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習習,吹得商缺月昏昏欲睡。第三次掩住嘴打個哈欠,趁晴月正應邀為大家奏琴,乾脆四處走走。
三三兩兩的女子湊成一堆,矯揉造作地議論八卦。
商缺月暗暗歎息。本來是三五個閨中秘友同游同樂的聚會,怎麼會演變成一個虛偽的大舞台?
看這幾個聚在一起,互相誇讚。
「李姐姐的衣裙好漂亮,百蝶穿花繡得可真精美。」
穿在你身上真是糟踏。
「哪裡,哪裡,還是妹妹你的漂亮,富貴又喜氣。」
哼,俗氣死丁。
「在哪兒做的呀?」
「當然是雲繡坊,我從不穿別家做的。」
「妹妹的手鐲在哪買的?我的是大食國出產的紫水晶……
一群虛偽的花孔雀!商缺月悄悄做個鬼臉。
那邊幾個圍著幾株海棠。
「好美喲,真讓人詩興大發。」
「黃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即興賦詩一首,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是啊,是啊。」
「海棠花開撲鼻香,好似仙子下凡塵……」
「好詩!好詩!」
商缺月拚命忍住,才沒讓自已大笑出聲。
幾位女郎擁在一起,商缺月尚未走近,她們的話已紛紛傳人耳中。
「莫小姐,聽說你也隨令兄在邊關住了幾年?」
「前天在街上,我看見莫將軍了,好帥,好威風喔。」又一個嗲嗲的聲音。
「聽我爹說,令兄被皇上封為龍威將軍,真了不起。」
「不知令兄……莫將軍,他……娶妻沒有?」一個羞羞怯怯的聲音,問出了眾家千金心中想問的問題。
商缺月驀然想起,這莫小姐是第一次參加千金會的新客人,主人還特別介紹過,名叫莫愁,衛國公之女,莫言之妹。
「莫愁妹妹,改天到我家來,我給你看我收集的玉飾。」
「莫愁妹妹,有空到我家,品嚐我親手做的點心。」
一群花癡女人,已展開了攏絡未來小姑的計劃。
商缺月翻個白眼,看來這千金會該改名叫姑嫂聯絡會。
商晴月一曲彈罷,幾位千金紛紛鼓掌。
「彈得太好了!」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讚美逢迎的話此起彼伏。
「什麼爛曲子,難聽死了!」一個美艷女子趾高氣揚地走到商晴月面前,身後還簇擁著幾個女子。她絳紫長裙繡滿了粉色牡丹,薄紗紅衣簡直遮不住無限春光。滿頭珠翠,粉香襲人,艷麗無比。她正是龐太師之女,龐彩風。她身邊的幾個女子的父兄在朝中屬龐氏一黨,所以她們在千金會中自然也成了龐千金的跟班。
「龐小姐。」雖然龐綵鳳一再挑釁,但溫柔的商晴月還是有禮地招呼她。
故意上下打量商晴月。龐綵鳳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道是誰,原來是商大小姐啊。怪不得,彈得比殺豬的聲音還難聽!」氣死人了!枉費她花了大把銀兩妝扮自己,居然又被商晴月比下去了!她才不承認輸呢,是這些人沒眼光,才會欣賞這丫頭寒酸的打扮。
一群跟班立刻發出母雞般的咯咯笑聲助陣。
「咦,龐小姐,原來府上是殺豬的屠戶,難怪對殺豬的聲音這麼熟悉。」商缺月慵懶而低沉的聲音響起,「李小姐,看來您有失察之罪,怎麼連屠頭之女都請來了?」把龐老賊比作屠夫還抬舉了他,屠夫的人格都比他高尚!
