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的,還有一柄劍。筆直而冰冷,鋒利而尖銳的,抵在室內屍體的胸膛……
「是嗎,既然你已經找到了返魂術的關鍵,那麼就更不能留他了。」漠然置之地呢喃道,握劍的人有著比劍本身還要寒冷孤傲的氣質,一雙狹長修美的眸子像要凍結一切入眼所見一般掃視過來,在確認邁入石室的男子已經面無血色的看清了自己將要做的行為的同時,握劍吐力——
「你、你是誰?這裡被我封死了,你是怎麼進來的啊?!你的劍——你要做什麼?!天啊!不——不啊啊啊啊啊——不能破壞屍體的心臟!否則、否則——」淒厲的慘叫猶如負傷的野獸,玄門高手的風度早就不見了,雙眼赤紅,披頭散髮的衝上來,他就像是在地獄受盡了苦難的遊魂,抓向唯一能救自己脫離苦海的那根稻草:「不要——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師弟、我的師弟啊啊啊——我不能沒有他啊——我不能沒有他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返魂術的關鍵,我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求求你——不要啊——」
如果說此刻瘋狂地撲上前去、卻被藏在石室入口內側的另一個年輕人制服的男子,他曾經的殘忍與冷酷都是源自於他對石室中屍體的長情的話……那麼,毫不動容的握著劍,乾淨利落、二話沒說地向下刺穿屍體心臟的來者,他的冷酷與殘忍,只不過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無情罷了。
「不要——師弟呀啊啊啊啊啊——」睜大眼睛,無力回天的眼睜睜看著利劍刺透愛人的胸膛,直到那帶不出一絲血跡的劍身抽離屍體,玄門男子才從嗓子裡發出幾聲咯咯的響動,就如同被粗暴的從長久的一個夢裡打醒了似的,他崩潰的哭起來,嘴角卻帶著笑:「好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個關鍵……終於找到了返魂術的關鍵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生死輪迴,榮枯興敗皆為天道,返魂乃是逆轉陰陽的禁忌行徑。」行雲流水般地收劍回鞘,面容清俊,凜然脫俗的行兇者淡漠地走向石室的門口,雖然他是在與癱瘓在地的男子交流,但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的步子卻不見停留:「一介凡人居然妄圖違抗天道,實在可笑。」頓了頓,他在走出幾步後回過頭來,目光卻瞥向已經鬆開了玄門男子的那位年輕人:「榮晴,我改變主意了,不該聽你的,還是殺了這個掌握了返魂術的傢伙更加萬無一失,你讓開。」
「呵呵,用不著了吧,師父。您看,其實破壞了那具屍體後,這個人已經和死沒什麼區別了。」聞言,靠在門邊的年輕人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火把照耀下,他有一張帥氣忠厚的臉,濃眉下一雙載滿了溫柔慈愛的明亮眼睛。就像是為了襯托前者的冷一般,他有著讓人一見就感覺溫暖的寬宏氣度,宛如革制的劍鞘,輕柔的包裹下前者的鋒芒:「至於他在塵世間犯下的褻瀆與殺戮,還是交給笑大人去判處吧。我想,已經沒有了可以追求的目標,這個人是不會再用返魂術到處作亂了。不是嗎?」
「……哼,隨便吧。」懶得囉嗦似的散去瞬間聚起的殺意,冷若玄冰的青年痛快的放棄了斬革除根的念頭,大步走向外室呆坐著的另一對麻煩。見狀,溫厚的年輕人泰然自若的跟上前去,恪守著徒弟的輩份,無奈卻也恭敬的淺笑著搭腔:「謝謝師父,不過……師父啊∼∼徒兒記得自己是叫榮矜來著,不是什麼榮晴啊!您又叫錯了……唉唉……」
「……不過是個稱呼,哪來那麼些講究。」剛站到笑雲舒面前就被年輕人追上來,冷傲的青年皺眉橫了,對方一眼。接著,毫不意外地凝神聽到了什麼動靜,他不再浪費時間,移目俯視著茫然若失的笑大青天。沉聲催促:「快點離開這裡,那個不自量力的傢伙似乎催動了什麼機關,這個石墓要塌了,不想陪葬就起來!」
