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還不到一個半月,他們倆的感情就進步神速,好像是天生注定就該在一起似的。他們兩個談什麼話題都很合,從國際局勢到電影藝術,從大排檔美會談到法國料理,兩個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夏來,晨莊還是忙著徵信社的業務工作,一個人兼三個人用,忙得不得了,但是他總會抽出空來載著芳繽游車河,吃宵夜,再不然就是買了食物到她的屋子裡去開伙,兩個人擠在廚房裡洗洗切切的,煞是甜蜜。
只是他對芳繽總有著隱隱的愧疚,因為他大有能力買大房子、好車子,接待她時也讓她舒適些,可是他必須信守著當初的承諾。
既然拒絕了繼承父親的事業,他就得胼手胝足地打拚自己的將來,所過的日子也要盡量簡樸才是。
拒絕繼承父親的事業,卻不拒絕他的金錢資助,怎麼說都沒道理。
幸虧芳繽從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慣於過恬淡安樂的日子,所以他們兩個相處起來絲毫沒有問題。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要開創出自己的一片天,然後風風光光地迎娶芳繽進門,恩恩愛愛地照顧她一輩子。他不止一次這樣地起誓,更加堅定信心。
芳繽自廚房端出了兩杯香濃的咖啡,看著坐在沙發內的晨莊,爾雅謙和又跳脫飛揚,她心底陡然湧起一股驕傲感。
這是她心愛的男人呵!
「在想什麼?」她遞去一杯咖啡,他含笑接過。
他修長的雙腿緊裹在一件淡藍色的牛仔褲中,柔軟的黑色長衫完美地貼靠著他偉岸的胸膛,他正面對著落地窗的大海景致,思緒有些飄移到遠方。
「也沒什麼。」他吻了吻她,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芳繽將自己的咖啡放在花几上,晨莊輕拉著她跌坐在他的懷裡,臉龐埋入了她柔軟芳香的肩胛處,汲取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
她怕癢,一邊躲著一邊笑,「我也沒什麼辛苦的……哇……今天午餐是你做的,我只是負責飯後的咖啡而已,沒想到你這麼會做菜。」
「我以前在歐洲讀書時,一到吃飯的時間就頭疼,後來乾脆到超市自己買東西回家煮,」他偷親了她耳垂一記,「久而久之,我的手藝簡直快要比學校的廚子強。」
「你以前在歐洲讀書?讀什麼科的?」
他猶豫了一下,「商業類科目。」
「大學畢業嗎?」她玩著他衣領的邊緣。
他再猶豫了一下,「是……」
「你是商科學士,回來香港後卻沒有到企業或政府機關做事,反而挑選了一個特別的行業做……我實在敬佩你的冒險精神。」
他微微一蹙眉,「如果我結束徵信社,到任何一家企業去工作了,你是不是會比較安心一點?」
她躺在他的胸膛前,輕輕地道:「無所謂安不安心,每個人選擇的路都不一樣,只要過得下去,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
他心底透著陽光,「啊,你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淺笑,「並非是我善解人意,而是從小我就知道世事不能強求,就像我父母親離婚時,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等待著事情最後的結果。」
他微微一震,「你從沒告訴過我你父母離異了,老天,這對一個孩子來講並不好受。」
「也無所謂好不好受,我父親雖然自私地離開了我們,另娶他人,可是我母親給了我所有的愛。」她歎息。
「可憐的芳繽。」他擁緊了她,輕輕喟歎。
只有母親知道她的天賦異稟,在臨死前,母親還特地交代她千萬別讓人知道這一點。
孩子,你像我一樣心腸軟,千萬別讓人家知道你看得透他的心思,否則你這輩子將沒有半個朋友,而現在的人心很複雜,你留著這一手保護自己,至少可以分得清誰好誰壞,不要像我一樣嫁了一個從來不知珍惜我的男人,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大半輩子……
母親的話言猶在耳,她從來不敢忘記。
