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滿揪著胸前的衣襟,訥訥地搖頭道:「大師兄……我不是用虛名衡量什麼,而是你身子不好,既是條件優渥,就無需再吃不必要的苦啊。」
「不一樣。」師瀟吟說罷,快速彎腰拾起一塊點心,吹吹上面的灰漬,便放入口中細細地咀嚼。
「你別——」曉滿沒來得及阻攔,僅抓住了他松下的手,激動地嚷道,「為什麼要吃?你就欠那一口不成?有多少山珍海味等著你,幹嗎作賤自己?」
「我喜歡,這個好吃。」師瀟吟一邊嚼著,一邊望著她泛紅的眼圈,「山珍海味多了,有什麼稀罕?你說得不錯,我缺的就是這一口。我總是在乎旁人不在乎的東西。你做了半天的東西,難道想讓它白白浪費?銀子能揮霍,心意卻不能夠揮霍,我……揮霍不起,誰也沒資格去揮霍別人的心意。」
「揮霍……」曉滿聽得辛酸,鼻子紅紅的,哽咽著道:「說什麼揮霍,你是大師兄,我是你的師妹,做吃的給你理所當然,你沒資格誰有資格?」說得好像從沒人關心他,其實根本不可能嘛!
「如果你今日送的是燕窩、人參,我不會喝。」師瀟吟氣定神閒地說,「那些東西在我眼裡……才不值一文錢。我有的是銀子,不缺別人送來的。但是,你做的不同……我沒見過、沒吃過,所以更令人想嘗嘗它的味兒。你不會以為我已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了吧?」
他竟有心情打趣?
曉滿低頭瞧瞧滿地的狼藉,又抬頭望望師瀟吟,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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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原來「寧喝開眉粥,不吃愁眉飯」的意思是——
曉滿算是對它有了切膚的體驗。面對沾染了地上灰塵的糕餅,師瀟吟毫不介意,依然吃得自然愜意,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
她不懂的這個男子究竟在想什麼,有時候覺得他不通情理,有時候又覺得他的舉動令人憐惜,她還要整理地上摔碎的瓷碗片,他卻攔住她,「不要管那些東西了,回來再收拾也不遲。你先將剩下的湯弄到一個碗內,再拖下去不喝便失了效用。」
曉滿不大自然地應著,顫巍巍將沒有摔破的瓷碗放在桌—上。
師瀟吟坐下來,先是探身聞了聞,而後道:「圖窮大娘教你做的吧。」那篤定的口吻十足。
「你……」曉滿驚訝地揚揚眉,旋即改口;「師兄怎麼這樣說?我在伙房待了許久,怎見得不會做湯?」
「那你說說,這是如何做的?」師瀟吟好脾氣地溫雅一笑。
曉滿心中好笑,的確是圖窮大娘教的,但不代表她懶、省事、沒盡心。菱唇微微一彎,清朗地道:「師兄,你且聽好哦——此為『化瘀通痺湯』,含當歸、丹參雞、血籐、制乳香、香附、延胡索、透骨草等藥,清水煎、小火熬而成。」
師瀟吟不動聲色,「我要這湯藥做什麼?」
「經絡損傷,血行受阻或血溢脈外,滯留局部使得筋脈肌肉失養,抵抗外邪能力低下,風寒濕熱之邪便乘虛而人,令絡脈閉阻加重,因而成疾叫痺症。此類疾病與氣候變化及寒熱有關。尤其是大師兄生性體寒,所以我翻過醫典,又在裡面加了桂枝、細辛、制川草烏幾味藥……」
沒等說完,師瀟吟便打斷她:「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曉滿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這樣問的意思,下意識地點點頭。
師瀟吟一臉陰鬱,語調奇冷,「憐憫我,你才花心思弄這些東西?」
「不!不是的!我沒有!」曉滿聞言,心沒來由地一慌。她從未見過師瀟吟如此陌生的樣子。
「你覺得之前對我的用心不甚瞭解,多次反應過激,以致無禮頂撞。加之從大娘那兒聽到我的遭遇,就更感愧疚,好像辜負了我的心血,是吧?你做補品是出自你的同情與可憐,但抱歉了,我不是一個卑微的弱者,所以——不需要任何人施捨!」一甩袖子,原本就身體不適的師瀟吟,鐵青的臉龐如罩寒霜。
曉滿無措地咬著嘴唇,不曉得該如何辯解。
她心裡好亂,理不清一絲頭緒,以至於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他來歪曲她單純的本意,而傷害彼此。不,不是這個意思!她並不是憐憫師瀟吟,一點兒都沒有這個意思。但該怎樣向他表明立場?因為,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答案,又如何向別人解釋呢?
