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出人命啊。
「他會水。」韋治冷冷地丟下一句。「不許停船,讓他游上岸。」
「什麼?」商缺月還未從焦急中反應過來,就見李慕然的頭從河水中冒出來,大吼:「韋治,該死的,你竟敢把我丟下水……」
既然還能叫罵,大概沒有什麼危險。商缺月放下心來,而剛才李慕然的話又如利箭一樣刺上心頭。
怪不得他對自己如此反感,原來是認為自己別有用心,為韋治的身份地位而接近他。商缺月微微苦笑,就因為她沒有抬出高貴的門第、傲人的家世,只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與韋治結交,就要被懷疑居心不良嗎?難道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必須要考慮門戶地位嗎?世上還有真正的友誼嗎?
商缺月的眼光不由得望向韋治,他怎麼看自己呢?她與人結交時,總是把身份拋在腦後。她不是刻意去打破身份界限,顯示自己的平易近人,而是壓根就沒有意識到有什麼身份地位的差距。她的朋友有丫環僕人、販夫走卒,但她最看重的知已是……
商缺月的眼光流露出受傷的感覺,帶著一絲疑問、迷惑。韋治走上前,摸摸她的頭,低沉而堅定地說:「清者自清。」他看懂了她的目光,看懂了她內心的紛擾。
商缺月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如釋重負。想起自己還真可笑,她是從容冷靜的商缺月,對別人的看法從不在意,千金會上面對譏諷、謾罵都不曾真正生氣,怎麼今天輕易亂了方寸?她自己並未意識到,只要事關韋治,她平時淡然的情緒變得激烈,冷靜的心也變得患得患失。
「缺月,不必在乎慕然的話。」莫言出言打破尷尬的氣氛,「他這人從小就是個人來瘋,經常胡言亂語。」
他從未見過韋治如此激烈的反應,因為幾句話而將表弟丟下河,可見韋治對商缺月的重視。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也有些迷惑了。
除了商缺月,其他的人都聽懂了李慕然對韋治和商缺月關係的推測。而她,單純地以為李慕然是因身份地位而排斥她。因為在她的意識中,自己是個女子,穿男裝畢竟還是有別於真正的男子,所以被罵「不陰不陽」、「不男不女」也不奇怪。
無論怎樣聰慧,她畢竟只是個未識情滋味的少女,絲毫也不曾想到自己和韋治之間有什麼讓人非議的地方。在她心中,那是單純的友誼,她心目中的友誼,是沒有性別之分的。韋治是她一直渴望擁有的知己,是父親之外惟一能走人她內心的人。這份友誼她十分珍視,沒想到會招來他人的反對,尤其反對者又是韋治的親人。這使她有一絲傷感、落寞。
商缺月整理著自己的思緒,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用思考讓自己平靜,這是她的習慣。
「阿治,借一步說話好嗎?」莫言有一肚子疑問。
韋治望一眼對著江水沉思的商缺月,默默走上船頭。
「老朋友三年不見,是不是變了許多?」莫言低聲感喟。
韋治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在問:「你究竟想說什麼?」
「還是這麼惜言如金,至少這一點沒變。」莫言輕笑,旋即嚴肅起來,「阿治,慕然說的……是不是真的?」直視著韋治持眼睛,等待風暴的席捲。
那雙眼睛平靜如常,「我從不喜歡解釋。」
「對老友也一樣嗎?」
「若我說——是真的呢?」回答得慢條斯理。
「我希望你能改正過來,畢竟那樣不正常。陰陽調和,才是天經地義。」
「若是改不了呢?」
「那——我會接受、祝福你,還是朋友。」莫言心中也有掙扎,但二十多年的友誼佔了上風。
韋治沉默半晌,才徐徐開口:「我對男人沒興趣。
我若好男風,比缺月俊美的少年多的是,我在府裡蓄養一群孌童,也沒人敢說什麼。」
「我不近女色,是沒遇上我愛的。我不愛的女人我不會碰,那只會貶低我自己。」他有感情潔癖。
「這麼多年,相信才貌雙全的女子你也遇見不少,難道一個都看不中嗎?」說到這一點,莫言就困惑不解。韋治在京城,不比自己在邊關,應該說名媛淑女見得多了,他究竟喜歡什麼樣的?
