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傷的很重吧,但是也一定會痊癒。
我默默看著二哥遠去的方向,良久,然後深深吸氣,向外走去。
大哥伸出手想拉我,又緩緩放下:「你,仍在怪我嗎?」
我搖頭:「我沒有怪任何人,我有什麼資格怪別人呢?只是心裡悶悶的,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風良想開口,大哥朝他擺了擺手,再沒有人說話。
我慢慢走過地道,出了陣,又在陣口坐了一會兒,然後下山。
大哥默默在後面跟著。其他人大概被他打發走了吧。
我一直走,一直走,想著陪了我十幾年的二哥這次是徹底走出我的生命了,心裡空蕩蕩的,不知要去哪裡,也不知該做什麼。
聽著身後穩穩的腳步,一股無名之火在心頭燃起,越燒越旺,無計可消除。
猛然回頭,怒視身後的人,大哥卻只看我一眼,隨即轉過身去,什麼也不說,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
我頓時氣結,這個人口口聲聲愛我,可是在我痛苦不堪的時候,沒有溫言撫慰,沒有柔情擁抱,甚至不肯面對。就算是我自己要求靜一靜,可是他也該表示一下關心才是。
淚水在眼眶打轉,又硬生生將它逼回。
轉身疾走,疼痛、飢餓、疲憊、傷心、無措全都不見,只剩下滿懷的憤怒和無盡的委屈。
好恨哪,大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可是,轉念一想,大哥為什麼不能如此對我,我帶給他的傷痛不知有多少,若有人這樣傷我,我恐怕早就鬧翻了天。又憑什麼要求大哥無怨無悔的付出。
慕然啊,其實是你最霸道的,你怨大哥耍手段騙你,可是他若不耍手段,不肯為你如此費盡心機,只是用強勢得到你,又不能好好保護,甚至見勢不好就放棄,任二哥或是東籬或是段銘楓或是楊廷彥帶走你,你怕要恨死他吧。
一面怨他,又一面要求他的眷寵,難道不矛盾嗎?還是比之欺騙你更受不了他的漠視。
為什麼同樣是欺騙,你對他們的態度卻截然不同?二哥騙你,你就無法原諒,大哥也騙你,你卻可以接受。
受不了他對你不好,認為他對你好是理所當然,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想?
他若對你不再好,再不管你,你會怎樣?
想到此處,心中大痛,腳下一拌,身體搖晃,暗叫糟糕,此番摔倒,不知還有沒有力氣站起。
卻覺一股柔和的力量支撐住我,讓我站穩。
我呼了一口氣,回頭看去,這次他竟然看都不看我就又轉過身去。
我恨極,攥緊拳頭,怒道:「別跟著我。」
他還是不看我,好似沒聽見一般,安然而立,剛毅沉靜的側臉,挺拔頎長的身軀,渾然天成的霸氣,唯我獨尊的氣勢,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壓得我差點爆發。
我急喘了幾下,暗道,不能上當,他大概就等我先開口,這人擰起來真能氣死人。而且現在又累又餓,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更無法和他叫勁,先填飽肚子再說。
抬頭看去,不知不覺竟然走了這麼久,夕陽西下,彩霞映滿天。
前面不遠有一個小客棧,我慢慢走進去。
裡面只有一人,我看了他一眼,找了角落坐下來。
「三少爺請用。」風奇將幾樣飯菜放到我面前,沖站在門口的大哥一躬身,又走了,原來是專為送飯給我。客棧裡的人都被請走了吧。
我慢慢吃著,不時向外看,大哥連進都不肯進來嗎?