「夏語冰?你是怎麼——」如夢初醒的抬起頭,笑雲舒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本能地就要脫口質問對方怎麼會來,又是如何進入這號稱封死的石墓中的?!然而轉念想到青龍御史一向神出鬼沒行蹤縹緲,這麼多年他們也習慣了,問也是自討沒趣,說不定答案反而會嚇到自己。他受的刺激已經足以滅頂了,不需要再特意雪上加霜了:「算了,你們既然能進來就應該能出去。你們先走吧,放心。我隨後就跟上。」
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鳳舞陽托付給好脾氣的榮矜,轉向玄門男子,步履艱難地踩著落下來的碎石,一寸寸逼近他,慢吞吞地單膝跪在了對方面前。張了張嘴,笑雲舒想要問卻沒有發出聲音,有一刻他猶豫了,想到夏語冰的話語和他那無情的一劍穿心……他對自己該不該問下去,動搖了。
但男子卻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就如同看著一個與自己相似卻又不同的人正在掙扎著踏上自己的覆轍似的,他自嘲著,以一種譏諷的表情,歪頭貼到了笑雲舒的耳邊:「呵呵,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要我告訴你返魂術的秘方和關鍵對不對?你想要回你的愛人對不對?」
「……」僵硬地咬住下唇,笑雲舒發現自己沒辦法點頭,也沒辦法拒絕。
「怎麼?不覺得我用返魂術是違背天道,癡心妄想了嗎。笑大人,哈哈∼你其實在心裡也嘲笑著我對不對?!想要把死去的所愛搶回來拴到身邊,不惜欺師滅祖地弄到返魂術,又利用了別人的屍體去試驗,卻落得個如此的下場。你其實覺得我是個傻瓜,是個瘋子,對不對?呵呵∼你覺得我會告訴你返魂術的秘密嗎?我會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關鍵告訴你嗎?!」殘酷的笑著,男子的話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在笑雲舒心口,但就在他絕望地閉起眼睛歎息的時候,他突然陰險的笑了笑,話鋒一轉——
「可是,我還是決定告訴你返魂術的秘密和關鍵所在。」壓低聲音,男子猙獰的笑著,一個字一個字清晰有力的把答案送到瞪圓眼珠,啞然石化的笑雲舒耳中。未了,男子用勁將他推向夏語冰等人的方向,彎腰橫抱起愛人已經眨眼腐化成骨的屍體,頭也不回的走向崩塌得更為劇烈的內室。只有那詛咒一般的笑聲,留給了被遺忘在原地的年輕巡按。
「……好了,就是這些了,笑大人。呵呵∼你們不是覺得我瘋了嗎?我逆天而行不自量力了嗎?很好,那麼現在,開啟那扇禁忌之門的鑰匙,我已經交到你的手中了。笑大人,你也明知那扇門是不能打開的,你也明知那扇門後的幸福是邪惡的……你會怎麼辦呢,笑大人?就算知道是錯的,但那垂手可得的幸福,你真的拒絕得了嗎?」
「我……」
「笑大人,那扇禁忌的門是天道,把我們和所愛關在了兩邊。你痛苦嗎?悲傷嗎?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不甘心呢,呵呵……那好,現在我把能夠打開那扇門的鑰匙給你了,你能忍住不開嗎?寂寞多麼可怕,你能忍受多久呢?記著,你可是有鑰匙的人啊……呵呵……」
「……」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眼前一黑,笑雲舒最後的意識裡充斥著石塊崩落的巨響,男子狂妄嘲諷的縱笑,以及夏語冰催促的冷喝與榮矜悲憫的歎息。之後他感覺自己軟軟的倒入了一片虛無之中,神智渙散而去,心內一無所有。
***
「怎麼會這樣?!明明是我傷得比較重!為什麼他會昏迷得比我還久——」隱隱約約地,一陣嘈雜猶如穿透濃霧的陽光射入笑雲舒腦海裡,他想睜開眼睛叫周圍的喧囂安靜下來,但是身體卻像是被巨石壓碾過一般,關節酸痛地不聽使喚。皺了皺眉,他蠕動著唇無意義的輕哼了幾聲,外部的雜亂似乎是被他的呻吟扼住了喉嚨,瞬間寂靜下來,又瞬間更加喧鬧!
