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通往刑室的走道。
也通往死亡。
幾個人停在同樣慘白得諗人的大門前,為首的將五指覆上門邊的檢驗器,紅燈閃爍了一下,兩扇門無聲地向兩邊退開。
「大哥。」
陳川浩恭謹地站在門裡,垂目迎接。
男人擺了擺手,毫無聲調起伏地問:「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
陳川浩將他引到監視窗前,單面玻璃很清楚地能看到刑室裡的情形。
同樣四面雪白的牆壁,同樣強烈的燈光,只有用「白」來形容的那種無雜質到極點的顏色的刑室,是「白虎會」最具有特色的地方之一。
他們的老大對此的嚴格要求,使這個地方每次的清潔整理支出超過一家夜總會一夜的盈餘。
但他就是喜歡白,那種白得讓眼睛發痛的時候,潑上的鮮淋林的紅,將是最賞心悅目的畫面。
白得比陽光直射進來時更強烈的光亮,使不算大的刑室每個角落都逃不過審視的目光。
那一身狼狽,被雙手反吊在從牆上拉出的鐵鏈上的是青龍幫的幫主方鳴。顯然已經被整治過了,頭懨懨地垂著,看不清表情。
正對面的牆上拉出的鐵架,固定了一張特製的椅子。
椅子上已坐了個人。四肢被皮帶縛在椅子扶手和椅腳,連頭都被從牆上伸出的支架固定住了。不算硬的帆布帶子從他的下巴繞過,兩頭吊在支架上。因為重力的關係,頭的重量全都壓在這條帆布帶子上,使他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搖擺,卻無法將頭扭開。
王曄的目光在那個人身上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從他細弱的手腳,到消瘦的臉龐,忽然眼神一黯,目光深處跳動出一簇不為人覺的火焰。
「他頭上的紗布怎麼回事?」
聲音不高不低,陳川浩卻不由地抖了一下,探過身來說:「方鳴途窮,想用他來威脅我們逃命……是我的錯,沒能當機立斷,讓他那槍擦破了少爺的頭……我……」
王曄抬手打斷了他的請罪,抬眼看了眼他頭上同樣的位置纏著的紗布,眼睛慢慢地移開,沒再多說。
又看了椅子上瘦弱憔悴得像完全靠那張椅子支撐重量的人一眼,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開始吧。」
從地獄返來的使者,擺出復仇的盛宴。今天開始,第一道。
帶著倒鉤的皮鞭在方鳴身上飛舞出鮮艷的痕跡,挾裹著血沫和肉屑的襯衣碎片紛飛在半空,行刑者的吆喝,受刑者的痛呼,交織成王曄耳中動聽的交響樂,只有椅子上被迫的觀眾出乎意料的沉默讓他頗為不滿,不過沒關係,還有足夠的戲碼讓那張美麗的臉展現出他希望的表情。
皮鞭只是開胃小菜,直到那身保養良好的皮膚佈滿血紅的深溝,幾乎找不到一點完整,前湯端上來,高濃度的冷鹽水從頭澆下,已經陷入輕度昏迷的方鳴立即一個激靈慘叫著醒來。
剔骨的小刀,硬生生穿過肩胛骨勾起整個人的鐵鉤,將臂骨腿骨頭全都打斷的粗口木棒,最最精彩的甜點要算將手指一節節鋸下來的小鋼鋸,不是一根根,而是一節節──沿著每根手指的指節一點點地鋸……挫骨的聲音被淒慘得已經嘶啞的哭喊求饒掩蓋了,但那骨頭被鋸齒細細地摩擦,「沙沙」地持續地有節奏地無機制地響,王曄聽得非常滿意。
他將目光投向刑囚對面的坐椅,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即刻一沉。那位觀刑者渾身顫抖,雙手緊張地握成拳,唇如同臉色一樣蒼白得毫無血色,秋月一般的眼睛緊閉著,最讓他生氣的是,他已經淚流滿面。
「眼睛睜開!」突如其來的命令響徹刑室的上空,被擴音器變得有些模糊的冰冷男聲讓所有人一驚,連行刑者的手都停了下來。椅上的人更是立刻睜開了眼睛,一觸到眼前的景象又反射性地要閉起來。「給我認真地看!敢再閉一下,待會兒就輪到你!」
椅上的人被嚇得死勁睜到極限,淚水早已驚得流不出來,拳頭緊得發白,上齒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王曄達到目的,悠然地將腳翹到桌面。
那個人最怕看恐怖片,每次聽到別人說好看的片子,想看又不敢看,就躲在他懷裡跳過所有恐怖鏡頭。這一次,他可以把以前所有漏掉的補齊了。
手指卸完,跟著是兩隻手掌。方鳴就是這樣一點點像個人偶一樣被拆開。
酷刑持續了整整一天。
到了後來,鹽水已經不起作用,開始用藥,再到後來,連注射進去的藥水都從被剝掉了皮的肌肉裡滲出來,他已經完全地昏迷過去了。
打手們用了不足以致命的電擊,他仍是逃不過清醒地面對被解體的命運。那張臉上,五官裡只剩下眼睛和嘴巴,無神的猶如殭屍般的眼球轉來轉去,找不到焦距。
椅子上的人已經驚恐地叫破了喉嚨,不管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那張椅子的束縛。他好怕!他好怕!!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現在卻變得比鬼還嚇人!