只是每當午夜夢迴,她多希望有一個人能傾聽她的心事、她所有的擔憂,在她驚懼、失落無依時,能輕輕地擁她入懷,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天塌下來,自有他撐著。
她多希望有這樣一個人,知道她的與眾不同、她的特別,並且對她的異能絲毫不在意。
其實她心裡總是如此盼望著,但是怎麼也不敢表露出來,有時候甚至還把它深埋在心底,假裝遺忘了有這樣的一份憧憬。
然而認識了晨莊之後,她就渴望著能對他坦白相告,可是她又怕這一坦白下去,所有的感情統統在瞬間煙消雲散。
她冒不起這個險。
「你在想什麼?」她好半晌沒有回音,他不禁輕搖了搖她。
她驚醒,「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那麼你父母現在都在哪兒?」他問。
「我母親已然過世,父親和第二個老婆也生了三個兒子,在香港居住,我們很少來往,所以我現在應該算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呢?」
相戀以來,這還是他們倆頭一次談到彼此的家裡,她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美滿家庭,才能夠調教出他這麼泱泱大度的偉岸男兒。
然而雖然只是短短的兩個字,晨莊卻被她問住了。
該告訴她他是大企業家韋應華的獨生子嗎?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但是卻無可避免地害怕著,一旦身份的真相被揭露,這一切的平靜美好將走了樣。
他不喜歡憑著父親的庇蔭而走路有風,也有太多次不愉快的經驗,當人家知道他是韋家公子後,便巴過來獻慇勤。
尤其是女人,他有太多次的經驗,一旦女友知道他真實的身份,原本美好純粹的感情便會變成了討好、小心翼翼、貪婪……
這也就是他急著想要擺脫掉父親財富陰影的關係。
他一轉念,決意輕描淡寫,「我們家……家父是個小生意人,供我至歐洲讀書畢業,回香港之後本想要我繼承他的生意,可是我志不在此,因此獨力出來開了這家小小的徵信社,做我一直以來想做的工作。」
芳繽也沒有想太多,只是點點頭道:「我父親也是個生意人,不過他所有的生意都是要留給三個兒子的,這一點天下的父親好像都一樣。」
「你父親沒有照顧你的生活?」他挑起一道眉。
「沒有,他的負擔太重了,一個老婆、三個兒子耶。」她好笑地續道:「生意雖然做得還好,可是開銷畢竟也大,幸虧我是母親養大,又留了一筆款子和這層房子給我,所以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還過得去。」
她有時多少還是會買個水果或名貴的糖果、點心去給弟弟們,不用靠別人吃穿,她出入也免遭了許多白眼。
「你真了不起。」他撫摸著她的頭髮,由衷地道:「獨立自主、怡然自得……你比我這個兒子強。」
「千萬別這麼說,你也很行呀,不願意依賴父親家庭庇蔭,自己出來單打獨鬥,你父親應當為你感到驕傲。」
「他氣我氣得牙癢癢的,又怎麼會為我感到驕傲呢?」他苦澀地道。
「為什麼?就因為你不繼承他的生意?」
「沒錯,他只差登報跟我脫離父子關係。」他低沉微笑道:「不過我父親就是那個性子,像霹靂火一樣,儘管在家大吼大叫的,可是對外還是要做足了面子。」
「老人家都要面子的嘛!」她勸道:「其實你大可以常常回家陪陪他,身段放低一點,多陪幾次笑臉也就過去了。父子無仇人,也就不必搞得這麼僵了。」
「不說我了,那你和你父親的關係呢?」
她面色不改,淡淡地道:「你可以和你父親撒撒嬌就過去了,那是因為你們父子還是深深相愛的,但我父親的心裡根本不愛我,對他而言,我只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女兒,所以就算我搬過去承歡膝下,他對我只有更加生疏而不會親近。」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他替她氣惱、抱不平。
「別氣、別氣,只能說每個人的緣分不同,我們的父女緣淡薄吧!」她輕笑著,心底沒有什麼太多的陰影。
日子越久,她越覺得父親好可憐,因為他不懂得愛人,也不知道珍惜身邊的一切,他只在意他的生意,只願自私的粉飾太平。
這是他性格上的悲哀,不該由任何人來承擔。