「一張皮相,一點琴棋書畫的彫蟲小技就能擄獲我的心嗎?」韋治有一顆無比高傲的心,他追尋的是一種心靈契合的感覺,他心目中的女子應該是不平凡的「慕然不理解我,我也懶得解釋。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莫言心中有著感動,韋治對朋友的重視從不顯諸於外,而是放在心上。「可是你對商缺月似乎太好,你從不曾對人如此體貼。」
「我重視缺月,就像對你和允風,因為他是我的知己。你和允風,與我意氣相投、惺惺相惜,但我們的思想理念卻各自不同。缺月和我,表面看來應該是沒有交集的,但我們心靈相通。」他的語氣變得輕柔,卸下了冰冷的盔甲。「我的想法常太過特立獨行,世人無法接受。孤傲不是我的選擇,而是命運給我的位置。
但缺月能接受,他也有相同的理念,他是我心靈的知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莫言為韋治的話而動容,甚至有點羨慕,「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不錯。可我們又有不同,他隨和,我孤僻;他溫暖如春,我寒冷如冰。」而這種互相補充,讓他感到更加契合和滿足。
「那小子確實讓人討厭不起來。」莫言微笑低語,「他是什麼來歷?」
「來歷不重要。你瞭解我孤獨的童年。缺月單純天真的一面,我格外憐惜、愛護他,就像對弟弟,像你對莫愁一樣。」
「我明白。」莫言想到包括自己在內,韋治有限的幾個朋友都是武功高強的大男人,對弱小的少年商缺月格外愛護也就難怪了。心中釋然,語氣也輕鬆起來。
「好傢伙,從沒聽你一次說這麼長的話,舌頭居然沒打結,你放心,他也會如我的兄弟一般。」
韋治知道這意味著他的承諾,只是無言地握一下他的臂膀。
「商公子,」花想容朝後方一指,「你看,後面那艘船救起了李公子,正向我們靠攏。」
「快停船,」商缺月忙對船家喊,「接李公子回船。」
「前面船上是定遠候韋兄和龍威將軍莫兄嗎?」後面船上傳來了喊聲。
「是啊!」商缺月揚聲回答。
「韋侯爺的表弟,洛南郡主王府的小王爺李兄落水,被我們救起,現正在我們船上。請允許我們靠近。」
兩船徐徐靠近,艄公小心地用竹籬抵住,以免撞在一塊。又拋過纜繩,將兩船連在一起。
花想容忽然看到後面船上站著一個人,「啊」了一聲,飛快地鑽進船艙躲了起來。
韋治、莫言聽到聲音,來到兩船相連的船舷邊。
後面船上幾個人一同過來,自報家門,原來是翰林院編修梅修文、去年才中狀元的上書房待即杜立平,以及叫林伯元和石方的官宦子弟。
商缺月一聽梅修文和杜立平的名字,立刻留心起來。梅修文面容清俊,有一種儒雅的貴氣;而杜立平也相貌清奇,儀表不俗。父親選中的人,當然不會太差。
幾人知道韋治、莫言都是皇上眼中的紅人,問候十分慇勤有禮;而對商缺月,雖不致於失禮,卻冷淡多了。
韋治依然態度冷淡,只點點頭。莫言則很爽快地邀這幾人人艙同坐。
李慕然躲在艙中,無論如何呼喚都不肯出來,只好由他。
商缺月坐在韋治身邊,冷眼旁觀。寒暄談話的,其實只有莫言和梅修文、林伯元、石方。這幾人是文人,說話左一個「子曰」,右一個「詩雲」,大掉書袋。
聽得商缺月又皺眉,又想笑,回視韋治,在他眼中也閃著淡淡的譏嘲。
杜立平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花想容,灼灼的目光似要噴出火來,看得花想容坐立不安,臉上的紅潮不知是氣還是羞。乾脆起身,走出船艙去吹風。
杜立平一見花想容走了,也坐不住,隨便找了個借口也離開了。
「唉,杜兄怎麼還是執迷不悟?」梅修文見杜立平匆匆離去,連連搖頭。「小弟一再勸他,對青樓女子不必認真,逢場作戲而已。他卻聽不進去。」
商缺月恍然,「莫非杜大人對花姑娘……」
「正是。」林伯元搶著說,「杜兄迷戀艷妓花想容,幾乎鬧得人人皆知。整日神魂顛倒,叫他乾脆納花想容為妾,他又不肯,說希望明媒正娶,真是笑死人了。」
梅修文與石方連聲附和。
商缺月對這幾人的議論產生了反感。青樓女子就不能作妻子嗎?「杜大人情出肺腑,一片真心,小弟倒很佩服他。」難得一個男子肯對妓女付出真情,並願不顧世俗反對娶她為妻,實在可敬!
