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嘲弄的笑聲猶如利爪擒住她的喉頭,教她不能呼吸。
不對……哥哥說過,玄人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決定一個皇朝的生死,那全看在位者的決策,但以哥哥對她的重視程度,如果她不掙扎,那麼他肯定會為她供上一切,要是如此,她不就真成了罪魁禍首?
哥哥如此用心想洗刷玄人的冤名,她怎能扯他後腿?
「怎麼,怕自己玄人的身份曝光?」穆納岳輕拍她的粉頰,卻見她眸底雖還噙著淚,然而目光卻變得堅強無比,不再恐懼擔憂,不禁揚起眉。
「殿下可知道為何我要跟著哥哥?」她突問。
「說來聽聽。」
「因為我要天下人知道,他們視為不祥、視為豬狗不如的玄人,也可以成為一朝之後。」
「喔?接下來你是要告訴本殿下,你根本不愛李彧炎,只是利用他而已?」穆納岳低低笑著,壓根不信。
「不,我對哥哥的心意假不了,但是……」她深吸口氣,直盯著他。「我更想要洗刷玄人的污名,這也是為何哥哥一直努力洗刷世人對玄人的錯誤印象,他甚至讓我的表哥成為國師。」
「喔?」他半信半疑。
「殿下也許不知道,但玄人確實是擁有異能的。」
「什麼異能?」
「好比我,可以看見人的生死。」
穆納岳揚起濃眉。「喔,那麼本殿下還有多少年壽?」
「殿下紅面光潤,必定是福壽綿延,然而……五天之內,段詢必死,七天之內……哥哥必死。」她說著,面露哀傷。「這是我今兒個瞧見的。」
當記憶回流,她也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事,自然沒忘記她在段殉和哥哥身上看見的黑影,如此逼近的黑影,代表著死期已近。
她從來未曾利用自己的異能去做任何改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能力改變一個人的死期,但是至少她不會放棄,直到最後一刻,她都不會放棄。
「……」穆納岳微詫,只因她道出的日期,剛好符合了他的計劃。
假如她真有異能,就代表李彧炎亦離死不遠,所以她現在打算要——
「哥哥一死,帶著一個有月環印的孩子,我根本無法待在朝中……如果殿下願意收留我,我願意伺候殿下。」她低語,接著豁出去的想俯近他,卻被他一把推開,狼狽的跌倒在地。
「本王不愛女子近身,你起來。」
明小滿一愣,但很快乖順的站起身,思忖下一步該怎麼辦走,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相信她。
如果不能讓他相信,那麼她就無法得知他的計劃,更無法見招拆招。
「明小滿,本殿下可以姑且相信你。」
她緩緩抬眼,內心激動,卻只能努力不動聲色。
「明日,咱們就離開金雀。」
聞言,她不解地擰起秀眉。
「你不懂本殿下為何要這麼做,對不?」
見她輕輕點點頭,穆納岳勾起笑。「你不需要懂,只需纏著李彧炎便可。」他說得自信。「明日,本殿下會告知李彧炎我們即將起程回泰漠,他必定會捨不得你,想盡辦法要留下你,或是……跟著我們走。」
明小滿雙手收在寬袖裡絞著,揚笑。「只要哥哥離宮,段詢和凌就會留守宮中,屆時你可以段詢為內應,舉兵入宮,對不?」
他一愣,接著眸底閃動些許激賞。「原來你是有點腦袋的。」
「否則,我要如何成為金雀皇后?」
「本殿下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的聰穎和細膩心思,教他願意相信她是愛著李彧炎,但亦是有目的的愛著他。「接下來,就等你把他帶回,本殿下要他親眼看著一手創立的皇朝落入本殿下的手中,再將他慢慢凌遲至死。」
「……這麼聽來,殿下似乎與哥哥有仇?」
「沒有。」
「那……」
「只是不能容忍一個天下出現兩個真命天子罷了。」
明小滿無言以對,更不能想像那一幕,深吸口氣後,她淡聲道:「只盼助殿下奪得天下之後,殿下能讓我離開雀。」
「你想離開這裡?不要本殿下替你洗刷玄人污名?」
「不,那根深蒂固的念頭,豈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她回頭看向外頭又逐漸降下的雪花,神情哀感。「這裡……太冷,我不喜歡。」
「也對,你太怕冷。」穆納岳起身,走到外頭。「本殿下答應你,但也希望你別背叛本殿下。」
「我還不至於傻得和真命天子作對。」她朝他一笑。
聞言,穆納岳滿意的離開。
明小滿緩步走到外頭,風雪漸大,幾乎掩埋了外頭的林園,淒冷得令她直打哆嗦,可她還是站著,一動也不動。
好半晌,控手輕掬雪花,寬袖滑至肘間,露出腕間被鳳銜月環燙下的痕跡,那傷痕,就像是把哥哥送給她的承諾烙了痕,燙進骨子裡,讓她永遠記得這一瞬間的感動。
原本以為冷一點,只要有哥哥在身旁就無妨,然而事實證明,她這個怕冷的人,不適合留在皇城。
「哥哥……你會不會怪我總是不聽話?」
血為誓,魂為契……她只能等待來世了。
只盼望,來世不當玄人,不當玄人……
金雀早朝上,眼見中州水患已在處理中,朝中並無大事,李彧炎輕聲戶口道:「要是眾卿無事上奏……」
「皇上。」李垂陽從列席中走出。
「何事上奏?」他眸露不耐,只想趕緊趕到迎賓館,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
李垂陽面有難色,目光東飄西移,又被眾官逼得不得不出聲,「皇上……近來似乎和泰漠子侍妃走得很近?」到底是哪個該死的逼他出來送死?輩份最小的他恨恨地暗罵。
「那又如何?」
「呃……這似乎有所不妥。」
「……何處不妥?」李彧炎聲薄如刃。
他頓了下,頭皮嚴重發麻,弟媳落河之後,他這個堂弟就在性情大變,喜怒也變得無常,他剛剛明明才瞧他心情頗好,還和上官凌笑談國事,怎麼他一站出來,卻成了炮灰?