李小姐兩面都不好得罪,不敢應答。
這種爭鬥每次都要上演一回,已經成為千金會最精彩的場面,令小姐們回家之後還津津樂道。一看戰火又起,小姐丫環們紛紛圍上來看熱鬧。
「你敢罵我?」龐綵鳳雙手叉腰,氣勢洶洶。
「有嗎?」商缺月無辜地眨眨眼,「我可是一直端莊有禮,不曾作出潑辣的茶壺狀。」
幾位小姐看看龐綵鳳的姿式,已經輕笑出聲。
龐彩風氣得擰起了眉,這商家二丫頭實在不好對付,使她的挑釁沒有一次成功。「原來是你,商缺月。」
故意打量她幾眼,臉上又擺出那一○一號傲慢不屑的神態。「我還以為是哪家的丫環呢。在這麼多千金小姐中要看到不起眼的你還真不容易。」
商缺月不怒反笑,「我倒是遠遠地就看到了龐小姐,實在太突出了嘛。讓我誤以為是麗仙樓的姑娘走錯了路,闖到了一群端莊閨秀中間,讓人想忽略也難。」
龐綵鳳得意的笑一下子消失,臉上又青又白。她從小受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敢給她氣受?只有遇到宿敵商缺月,讓她嘗到失敗的滋味。「你竟敢把我比作青樓女子?」她父兄是青樓常客,所以她知道麗仙樓是有名的妓院。
「我怎麼會把龐小姐與青樓女子相提並論呢?那實在是太侮辱——」商缺月故意拉長音調,挑眉睥睨對方。「青樓女子了嘛。」
「商缺月!」龐綵鳳嬌吼一聲,眼睛裡快要噴出火來。
「唉喲,各位。」商缺月一本正經,「龐小姐正給大家示範真正的殺豬聲音,讓大家長長見識。」
有幾個實在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龐綵鳳忍無可忍,一串串惡毒的髒話脫口而出。
簡直令人無法相信這些話出自一位千金小姐之口。扭曲的面孔,惡毒的眼神,悍婦罵街的潑辣姿式,讓眾人目瞪口呆。這些小姐畢竟長在深閨,哪見過這種陣仗?
「賤女人,臭婆娘……」龐綵鳳把平日在家見到的姨娘們爭風的手段全搬了出來。驀然發現,偌大的花園,除了自己的尖聲叫罵,早已鴉雀無聲。她愣了愣,目光觸及的是一雙雙驚訝、鄙夷、難以置信的眼睛,就連自己的幾個跟班也面帶尷尬,低著頭不敢看她。
「啪啪——」商缺月意態閑雅地拍拍手,「精彩,精彩!今日果然大開眼界,請繼續表演。姐妹們,只是今天回去不要忘了清洗耳朵,以免污了你們的純潔心靈。」
「哇——」龐綵鳳從呆愣中醒來,終於醒悟自己出了什麼丑,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雙手掩面狂奔而去。
「我們侯爺不在。」
連續幾次被拒在定遠候府門外,商缺月快被沮喪淹沒了。從千金會後,她連續幾天到韋府拜訪,居然都吃了閉門羹。不但進不了門,問起韋治去了哪裡,何時回來,都只得到一個「不知道」的答案。
難道就這樣放棄?商缺月斷然否定了這個念頭。
她不服輸的脾性一下子被激發起來,決定乾脆來個守株待兔,不信等不到這隻兔子!
守株待兔果然是個笨方法,商缺月摸摸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當年那個發明者已經成為千古笑料啦,她居然還敢採用這方法?看看天已黃昏,連她身邊的字畫攤也已收了。那個賣字畫的看她坐了一天又什麼都不買,最後還免費送她兩顆大白眼。
終於,兔子出洞了,不,是烏龜探頭出殼了!看到對面韋治走出大門,準備上馬,商缺月怒火騰騰,衝出去張開雙臂攔住他。
「韋大哥!」商缺月的聲音因怒氣而發緊。可惡!他明明就在家卻不肯見自己!