「嗚嗚嗚,笑大人您終於肯睜眼了!您要是再這麼睡下去師爺他一定會以當差不周為由拿我們兄弟倆給您殉葬的∼∼嗚嗚……」
「醒了就好了,小日小月!冷靜一點,再搖晃下去大人的肩都要被你們拆了!」
「吵死了,早就告訴過你們這傢伙死不了的。」
「嗯……」混沌中分析著湧入耳中的七嘴八舌,笑雲舒勉強撐開酸澀的眼皮,率先看到的就是歐陽兄弟涕淚縱橫的兩張花貓臉:「小日小月?你們怎麼會在……啊!我是不是已經回到縣衙了?!」翻身而起,踉蹌的身形被穩重的方天宇一把撈住,笑雲舒揪住心口位置,咬緊牙關拼湊了一個苦笑出來,安撫地向嚇壞了的少年們點了點頭,即便現在的他或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個人:「……是夏御史送我回來的吧?那麼……舞陽呢?他……被安置在哪裡了?」謹慎地措辭問著,他掩飾般地垂下了眼簾,逃避開週遭審視的目光。
玄門男子最後的話語還在記憶裡盤旋不去,彷彿是怕站在床尾抱劍玉立的青龍御史洞悉了心中的掙扎,笑雲舒兀自甩甩腦袋,似是想要把那些蠱惑的言辭連同詳盡的返魂術一起拋出腦海,又似生怕自己暈眩的頭腦會記不清每一個細節。
「師爺嗎?師爺他不就在——」
「在你的後面!」頭纏素白紗布,鳳舞陽蒼白的臉上因惱怒而染了一抹紼艷,與夏語冰對峙一般的環臂抱胸傲立在床頭,怨恨地俯視著睜開眼睛後居然沒有先來尋找自己的笑雲舒,他牽動唇角,想要諷刺,卻又止不了舒心的微笑:「你這傢伙捨得醒了啊?哼!一睡就是一整天,還要連累重傷的我在旁邊擔驚受怕,你果然是禍害,要遺千年的!呵呵……」
「舞、舞陽——」渾身一激靈地撲騰著擰過腰身,笑雲舒目瞪口呆地轉頭盯著帶笑的紅衣美人,許久,青白交錯的俊顏上才浮現起見鬼一般的懼色:「你不是已經撞牆而死了嗎?!怎麼會……難道……你也詐屍了?!」
「詐、詐你個頭!笑雲舒!不咒我死你就不開心是不是?!」微笑一僵,鳳舞陽本來要伸過去擁抱的手在半空中改握成拳頭,深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下毒手就被眼疾手快的榮矜由後架住了胳膊:「你那是什麼表情?!可惡,既然在墓穴裡承認了愛我,就算我現在真的變鬼站在你面前也不應該露出嚇破膽的樣子吧?!喜歡的人的鬼魂哪裡會可怕!」
「呃……」拚命地眨眼,笑雲舒望著曾經以為失去了,但醒來卻發現依舊生龍活虎的青梅竹馬,如釋重負地垮下肩膀長歎了一聲,不敢解釋自己的恐懼是因為那逆天而行的返魂術,生怕眼前本該已死的人,是自己在無意識中本能地違背天道救回來的……更怕若真的如此,鐵面無私不講情面的青龍徊史會查出真相,毫不留情地把鳳舞陽也一劍穿心——
其實鳳舞陽沒有死,和被返魂術逆天復活對自己來說是沒有區別的。不論如何,對方還活著,還在自己的身邊,元氣十足,會叫會跳會揍人,這就夠了。所愛在前,不離不棄,這難道還不夠嗎?不過,偷瞄了一眼面冷如霜的夏語冰,笑雲舒認為在徹底寬心前,有必要弄清楚:「舞陽,你真的沒有死嗎?可是,你撞牆後明明就沒有呼吸和心跳了啊!」自己抱得那麼緊,絕對不會弄錯的!
