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還有,有沒有好好睡覺。」
「是。」
「明天可能要下雨,不要讓她再來了。」
「是。」
唉,果然是個笨蛋啊,即便是閣主病著,還要閣主替她擔心,唉!
不知初陽用了什麼法子,她果真是不再來了。
她來,他擔心。她不來,他還是擔心。
這個笨蛋啊,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他,卻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有一天,歲暮寒滿面喜色地過來,遞給他一個瓷瓶,自信滿滿地說:「閣主,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這是我新配的藥,一次兩粒,一天三次,從今天開始吃。」
紅紅的丸子,帶著股甜腥味,吃下去,倒真是有效。
好多天過去了,他已能下床,以前身體的凝重和滯悶,已日漸消散,一種好久沒有體會過的輕鬆重新來臨,手腳也逐漸有了力氣。
重生的希望和喜悅悄悄在心口萌芽,等他好了,等他完全好了,他就去找她。
於是,他按時吃藥,按時進補,天氣好的時候,他也會到院子裡拾起以前的武功,雖然沒有內力,權當強身健體也好。
好多次,他都幻想著,她會突然出現在清風嶺上朝他張望,或者在他轉身時能看到她躲在牆角後的衣衫一角,可是,沒有,她再也沒來。
問初陽,初陽只說她很好,住在清風學院,飯照吃,覺照睡,不用替她擔心。
只要她好,那就好,不來看他也沒關係,等他好了,他就去看她,把她曾偷偷來看他的次數加倍地看回去。
可是,還是想念,一日甚似一日的想念,想得坐立不安,想得心裡發癢,想得只覺時間漫長無涯,天亮得好慢,天黑得好慢,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都慢得好像凝固了般。
夜裡,時常會念她的名兒,小五,小五,笨蛋小五,被他如此念叨,不知她的耳朵紅不紅燙不燙,不知她是否能感應他想見她的心。
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初陽睡下後,他悄悄起了身。
窗外的月亮又圓又大,就像那晚她偷鑽進他被窩那一次,才過去一個月啊,卻像已是前塵往事般久遠。
以月為燈,下了清風嶺,來到清風學院,不知她住哪一間,他呆立了很久。
然後,他來到如煙大師的房外,大師還沒睡,屋裡亮著燈。
萬籟俱靜的夜裡,大師的「哈哈」大笑分外洪亮。
「哈哈,我就說,第一次見到小小子兒,我就覺得他面熟又親切,果然,閣主有後啦,貧僧真是甚感欣慰。」
原本想走近的他,腳下一轉,潛意識就想躲。
稍頃,只見大師的房門「吱呀」一聲響,歲暮寒的頭探了出來,左右張望一番後,復又關上了門。
稍後,屋內的交談聲就再也聽不見。
他的後?
久兒?!
除了他,還能有誰?小五是他唯一的女人,小五有個讓他感覺似曾相識的兒子,那個兒子,就是他的兒子,沒錯,久兒就是他的兒子!
呵,他真愚啊。對那孩子,總是不願親近,不想讓他霸佔小五,所以總是刻意忽視,以至於盲了心。
小五,笨蛋小五,為什麼連如煙和歲暮寒都知道的事,她卻不告訴他?
是不是她原本打算想慢慢告訴他,而他卻將她趕走,所以,她失了機會?
小五,小五,你這個笨蛋!
在夜風中站了很久,他才平復了激動的情緒。
他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為了他們,他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快點養好身子。
心裡很快樂,快樂滿滿的似要溢出來,同時,又有點酸楚。不知道,這些年,瘦瘦小小的她,獨自帶著孩子,是怎麼過的?有沒有受人欺負?受了欺負是不是誰也不告訴,一個人吧嗒吧嗒落淚連個聲音也沒有?
重新上到清風嶺,俯看低處的清風學院,除了如煙大師的屋子仍亮著燈外,還有一處,也亮著。
那抹光亮,吸引著他又下了清風嶺,慢慢挪了過去。
離得近了,她的聲音隱隱被夜風送來,低低的,似在哼著曲兒。
輕輕淺淺的聲音,久違的聲音,終於聽到了,這才發現,累積的思念有多麼深多麼重。
貼著牆,透過敞開的窗戶,他偷偷往裡望。
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床沿,手拍撫著躺在床上的久兒,「嗯嗯嗯」哼著不知名兒的小曲。
「娘,你也上來睡吧,久兒好多了。」
「乖,久兒睡,娘白天睡得太多,現在不睏。久兒,你告訴娘,你想吃什麼,娘明天給你做。」
「娘,我什麼也不想吃,只要娘好好的就行。」
「傻瓜,你一定要多吃多補,你身體好了,娘的病才能好,娘還要你來救呢。明天,給你燉烏雞湯好不好?」
「那娘也吃。」
「好,娘陪你一起吃。」
「娘,你心口還疼不疼?」
「不疼了,多虧了久兒,娘感覺越來越好了,頭不暈了,腰不酸了,連腿腳都比以前更有勁了。久兒,娘拖累你了。」
「娘,不准你說這種話。只要能治好娘的病,就是讓久兒把血都流光,久兒也願意。」
「傻孩子,你今天可把娘嚇壞了。剛失了血,怎麼能跑到太陽底下扎馬步?聽說你暈了,娘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以後不要這樣嚇娘,好不好?這幾天就不要練武了,嗯?」
「可是,不練武,就不能快快長大,就不能保護娘。」
「乖,娘會保護自己,久兒不要擔心。閉上眼,別說話,快點睡。」
小曲兒聲又響,在靜謐的夜裡,輕輕柔柔地飛揚。
風荷舉後背緊貼著牆,聽著屋內的對話,心裡百味雜陳。
這個笨蛋,是因為病了,所以才沒去看他?
想到那天被他趕走時她臉上慘白的顏色以及她扶著牆連走路都走不穩的樣子,他的心口頓時又痛起來。她身體不舒服,從來不說,這個笨蛋,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就算痛得再厲害也會笑著說「不痛不痛,一點兒不痛」?
上次幫她把脈,沒把出什麼異樣,再聽她說心口疼是因為睡覺扭了筋,所以他就沒怎麼太在意。到了現在,他才知,久兒掛在嘴上的「娘,你心口疼不疼」定是她常犯的老毛病。這個笨蛋,為什麼要瞞他?到底,她病到什麼程度了需要撒謊來瞞他,甚至需要用久兒的血才能治?這個笨蛋,為什麼總不好好照顧自己,讓他這麼這麼心疼?
緩緩地,小曲兒停了,夜,變得更加寧靜。
悄悄再朝窗內看一眼,只見她側過身,手在脖子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個玉墜,上好的羊脂白玉,荷花的花骨朵造型。
癡癡地看著玉,看了好久,她歎了口氣,不知口中喃了句什麼,然後站了起來。
他忙縮回頭,斂了呼吸緊貼著牆,只覺她離得好近,好似只有一臂的距離,輕輕一抬手就能夠著。
然後,她的聲音隔著窗悠悠地響:「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裾。閒居清風亭,左右清風來。肅肅涼風生,加我林壑清。大風起兮雲飛揚。秋風起兮白雲飛。樓台小,風味佳,動新愁雨初風乍。知不知對春思念他,倚欄杆海棠花下?」
「娘?」
「哦,起風了,睡吧。」
窗攏,風,被關在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