「你怎麼來了?」韋治的聲音中有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欣喜。
「我來不得嗎?是不是侯爺府門第太高,我這平民百姓高攀不上?」她的語氣咄咄逼人,雙目因憤怒而閃著攝人的光彩。不知為何,一想到韋治不願見她,她的冷靜、寬容就都消失不見了。
「你胡說什麼?」韋治不明白她怒從何來,不解地蹙眉,「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你若不想認我為朋友,大可明說,我立刻就走,決不糾纏。」商缺月認為韋治在裝傻,氣得轉身跨步要走。可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一軟,就要跌倒。
韋治見商缺月搖搖欲倒,急忙一個跨步,接住了她。「你怎麼了?」擔憂的眼神打量著她蒼白的小臉,「哪裡不舒服?」
「我、我……」關切的詢問,勾起了商缺月的滿腹委屈,「我是餓的。我在你家門口等了一整天,才等到你。你家門房說你不在,可你剛才明明從家裡出來,你為什麼不肯見我?」
韋治的眉蹙得更緊了。這些大膽刁奴!不過這件事容後再查,現在他關心的是商缺月。
「你沒吃晚飯?」
「嗯。」商缺月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午飯呢?」
商缺月搖搖頭。
「傻小子。」韋治抱起商缺月走進大門。
「韋大哥,你帶我到哪裡去?」
「吃飯。」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商缺月,使韋治心中產生一絲憐惜。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商缺月有些不好意思,被一個大男人抱在懷裡。不過,幸虧他不知道自己是女子。
「不行。你昏倒怎麼辦?」韋治不願放手,感覺他似乎非常契合自己的懷抱。
「可你不是要出門嗎?」偎在他懷裡的感覺好舒服,商缺月索性也不掙扎。她沒察覺那種依賴的感覺就是對父母也不曾有過的。
「那不重要。」雖然他是要進宮赴宴,不過放他們一次鴿子,也沒什麼。
一群僕人看著主子抱著一個少年進門,都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從未見過主子抱任何人,哪怕是女人、小孩,可今天……難道真像表少爺說的……老管家在心裡一陣哀嚎。
商缺月的吃相很文雅。雖然因為餓久了,她吃得很快,也吃得很多,幾乎將面前的盤子一掃而空,但卻無損她的優雅,他一定出身良好。
這是韋治觀察得出的結論。從吩咐以最快的速度送上食物,到整個進食時間,他的注意力都在商缺月身上。看到他吃得香甜,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也許是孤獨太久了吧?韋治分析著自己的內心。
他自幼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雖然太后、皇上對他都很好,但卻無法消除他內心的孤獨寂寞。他一直渴望有親人讓自己關心。而商缺月,就像他一直渴盼的弟弟,讓他興起疼愛和保護的慾望。對,一定是這樣,韋治告訴自己,自己對商缺月莫名的好感和憐惜,都是出於把他當兄弟看待。
「吃飽了?」
「嗯。」商缺月滿足地啜一口茶。飢餓之後飽餐一頓的感覺真好。
「你一共來了幾趟?」
「六趟,算上這次。」商缺月的委屈不滿又流露出來。「每次門房都說你外出未歸,不知去了哪裡。」
「侯爺。」老管家在門外輕喚。
「進來,查得怎樣了?」韋治的聲音冰冷而威嚴。
老管家囁嚅著,不知如何說。一接觸到主子的利目,立刻決定還是自首的好,「噗通」一聲跪下。
「小人該死。小人不知道商公子是侯爺的朋友。只因表少爺吩咐過。若有一個姓商的少年人來找侯爺,就把他打發走,不能讓他見著侯爺。小人只是聽吩咐。」
慕然?他又搞什麼鬼?什麼時候閒事管到他頭上來了?韋治神情更冷。「這府裡的主子是姓韋還是姓李?」