「唉唉∼笑大人吶,石室一共就那麼大的地方,憑鳳公子初醒後的那點氣力是撞不死人的啦!」溫和厚道地笑了笑,榮矜輕輕鬆開鳳舞陽,而鳳舞陽在不慎順口把「情」啊「愛」啊的字眼帶出來後就窘在了原地,看樣子暫時沒有返過神來繼續攻擊的威脅性了:「嗯,依在下所見,鳳公子當時應該只是撞昏了過去而已。至於呼吸和心跳嘛,我抱他離開的時候也覺得似有若無的,可能是因為鳳公子的甦醒是個意外,假死藥的藥效並未完全消失的緣故吧。」
「原來如此……」若有所思地回憶了一番那時兵慌馬亂的狼狽景象,笑雲舒猛地想通了:「難怪那時的返魂術對舞陽一點效果也沒有!是啦!對於還沒有死的人,又怎麼返魂呢!」這也就是說……其實玄門的那位高手,到頭來還是被他們的假死策略給坑了……
擦了擦冷汗,笑雲舒不知該懺悔還是該慶幸地皺緊眉頭。默立在旁飛紅了兩頰的鳳舞陽猜不到笑雲舒腦中百轉千回的心思,他醒來後第一關心的就是笑雲舒的安危,第二則是自己是不是這輩子都要靠撞牆才能換來對方的一句甜言蜜語?!
「雲舒,主犯都死了,案子的事情就算結了。那麼……你在墓室裡對我說的話還算不算數呢?」即便美艷英氣的容顏上掛起一副不容置疑的強硬,但緊扣在衣角的手指還是洩露了鳳舞陽氣勢洶洶之下埋藏的一絲憂鬱。
聞言,他最怕的那種玩世不恭的調笑迅速眾集在了笑雲舒臉上,不出所料,笑雲舒對這個迴避了二十年的敏感問題,縱使歷經生死,也沒有要鬆口的意思:「啊啊?我在墓室裡說了很多話哎,舞陽想指哪一句呢?」無辜的笑著,他眼眸的深邃之處有了微妙的變化,只可惜被踩中尾巴的鳳舞陽張牙舞爪地沒空去注意到!
「你——」腦子一漾,鳳舞陽險些氣得直接背過氣去。粗重的喘息了好幾口,他一把推開同情地扶過來的老好人榮矜,額際青筋暴起,嘴角抽搐難耐,一雙漂亮的鳳眼就像是要活活燒死面前翻臉不認賬的卑鄙小人似的,燃著明艷亮麗的火花:「笑雲舒——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自己明明承認過你也對我……總之,你少給我裝傻!」
「唉唉∼舞陽啊,你認識我多少年了?要知道,我笑雲舒可從來不稀罕作什麼君子的,我只想做個小小的貪官污吏就滿足了∼呵呵……」駕輕就熟的見招拆招道,笑雲舒輕輕拖住鳳舞陽的肘臂,將已經氣得身軀搖晃的他順勢拖到了床上坐穩。眼角的餘光瞄到對方腦袋上纏繞的紗布,唇邊的笑容淡了幾分,笑雲舒很清楚那一刻鳳舞陽是真的抱著必死的覺悟撞上去的,自己是真的差一點兒就失去了這個二十年來形影不離的青梅竹馬的!所以,再給他一點時間吧,他要想一想,重新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笑雲舒!你、你——」抖得罵不出話來,如果可以的話,鳳舞陽真希望當初年少無知的自己在上學堂的首日能夠忘記帶午餐,那樣一來也就不必為了一盤紅燒肉賣掉一輩子了吧?!恨恨地咬牙,他轉身將希望寄托在旁觀者清的青龍御史師徒身上:「可惡!語冰,你們當時也在場的吧!給我作證,這傢伙是不是說過:他、他對我的感情和那個犯人對自己師弟的感情是一樣的?」
「……無聊。」不層一顧地白了腦袋磕痛之後更容易激動的鳳家少爺一眼,夏語冰抱劍立身,挺直腰背,冷冰冰地甩袖,想也不想地向門口走去:「你們沒事,皇帝那邊還等我覆命,先走一步。」
「啊!師父請等徒兒一下啦。」見狀,榮矜不卑不亢地追前了幾步,又回過身來打圓場的向氣得發軟的鳳舞陽合掌告罪,溫厚淳樸的笑容讓人頓生好感:「不好意思啊,鳳公子。我和師父趕到石墓的時候,您已經撞完牆了……所以笑大人和您說了什麼我們真的不知道,幫不上忙,實在抱歉!這次來幫忙其實是陛下親自下的調遣令,我和師父最近正在解決中游河伯人祭的陋習,趕著覆命呢,確實忙不開身,就先告辭了。」