「可憐的芳繽……」他煞是心疼,溫暖的手掌緊緊地環抱著她。
多希望能帶給她愛和力量,撫平她曾受過的傷害。
「我不可憐啦,你為什麼要一直說我可憐?」她爬了起來,轉過身子趴在他胸膛上,直對上他的眸子,「嗯?」
她的眼神清澈含笑,神情清新討喜,晨莊情不自禁飛快地偷了一記香吻。
「啊!」她大發嬌嗔,「又偷襲我!」
「那給你偷襲回來好不好?」他提議,笑意逸出眸子。
「不要。」她嘟嘴。
「不要?」
「不要。」
「當真不要?」他滿臉促狹,湊近了她。
芳繽倏然雙手捏住他的臉頰,教他再也不能動彈,「騙你的!哈哈!」
他還來不及笑出聲,她就已經「惡虎撲羊」似地貼上他的臉龐,發出好大一聲——
「哈啾!」
☆☆☆
「謝謝光臨。」
芳繽愉快地擦著桌子,把客人用完的咖啡杯和點心碟子收入托盤,捧回了吧檯。
但見阿細一臉消沉,和她的神采飛揚一比,簡直就是黑夜與白天的強烈對比。
「你失戀啦?」她開玩笑地問道。
阿細愣愣地抬起頭來,未語先歎息,「唉……」
芳繽倒被嚇了一大跳,見她圓圓的臉兒都消瘦下去了。怎麼才幾天沒注意,阿細就憔悴成這樣?
她連忙把托盤內的殘局丟在一旁,急著安慰道:「發生什麼事了?慢慢告訴我,別憋在心裡。」
「他走了。」阿細失魂落魄。
「吉米?」
她點點頭,還是一臉消沉,「前天晚上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他在香港尋找不到知音和伯樂,他說香港人根本不瞭解他的藝術,所以他決定去巴黎。」
「巴黎?」芳繽發現自己像只吃驚的鸚鵡,只能重複她的話。
「對啊,那是他之前學導戲的地方。」
「那……他沒打算回來了?那你怎麼辦?」
阿細摀住臉頰,煩躁又傷心。芳繽卻感覺出她的懊惱是比其他的情緒強上好幾倍。
「對不起,觸碰到你的傷心事。」她拍了拍阿細的肩,溫言安慰,「你一定很難過吧?」
「我的確很難過……」阿細突然激動起來,失魂落魄都不見了,「不!我是很生氣,他就這樣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跑掉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呃?」她的怒氣超過芳繽的想像。
她不是失戀又傷心嗎?怎麼好像一副吃了虧、上了當的憤慨狀?
「他果然是個懦弱的痞子!還對我吹噓了一肚子的牛皮,還要我拚命幫他拉客人……」
芳繽的心臟彷彿有一剎那的糾結梗塞,「拉客人?什麼樣的客人?」
「就是劇場的觀眾啊!」阿細忿忿地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精神,為他做了多少事,拚命地安慰他、鼓勵他,結果他劇場的收入一不好,人家拒絕再租場地給他,他就要我拿出私房錢來幫他找場地……原來他之前送我的禮物統統是假貨,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加騙子!」
阿細氣憤之餘,說了個亂七八糟、沒頭沒尾的,但是芳繽還是聽出了重點。
「果然是個爛人!」她也憤然地幫忙開馬,「太過分了!」
她此刻絕對不會說出「我早跟你說過他不是好東西」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這樣的話都只是馬後炮,對事實無益,對當事人也沒什麼幫助,只會讓她心情更加惡劣罷了。
阿細對著她訴苦,又氣又惱又委屈,「我早該看出他是個空有理想、肚子裡一堆草包的男人,我告訴你,他導過的那些戲我根本都看不懂,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我小弟隨便屙坨大便都比他強!」
芳繽摀住嘴巴,差點笑出來,「唔……是啊、是啊!」
「現在他屁股拍一拍就走人了,只丟下一句『香港人不懂得欣賞我』……見鬼了,誰會欣賞他的鬼東西?就連茅坑裡的蒼蠅都對他沒興趣!有誰頭殼壞掉會去欣賞他?」阿細罵得好順口。
幸虧現在沒客人,要不然芳繽真怕客人吃下去的甜點會當場吐出來。
「耶……」芳繽左瞧右瞧,見領班不在這兒,廚房裡的廚子忙著做甜點,隔著一道牆應當沒聽見,於是道:「你還是小聲一點好了,反正他都已經走人了,你也犯不著為了他被FIRE掉。」
「我氣不過嘛!」
「別氣、別氣,喝杯冰茶消消火。」芳繽偷倒了一杯檸檬紅茶給她。