「自然是……姓韋。」老管家額頭冒出了冷汗。他從老侯爺在世時就在府裡,老侯爺為人親切,但小主人卻更令人畏懼。「小人今後再不敢擅作主張,凡事一定請示侯爺,請侯爺寬恕小人一次。」
「你在府裡不是一天兩天,知道該怎麼辦。」
老總管哭喪著臉,不敢再出聲哀求。他知道主子的性子說一不二,求也沒用。
「韋大哥,」商缺月不忍見管家受罰,「你就饒了管家大伯吧。他並非成心刁難。而且我也沒什麼損失。」
知道不是韋治不願見自己,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
那溫暖的眼神讓韋治說不出拒絕的話。「這次就算了,下去吧。」
「謝侯爺,謝公子。」管家大喜,連連道謝。這商公子可真是個貴人,心地又好。侯爺如此看重商公子,以後一定要將他當上賓接待。
雙手托腮,商缺月沉吟著問:「韋大哥,李公子是不是不喜歡我?他為什麼討厭我?」
韋治也想知道答案,嘻嘻哈哈的李慕然很少會第一次見面就討厭一個人。何況商缺月一點也不惹人嫌。
他只能說:「不必理會他。」
「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何處得罪了他。」任商缺月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原因。只因李慕然那天馬行空的腦袋太會胡思亂想。「我記得那天初見面時他對我還很親切呀,可後來不知怎的態度就變了。」
韋治也想起了那一幕,「他是個怪人,成天就知道尋花問柳,腦子經常不清醒。」他可是難得說人壞話,只怪慕然自己的行為太可恨。
「他不像頭腦不清的樣子。」商缺月狐疑地說,「他風趣、大方,為人應該不錯。」
「不提他了。」韋治不希望話題總圍著李慕然打轉。
「走,到花園走走。」
落日的餘暉給飛簷碧瓦都鍍上了一層金輝。韋府的花園和相府相比,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因為心情輕鬆,商缺月觀賞得興致勃勃。韋治只是體貼地陪著她,偶爾簡短地回答她的問題。聽她對園林、建築、楹聯、匾額的評價,對她的聰慧和才華更為歎賞。
看著她被晚霞映紅的臉龐,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愉快。
「韋大哥,最近有空嗎?」商缺月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有事?」
「我想邀大哥出遊,咱們乘船游曲江如何?」
「後天辰時,西門外見。」
「太好了!我一定準時。」訂下後約,商缺月心中石頭落了地。「呃——,天晚了,我該走了。」
「我送你。」
「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去。」可她的手被韋治拉住,掙扎無用,抗議無效。直到兩人騎在同一匹馬上,她的手才重獲自由。
「你指路。」他溫熱的氣息就噴在她的後頸,她敏感的頸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路上,除了商缺月偶爾指路的聲音,只有沉默。
韋治的心神被那淡淡的幽香熏得有一絲恍惚,心中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希望這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到了。」拐進一條小巷,在一扇小門前停下。這是相府的後門。平時都鎖著。商缺月帶著鑰匙,她偷溜出府時就走這裡。
「韋大哥,」商缺月望著韋治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眸子,「人家都說你性冷如冰,可我覺得你……其實是很溫柔的,別人都不瞭解你。」話一說完,就飛快地閃進門去。
直到小門合上,韋治的臉上才浮上了淡淡的微笑,輕輕地道了聲:「再見。」他竟住在相府,而且姓商,他與丞相商士軒是什麼關係?