梅修文不以為然,擺出一副「你還小,什麼都不懂』的表情,搖首道:「商公子此言差矣。娶妻娶賢,自然要家世清白,懂得三從四德;青樓女子狐媚放浪,玩玩尚可,娶為妻子,有辱門風。當然,青樓女子的媚術,又是大家閨秀比不上的,若喜歡,納為妾即可。
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很平常嘛。」
商缺月微微蹙眉,對梅修文印象又差了幾分。此人思想如此庸俗,晴月若嫁給他,難保他不會讓晴月在家相夫教子,他再去花街柳巷,或者乾脆娶幾個小妾回家。看來此人的名字要被剔出名單。忍不住開口辯駁:「男人為什麼要三妻四妾?天地萬物陰陽平衡,一夫一妻正合陰陽之道。」
梅修文道:「夫與妻,像茶壺與茶杯,何曾見一個茶壺只配一個茶杯的?」
這個比喻幾乎使商缺月笑出來,「為何不說夫與妻像瓶與蓋,一瓶一蓋剛好。若用茶杯作比,梅兄可曾見一個茶杯只給一個人用的?」
莫言哈哈笑了出來。
梅修文臉上已顯出不高興的神氣,這個聽都不曾聽說過的少年敢和他如此辯駁,讓他面子大大掛不住。
「男為天,女為地。對天須仰視膜拜,對地則可踐踏。男女不同,豈能一視同仁?」
商缺月笑盈盈地道:「大地滋養萬物,無論樹木花草、鳥獸人類,都依賴大地為生。天,可望不可及。
何者更重要?不須言喻。梅兄您不也生活在大地上麼?」
梅修文是朝中公認的青年才俊,從來只聽見讚揚奉迎,哪有人這麼同他辯個不休?心中又羞又惱,「你,你懂什麼,乳臭未乾,也敢信口開河。」
「他說的很好。」韋治冷冷地瞟一眼梅修文,替商缺月撐腰,他同意缺月的觀點。
商缺月回頭,正迎上韋治讚許的眼神,對他嫣然一笑,不須說話,已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也覺得缺月說的有理。」莫言也接口,「雖然男女尊卑的問題我不敢苟同,但我不贊成三妻四妾。」他並沒男女平等那種驚世駭俗的想法,事實上他認為男子強過女子,所以對處於弱勢的女子應保護、尊重。
何況,一夫一妻,互敬互愛,家庭才能和美。三妻四妾,徒生是非。這一點,他倒與商士軒的看法不謀而合。
梅修文氣得臉色發青,本想發作,但一看韋治、莫言都為商缺月說話,只好忍氣,臉上表情更加難看。
商缺月暗暗搖頭:此人少年得志,只聽得進順耳的話,日後定會摔跟頭。晴月無論如何不能嫁給此人。
梅修文若知道他無意中失去了這樣的機會,恐怕會氣得捶胸頓足吧?
林伯元忙開口打圓場,「商公子誤解了梅兄的意思,梅兄只是說這花想容性情刁悍,不宜為妻。」
石方接口道:「是啊。兩年前兵部魏大人召她待宴,她竟不肯去。魏大人命人拉了她去,她竟在宴席上砸了琴,還當眾大罵。你說猖不猖狂?後來被打得死去活來,還不肯低頭認錯。若不是旁人求情,她早就一命嗚呼了。你說這等頑劣女子,娶回家還了得?」
原來花想容竟如此剛烈,商缺月暗暗稱奇。「聽石兄一席話,小弟對花姑娘更加肅然起敬了!一弱質女子有此氣節,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不畏權、不怕死,勝過多少鬚眉丈夫!可歎一些白命清高、滿口忠孝節義之人不但不讚賞,反而大加撻伐,是何道理?」
石方訥訥道:「她只是個青樓女子啊。」
商缺月鄙夷地冷笑,「原來禮義仁德還因人而異,可笑啊可笑!」
韋治冷冷地說:「世俗之見,莫此為甚。」
石方剛要張口反駁,一聽韋治開口,只好也隱忍下來,臉色微紅,表情很不自然。
林伯元不懷好意地問:「商公子對花姑娘如此推崇,可會娶她這樣的青樓女子為妻?」
商缺月朗朗大方道:「我若娶妻,也不排斥娶花姑娘這樣的女子。一切隨緣。」她說的可是「我若娶妻,」
只可惜她這輩子不可能娶妻。
莫言聽得津津有味,對商缺月由驚訝到欣賞,佩服,想不到小小少年,如此有見地。韋治看重的人嘛,自然有不凡之處。
忽然船板咚咚響,花想容一陣風似地衝入艙來,一把拉住商缺月,「商小弟,你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她突兀的行為使得眾人莫名其妙。
「花姑娘。」杜立平緊跟在她身後。
花想容手力甚大,拉得商缺月身不由己地跟她走。
杜立平又要跟上,花想容狠狠地瞪他一眼,喝道:「你別跟來!」止住了他的腳步。
原來花想容受不了杜立平的灼人的目光,出艙到船邊吹風。
「花姑娘。」杜立平跟了出來,在她身後輕喚。
「你跟著我做什麼?」一看見他,花想容心中就莫名地煩躁,態度也好不了。
她還是這樣討厭自己,杜立平落寞地暗暗歎氣。