他親眼看著他們如何割下方鳴的耳朵、鼻子,剁下他的手掌和腳掌,還有膝蓋……然後一刀一刀慢慢地將他的肉削下來,連皮也掀掉……他甚至已經看到他的肋骨,和在其間微弱地跳動著的心臟。
他無助地呼喊,慌張地,淒厲地。那些血淋淋的耳朵鼻子被拋過來扔到他的腳邊,他想逃,卻逃不開;他想扭開頭,也做不到,連閉上眼睛,都不敢。他只能叫,大聲地哭,尖利的聲音要衝破房頂。
可是誰,能來救他?
他拚命地掙扎,固定他手腳的帶子很堅固且硬實,用力扭動中被粗糙堅實的帶子磨破了細嫩的皮膚,再從口子裡慢慢滲出血來。旁邊監場的人一驚,趕緊過去按住他的手,下了死命地按,讓他再也動不了。
血腥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房間,和著騰騰的熱氣和汗味,混雜成中人欲嘔的可怕味道。
方鳴的骨頭都斷了,僅剩的皮肉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而從鐵鉤上崩斷,這個人形的血肉骨架「啪」地摔在地板上,爬也爬不起來。
連陳川浩都不禁將頭向旁邊側了一側,王曄冷冷地笑起來:「當初他對小方,難道不是這樣?還有那麼多人命,他才一條命,怎麼夠賠!」
陳川浩跟胖子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憂慮。當初方鳴雖然狠辣,但還沒有到要那個人在旁邊全程觀看的地步。王曄要對付的究竟是誰,大家心裡都有數。
椅子上的人叫得要瘋了,連哭腔都扭曲了起來。固定住他頭的帶子大幅度地搖擺,怕他扭傷了脖子,上去壓住他的人又多了一個。
行刑的打手看了上方的單面玻璃一眼,現在這個場面,還要不要繼續?
「大哥……」胖子全大著膽子想勸,可是被陳川浩的一個眼神阻止住了。
可是……他看看那個被綁在椅子上,再次被按得緊緊的卻仍在想辦法掙扎的人,又看看王曄,現在他是在火頭上──即使這樣也要那個人毫髮無傷──可等過了段時間,他火氣慢慢過了,而萬一那個人在這次出了什麼狀況,這個責任到底誰扛?
陳川浩也知道他的顧慮,沉思了一會,低聲對王曄說:「大哥,我看方鳴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乾脆一點算了,兄弟們這兩天都挺累了。」
王曄不說話,甚至不知道聽到沒有,盯著那把椅子上的動靜,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誰也沒想到的時候,地上的方鳴慢慢地爬了起來,等打手們注意到時,只用剩下的手肘和半條大腿,他竟然也爬到了離椅子不遠的地方。
看到他動靜的只有那個一直被迫盯著他的人,可是他已經嚇得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了。他又哭又叫,幾次差點被嗆到氣管,可還是拚命要喊出聲來。他的腳一直在蹬著想往後退,如果人真的會嚇破膽,他也已經快了。
他看著方鳴那對不清焦距的白眼珠遙遙地朝他望過來,空洞的鼻子下方的嘴裂開了一道駭人的弧度,他竟然還在笑!