我歎了口氣,論冷靜我不如他,論韌勁我不如他,他這等纏法我可受不了。
「大哥,進來一起吃好嗎?」
大哥緩緩走進來,坐在我面前,低頭吃起來,卻還是不看我。
「大哥為什麼不說話?」
「然兒不是要靜一靜嗎?」
他語氣清淡,卻噎得我說不出話來,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現在似乎鬧彆扭的是他,受委屈的是他,該生氣的是他。
豈有此理。
我笑道:「大哥若真的想讓我靜一靜,又怎會跟著我,還故意拿話噎我?」
大哥也笑了:「我不想讓你靜,我要你只想著我,沒有餘力想其他,但我也不想讓你說。」
「為什麼?難道大哥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大哥斂起笑意,緊盯著我道:「我怕你激怒之下,絕情的話出口,你的驕傲和自尊就再不允許你回頭了。等你冷靜下來,說什麼都好。」
這次我是真的說不出了,他只一句話又輕描淡寫的就化去了一切。
縱有不甘,縱有無奈,縱有千般怨,萬般惱也不能出口了。
東籬說我是七竅玲瓏心,若真如此,這人的心怕有十竅也不止。
慕然,你輸給此人,也不冤了。
認了吧,你早已不能沒有他,只有他能讓你嘗盡酸甜苦辣,卻離不開,拋不下。
只有他能讓你甘願斬斷一切。
你的心也任他捏扁搓圓了吧。
既然輸了,就乖乖認賬,我從不做無謂的負隅頑抗。
大哥將我帶到一個房間,扶我躺好。這裡很乾淨,一切都是新的。
我伸了伸酸痛的身體:「大哥,你不介意我的話嗎?不介意我永遠忘不了二哥嗎?」
大哥卻問:「然兒是不是很困惑?很多事情想不清楚,不知該怎麼辦?」
我摸摸自己的臉,睜大眼睛:「這麼明顯嗎?」
大哥笑了,柔情輕吻我:「我最聰明機智的然兒,在感情上卻如此笨拙。大哥來幫你吧。然兒曾經很討厭段銘楓,後來為什麼不再討厭他,甚至開始喜歡他。」
我笑道:「我只是很羨慕甚至嫉妒他,他的隨心所欲、無所顧忌是我一直嚮往卻無法做到的,他毫不掩飾用心,即使是險惡的。見到他,我或討厭,或憎恨,或憤怒,或害怕,或衝動,或開懷都不用掩飾,也不用顧慮他,那種感覺很輕鬆。」
「然兒怨我那樣對他嗎?」
我搖頭:「他的確該受點教訓,讓他面壁思過很好,只是那天他說不當段王爺,那樣狂妄的人突然傷懷,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大哥放心,那種人不會讓自己不好過,他對我只是情迷之下,不小心走到戲中來插一腳,但是他畢竟是看戲的人,縱然不能忘懷,也不會入戲太久,時候到了自然乖乖回去當觀眾。我懷疑那種人是不會愛的,愛對他來說是累贅,他不屑,他要找的只是一個夠資格和他一起看戲的人。」
大哥點頭,又問:「東籬呢?」
「東籬啊,」想到東籬,我微笑:「東籬是知己,他那樣的人,讓我沒有辦法不感動,不仰慕,不欽佩,不憐惜,不為之心折,每次見他,我都不禁想,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如此優雅、如此多謀、如此才情、如此風度、如此胸襟、又如此善解人意、如此萬種風情,如此讓人目眩神迷,如——」
大哥伸手輕壓我的唇,皺眉道:「然兒,我都知道,你可以停止說那些『如此』了。」
我拿開他的手嗔道:「我還嫌不夠呢,東籬的好無法用語言形容。」
大哥歎道:「他的風情並不是隨意展露的,平日的他,其實溫和而冷淡,讓人想靠近卻又不能靠近。他對任何人都不曾如此費心相待。他對你——」
我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但是大哥錯了,他對我並不是大哥想的那樣。我想東籬自己也可能並不清楚對我是何等感情。但是我看得清楚。他對我只有愛護而沒有佔有之心。我是他唯一的親人,這對幼年遭逢大難的他是最大的慰籍。他小時候對我的父親萬分仰慕敬重,卻目睹了那慘烈的一幕。」
我閉了閉眼,想起東籬訴說那事時悲憤的神情和顫抖的身軀,父親那淒厲的一聲聲「你騙了我」必定銘刻在東籬的心上,隨時都會淌血。