「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最近好嗎?」
「吃得下,睡得著,每天掙大把銀子,有什麼不好!」
杜立平那憐惜、深情的目光讓花想容再也受不了,索性轉身看江上風景。
「花姑娘,為什麼不肯接受我?是不是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你說出來,我一定改。」
「你沒什麼不好。堂堂狀元郎,朝中新貴。多少名門淑女、千金小姐爭著嫁你,你又何必纏著我不放?」
「我不要什麼千金小姐,我只要你,我對你是真心的。」杜立平急忙表白。
「你的真心我要不起!我們青樓女子,要的只是銀子。只要你拿錢來,我就伺候你。」花想容狠下心道。
「你為什麼這樣侮辱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杜立平為她的話而心痛。
花想容雙手叉腰,步步逼近他。「我是哪樣的人你瞭解嗎?我就是一個虛榮、貪財的人!我當初救你不過是覺得好玩罷了,就當救個小貓小狗。我的日子過得自在得很,不需要你。你去當你的官,去娶你的千金小姐,不要來招惹我。你只會使我厭煩,走開,我不要再見到你,走啊!」失控地推開他,向艙房走去。
走到艙門口,正好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名字,忙停下腳步,佇足聆聽。
她聽著商缺月為自己辯解,一句句,一聲聲,眼中漸漸浮上點點淚花。當聽到商缺月說娶她為妻時,忍不住衝入船艙,拉起商缺月就走。
「花姑娘,放手啦!」商缺月不明白這個急驚風的女子到底要做什麼。
花想容不理她的抗議,走到船尾,撩起裙子,跨上相連的後船,才放開商缺月的手。率先在船舷邊坐下,拍拍身旁的位子,叫她坐下。
商缺月狐疑地坐下,「你究竟有什麼話要說,非要避人耳目?」自己和她好像沒有熟到有悄悄話要講的程度吧?
花想容仔細地打量商缺月半晌,看得她以為自己臉上長了什麼,忍不住摸摸臉。
「商小弟,你多大了?」
「十七歲,怎麼?」這女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二十,只比你大三歲。『女大三,抱金磚』。你娶了我好不好?」
商缺月嚇一跳,「什麼?我娶你?」她一個女子如何娶妻?
「是啊,你剛才不是說要娶我為妻?」看她活像狗被睬了尾巴的樣子,花想容臉一沉。「難道你也看不起我?」
「你聽到了?」原來如此,商缺月微微一笑。「我說的是不排斥娶你這樣的女子為妻,但也要有緣才行。」
「你我今天相識,同船游江,不叫有緣嗎?」
「是有緣,但這樣還不夠呀。這『同船渡』和『共枕眠』的緣份可差得遠了。」
「怎麼樣才叫夠嘛?難道要我再修個千年?」花想容沒好氣地說。不願娶就算了,幹嗎推托什麼緣不緣的。
商缺月看出花想容的心思,一笑道:「你不用再修千年,這世上自有與你有緣的人。我問你,你愛我嗎?幹嘛非要嫁給我?」
「愛不愛我不知道,可我喜歡你,很喜歡。」花想容點著頭強調。忽然又一臉詭譎地上下打量商缺月,神秘兮兮地低聲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歡女人。」
「什麼?」商缺月一頭霧水。
「你喜歡韋侯爺。」
「韋大哥?關他什麼事?」喜歡他又怎麼了?他們是朋友嘛。
「雖然韋侯爺很俊美,但畢竟是個男人。你們兩個男人搞在一起,這個……名聲不好。」花想容苦口婆心地勸導,若不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兄弟,她才不管閒事呢。「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侯爺想想。若是傳出去,傳到皇上耳朵裡,別說你性命不保,連侯爺……」
「等等!」商缺月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吃驚得差點跳起來。「你聽誰說我和韋大哥……呃……那個?」
她簡直不知如何表達。
「李公子說的啊,他和韋侯爺是表兄弟耶!他今天特地帶我來,就是讓我勾引韋侯爺,好讓你們兩個分開。」
兩人都忘了這艘船是梅修文他們乘來的,艙中還躲著一個人,就是落水的李慕然。他因為衣衫盡濕沒有更換的,又在生韋治的氣,所以躲在艙中不出來,因而把花、商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聽到花想容把他供出,氣得心中暗罵:大嘴巴!蠢女人!
