的企業案,不用擔心負債的問題,就輕鬆愉快併購了另一家公司。」
「而你讓別人誤以為你因膽怯而取消了整個併購案?」
「對的,如果對手一直都這麼想,他們的警戒心就會愈來愈鬆懈。當然啦,最初提出併購案的會計師和那家公司是有些不高興,但——」
「真是惡毒!」
「艾麗,我是為自己的客戶打算,就這個案件而言,沒有交易就是最好的交易。」
牟南維是對的,康恩的確是有陰謀,他只是在等真相浮出檯面,公司自然會視他為英雄而再接納他。也許他已有些厭倦這兒孤獨的環境,所以才把併購案的內幕告訴她,康恩知道她會立刻回報總公司的。
艾麗蹙著眉,為這想法感到不安。她竟然變成一個傳送消息的管道!
康恩到外頭去拿木頭,艾麗走到窗前看著幾乎呈黑色的湖水,心想在嚴冬之際,大雪紛飛,湖面浪濤拍岸、寒風凜冽,這裡必定是個舒適的小天地。
「你還冷嗎?」康恩回來時問:「再靠近火一點。」
艾麗離開窗邊,走近壁爐,「我在想,冬天蜷居在德魯斯豈不是很可怕?你要怎麼忍受呢?」
「這棟屋子已經屹立四十年了,我想再過一個冬天應該不成問題吧?」
「冰天雪地的怎麼過?拿法拉利去換一輛雪車?」
「這個主意倒也不錯。不過此地除雪的效率很高,至少姑婆是這麼告訴我的。」
「你的姑婆也許在十月和五月間從不出門。」
他笑笑,「你完全不瞭解我姑婆。」
「那麼,你告訴我有關她的一切吧。」
康恩坐在艾麗對面,手中玩著咖啡杯,開始陷入回憶,「她是我祖父的妹妹,但她年齡很輕,幾乎和我父親差不多年紀。她未婚。所以一直在此獨居。但每年暑假,她就會把我接到這裡來,說要為我父親負擔三分之一的教養責任。」
「聽起來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經驗嘛!」
「那只是她的習慣,嘴硬心軟。她從不接我兩個妹妹來,姑婆覺得男孩子麻煩少些。」
艾麗作了個不同意的表情。
「她說男孩子不計較吃的、穿的,就算不洗澡也不會抱怨。她是對的——我的確是如此。我只要在沙灘上走一圈就心滿意足了。當然啦,最主要的是姑婆會教我許多有關貝殼、浪潮和化石的知識——」
「應該還有浮木吧?」
他雙眸生輝,「噢,當然有。有一次我們發瑚一塊好棒的核桃木。還要咖啡嗎?」
艾麗搖搖頭。
「我們餓了就去偷襲果園,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的。你知道的,大湖效應。」
「聽起來很耳熟。」她喃喃低語。
「你吃過剛從果菜園摘下的蓍茄嗎?被太陽曬的熱熱的.一口咬下去,甜汁流得到處都是呢。」
「我沒享受過那種樂趣。」
「那你就不知道自己錯失什麼樣的樂趣了。等到暑假結束,我又長高了五公分,曬得又黑又干的,姑婆把我送上巴士,向我道別.然後——」
「換句話說,」艾麗懶洋洋地打岔,「你姑婆是個騙子。你不在的時候,她又是怎麼過的?」
「她曾是個圖書管理員,憑一己之力為本地的病人建立了一個安養中心,而且她是教堂中很活躍的一分子,所以別以為她冬天都不出門。」
「那麼她對除雪的效率可能觀察正確,但我還是不能想像,湖面上風雪交加的時候還能有什麼樂趣?」
「湖邊會有很多浮冰,你知道吧?這裡是除北極圈外唯一有藍色浮冰的地方。」
「如果你只有暑假才來這裡.你怎麼會知道能度過冬天?」
「難道姑婆會騙我?」
「以你過去常住在這裡的經驗,我確信你認識文家的人,對嗎?」
他點頭,「伯爾比我大一兩歲。」
只差一兩歲?從外表看來,伯爾至少比康恩大上六七歲。
「而瑞福住在一個環境比較差的社區。所以我們並未成為好朋友。不過,我認識他們就是了。你的案子進展得如何?你認為傑夫對瑞福有過任何承諾嗎?」
「我還沒見到什麼證據,也沒辦法歸納出任何意見。」
他起身倒咖啡,「我不是問文件的事,我只想知道你的感覺。」
「我怎麼會知道?」
「該死,艾麗,你有沒有感覺?你一下午都和傑夫的遺物在一起,對他的性格至少有些概念吧?」
「我不能就幾箱文件來作預測。」
他偏著頭研究她。「你加入惠德公司太久了,我想就算你在自己身上砍一刀,大概都不會流血!你非得把法律弄得這麼嚴肅嗎?」
「當然不會像唱歌那樣輕鬆,你對文家的案子一定有很明確的看法,為什麼不和我分享一下?」
「我認為傑夫做過承諾。」
「嗯,那倒有趣,但除非鐵證如山,否則我不會同意你的看法。」
他一笑,「那你不需要我協助嘍?」
艾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保險,只好看看腕表,「天哪,這麼晚了,我最好在招待所鎖門前趕回去。」