「慢走不送哦∼∼還有……謝了。」鄭重地點了點頭,笑雲舒深深地看了一眼夏語冰默然傲立的背影,他象徵性的頓了頓腳步,緊接著,大步流星的離開了縣府。雖然心底還是忍不住好奇對方是怎麼悄無聲息地進到密封的墓穴裡去的,但是笑雲舒發現答案並不那麼重要了。判斷一個人,有時候只要能確定對方是朋友,就可以了……
「皆大歡喜了吶!」沉寂了片刻後,不知是歐陽日還是歐陽月在床邊感慨了一句,方天宇欣慰地舒展開皺了多日的劍眉,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蹙了起來:「對了,笑大人,因為詐屍的事情我們在泌州城耽誤了不少日子了,賑災的錢款怎麼辦?朝廷急撥的加上王員外等人捐助的,還是差了近千兩銀子。為了平定民心,詐屍案解決了的消息已經傳開了,現在再想詐出那些大戶的油水,恐怕難上加難啊……
「呃,這個嘛:」伸了伸懶腰,笑雲舒故作姿態地摸了摸下巴,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惜他清官的架式還沒到位,怒極反笑的鳳舞陽便陰森森地扯起了唇角,不懷好意地瞇起了修美的鳳眸:「放心吧,天宇。不就是一千兩白銀嗎?咱們的這位笑大青天早就未雨綢繆,準備就緒了。你掀開床板看一看吧,那下面是什麼?」
「舞、舞陽——你怎麼知道的——」臉色大變地死命賴在床上,笑雲舒一邊心疼自己從吳縣令嘴裡扣出來的贓銀,一邊心虛地對著四周鄙視的目光連連乾笑:「呃,開個玩笑!銀子不夠本官自然有辦法叫那些好商心甘情願的送上門來∼∼本官的床板下怎麼可能會有銀子呢?哈、哈哈一舞陽你腦子撞壞掉了,說什麼胡話!」
「哼!少來這套!」理都不理笑雲舒的垂死抵抗,鳳舞陽扶著床柱站起身,遞了個眼色給左右為難的歐陽兄弟,兩人無奈地向笑雲舒搖了搖頭,愛莫能助地贈上前來,連人帶床板一起輕鬆地掀高了幾寸,露出床板下密密麻麻的銀兩。
下一刻,某人的慘呼伴隨著討饒聲炸響起來:「等、等一下!至少這次不要沒收呀,舞陽!那個好歹也算我們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吧?!」
「流血流汗的人只有我一個吧……」譏諷地撇了撇嘴角,鳳舞陽不為所動地命人收拾走了白花花的銀子,瞪著扯住自己袍袖一臉悲憤的笑雲舒,沒好氣的斥責:「區區一個縣令居然能斂財如此之多,你身為八府巡按,不但不徹查,還敢陽奉陰違的一起分贓?!」帶上了一絲公報私仇的快感,他甩開笑雲舒顫巍巍的手,有些頭痛地按了按額際:「真是的∼好不容易為民辦了件太快人心的實事,你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青天的美譽嗎?!」最起碼也體諒一下這麼多年來周圍的人為了維護「笑青天」這個假象付出的辛勞吧。
「名聲又不能拿來當飯吃……寒不能遮體餓不能充飢的怎麼比較也還是銀子有用些。」
「你——『樹死留皮,人死留名』你懂不懂!」
「那都是死了之後的事情,活著的時候享受到的才切身相關啦∼∼」
「笑雲舒!你非得氣死我才滿意是不是?!」恨鐵不成鋼地急紅了俊顏,鳳舞陽剛要再接再厲地繼續發作,卻被一雙自然而然撫摸向自己額頭的手扼住了接下來的言語。僵立在床邊,沒有注意到其他人是何時心照不宣的離開房間的,此時此刻,他眼裡心裡只有那雙停留在皮膚上的微涼的手,帶著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溫柔。