怪不得他罵自己「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用男色勾引人」,原來是把自己當孌童!商缺月簡直哭笑不得。「李公子究竟怎麼對你說的?」
「他說他終於明白侯爺不近女色的原因了。他叫我展現女人魅力,讓侯爺體會女人的可愛。還說是為了侯爺的名聲和韋家的香火著想。」花想容一口氣把李慕然徹底出賣。
「是這樣啊。」商缺月拚命忍住笑意,這李慕然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啊?
「所以說你娶我是最好的辦法嘍。」花想容一副設想得很周到的樣子。「你若想知和侯爺繼續來往,娶我可以掩人耳目,不會影響你和侯爺的名聲。」拍拍胸脯,「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掩護。」
該死的女人!李慕然聽得咬牙切齒,拿了我的銀子又出賣我,真是養老鼠咬布袋!
「你不會覺得這個……很……奇怪,很……噁心嗎?」商缺月忍笑忍得臉都快抽筋了。
「嘖,這算什麼。我在青樓十年了,什麼樣的古怪人、古怪事沒見過?」花想容撇下嘴,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你別看那些達官貴人人模人樣的,骨子裡齷齪著呢!」
商缺月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笑什麼?」花想容莫名其妙。
「別笑了!」
「再笑我就生氣了!我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呃,對不起。」商缺月拭拭眼角的淚花。「實在是太好笑了嘛,我和韋大哥根本不是那樣。」
「啥?」
「韋大哥和我只是好朋友罷了。我沒有兄長,把他當親大哥,韋大哥對我像對弟弟,我年紀小,樣子又顯得柔弱,大哥對我多些照顧也很正常嘛,想不到會讓人誤解成這樣。」
花想容鬆了口氣。「不是就好。否則多可惜呀,你們兩個人品俊雅。這個李慕然,胡思亂想、胡說八道,害我出醜!踢他一腳還便宜了他,下次見面非罵他不可!」
李慕然聽了差點跳出來,這個潑辣女人,還敢罵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轉念一想,商缺月在外面,自己鬧了這麼大的笑話,實在不好意思見他,又克制住了衝動。繼續當個偷聽的小人。
「不提他了。既然是誤會,你還要嫁我嗎?」
花想容低頭不語。
商缺月溫和的眼神似乎有著穿透力,看著花想容變幻不定的表情。「杜大人對你一往情深,為什麼不嫁給他呢?」
「他,我不敢想。他出身清白,又是狀元,現在受皇上重用,多少達官顯貴想招他為婿。他可以娶個出身名門的好女孩,就是娶個公主也不是不可能。我怎麼配得上他?」
「這可不像豪爽自信的『俠妓』喔!」花想容的傳聞,市井中流傳甚多,都說她性情豪爽剛烈,仗義疏財,很有男子氣概。商缺月也有耳聞。
「什麼俠妓,我不過心腸軟,見不得人受苦,偶爾幫幫人,就被些無聊文人安這麼個綽號,還又寫詩又寫文的。不過他們雖然口中稱讚,心底裡還是一樣瞧不起我。」花想容苦笑,十年風塵,她已經什麼都看透了。
「可是杜大人和別人不一樣,他是真性真情,我看得出。」
「他是出於感激之情。他初到京城時,被盜匪搶了財物,落魄街頭,我不過送了點銀子,他就念念不忘。如果凡是我幫過的人都要娶我,十個我也不夠嫁。」
「不。」商缺月沉吟著搖搖頭,「我想他是真心愛你。如果只是感激,以他今日的條件,送你萬金又有何難?還會傳為佳話哩!可他不顧同僚勸阻,不怕世人嘲笑,執意娶你為妻,沒有愛做得到嗎?他深深地愛著你呀!」
花想容凝視著遠方,雙眼漸漸被淚水模糊。她忽然激動地嚷道:「就是這樣,我更不能嫁他呀!虛情假意我見多了,又怎會看不出他的真心?可是倘若娶了我,他的名聲、他的前途、他的一切就完了呀!我怎麼能害他!」雙手掩面哭泣起來。
艙中的李慕然也聽得忘神,深深感動著:這凶婆娘也有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候。罷了,我也不與她計較了,不罵她就是了。
「別哭,」商缺月伸手摟住她,完全忘了此時自己是個男子。「不要顧慮太多。記住:世人的看法並不那麼重要,抓住手中幸福才最重要。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花想容伏在商缺月單薄的肩頭渲洩著淚水,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哭泣。抬起臉,不知說什麼?