大哥緊抱著我,輕輕安撫,原來我也在發抖。
我停了片刻,又道:「正因如此,遇到和父親相貌性情都相似的我,他怎能不盡心呵護,怕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帶我離開,想避開蘇家的人也是為此吧。」
說到這兒,我突然頓住,想到東籬的話,「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遠也不能忘。慕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和他幾乎一模一樣。」想到他說此話時的流露出的深深的懷念、不捨和憂傷的眼神,還有他——。
大哥輕問:「怎麼了?你想到什麼?」
我困惑的說:「我也不知,只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有時候他看著我時,其實是通過我看另一個人。想想又不太可能,他那是才六歲,不會是——,難道常州那夜他想說愛的人是——,這可能嗎?」
大哥沉默了片刻,問:「你二哥呢?你當初又為什麼喜歡他?」
想起二哥,我歎了口氣:「二哥從小照顧我,保護我,是唯一對我好的人。他心思純良、待人誠懇,對我溫柔體貼,無微不至,他為我終日操心,怕我生病,怕我被傷害,事事為我考慮。我也事事以他為先,從未想過有一天會——」
突然想起,東籬當日也問過我這句話,我卻不是這樣回答的,想到當時的話不禁悚然一驚。當時還不知二哥騙我,我說「感情不能用理性去思考」,還說「只要能在二哥身邊,能看到他,觸摸到他,聽到他,我就獲得幸福了」,那樣盲目的感情,卻是最真、最深、最美。
可是方纔我對二哥侃侃而談,剖析當初的一切,分明是理智萬分,原來我是真的已放下他,我忘不了的只是那最初的、最美的感情,再不是二哥了。我的牽念和擔心只是因為他是從小照顧我的二哥,而不是我愛的人了。
我明白大哥將所有人都問一遍的意思了,理智與情感有時不能共存啊。
只聽大哥又問:「我呢?然兒為什麼愛我。」
我料他會問,可還是噎住,只吶吶道:「大哥對我好。」
大哥摟住我笑了好久,道:「我溫柔體貼不如慕華,善解人意不如東籬,哄你開心不如段銘楓,哪裡好了?」
他竟然取笑我,不禁又羞又怒:「大哥不好,故意受傷害我傷心,慕然不喜歡你了。」
大哥笑道:「然兒方才分析得頭頭是道,那你說,我為什麼故意受傷?」
逼我和二哥決裂,但是以他的手段,可以做得更不落痕跡,根本不用冒生命危險,那到底為什麼呢?
我搖頭,大哥更笑:「我的然兒變笨了。」
看來他不想說,他不想開口時誰也不能讓他說。那我也不問了,風良應該知道的,他比大哥好對付多了。
看他笑的得意,我歎:「誰遇上你會不笨?」
大哥卻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落得一身的傷病。你不信大哥能處理嗎?」
「原來方才大哥就為這鬧彆扭,還故意氣我。」
大哥笑道:「然兒回頭瞪我的樣子很可愛。讓你生我的氣,就不會再折磨自己了。那然兒呢?你又在彆扭什麼?別說沒有,你那句『沒資格怪別人』告訴我你在生我的氣。」
我怒道:「我還沒有放棄,大哥就先放棄了,我能不生氣嗎?」
大哥歎道:「你有生命危險,還用那種決然的眼神看我,我能怎樣?然兒,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決不可冒險。我只要求你這一條。」
我點頭:「好,但是大哥也要答應我,第一,你——」
大哥立即吻住我,不肯聽我的條件。
怎麼辦,這人越來越難應付,慘哉我也。
良久,大哥輕問:「然兒,你想去哪裡?」
我喃喃道:「黑堡,去黑堡,好睏,大哥。」
迷迷糊糊中聽他柔聲道:「睡吧,可憐的然兒,誰叫你只有這時才不搞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