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曇沾了雨露,更加皎潔動人,她盯著眼前的景色,像是欣賞,又似是想得出神。
忽然,雨停了,卻仍有雨聲。
她詫異地抬眸,看到第一春站在自己身際,撐著傘。
「四嫂……」尹素問低喚了聲。
「小盈離府了,托我把這封書信轉給你。她說,要到五弟的墳前守靈,守一輩子,贖回自己的罪過。」
一輩子?何必呢?
逝者已矣,既然並非存心謀害,情有可原,又何必陪葬終生?但她明白,小盈終究要以一種方式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或許三五年後,等她釋然,才能重新開始人生。
「五弟妹,」第一春忽然改口道:「不久以後,或許應該叫你大嫂才對。」
「四嫂別取笑了……」尹素問感到心尖刺痛。
「怎麼,大哥還是不肯見你?」她不由得同情,「你每天都站在這裡等他,他怎麼忍心讓你獨自淋雨?」
「或許是我活該吧……」澀笑了下。
「說真的,若不是你回來,大哥也肯定不會再回這個家!」第一春歎息,「說起來,我倒是要感謝你。」
「感謝?」尹素問不解。
「當然。你想想,若是大哥與你一輩子待在柳州,喬家必逢變故,早晚被二房及三房敗個精光。我不過梨園出生,娘家無權無勢,幫不了四哥。就算分家,恐怕我們也拿不了多少。」她徐徐解釋,「如此,我倒更願意讓大哥回來主持全局,至少,他沒有私心,而且精明能幹。」
無論是喬夫人,還是第一春,待她友善,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但她卻喜歡這樣的坦白,在如此冰冷的環境中,哪怕只是有目的的親近,也會讓她心頭感到些許暖意。
原來,她竟是這樣孤獨可憐的人,這個世上,除了子業,她,一無所有……
可惜,意識到這些,已經晚了。她做了讓他失望的事,一輩子也無法彌補。
「素問,你去休息吧!」第一春輕喚她的名字,「或許,我可以幫你,讓大哥回心轉意。」
「真的?」她眼前霎時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害怕太過期待卻希望落空。
「我且問你,你和大哥在柳州的時候有沒有……那個?」第一春抿嘴笑著,神秘道。
「哪個?」她一怔。
「傻了啊你!」第一春湊近她的耳邊低語,「就是那個……」
「啊?」尹素問張大了嘴,沒料到她問到如此隱私,害羞得半晌難言。
「有就好了。」第一春卻大方地道:「放心,一切交給我,保證大哥明兒個就跟你和好!」
她半信半疑,卻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希望四嫂沒有誇下海口,欺騙了她……
昨晚,她又在花階下,站了一夜嗎?
這一夜小雨淅瀝,露冷風涼,她能支撐得住嗎?
站在窗邊,望著院中一片被風雨打落的殘紅,喬子業心中忽然感到悲涼。明明天氣依舊和暖,卻彷彿到了肅殺寒冬,人生之的、盡頭……
「大少爺,四少奶奶求見。」門外,小廝忽然來報。
第一春要見他?這倒稀奇。印象中,他跟這位愛唱戲的弟妹,從無交集,連說話也很少。
難道,也是為了分家產之事?
「大哥,好久不見!」她踏入門中,匆忙問道:「聽聞大哥與宮中御醫頗熟,不知可否介紹一個可靠的?」
「怎麼,四弟妹身體有恙?還是四弟病了?」喬子業沒料到她如此來意。
「最好是給娘娘們把脈的,」第一春賣個關子,「比如……喜脈。」
「莫非四弟妹有喜了?」他莞爾問道。
「不是我,」她故意長歎,「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可憐女子!我真看不下去,替她打抱不平,這才來找大哥你。」
「難道是四弟妹身邊的丫環?」喬子業隱隱蹙眉。
「嘿,若只是丫環還好解決,不過打發個小子配了去,可這一個卻難了,能幫她的,只有大哥你。」
「四弟妹到底在說誰?」
「大哥自己在柳州做過的事,真不記得了?」她偷笑道,「這話可不能說得太明白。以免隔牆有耳。」
「你是說……」他霎時醒悟,整個人僵在原地。
「大哥,事到如今,你打算怎麼辦?」第一春繼續下猛藥,「既然你們已經分開了,這孩子是斷然不能留著。依我看,找個醫術可靠的大夫,悄悄解決了為妙,否則……」
喬子業再也聽不下去,這幾日所有的堅持在瞬間瓦解崩潰,下意識即轉身,推門而出。
他只覺得整個人處於一種眩暈狀態中,腳下不由自主地匆匆而行,繞過迴廊,來到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地方,去見一個他本來打算一輩子也不再理睬的人……
從年少開始,就沉澱於心的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這些日子,他亦出在水火之中。
想愛她,卻又恨她!