當商缺月來到西城門外時,意外地發現等候在那裡的除了韋治之外,還有李慕然和一位紅衣美艷女子,以及一個面孔黧黑的英挺男子——莫言。
見到商缺月,莫言的態度十分友善,「你一定是商公子,阿治提起過你。我是莫言,韋治的朋友。」
他的爽朗大方幾乎立刻贏得了商缺月的好感。「我見過你,前幾天你率軍進城時,我在街上看到的。」
「哦?那我們就更不是陌生人了。」莫言笑出一口燦爛的白牙,拍拍商缺月的肩,「我與阿治同齡,大概比你蠢長幾歲,就叫你商賢弟嘍。」
「叫我缺月就行了,我叫你莫大哥好嗎?」
「好,爽快!我喜歡。」莫言笑著說,「阿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那傢伙結交朋友可挑剔得很。我和他若不是父輩有交情,從小一起玩泥巴,他還未必理睬我呢。難得他這麼看重一個人。」
商缺月看向一言不發的韋治,他的表情平靜無波,什麼也看不出來。
韋治翻身上馬,向商缺月伸出手。
「等等!」從商缺月出現就臭著臉的李慕然衝了過來。「表哥,花姑娘不會騎馬,你來載她,讓商……賢弟和莫言共騎。」
「你自己帶來的麻煩,自己擺平。」韋治冷冷地回答。這小子死皮賴臉,不請自來,沒趕他走已經不錯了,還帶個艷妓來。
「你怎麼這樣說,花想容姑娘可是迎春院的花魁,京城四大名妓之一。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
「我沒請你來。」韋治俯身將商缺月抱上馬,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慕然,你就別噦嗦了,」莫言笑道,「你和花姑娘共乘一騎,不正合你這風流浪子的心意?又何必為難你表哥。」三年不見,那個總跟在他和韋治身後的慕然長大了,居然成了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真想不到。
「那怎麼行,我請花姑娘米可是為了……呃……花姑娘可是衝著表哥的面子才來的,我……喂,別走,等等我——」看韋治、莫言不理他,李慕然只好垂頭喪氣地上馬。
要在平時,他巴不得有機會吃吃豆腐,可他今天不顧表哥的冷眼,厚著臉皮當跟屁蟲,花大把銀兩包下花想容,還不是為了讓表哥識得女人香,瞭解女人的好?怎麼自己一片苦心沒人理解呢?要不是為了韋家香火,他才不願淌這渾水呢。若是娘知道了表哥的怪癖,自己也會死得難看。唉,表哥太出色,他要被娘念,表哥有不是,挨罵的也是他,娘可捨不得說表哥一句。當人表弟真命苦!有時他都懷疑,表哥才是娘的兒子,他是娘揀來的,否則娘的心怎麼偏得這麼厲害?
到了江邊下馬,扛上早已停了一艘華麗的畫舫。
艄工搭上跳板,李慕然又拉住韋治,「表哥,你扶花姑娘上船。」說著,把花想容拉到韋治身邊。
誰知韋治看都不看花想容一眼,只顧牽著商缺月上船。李慕然只好作罷。
曲江正如其名,九曲十彎,兩岸垂楊拂地,柳樹成蔭,風景優美。坐在船艙中,商缺月好奇地向莫言詢問大漠的風土人情,不時地回頭向身邊的韋治問一聲:「韋大哥,你說呢?」而靠在窗邊觀賞風景的韋治,則總是回頭給她一個溫柔的眼神。
這一切在他們是如此自然,但看在李慕然眼裡,就別有意味了。他向花想容使個眼色,花想容會意,臉上堆起媚笑,風情萬種地走近韋治,向他身上靠去,一面嬌滴滴地輕語:「韋侯爺,請您為奴家解說風景好嗎?」
「走開!」果然冷若冰霜。花想容再將臉湊近,好讓他看見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玉手撫上偉岸的胸膛,「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奴家對侯爺可是仰慕已久。」
說著故意在他耳邊吐氣,媚眼直拋。
本來正興致勃勃聽莫言講述一次戰事的商缺月瞪大了眼睛,心中微酸的感覺像正看著自己心愛的東西被搶走一樣。韋大哥怎麼能讓這個女人摸他的胸膛呢?
