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弄月顧不得自己依然披散著長髮,也不去管這個眼高於頂的死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指著他的鼻子就開始叫罵:
「一、姑奶奶我沒空來探路是因為我才剛到台北,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人有空帶我認路,所以我才會迷路;二、因為我前一晚有浩大工程正待進行所以才會睡過頭,所謂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因此不能以此來評斷我的敬業精神!三……」
她語鋒一轉,手指戳上他的胸膛,每講一句就戳一次,像是要戳穿他的胸膛洩憤似的;只是同時她也覺得疑惑,這個人怎麼連不屑的神情都好像似曾相識?
「你這麼嬌貴,撞一下會壞掉啊?男子漢大丈夫,這麼小氣會讓人嫌棄的,你知不知道啊?像你這種人一定沒什麼朋友吧!所以個性才會這麼孤傲,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樣!」
「小姐,很遺憾,他真的是撞不……」
先前那個男子正想說完,他就開口打斷他:「你變多話了,放雲。」
「我?」齊放雲無辜地指著自己的鼻尖,「那還不是因為你……」
朱弄月才想再說什麼,就發現身後的電梯門打開了,男子勾著唇弧朝她比了個請的手勢,朱弄月正在氣頭上,不想對他的動作多作理會,但是齊放雲卻代替他出言解說了。
「小姐,十三樓到了。」
「咦?」現在是什麼情況?朱弄月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十三樓和她有什麼關係?
「從十三樓下到八樓應該比較近,所以我們在這邊讓你出去。」齊放雲有趣地看著這個小女人的臉一下子轉紅,「左邊E座的電梯可以到八樓,你搭那部會比較快。」
在這種氣氛僵滯的情況下,朱弄月真是尷尬無比;但她還是清了清喉嚨厚著臉皮道了聲謝,然後跑出電梯找尋那部往八樓的電梯。
反正從此以後大家也就「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了,她也不用太在意人家對她的看法是什麼,現在還是面試最重要啊!
「說到多話,你今天的話才多吧,絃歌!」在朱弄月走後,齊放雲才斜眼睇向神色冷峻的慕絃歌,「你從不讓女孩子靠近你的,可是卻任由那個小女人貼住你不放……」
「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慕絃歌用簡短的一句話撇得一乾二淨,說得好像是朱弄月自己投懷送抱,如果被她聽到了肯定又是一陣叫罵。
「但你從來不和女人說這麼多話的。」而且說的還是那種挑釁到近乎調情的言詞,這根本是令人匪夷所思到竹子都能開花了。齊放雲目光灼灼地盯視著慕絃歌。
「有嗎?」慕絃歌低垂下眼睫,薄薄的鏡片遮去了他眼神中的溫柔微笑,那是一種像是久別重逢的喜悅,「我以為我向來是很好辯的。」他四兩撥千金地想把話題結束掉,並不想和下屬討論關於朱弄月的事情。
「可是,你的眼神……」分明是因為他和那個小女人太多話了所以感到不耐煩。齊放雲把剩下的話給吞了回去。
「我的眼神是確定這小妮子一定會被八樓踢出去。」慕絃歌優閒地微笑著,語氣高深莫測。
「為什麼你會這麼篤定?」齊放雲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慕絃歌的口吻好像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這個女孩兒了;可是看那個女孩兒的表情,並不像是和他認識的模樣啊!
「因為——」他呵呵一笑,「她不是那種坐得住的人。」
看著他的眼神,齊放雲突然明白了。
唉,看來,最近辦公大樓裡一定會有一段時間不得安寧了!