假如,她只是一次背叛,他可以原諒,但她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弄得六神無主,這樣的感情,他是沒有信心再繼續了……
但一聽到她的消息,一看到她的容顏,他又情不自禁——這也是為什麼,他對她避而不見的原因。
但現在,他再也不能隱忍,突發的狀況打得他措手不及。
拋去所謂的責任,還有一份按捺不住的牽掛。雖然,直至走到這裡,他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去面對她……
掀開簾子,他看到屋內空空,只有一抹清瘦的身影臥在榻間。
「素問……」他低喚那個朝思暮想的名字,曾經,他打算永遠遺忘的名字。
尹素問似在沉睡,蒼白的臉色越發顯出她的虛弱,讓人一見之下,心生垂憐。
「子業,是你嗎……」她睜開眼睛,迷濛中看著他,半夢,半醒。
「你……病了?」他坐到榻前,忍不住握住她的雙手,只感到一陣冰涼。
「昨晚淋了些雨,或許染了風寒。」她淡淡笑道:「不過你終於肯來見我,生點小病也值得了……」
「小病?」喬子業搖頭,「這算小病嗎?」
「難道不是嗎?沒想到,你還這樣關心我……」
他痛楚的表情讓她眉梢泛起一抹喜色,撐起身子,拿出所有的勇氣輕輕攬住他的肩,貼近他的胸膛。
這一刻,她聽到他的心率驟然加快,呼吸也沉重了。
「子業,你不能原諒我嗎?」她照四嫂所教的撒嬌道,「看在我病了的分上,再原諒我一回吧……只此一回,若我再犯,就讓我萬劫不復,不得好死——」
「別瞎說!」他一把摀住她的嘴,俊顏霎時緊張。
他這樣的表情,讓她忽然覺得好幸福,彷彿所有的困難都是值得的!因為,他仍舊關心自己。
「子業,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嗎?」主動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吹氣如蘭,「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他捨不得嗎?呵,或許,真被她說中了。
這輩子,他注定了是她掌中之物,無法擺脫她的糾纏。誰讓他如此意志不堅,如此愛慘了她……
她的櫻唇在他頸項間遊走,那柔軟綿密帶來酥癢難耐的奇異觸感,她的玉手大膽地探入他的衣襟,撫摸那硬挺的胸膛。
「子業,你要對我負責,就算不再愛我了也要娶我,否則我白白被你拿走了……拿走了……」她欲言又止,但動作卻充滿了挑逗。
這是她最後的殺手鑭,無論如何,哪怕死皮賴臉,也要留住他。
當初,她能有恃無恐地回京,就是仗子業如此善良,哪怕再傷心,也不會真的扔下她不理的這一點。畢竟,他們有過那一夜……
「不,不要這樣——」他想阻止她,卻被她一番柔情逗弄得話也說不完整,似有烈火,自小腹竄至全身。
「哪樣?」尹素問故意裝傻,一臉天真地騎到他的腰間,繼續吻他,雙手動作不斷,「這樣……還是這樣?」
「喝——」喬子業發出一聲低吼,將這調皮的人兒猛地一壓,欺上她的身,將她困在自己和床榻之間。
她閉上眼睛,嘴角微揚,似乎,在等待他的征服……
「誰讓你這樣的?」喬子業責罵,「誰允許你這樣了?」
「是你啊!」她滿臉無辜,「要不是你給我看了那羞人的鞋墊……我哪懂?」
所以,一切罪過都在他嗎?
或許,這一切真是他的錯,若非他的死纏爛打,現在她仍是清清白白的五少奶奶,不會成為被人唾罵的蕩婦。
他真不該賭氣,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她的一輩子,哪怕前路一片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