「阿治,美人一番柔情,不可辜負喔。」莫言笑著打趣,很想看看三年不見,好友不近女色的習性改了沒有。
「你不會忘了自己是跟誰來的吧?」韋治眼中顯露鄙夷之色。
「李公子不會介意的。」花想容笑顏如花,「人家是為了見侯爺一面,求李公子帶人家來的。」
「是啊,是啊。」李慕然看著有希望,急忙幫腔。
「花姑娘早就說起過對表哥的愛慕之心,一再求我幫忙引見。表哥你可別負了花姑娘一番癡心。」
韋治抬抬眉梢,「你對我癡心?」
「可不是嘛,」花想容嬌聲應道,她幾乎可以看見勝利的曙光了。「人家雖然身在青樓,迎來送往,可心中裝的只有侯爺一人。見到侯爺,心兒怦怦跳的好快呢,不信你摸摸看。」拉起他的手探向自己高聳的胸部。
李慕然已經掩藏不住欣喜笑容了。快要成功了,可是——
韋治的手在接近花想容胸部時,突然抓住衣襟將她提了起來,在她的尖叫聲中,一字一頓地說:「你若不想被我丟下河,就別來煩我!」手一鬆,讓花想容屁股著地跌倒在船板上。
莫言悶笑出聲。
花想容狼狽地爬起來,揉揉摔疼的屁股,嬌媚的神態完全消滅。惡狠狠地瞪了笑得開心的莫言一眼,重重踩腳走到李慕然身邊,突然抬腳狠踢李慕然一下。
「哎喲,你這凶婆娘踢我!」李慕然抱腳呼痛。
「踢你又怎樣?哼!」花想容一甩頭走出船艙。
李慕然慌忙跟出來,把她拉到船尾,低聲抱怒:「喂,是韋治不解風情,你幹嗎踢我?」
「還不是你給的爛任務!明知韋侯爺不近女色,還叫我去勾引他,你這不是故意出我的醜?踢你一腳算輕的,當心我把你踢下河。」
「噓,小聲點。表哥不近女色誰不知道?你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反悔又怎樣?」
「那好,銀子還來。」李慕然手一攤。
「休想!你幾時見進了我腰包的錢又倒出來的?況且你付的銀子是包我一天出遊的費用,難道我沒陪你們出遊麼?耽擱我一天的生意不該付錢麼?」花想容挺著豐胸逼近他。
「好好,姑奶奶,算我怕了你。」對倔強的花想容來硬的是不管用的。「這任務若不難,我又怎麼找你?怎麼不找小仙、如玉她們?你想,若是連向來不近女色的表哥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的名聲不更響了嗎?京城四大名妓之首非你莫屬。」
見花想容神色有些動搖,急忙又加緊遊說:「表哥英俊瀟灑,喜歡他的女人可多的是。我可是給你提供一個好機會,別讓別的女人佔了先機。」
「俊又怎樣?」花想容咕噥,「冷冰冰的,我又不喜歡他。我寧願勾引那個商公子。」
「拜託,你怎麼看上那個連毛都沒長的嫩雞!」
花想容眼一瞪,「你毛才長了幾天?也敢這樣說人家!」
「好,我不說。」誰叫他比這女人小了一個月,經常被她當小弟欺負。「不過我的目的是讓表哥接受女人,你勾引那小子有什麼用?」
花想容沉吟一下,「好吧,我再試一試。先說好,不成就算了,我可不想再吃苦頭。反正你是要分開他們倆,勾引商公子也一樣。」
「行,行。若實在不成,我再想辦法。」他準備下次直接把女人偷渡到韋治床上,看他把不把持得住。
「阿治,艷福不淺啊。美入主動投懷送抱,不愧為京師第一美男子。」莫言笑著打趣。
「送給你。」還附送一道利芒。
「大哥,人家是四大艷妓之一呢,」商缺月笑得促狹,「多少公子王孫千金難買她一笑,你居然不領情。」
韋治淡淡地說:「是慕然在背後搗鬼,她並不是真的鍾情於我。」人家鍾情的可是你商缺月。花想容和李慕然在船尾的私語已被他聽得一清二楚。敢設計他,就要準備付出代價。
花想容回到艙內,看看韋治冷漠的側臉,決定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還是不要找硬釘子碰。於是帶著柔媚親切的微笑,拉住商缺月的手,「商公子,你過來陪奴家說說話。」
