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生不知此刻是該笑還是該哭,「你倒是瞭解我!」
「你可還有一絲良知?」蕭觀音雙眼噴火,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表妹和師公子兩情相悅,你不珍惜良緣,還去拆散他們?」一點他的鼻子,「偽君子,在城主面前裝得溫良恭順.一轉身便判若兩人!你何曾當我是妻子?老城主去世後,就跑去找尋表妹夫婦的下落。瀟吟以前是被你帶走過吧!如果不是你把他拐跑,表妹不會為搶孩子而失足墜崖,師流風也不會在失去妻子後鬱鬱而終!」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想起顏回雪的慘死,莫寒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倉皇,「瀟吟是我送回的!」
「即使你曾經良心不安,把孩子還給師流風,也不能挽回什麼。」蕭觀音笑得悲涼,抑不住滿腔心酸,「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人。這世間多的是無法挽回的事兒,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力挽狂瀾?」他就是這樣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從沒真正愛過誰,因為——他只愛自己。
「大娘是跟著他來到京城的吧?」師瀟吟微微一扯唇角,「我知道,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在戲班子裡待著?你教我武功,這點更讓我質疑。師父是我父親當年的舊友,我不提父親就是想封塵昔日之恨,冤冤相報何時了?上一代的恩怨,我無權置喙,只希望不再延續。不過……莫寒生在我第一次串紅台揚名後便不斷地上門糾纏,再說什麼『到此為止』都是胡話了……」
莫寒生哈哈大笑,狂態再現,「你想『就此了結』?呵呵,我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不殺我,我永不會罷休!」
蕭觀音對他的冥頑不靈感到絕望,伸手揀起匕首,寒光閃閃的利刃若電光火石從上至下劃過他的四肢,立即,鮮血噴濺而出!
「啊——」莫寒生疼得面目猙獰,最後終於忍受不了徹骨的痛,昏死過去。
「大娘!」師瀟吟一伸臂,支撐著手握匕首的蕭觀音那顫抖的身子。
「小子。」蕭觀音的嘴唇咬破了血,拍拍他修長的手,「你和你娘一樣心軟,受的苦也多。我對莫寒生如此……心中何嘗好過?如果不是發現今日的藥碗被人調包,我也不想露面。他……他的功夫絕非常人所能制伏,只有趁著此機會挑斷他的筋脈,才可免於被動。我知道殘忍,卻不得不這樣做啊。我……我寧可他半生殘廢,也不願他再墮落下去。下半輩子,無論他是打是罵我都願意承受,哪怕充當雙腳,背著他走天涯亦無二話。」
這真是積聚多年的恨嗎?
師瀟吟迷惑了。愛與恨究竟有多近又有多遠?恐怕,就在一念間吧。
蕭觀音撫摸著昏迷的莫寒生那汗水淋漓的臉,憐惜赧然的神色猶似當年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他和二十年前一樣狂傲,雖然沒有當年的風發意氣,卻依然……依然還是他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癡狂若此?
師瀟吟回頭端起那碗「美人妖嬈」,腦海中浮現出曉滿在房中和東野寶卷相擁的一幕,於是作了平生最大的決定。
第9章(1)
東昏侯。
東昏侯是朝野上下莫無不敬的人物。他持有開皇聖帝所鑄的丹書鐵卷,可重罪免死減刑,因此朝堂之上呼風喚雨,無往不利。即使群臣、百姓都清楚他欺上瞞下,殘害忠良的罪行,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好美色,喜戲曲,故而,聖朝的風氣也趨向於此。
師瀟吟正端坐在東昏侯府的雅韻閣靜候召喚。他代表「小四喜」來到東昏侯府獻藝,憑借其精湛的唱功和絕色容顏取得了東昏侯的喜愛,在曲終人散後特別留下他,名義上是相見恨晚,把酒對酌,實際上便是等待寵幸。
東昏侯待他還是不同的,至少沒像往常那樣立刻召他人房伺候。
不過,那又如何?
該來的躲不了,始終是要面對,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他披散著的長髮垂曳肩頭,透過微曦映出一層黑亮的光澤,宛若誤墜塵世的謫仙。銅鏡中的人半嘲弄似的揚揚唇角,狹長的鳳眼微瞇,斂藏其間的幽遭——
「當初為什麼會當伶人?」
「瀟吟的先人乃樂祖師曠,而我尊敬的父親也是伶人。」
「原來是從父,沒有自己的喜好在裡面嗎?」
「……」
「你唱的曲子悠遠中帶著幽怨。」
從某方面來說,不得不承認東昏侯是個懂樂的知音人。如果他不是令人髮指的貪官佞臣,如果不是他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或許他也不願意這樣做……
正胡思亂想著,眼前出現了五根搖晃的玉蔥指。
「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大美人?」嗓音的清脆稚嫩說明了來者的桀傲。
師瀟吟眨眨長睫,凝視著眼前明媚的少女,溫言道:「姑娘是?」
「你不懂禮數嗎?」少女一叉腰,冷哼道,「我先問,你先答!」
「師瀟吟。」他不想與這刁蠻的少女抬摃,那樣太費神。
「你憑什麼住在雅韻閣?」少女噘著嘴道。
師瀟吟皺了皺眉,淡淡地道:「此乃侯爺府的安排,瀟吟客隨主便。」聽她說話的時候,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曉滿和他拌嘴的嬌嗔模樣,臉上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懷眷之色——那傻姑娘每每和他爭執,總是弄得面紅耳赤,她看上去尖牙利齒,其實心軟而細,一旦發現他的異樣,就會立刻浮現出緊張的神色,真是個……可人兒啊。
唇邊的溫柔讓少女呆了一呆,竟再也無法凶巴巴地去吼,只乾澀地道:「你可知這是何地?」
「來而不往非禮也。」師瀟吟不答反問,沉靜地說,「姑娘不覺得先該自我介紹一下?」
少女的話被堵回,有些不服,卻沒理由抗議,扁扁嘴:「娘叫我寶煙,我是這個侯爺府的大小姐。」
原來是東昏侯的女兒。
師瀟吟瞭然地點點頭——難怪如此囂張任性。
「這裡是前朝第一才子寧王住過的宅子,我娘是名門之後,卻一輩子都沒法進來,而你一個戲子竟不費吹灰之力就住了進來——」寶煙小姐說著眼一紅,點著他令人艷羨的容顏,「我且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上來就罷,回答不上來則自己捲鋪蓋滾,莫等人趕!」
「侯爺有令,要我在此等後。」他平靜地回答,情緒未起波瀾。
「你不就是靠色相攀上我爹,妄想一步登天嗎?」寶煙厭惡而輕蔑的冷笑道,「一個不要自尊的無恥之徒不配住在雅韻閣!」
「我的自尊從不奢求別人給。」師瀟吟神情自若地回答,「從當伶人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
「你——」寶煙一咬牙,問道:「好,你到說說看,放眼天下,這當世第一人該是誰呢?」
師瀟吟輕輕一笑,「皇帝貴為天子,決策千機,自是第一人。」
寶煙得意地一撇唇,「你別高興得太早,我的問題還沒真正開始!」她出的題連當朝三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都束手無策,就不信一個戲子能懂。哼,若是不能回答,那就是侮辱雅韻閣傳承百年的高潔。
師瀟吟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惱意,歎息道:「好,請說。」
「既然皇帝貴為第一人,那怎麼本朝重臣出入的儘是我東昏候府而非議政的朝堂?」
師瀟吟剛想啟唇,腦子靈光一閃,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淡淡地望著她,搖了搖頭,「小姐煞費心思,究竟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