腥腥甜甜的味道在唇內蔓延。
是什麼?她沒吃東西,為何會有此味覺?舌頭舔舔嘴唇,一股刺痛隨著方纔的知覺席捲了整個意識,如電流般遊走至四肢百骸。
師瀟吟側身以對,他並不清楚剛才的話對曉滿產生了何種影響。回首瞬間,小築的大門被人推開,一道嫵媚的身影步入屋內。
「大師兄……」嗲聲嗲氣的女子端著豐盛的珍饈,滿面紅光地走向前來,「很晚了,人家看到屋子的燈還亮著……就……」當發現曉滿也在的時候,立刻換上虛應的笑臉,「呦,師妹也在啊,要知道奴家就多備一副碗筷了。」自從上次被師瀟吟關在暗房,她就認清了「事實」,每次見到曉滿都會流露出曖昧的諂笑。
曉滿低頭瞧了一眼她拿來的美食,又看看師瀟吟漠然的模樣,忽然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句什麼「山珍海味多了,有什麼稀奇」,諷刺不已地一勾唇,脫口而出地說:「這樣子啊……原是我最傻……」
心被扭疼了。
師瀟吟的黑睫輕輕一顫,想說什麼卻未說,只是幽幽地長歎。
「花奴師姐。」曉滿黯然地後退一步,想盡快遠離這讓她窒息的地方。
花奴眼尖,注意到地上的殘羹冷飯,腦子迅速回憶方才自己進來時,屋內冷凝的情景,眼珠子轉了轉,得意地試探道:「這些是師妹拿來的?怎麼東西都灑在地上了?哎呀……剛才不注意踩上了。真……真是罪過哦。」
曉滿眸光一閃,掌下捲起冽風,就想朝花奴踐踏她心血的雙足拍去。就在這個關頭,師瀟吟冷厲駭人的聲音適時地掃來:「放肆!誰允許你進來的?我之前說過的話都是耳邊風不成?」
花奴一個哆嗦,仍不甘心地道:「大師兄,奴家準備這上好的佳餚,難道還比不上這寒酸的菜葉與冷飯殘渣?」
「你說……什麼?」師瀟吟一捂起伏不定的胸口,喘息越發急促。這個不知死活的笨女人,難道還不清楚他是在救她的小命?若非他刻意插口,盛怒之下的曉滿,那一掌就算拍不死她,也難保她能完整地出去。
「大魚大肉吃多了,青湯白菜最易動心。」花奴幾次三翻討好不成,惱羞成怒,索性撕破臉皮,一點他高挺的俊鼻,「師瀟吟,你是『小四喜』的一把手沒錯!但也甭把事情做絕才好!其他的同門在你眼裡算什麼東西?入門時,標榜『有教無類』,而今卻憑著一己喜好來決定教准,我……我們都不服!」
師瀟吟目光如炬,寒氣凜人,「術業有專攻。每個人的資質不同,豈能一概而論?至少,你就不適合由我來教。別人怎樣看,我無心理會,總之,還是老話一句:我問心無愧。」
「好……好得很……」花奴的臉紅一陣紫一陣,死死地盯著眼前人,萬分惡毒地道:「你不在乎就不在乎,反正這世上的能人多如牛毛,也不只你師瀟吟一個。早晚,你會為今日的選擇而後悔!」
好熟悉的話啊。
師瀟吟疲倦的心已麻木得無法做出應有的反應,僅僅能做的只是支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在外人面前倒下,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