這一下,幾雙眼睛全盯著她倆。李慕然心中暗罵:這個女人答應自己的全當放屁,一下子就轉移目標了。
商缺月隨她走到另一邊坐下。在她的意識中,自己是個女子,和她手拉手並無不妥。而且她對這個市井傳聞稱作「俠妓」的女子充滿好奇。
花想容以為有門,更加偎近她,「商公子,你喜歡我麼?」
「萍水相逢,談不上喜不喜歡。」商缺月一點也沒有為她所動的樣子。
「你不會瞧不起我吧?」花想容一副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樣子。
「你有什麼讓人瞧不起的嗎?」商缺月疑惑地望著她。
「我是青樓女子。」花想容低垂著頭,可憐的模樣連自己都覺得肉麻。
「青樓女子又怎樣?我不會以身份評斷一個人的價值,而是看他的品行、人格。豈不聞『英雄每多屠狗輩,俠女從來出風塵』。」
「商公子,我喜歡你!」花想容一下子把偽裝的可憐相丟到一邊,以大大的笑容掩飾自己的感動,張臂一把抱住商缺月,啵的一聲,在她臉上印上一個又大又響的吻。
「啊!」商缺月嚇得一下子跳起來,連連後退。她不過說了真心話,也能得到這麼大的嘉獎?
商缺月臉上一個唇形的紅印,看得莫言和花想容都笑了起來。
「害羞呢,商小弟,」花想容笑得又媚又促狹,「我看你一定還是個童子雞,就由姐姐來教你,如何?保管你……嗯……欲仙欲死,從此忘不了。」
商缺月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可從未聽過這麼露骨的話。
「缺月,莫失良機喔。」莫言衝著商缺月擠眉弄眼。
對這個清秀的少年,他也頗為喜愛,好像自己多了個可愛的弟弟似的。
商缺月無措的目光投向韋治。
韋治目光鎖著商缺月,緩步走到她面前,一手輕抬起她的下巴,用衣袖輕輕擦拭她臉上的胭脂。他的眼神那麼專注、柔和,動作那麼輕緩,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商缺月有一種錯覺,彷彿他正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他的吻就要落在她的唇上。她恍然失神,像被魔法定住了。如一隻翅膀被蛛網沾住的蝴蝶,掙不脫綿密的柔絲,振不起單薄的羽翼。她的心從未跳得這麼激烈,她的呼吸從未這樣緊促,她幾乎以為世界只剩下他和她,直到永遠……
莫言爽朗的笑容變得有些扭曲。
花想容倒吸一口氣,「天哪,難道他們真的是……」
「我受夠了?」李慕然大喝一聲,衝上前一把推開商缺月。「你這個不陰不陽的傢伙,我警告你,不准糾纏我表哥。」
「李兄!」商缺月愕然。
「慕然,閉嘴!」韋治沉喝。
「我偏要說!這小子一看就是個兔二爺,專以男色勾引別人。表哥,他是貪圖你身份、地位才接近你,你不要被他蒙騙了……」
「我說閉嘴!」一字一字從齒縫裡擠出來,韋治神情森冷得嚇人。
商缺月呆怔之後,反而一片漠然,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光看著瘋子一樣的李慕然。
「表哥,你不為自己的聲譽著想,也要為韋家的香火著想,太后要是知道了……」
「慕然,不要再說了。」聽他越說越不像話,莫言伸手掩住他的嘴,想終止這一場鬧劇,卻被李慕然掙脫。
「不男不女的傢伙,再讓我看見你,瞧我怎麼整治你……啊——救命——」他話還未完,已被韋治一手提起,利落地甩出船艙,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一路尖叫著,「噗通」一聲,落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