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炎知道,在臣子面前他成了個昏君,更知道話一出口,他等於是被穆納岳掐住喉頭,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在身邊,就算要他用皇朝江山去換都可以。
明小滿心頭更痛,卻仍得強迫自己笑。「鳳皇,你抓疼月盈了。」
他卻置若罔聞的直睇著她,深眸漾著一抹紅。
不放手,他不想放……
上官凌見狀,隨即徐步走來。
「皇上。」他沉聲提醒他,不得在穆納岳面前表露弱點。
然而李彧炎說不放就是不放。
穆納岳抱著她一夜……要不是穆納岳在她身旁,要是真讓一具冷屍迎接他,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處置這個他一手開創的皇朝。所以,要他怎麼放得開手?
就算他明知道穆納岳突然決定回泰漠,必定是在算計著自己,他還是寧可往陷阱裡跳,只因她就在陷阱裡!
「鳳皇,你這是怎麼著?」在旁看戲好一會兒的穆納岳終於笑著湊近他。「鳳皇可別忘了,月盈是本殿下的侍妾。」
聞言,李彧炎惡狠狠地瞪向他,那眸色冷鷙,噙著殺意,難以掩飾,一時之間竟連穆納岳也瑟縮了下。
明小滿見狀,立刻低呼。「好疼。」
李彧炎這才回神,隨即鬆了手,而她也趁機收回手,取下鳳銜月環遞上。
「鳳皇,請收回。」
她願意在早朝上現出鳳銜月環,是為了要讓百官想辦法阻止他隨行……千萬別讓她的心意成空,她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只見李彧炎緩緩垂下長睫,好半晌後,突地笑開。
「好,朕收回。」裹著笑意的低喃,聽在明小滿耳裡,像極了摻血的哀鳴。
她的心頭緊抽,卻不容許自己將情緒表現在臉上。
「殿下是要走砂河回泰漠?」李彧炎眼也不抬地詢問,接過鳳銜月環,輕撫著環身,感覺她殘留的體溫。
「不,預計是要走山道。」
「那麼會經過北驛的行宮?」
「是。」
「朕還沒去過行宮,正好趁此時朝中無事,送殿下一程後,順道去行宮看一看吧。」
話一出口,穆納岳笑意更深,明小滿則和滿朝文武一樣白了臉,想要阻止又不適宜,只能將希望盼在百官身上。
「皇上,朝中還有數件大事。」李垂陽火速出聲。
是誰說沒事的?就怕在他眼中,除了明小滿以外的事,全都不能稱之為事吧!
「暫時由國師和宰相打理。」李彧炎冷聲回應。
「皇上……」
「此事不用再議,退朝!」他低喝,接著又溫柔的看向明小滿。「晚些再出發吧,朕先派人買些杏餅,讓你可以在路上吃。」
她抿緊嘴,氣惱地連她身份都搞不清楚,便執意要跟著她,簡直像個昏君!
她自顧自的惱著,卻不知道李彧炎的心思。
穆納岳想要設陷,他就如他所願踩進陷阱,反手捕捉他,還要整個泰漠陪葬!
北驛設在皇城西北郊三百里處,是西北諸國進入金雀的邊境哨站。
從皇城到北驛,快馬大抵要一天的時間,然而由於這回是一輛馬車與一頂鑾駕徐徐前往,再加上漫天大雪,所以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們一行人才抵達北驛。
「記住,你要想辦法牽制住他,別讓他立刻回去。」
投宿在驛站的迎客樓,在李彧炎的注視下,穆納岳牽著明小滿進客棧雅房,一身厚實披風未脫,等李彧炎離開之後,他才沉聲交代。
「……我知道。」她面無血色端坐在錦榻上,暗自生悶氣。
一路上,為了想讓那個傻男人吃醋離開,她故意在他面前和穆納岳表現恩愛,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執意跟著,壓根不知她擔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到底該怎麼做,他才願意離開她?
「怎麼,心疼他了?」
穆納岳戲虐的笑聲在耳旁響起,明小滿撇唇,笑得自嘲。「倒不如是說擔憂自己的將來。」她抬眼問:「我的孩子呢?」
「放心,不會傷著他。」他勾笑退開一步。
「我想見他。」
「那可不成,我要帶他回金雀皇宮。」
明小滿驀地站起,怒目瞪著他。「你要我做的事,我都照辦了,為何不將孩子還給我?」
「要是本殿下現在把孩子還給你,天曉得你是不是會帶著孩子和李彧炎遠走高飛?」他低笑,臉上寫滿狡猾。「本殿下相信你,但是也該替自己留點後路。」
他太清楚李彧炎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心態,更篤定只要明小滿待在這裡,他就哪裡也不會去。
「……那麼,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回皇宮帶回孩子?」
「可不是?你不來,李彧炎又怎麼會跟著來?」他要的不只是金雀天下,還包括李彧炎手中的水凰印,和他的命。
只因李彧炎也許不是個治世賢君,但絕對是經商奇才,這樣的男人只要活著,就怕自己持有水凰印,也無法掌控鳳凰門。
明小滿心涼的閉了閉眼。「我明白了,風雪不小,殿下可以盡早起程。」
早該知道這個男人狡猾多變,不可能那麼輕易就相信她,但這麼大的風雪,他竟要帶著一個剛出生月餘的孩子奔波,可見根本就不在乎娃兒的死活!
原以為來到這裡,她就可以先保住孩子,如今,要她如何保全哥哥和孩子?