「我不會害你錯失睡眠的。」他送艾麗出來。
康恩小心地為她關上車門,然後又敲敲車。她搖下窗子,康恩倚著車身說:「回到招待所後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你是不是平安地回去了。」
她忿然道:「康恩,我有能力毫髮無損地回到招待所。」
「很好,但即使你是男人,我也會要求你做同樣的事,這濃霧會讓高速公路上所有的駕駛員迷路。」
「但是,我不會對男人做這樣的事。」
他以指尖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將她的臉轉向自己。艾麗瞪大眼,在她來得及退縮前,康恩的嘴已覆上她的唇。
他的嘴在她芳唇上親了一下才離開。他向她低笑,然後以輕柔的語氣吩咐:「開車要小心,記得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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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一片寂靜,大門已上鎖,她從雕花玻璃窗看見大廳內有模糊的人影,是值夜班的櫃檯人員,他開了門讓艾麗進去。
整棟屋子靜悄悄的。艾麗發現臥室內還蠻暖和的,她把髒衣服放在塑料袋裡準備明天送去洗,然後坐在床緣梳著頭髮,眼睛則盯住電話。如果她不打電話會顯得無禮,因為康恩會擔心;再說如果不打電話給他.會顯得她太在意那個吻,康恩會以為她因此而生氣了。
艾麗立刻撥了康恩地電話號碼。一待聽筒中傳來他性感的聲音,艾麗就後悔了。她撥的這通電話只有助長他原本已過的氣焰,但現在掛掉也來不及了。「我照你的囑咐來向你報平安了。」
「大霧怎麼樣?」
「不太容易對付。」
「下次我會建議你留下來過夜。」
「也沒那麼難對付啦!」
他笑了起來,「艾麗,放心吧,大湖可不會照我的要求。隨時起大霧。好好睡吧!」
她作個深呼吸,正想反駁,電話卻掛斷了。
那個吻只不過是他的另一招罷了,不過還是老調重彈,毫無新意。不論康恩的目的如何,他絕不想引誘她的,如果他見到女人就追,那公司裡每個女秘書都會知道的,雪倫也一定會警告她。
再說,如果康恩真是那種人,他也不必等雪倫警告她了。公司的同事們一定會先議論紛紛,即使在那年的聖誕聚會上,她和康恩單獨在黑暗的角落裡也是在談論公事……」
那是她進公司的第一年,艾麗還在各部門進行在職訓練。平時她沒機會見到康恩,但聖誕聚會是公司的年度大事,公司在城中地區最豪華的飯店包下整層大廳招待員工.還請丁當時最受歡她的樂團表演助興。
母位員工都攜家帶眷地出席盛會,艾麗因工作的緣故到得較晚。她才從吧檯拿了一杯飲料,康恩就出現在她身邊,他要了一杯飲料,然後問她玩得是否愉快。
「我剛到,不過我沒想到會這麼熱鬧。」
「噢,你錯過了最棒的一部分,現在高潮已過去了。大家都喝了一些酒,可能會開始胡鬧吧。」
「那麼我也許該走了。」
「另有約會?」
「不,只是堆積如山的工作。」
「真可惜!」
「為什麼?如果參加聚會只是浪費時間。為什麼不做些有建設性的事呢?」她邊啜飲料邊答。
康恩似乎不急於回到原先一起談笑的那群同事中,所以艾麗決定冒個險,「如果你能抽出一點時間——我一直想再碰見你。」
他表現出吃驚狀,「真的?」
「是的,我想知道雷諾德的案子結果如何了?我想知道詳情。」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放下杯子說:「我們找個比較安靜的地方討論這案子吧!」
他帶著艾麗到大廳的一角,然後她就雷諾德案問了他二十分鐘,等到她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她才想起自己是不是太煩人,趕緊謝了他。為自己將公事帶到這種場合向他致歉。然後又回辦公室工作。
當時康恩說:「沒關係,這是今天最有趣的一件事。」艾麗並不相信他的話,事實上,她臨走時還看見康恩正擁著牟南維的女兒起舞,而他也是一副樂在基中的樣子。
話說回來。如果他是個會占女人便宜的人。當天他就有最好的機會——在燈光黑暗的大廳一角,每個人都忙著自我享樂時,他倆單獨在一起……
而今晚,他原本有許多機會的,但他卻等到她坐進汽車才吻她。這絕非一個要引誘女人的男人所會做的行徑。
她實在沒什麼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