「畢竟、畢竟那是泰漠太子的侍妃,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和太子侍妾走得太近……」李垂陽沒把話說完就偷覷身旁,想搬救兵,誰知無人肯救援他,放任他自掘墳場,他不禁暗罵這些兄弟太不講道義。
「就算朕向殿下要個侍妃,也不為過。」李彧炎不悅的瞇起黑眸。
李垂陽聞言,趕忙勸道:「皇上,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要一個服侍過他人的破鞋?」
「放肆!」他凜目重斥。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污蔑小滿兒,儘管垂陽並不清楚狀況,他還是無法容忍,這會教他想起他在砂河附近的村落聽見的村民私語!
「皇上恕罪!」李垂陽雙膝跪下,神色卻滿是擔憂。「皇上,那名侍妾面貌酷似皇后,但終究不是皇后,泰漠太子刻意帶她前來,居心叵測,不可不防!」
聽說昨兒個她進宮伴駕,不管怎麼想,他都覺得泰漠太子這個行為太不合情合理,明顯帶著某種意圖,他不信堂弟看不出來,就怕他思妻太過,會著了泰漠太子的道。
李彧炎緊抿著唇,怒目直瞪他。「朕,自有打算。」
「皇上……」他不禁急了,多怕皇朝初開,就要毀在一個妖姬手中。
「皇上三思。」李家一派的官員見狀,終於全數出動,跪伏在地。
李彧炎不禁頭疼地扶額。
雖然他已經確定小滿兒的身份,但此刻卻不能說。
「啟稟皇上,泰漠太子求見。」殿外侍衛踏進殿內稟報。
他微揚濃眉。說完,手一揚,示意眾官員起身後,又垂睫思忖穆納岳特地求見到底是為哪樁。他明知道再晚一些,自己必定會到迎賓館,又何必特地走這一趟?
正想著,就見穆納岳一身泰漠皇室打扮,踏進殿內。「拜見鳳皇。」
「殿下特地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本王要回泰漠了,特地來告知鳳皇一聲。」
李彧炎驀地站起身,問道:「為何?月盈身子骨不是還弱著,何不讓她多歇息幾日?」
他焦急的神情看在百官眼裡,令他們一個個都暗叫不妙。
只見殿外,明小滿身著泰漠皇室的立領直袍,腰束玉帶,更顯他纖瘦清麗,外頭則罩了件及膝的貂裘斗篷,漾著笑意緩步走來。
朝臣看賂她的眼神也是五味雜陳,只因為女人愈看愈像皇后,也難怪皇上會執著於她,然而這明明是個陷阱,就算他寧可跳,他們也必須阻止。
「月盈拜見鳳皇。」她福了福身,抬眼,發現他身上的黑影更重,心頭不禁隱隱抽痛。
李彧炎快步走來。「你昨兒個才掉進河裡,今日該要好生歇息才對,怎麼急著回泰漠?」
他難掩心急,只因她這一走,豈不是要逼他與泰漠兵戎相見?
明小滿抬眼,笑瞇杏眼。「許是有些水土不服,月盈想念家鄉菜餚了。」
胡扯!他暗罵,卻揚笑。「你不是挺愛吃杏餅?朕這就馬上為你準備。」他探手就要牽住她,她卻避了開。
「不,不用了。」她擺著手,寬袖滑至肘間,露出鳳銜月環,更露出腕間的燙疤。
百官的視線立時落在閃動光澤的鳳銜月環上,然而李彧炎所看見的卻是她的傷痕。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由分說的抓過她的皓腕,正要仔細看時,就聽穆納岳涼涼的出聲。
「該怎麼說呢?昨兒個突然有刺客闖入迎賓館,差點傷了月盈,所幸本殿下一整夜都守在她身旁,才讓她只在閃避間燙著了手,要是本殿下沒陪她,說不準一早醒來,迎接本殿下的就是一具冷屍了。」
李彧炎聞言,橫眉瞪去,目光落在李家一派的官員臉上,那眸色,像是認定刺客必定是他們派去的。
李派官員見狀莫不暗聲叫苦,更加確定穆納岳居心不良,然而此刻卻由不得他們辯解。
明小滿垂著眼,沒想到穆納岳連這傷痕都能作文章,甚至故意要讓哥哥對百官起疑,她立即深吸口氣,徐聲道:「鳳皇,這鳳銜月環太過珍貴,請收回吧。」
「……」李彧炎回頭注視著她,手緊握她的,不讓她將手環取出。
一旁的穆納岳見狀,笑著接話,「可不是嗎?本殿下聽段宰相說,這鳳銜月環是皇后所持有的,鳳皇將鳳銜月環贈與月盈,這……於禮不容。」
李彧炎沒看見百官不安的神情,更聽不見穆納岳話中的含意,只是死死盯著眼前女人,看著她漾笑,眼裡卻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