穆納岳笑睇著她。「李彧炎還有幾天活命的時間,你可得抓緊時間好好與他相處,千萬別辜負本殿下的美意。」
話落,他轉身便走,在夜色裡領著數十輕騎,返回金雀皇宮。
明小滿弓起雙膝,縮在錦榻裡,耳邊是沙沙作響的風雪聲,彷彿她墜淚的聲響。
屋裡儘管備有火爐,她越覺得好冷,冷到直打顫,不斷無聲落淚。
她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然而一路上,她發現哥哥身上的黑影愈來愈多,顏色愈來愈濃,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做什麼。
把臉埋在膝上啜涕,直到聽見了敲門聲,她才戒備地抬起眼。
「月盈?」
哥哥?他不是走了嗎?怎麼會來到她房外?
「鳳皇不是回行宮了?」她起身,站在門前,看著搖曳的燭火將他高大的身形映在紗簾的門板上。
她必須花費極大地氣力才能漠視他,不讓自己想擁抱他。
「方纔,朕見穆納岳輕騎離去,發生什麼事了?」
明小滿微怔。
這家客棧距離行宮約有十里遠,他絕不可能見到穆納岳離去,因此唯有兩個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未離開太遠,再不然……便是他已有防備。
但,要是他真有防備,又怎會跟隨她到此?
「……泰漠皇身體微恙,殿下現行趕回,要月盈殿後。」她淡聲說出穆納岳替她準備好的說詞。
原以為這要等到明天才會派上用場,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
「是嗎?即使如此,你便隨朕會行宮吧。」李彧炎說著,隨即推開門板,就見她站在門前,粉嫩頰面上的淚水未乾,不由得皺起眉。「怎麼哭了?」
明小滿垂臉抹去淚水。「月盈思念殿下。」
「……是嗎?」難道才一段時日的相處,她便已對穆納岳日久生情?抑或者只是因為喪失記憶,而最熟悉的人卻不在身旁才感到恐懼?
「還請鳳皇回行宮歇息,明兒個一早,月盈還得趕路。」她閃過他,走到門邊下逐客令。
「……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只留兩個隨行侍從,要朕如何放心得下?」他回身瞅著她,「北驛是不少商隊通商的必經之處,龍蛇混雜,你還是隨朕回行宮較為安全。」
既然穆納岳已經離開,沒道理還放任她一人待在這裡。
「月盈一個人也沒問題。」
「你剛才沒將門插上。」
「那是……」她抿了抿唇,暗惱自己根本忘了這件事。
「走吧。」
李彧炎自然地牽起她,不由分說的帶著她往外走。
明小滿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的唇略微發紫,身上的披風也透著濕意。
難道說,他壓根沒回行宮,而是一直站在外頭?
被強硬地拉進客棧樓下等待許久的鑾駕,裡頭暖得有如銜月城的春天,彷彿一切早已為她準備好。
但裡頭這麼暖,為何他向來溫熱的大手竟比她還冷?
「還冷嗎?」李彧炎柔聲問。
他們一坐定,鑾駕隨即向行宮的方向駛去。
「……冷的是鳳皇。」她直盯著他還不肯放的手。
「朕冷著你了?」他的大手輕搓著她的手,直到熱意從兩人手心竄出。「這樣還冷嗎?」
他軟聲問,那姿態,儼然將她視為心頭肉、掌心寶,教她更加難受。
「鳳皇,請放開月盈的手。」她想抽回手,他卻攏著不放。
那樣輕柔的勁道動搖著她的意志力,讓她很想不顧一切的撲到他懷裡,全盤托出,但卻不能。
「朕的小滿兒怕冷極了,總是從頭包到腳,然而手卻包不了,老是冷得直搓手,她最愛朕像這樣暖著她的手。」他說著,眸底無限柔情,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她。
那灼熱的視線,令明小滿心頭一跳,心底無端竄出一道聲音,告訴她,他在試探她。
不,也許說試探並不合適,應該說是……他彷彿知道了她是誰,正試著說些往事,企圖勾起她的記憶。
她驀地想起自己曾經告訴凌,她看見了段殉和哥哥身上的黑影,如今想來,凌肯定告訴哥哥了……所以,他們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正因為知道她是誰,他才堅持跟隨?
那麼,她是不是該順勢坦承她已想起過去?
菱唇顫了顫,她終究還是將舌尖的激動隱忍下來。
不,她不能承認,一旦承認,哥哥定會願意以皇朝換取孩子,但是金雀皇朝絕對不能落在穆納岳那種人手中!
穆納岳無法做到哥哥的愛民如子,他不會善待金雀百姓,況且,他也不會放過哥哥……
「……月盈並不是鳳皇的皇后,鳳皇唐突了。」她垂上眼,逼自己這麼說。
「那麼,就姑且當你是,慰藉朕,好不?」
那麼低聲下氣的請求,要她怎麼拒絕?
總是意氣風發的哥哥,那般器宇不凡的哥哥,面對她時總是細哄軟求,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這般的寵愛?
「月盈只待一晚,鳳皇又何苦呢?」她歎。
要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他身邊,他該怎麼辦?
「只有一晚,有時卻更勝天長地久。」
「就算我不是正牌皇后?」
李彧炎不禁笑了,知道她正在軟化。「看著你,可以讓朕覺得小滿兒就在身邊,並沒有離開朕。」
「鳳皇太癡情,不是好事。」她悶聲咕噥。
「……情癡,也只給一人。」
明小滿閉上眼,不敢看他執著的眸色,更不敢看他為她消瘦的身形。
這一生,她真是欠他太多太多了……
來到行宮,外頭風雪凍骨,然而替她準備的房早已火爐熏得極暖,且滿室清香,是她最愛的香氣。
這一切彷彿都在他意料之中,否則又怎會早早差人準備?
明小滿擰起眉,疑惑他是否早已猜到了什麼,又或者是穆納岳私下跟他說了什麼。
她攢眉細思,想著穆納岳臨行前的曖昧話語。難不成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讓她誘住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