在一間約三十五坪大小,有著全然歐式風格、木頭原味的設計和佈置,給人溫暖質樸又不失品味的咖啡店裡,傳來了這樣的哀叫聲。
「唉……」
朱弄月無力地癱在咖啡館的吧檯上哀歎著: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駱裴農微笑地遞上一杯咖啡,咖啡的香味登時讓她精神為之一振,接著她居然拿起咖啡杯繼續念著:
「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我給的是咖啡。」駱裴農微笑著提醒。
「那給我杯花式的吧,我要Caf\'eDiadle!」朱弄月有氣無力地說著。
「呵呵呵!小店沒那麼名貴的酒可以搭配咖啡,如果小姐堅持要喝,那可能得先來敝店打工,簽下賣身契,以確保小店往後二十年都不必請人也不必付薪資。」
駱裴農不慌不忙地說著。
「小氣!駱裴農是黑人!」朱弄月瞪視著他。
開黑店的店長叫作黑人,這是她發明的詞語,她口中時常會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詞彙。
「我不黑,所以很難成為黑人。」駱裴農笑著揉亂她的長髮,像是安撫一隻發脾氣的貓咪。
可惡,她又不是玩具!朱弄月狠瞪著他,偏偏拿他那張招牌笑臉沒辦法。
「選工作就像找老公,耐心找總會找到合意的。」駱裴農安閒地微笑道。
「可是,離開家了總不能老是靠人救濟吧?更不好向家裡伸手要錢,最近經濟不景氣,丟掉這個也不曉得下一個在何處,所以……」朱弄月惱火地抓了抓頭,連聲哀歎,「唉,都怪我!剛剛昧著良心答應人家就好了!」
她所應徵的工作是某個她認為有些詭異的企業所開辦的一個慈善捐款的部門;其實經辦這種事情不是讓她反感的重點,真正讓她反感的是,他們竟然把捐款這種東西弄得像商品一樣販售。
什麼資助多少就可以得到什麼樣的優惠,捐得愈多獎品就愈高級,她看著上頭的清單,最高級的獎品居然還是去哪兒度假,看得她當下火大的問:「這種把捐款當成商品販售的行為好像過於商業化了吧?」
「但是不用這種手段找不到資助的廠商啊!」對方倒是沒有因為她遲到而對她多加刁難,大概是因為她對電腦十分拿手,所以依然捺著性子跟她解釋。「所以你的工作是要向那些資助廠商遊說……」
「呃,可是我認為慈善捐款這種東西,應該是不需要這麼商業化吧!我相信真正樂善好施的人絕不會因為捐得愈多,獎品愈豐富而捐款啊!」她試圖說得很委婉,雖然心中已火冒三丈。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現下這種景況,誰不希望能略有回報呢?」一名主管說了。
「捐款這種東西會有人希望有所回報?」她訝異地問。
那兩名工作人員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不約而同,頭疼地揉起側額。
「唉,小姐,你這樣我們可能無法與你共事,因為你無法贊同我們的理念。」面試的主考官說。
於是,人家就與她謝謝再聯絡了。
這個鬼企劃到底是哪個混蛋擬的呀?她心中想著。
可是,隨即又想想,如果她當時乖一點,人家叫她向東就東,往西就西,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反正只是領人薪水、吃人頭路,心中真正怎麼想無所謂,只要有錢拿就好了,她又何必跟錢過不去?
唉,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把自己的意見吞回去呢?罷,再怎麼後悔都沒用了,奇跡不會出現的,人家都明白地跟她說了,與她共事會很辛苦,唉!
「不要在我的吧檯上製造頭皮屑。」駱裴農慢條斯理地把抹布遞給她,一點也無視於她的苦惱。
這可恨的傢伙!沒看到她在難過啊!居然還這麼使喚她?朱弄月不甘願地接過他手上的抹布,忿忿地擦著吧檯桌面。
「順道連其他的桌面也清一清吧!」駱裴農悠哉游哉地托著腮,笑意吟吟。
「我先說好,我絕對不會在你店裡當小妹的。」朱弄月單手叉腰,修長的指尖直指駱裴農。
雖然他曾經說過如果她找不到工作,他的店裡需要小妹,可是她已經住在他那兒,又受他那麼多照顧了,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還要他幫忙,那她真的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今晚有沒有飯吃,可就看你現在的表現了。」駱裴農那張笑臉讓朱弄月看得牙癢手癢頭皮癢,恨不得一拳扁下去!
這可恨的傢伙,長得是不錯,但就是陰險了些,這種人,誰喜歡上他或是被他喜歡上誰就倒霉!朱弄月在心裡恨恨地想著。
不過看在晚餐的份上,她還是乖乖地去擦桌子了,誰教駱裴農的手藝真的好到教她想不屈服都不行?
就在朱弄月清理桌面的時候,門上輕脆的風鈴聲響起,她反射性地要說出「歡迎光臨」時,笑意卻僵在嘴角,眼睛登時不可思議的張大。
這個傢伙、這個傢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