「不哭了?」商缺月逗她,「哭得臉紅紅的,好像猴子屁股喲!」
「壞小子,敢笑我!」花想容拉起商缺月的衣袖擦臉。
「哎喲,我的衣服弄濕了啦!」
「乾脆濕個徹底!」花想容又擦一下。
「臭小子,放開你的手!」一聲怒吼,妒火中燒的杜立平衝上前來,一把拉開商缺月摟著花想容的手臂。
誰知用力過猛,一聲驚呼,噗通,商缺月跌入了河中。
正應了花想容那一句「濕個徹底」。
「你幹什麼!救人哪!」花想容又驚又怒,顧不上和杜立平發脾氣,忘了自己不會水,也跳入河中。
「花姑娘,我來救你。」杜立平想也不想,也跟著跳下水。
李慕然聽到不對衝出船艙時,正看到花想容跳下河,他和杜立平幾乎同時入水。
船夫喊成一片,艙中的人也全部衝出來,又喊又叫,亂成一團。
花想容、杜立平一入水才想起自己不會水,只有胡亂掙扎。水中的四人,只有李慕然會水,他首先拉住了離他最近的杜立平,向船上喊:「快把他拉上去!」
商缺月一落入水中,咕嚕咕嚕一連喝了好幾口水,手腳拚命掙扎,卻止不住身子的下沉。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她感覺到有一隻手抓住了自己……
「噗通」一聲,一道銀劍射入水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之後,消失不見。
「是侯爺,韋侯爺下水了。」
幾個船夫用竹篙將杜立平拉上船,李慕然又回頭救下一個。他看見不遠處紅色衣袖一閃,正要沒入水中,急忙撲上一把抓住。
一道身影從水底衝出,如黃鶴一飛沖天,落在船上,正是韋治,他懷中抱著昏迷的商缺月。
此時眾人又七手八腳將花想容和李慕然拉上船。
韋治讓商缺月伏在船板上,拍打她的背,讓她吐出一灘水。
「侯爺無恙吧?」
「侯爺好英勇。」
梅修文等人紛紛上前表示關心。
韋治心中隱隱升起怒火,這些人眼瞎了嗎?看不到眼前的有事的是誰?他顧不上理睬這些人,眼中只有昏迷的商缺月。
當他衝出船艙,看見商缺月的衣衫在水面一閃就消失不見時,他的心從沒有這麼慌亂過,他只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商缺月消失。就好像不能讓心裡珍貴的東西被奪走了一般……
莫言攔住上前的人,「不要妨礙侯爺救人。」
商缺月水吐得差不多了,仍不見清醒。韋治忙將她翻過來,抱在懷裡,深吸口氣,對著她的嘴用力吹。
他的心咚咚跳著,不停默念著,快醒來,你不准有事,快醒來……
旁觀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咳咳……」伴著一串咳嗽聲,商缺月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韋治將商缺月緊緊抱在懷裡,眼裡閃著欣慰、歡喜,「我差點以為……」他激動得說不下去。
「韋大哥,我,我喘不過氣啦。」商缺月虛弱地低聲說。
韋治略略放鬆,抱著她走入船艙。
花想容一被拉上船,杜立平顧不得一身狼狽,上前擁住她。「花姑娘,你沒事吧?」
「咳,我,咳咳,沒事。」吐出一口水,花想容拚命捶打他。「都怪你,都怪你啦!」
「是是,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杜立平任她捶打,連聲道歉。
只有李慕然被丟在一旁,無人理睬。他不滿地咕噥:「什麼嘛!我是救人的功臣,怎麼都沒人關心我?」
看著眾人隨韋治入船艙,只有歎氣:「倒霉,游個江就落兩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