阿細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吞下肚去,看起來火氣真的挺大。
「冷靜一點,反正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也好,至少你沒什麼嚴重的大損失,就當作學個經驗,以後就知道了。」
「以後讓我在香港再碰見他,我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阿細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尤其發起飆來的女人最是厲害。
「好好好,以後在香港見了他,我幫你一起扁!」
阿細感動地看著她,「芳繽,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我們是什麼交情了,還說這種話?」芳繽笑著,眼角隱隱有著喜悅的淚光。
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寂寞,至少她有晨莊,還有兩個好朋友……這已經足夠了。
好朋友……上回她打電話給嬌麗時,嬌麗的聲音還有一些不自然,也許是餘怒未消,不過她非常誠懇地跟嬌麗道了歉。
之後如何……就等時間來淡化掉一切了。
「芳……芳繽。」
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遲疑地響起,她和阿細不約而同望向來人。
芳繽活生生被嚇了一跳,「嬌麗!」
怎麼這麼剛好?她才想到了嬌麗……
美麗的嬌麗還是一身粉嫩裝扮,穿著名牌,戴著金錶、玉鐲的,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大陣仗的阿細都看呆了。
芳繽知道阿細一定在盤算著嬌麗一身的打扮裝飾,她得賺幾輩子才賺得到。
不過她也知道嬌麗此番前來,必定是為了言和而來的。
「你要不要先坐坐,我請你喝杯咖啡。」她綻出笑意。
嬌麗略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扭動著窈窕的身子到前面落坐。
「她是誰啊?你朋友嗎?」阿細忍不住湊過來探聽。
「我小學同學。」芳繽匆匆地道:「阿細,拜託你一件事,幫我煮杯咖啡來,另外領班來的時候幫我跟他交代一聲。」
「沒問題!」
芳繽來到了嬌麗的面前坐下,溫柔地道:「今天怎麼有空來?你不是說要去紐約遊學?行李、證件什麼的都辦好了嗎?」
嬌麗凝視著她,見她依舊關懷自己如昔,忍不住道:「芳繽,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詫異,「我幾時不認你做朋友了?」
嬌麗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小氣,我上回沒給你好臉色,後來你打電話給我,我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你,實在是我的不對,我也跟你道歉。」
「是我在宴會裡當場給你難看,道歉的人該是我。」
「你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可是我還欠你一次道歉。」嬌麗眼見好友的關懷依舊,心情格外地好,「咱們兩個都各自道過歉啦,以後還是死忠兼換帖的好同學,你千萬不能忘。」
「你放心,我們是斬雞頭、燒黃紙的拜把姐妹,沒有這麼容易就翻臉拉倒的。」她也微笑。
嬌麗好不開心,緊握了握她的手,「芳繽,我去紐約以後,第一個想的一定是你。」
「只要你小姐別玩到樂不思蜀就行了,還想我呢!」
嬌麗笑呵呵地道:「果然還是你瞭解我,大家知道我要到紐約遊學,都說我用功好樣兒的,只有你知道我是假借名義要去玩的。」
「有空記得打電話回來,說說你又遇到幾次艷遇也好。」
「那當然,你是我最忠實的聽眾。」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都有著最熟悉的瞭解之色。
芳繽又覺得自己好幸福了……
怎麼以前就從不覺得快樂與幸福是這麼唾手可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