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反渻自己太胡鬧,惹來眾人奔波,愧意,萌出了芽。
「……我本來只準備躲在城裡暗處,見機行事,沒想被鬼差抓走……我怎麼知道,連小小一隻鬼差,都把我上銬扣押……」
嘟噥聲,很是委屈。
「你快點把掠食丹拿出來呀!我就能快點回去──你那什麼表情呀?!要不是你胡搞害搞,拿自己安危開玩笑,吃下掠食丹,我又何必用上這招……」
對著鏡內愁容,螭吻不禁低斥:
「眉,幹嘛皺成這樣,皺久了,眉心幾道深痕,以後都消不掉了,臉已經很不和藹親切,再下去,哪個小孩看到你,絕對報以大哭……」
罵完,心又軟了,險些無法堅持。
「一直喊小九也沒用,快把掠食丹挖出來,比較實際……」拿出來,我就去求……拜託文判,帶我回去。」
掠食丹放越久,他越不安心。
怕它太快起作用,會傷害驚蟄。
文判再折返,螭吻如石雕,仍是坐在原處,姿勢不變,與他離開時,一個模樣。
若非他忙上好一陣子,處理完千來件入魂審查,他幾乎也要錯認自己是否看錯辰。
「九少,用膳時間已至,要不要移駕小亭內,備了些粗茶淡飯。」
「用聞的飯菜,我沒有食慾。」
鏡裡,也沒看見驚蟄用膳,連顆海粟都沒吃過……」
「魂體不需要進食,餓與渴,只是離世不久,才殘存的記憶。」用聞的,已經算是……給龍子的特殊招待了。
螭吻太專注於鏡內,不查時辰流逝,還以為文判去去又回來,加上心裡鬱結,很難有好心情與誰攀談,帶些不耐,睨瞟文判一眼。
「文判,你好像很閒哦?每次看到你,不是喝茶,就是四處亂晃?」
此話原意,是希望文判回答──「不,下官很忙。」
他就能光明正大接續──「那你去忙,甭來招呼我。」
理所當然,趕走文判。
只是螭吻錯了。
錯在他狀況不明,錯在他誤踩痛處。
錯在不久之前,也曾有某一位──為主不尊的傢伙,用相同口吻注懶散語調,道來彷似的問句,質疑文判。
「喂,你好像很閒耶,喝茶?都不用工作嗎?」
在文判收拾聚魂峰崩壞,遊魂四散,拘捕、救治、清點,更迅速分派修復工作……
好不容易,泰半混亂平息,他得了片刻之閒,坐下來,喝一口茶,紙扇打開,尚未能輕搖,便由身後傳來──沒天沒良的疑問。
也不自我反省,想想,聚魂峰,是誰弄垮?
萬里晴空,轉為漫天雷雲,僅需一瞬之間。
本還聊天的溫雅文判,白透的俊顏,青筋明顯,眸極冷,覆上冰霜,眼中,暴雪狂襲。
遷怒,無庸置疑,這就是。
無法發在主子身上的怒火,找到了出路。
螭吻失去龍子力量、失去墨鱗金骨,此刻還失去了肉身,但有一項本,他沒有失去──對危險的感應。
寒顫,激靈靈一抖,咽嚥唾沫,仍嚥不下喉間哽意。
從文判身上,螭吻好似看到……失去如意寶珠後,癲狂暴亂,幾欲傷人的大哥。
遇上大哥失控,幾兄弟的應對之法,只有一個──先逃再說!