「舞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是做清官的料,你就放棄了吧。呵呵……」一本正經地捧著鳳舞陽的臉,笑雲舒狡賴的笑容總叫人分不清是認真還是戲謔。
「你們笑家三代清廉歷史悠久,什麼叫不是做清官的料,哼,別指望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棄的!」怒火中燒的半瞇鳳眸生氣歸生氣,鳳舞陽可絲毫沒有意思要拍掉對方在自己臉上亂摸一氣的兩隻手。不管這個人一張嘴多麼能氣死人,不可否認,那雙碰觸著自己的手,二十年來.一如既往的……是那麼的溫柔。即便想到對方摸贓銀時的手法和摸自己差不多,懊惱之餘,鳳舞陽也還是沒辦法抗拒溢於言表的幸福。
口口聲聲拒絕著自己,卻順其自然的與自己朝夕相伴。
號稱不願接受身為男子的自己,卻輕描淡寫地推掉了數不清的提親。
總是把銀子看得比名聲重要,立志做貪官,卻任由自己一次次沒收贓銀,破壞徇私舞弊。
是不是就是因為心裡太清楚這個人言行不一的劣跡,所以才無法放棄,二十年了,還是不能放棄這個人……
從小到大,他抱著枕頭在雷雨夜衝到對方房中的時候,笑雲舒從來沒有說過要自己出去。
從小到大,他當著外人的面教訓對方的時候,笑雲舒總是笑著包容,處處給自己留了顏面。
從小到大,他表白愛著對方的時候,笑雲舒苦笑著不曾接納,卻也從來沒有說過——他,不喜歡自己……所以,從小到大,他不願放棄,不能放棄,不會放棄這個人的!只因這個人雖然言語上不曾滿足過自己。二十年來,所作所為,卻從未負他……
「唉……」自我放棄地認命長歎,鳳舞陽鬆懈下緊繃的身體,把開始悶痛的頭向前靠人笑雲舒的頸窩處,無可奈何又頗為心甘情願的自嘲一笑:「說不定那時就撞死在墓穴裡反而會比較快活呢。哼哼一省得醒過來後又要繼續過這種處處提防你徇情枉法,一天到晚緊迫盯人的辛苦日子!」如果死在那個時候的話,自己會是幸福的吧?至少親耳聽到了這個讓他單戀了二十年的人,承認他是愛著自己的……
可是說實話,他不想死。在迫不及待撞牆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想死。
他想活下去,就算從地獄裡爬出來也要活下去。他捨不得死啊……愛的人就在身邊,愛的人說了也愛自己,這樣幸福,誰又捨得死去呢?
「幸好你沒有死……」感慨地笑著,輕輕閉上眼睛。笑雲舒雲淡風輕的打斷了鳳舞陽自暴自棄的抱怨,收攏雙臂,將對方溫柔而牢固的圈在了懷裡。
「雲舒?」不明就裡地側頭,鳳舞陽朦朧地覺察到對方的聲音裡有了一絲變化.但笑雲舒把下頜抵在了自己的肩上,除了那頭微微晃動的烏髮外,他看不見笑雲舒的表情。
「幸好你沒有死呢,舞陽……」把頭腦中清晰而又模糊的誘惑塵封進記憶裡,沒有選擇遺忘,不知是不是就暗示了自己的私心!
——那麼現在,開啟那扇禁忌之門的鑰匙,我已經交到你的手中了。笑大人,你也明知那扇門是不能打開的,你也明知那扇門後的幸福是邪惡的……你會怎麼辦呢,笑大人?就算知道是錯的.但那垂手可得的幸福,你真的拒絕得了嗎——
「不要死在我前面吶,舞陽……答應我,絕對不能死在我前面吶……否則,我一定會忍不住的。舞陽啊∼∼千萬不要比我早死哦,不然的話,我恐怕……就要打開那扇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