螭吻確實逃了,可惜,遲了。
衣領傳來強勁力道,扯緊,他抵抗不住,輕靈魂體朝後踉蹌,頸背上感受大量寒意……由揪在領上的那隻手掌,源源不絕傳來。
比指掌更冷的,是文判幽然之嗓,千萬年寒冰一般,吐露淡語:
「冥府裡,一隻死小鬼,已嫌太多,容不下第二隻。」
三日,度日如年的整整三日。
未曾稍眠的眼,紅絲滿佈,湛濃眸色,如今,添加一層闃黯。
鎮日的奔波,能想到的藏身之處,皆不放過。
小九最愛的食鋪、常去的飯館,甚至是平日裡偷閒,最喜窩躺其中,無人干擾,一睡便是一整天的綠藻草園……
沒有,到處都沒有。
驚蟄回到房內,落坐床畔,手指輕輕梳弄著,那蜿蜒散於枕面上,柔亮潔白的發。
冗長的沉默,僅僅聽聞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幽幽一歎。
「你躲在哪裡看著?真這般堅持,不見掠食丹,絕不現身?」
驚蟄喃喃的聲音,淺然,幾不可聞。
而他問向之人,閉眸沉睡,安寧無擾,沒有回覆他。
「是不是真取出掠食丹,你就回來了?……這有何難?你要見掠食丹,我便給你掠食丹。」
怕只怕,拿出掠食丹,依舊不見小九歸來……
若真如此,該如何是好?
已無技可施,受夠了提心吊膽,驚蟄不再遲疑,兩指為劍,按向腹間,長指往上挪移,劃向胸膛,再經銷骨、咽喉──
最終,由口中吐出晶瑩珠體,因尚未生效,珠中不帶半絲顏色。
將掠食丹置入螭吻掌心,連同螭吻的手,一併包覆於雙掌之間。
「小九,我取出來了,如你所願,你呢?快一些回來……」
他等著,靜靜等著。
等到了一聲嚷嚷,破空而來。
耳熟的嚷嚷,久違的嚷嚷,令他為之一振的嚷嚷。
「放開我──你放開我──」
驚蟄瞠眸而去,同時,文判身影出現,手裡提著他朝思暮想,苦尋不見的螭吻。
「不請自來,失禮了。」文判皮笑,肉不笑,陰惻的鬼顏,俊逸如昔,只是淡淡可見一絲冷厲。
他溫雅說著,拋出手中螭吻的勁道,卻完全相斥,迅速,威猛,絲毫不留情面。
螭吻幾乎是被丟進肉身裡。
「怔忡什麼?鎖魂圈快點銬上。」文判善意提醒。
「別再讓這任性的死小鬼,四處亂跑!」
驚蟄反應過來,取圯擱置床頭的鎖魂圈,逐一銬回螭吻手腳,使魂體不再游離。
「小九怎會由你帶回?」驚蟄安心之後,想起此一疑問。
「九少之魂,在外遊蕩,鬼差不識身份,誤以為是孤魂野鬼,特領他回冥府。」文判輕描淡寫,刻意不說鬼差的粗暴押解。
後續發展,驚蟄不難勾勒想像,沒多問,文判亦無多嘴的打算。
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螭吻平安歸返。
「多謝。」謝文判幫忙送回螭吻。
文判笑了笑,旋身消散,如煙嵐遇日,無影無蹤。
第12章(1)
此時,魂身已相融的螭吻,逐漸戰勝腦中暈眩,第一句,就是聽見驚蟄的道謝。
怒火一燒旺,渾身氣力澎湃,湧回四肢百骸。
他轟然坐起,吠道:「謝他做什麼?!那隻鬼文判──發啥瘋呀?!說變臉就變臉,我不過隨口問一句,他竟把我抓起來,拎只小雞一樣──咦?」
氣憤掄緊的拳,握到掌心之內,熱熱的、軟軟的,圓圓潤潤的……珠子?
他低頭瞧去,一臉困惑。
「掠食丹。」驚蟄替他解惑。
「長得和我先前看過的……不太一樣?」
上回所見,珠體更大、更飽滿,裡頭充滿顏色。
「那是吸沒墨鱗金骨之力的掠食丹,你手中那顆,則是尚未生效。」
「尚未生效」。這四字,沁涼舒爽,澆熄螭吻滿腔憤火,文判對他做的事,全拋諸腦後。
「原來,沒汲取力量之前,掠食丹是無色透明,像琉璃珠一般的東西……」螭吻長了見識。
下一個動作,他急欲捏爆掠食丹,不讓驚蟄有機會再用上它!
看似一拍就爆的小丹丸,使盡力氣,卻對付不了它。
「我來。」驚蟄好意相助。
「我才不會讓你拿回去!」螭吻立刻縮手,掠食丹藏到身後。
「你不想取回你的力量?」驚蟄覷著他的反應,不由眸光轉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