失去了手掌的腕拖著長長的血絲從地上抬起來,那森森的白骨,分明是指向他。方鳴的喉頭「咯咯」地響了幾聲,忽然發出「桀桀」的怪笑,這時在留意老大反應的打手們才終於注意到他,在得到確定的指示後舉起手邊還沒用到鋼製棒球棒一步步走來。
可球棒落下來,還是遲了。白湘宇清晰地聽到方鳴在怪笑後說的那句話:「他這樣對我……很快也會這樣對你……呵呵,我們在那邊很快又能見面了,哈哈哈……」
白湘宇已經哭不出聲音來,只知道狂聲大叫:「啊──浩哥──救我!浩哥,你在哪裡?救我啊!全哥──全哥──你們來救我啊!浩哥……」
精鋼的球棒敲碎了那顆還在怪笑的頭顱,一棒之後,笑聲居然還沒有完全停止!第二棒下來,腦漿迸裂,一隻眼球被砸出來,飛到白湘宇腿上,瞳孔朝上,直溜溜地盯著他。他掙得連腿都被帶子蹭破了,也毫無所覺。
「浩哥!浩哥!」他已經喊到無聲,開始拚命地咳,聲帶喊破了,咳出血絲,又喊,「救我──救我──」
王曄轉頭看向尷尬到冒汗的陳川浩,譏諷地彎起嘴角,剛要開口,忽然聽到了那最後的呼喊:「曄──曄──你殺了我吧──」
淒厲得如同把空氣也撕裂了的叫喊迴盪在一片空茫裡,帶著鮮血的嘶喊充滿無以言狀的祈望。他竟不自覺地驚跳起來,再看椅子上的白湘宇,已經歪在一邊,不省人事。
薄唇一抿,毫不遲疑地起身,快步走下刑室。
被煉得已變成地獄的刑室,雪白的四壁吸飽了鮮血,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殷紅。王曄根本不看腳下四散的血肉,一步一腳,在方鳴的血跡上留下分明的足印。
他一過去,在查看白湘宇狀況的人立刻退開。他扶起那張慘白得透明的臉,臉上還染著剛才因激動而掙出的嫣紅和肆意縱橫畫花了臉的涕淚。白湘宇暈厥了。翻著白眼暈過去的,呼吸不穩,微弱到了極致,像是隨時會斷掉。
王曄彎下腰把剛才嚇壞了他的那隻眼球取下來隨手扔到一邊,白湘宇的身上被濺上了一點血,他回手就給那個打手一巴掌。
打完,頭也不回地甩手就走。陳川浩趕緊讓人把白湘宇放下來,親自抱著跟在後面。順便對莫名其妙就挨了打的打手補上方才老大沒出口的話:
「不會把人拖遠了再砸?連點事都辦不好,唉!」
邊趕得匆忙邊讓手下通知醫生。白湘宇要危險了,大家都別活。
包括那個現在拽得跟什麼一樣的老大。
***
「騎士被帶到兩扇門前選擇。一扇的背後是兇猛的野獸,一扇的背後是通往自由的小路。如果他不幸選擇了前者,結果當然是成為野獸的腹中餐,而後者,自由的代價是永遠不能回來。」
「……不能回來……」
「不管他選擇了哪個,都意味著再也看不到他心愛的人了。」
「……心愛?……」
「嗯,很愛很愛。」
「……愛是什麼?」
「愛,是一把鑰匙,能打開人的心門,也能反鎖,讓它再也不能重新敞開。」
「……你要聽我唱歌嗎?」
「……」
***
王曄被關在白府一間陰暗的房間裡。因為知道沒用,白起山並沒有折磨他,也沒立刻殺了他。只是限制了自由,能跟白湘宇再見的自由。
囚室裡的窗子都被封死了,封窗的木條只在靠邊的角落裡留下了一個死角,讓他還能勉強看得到外面的陽光,和樓下花園裡極小的範圍。
白天黑夜,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從剛開始的計算時間,到後來的放棄。他知道白起山一定是想要他死的,但現在忌於白湘宇的威脅,遲遲不敢動手。那就一定是在尋找機會。
他不在乎死亡,能讓他在乎的只有白湘宇。
他每天瘋狂地思念著那個心愛的人兒,無時無刻。那種近在咫尺卻見不到,並且可能再也見不到的痛苦每一分鐘都在啃蝕著他。沒有人會進來跟他說話,他就整天趴在那個唯一看得見外面的小小的破口上看,希望著白湘宇會到花園去,讓他哪怕是就看一眼,讓他立刻死了,也願意!
可是沒有。
自從被硬從他身上拖走,他再沒見過白湘宇,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向他提起他。連每天送飯進來的人也一問三不答。他無法知道白湘宇現在的處境如何。他怎麼樣了?還好不好?有沒有哭?有沒有好好地吃飯睡覺?
他好想好想看看他。再聽他說話,再對他笑一次。
湘湘!湘湘!
他捂著心口頹然地靠在窗上,這個名字是把錐子,他每叫一次,便被錐刺得全身痙攣。但他還是要不停呼喚他,他要讓他聽見──他愛他的聲音!
終於,上天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喚,那一天,白湘宇出現了。
在經歷了無數天失望得直至絕望的等待,在第一眼,王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湘湘!湘湘!他把手扒在破口的邊上,努力想把口子撕大一點。破口太小,他只看得到白湘宇的半邊身子。
白湘宇只是隨意地走到花園的那一角,落寞的身影透出無盡的哀傷。他無意識地用手指擺弄著花漸凋零的玫瑰。深紅的花瓣從白玉般的指尖緩緩地飄落到黑褐的泥土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追隨著那瓣落花,然後,晶瑩的閃光就這樣從美目直直滴落,混入殘花陌土。
「湘湘!湘湘!」王曄從未看他哭過,這一眼看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大聲地叫,用力地拍著窗,「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湘湘!」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白湘宇依然在為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的窗口後的人哭泣。
王曄跪在窗邊,淚如泉湧,手已經被砸出血來,但他毫無所覺。只是拍,不停地拍,只要再響一點,再響一點,湘湘就能聽到。湘湘就能看到……
湘湘!
等他實在拍累了,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忽然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白湘宇身邊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就在,只是他看到的範圍太小罷了。
那人扶住白湘宇的肩,低頭在他面前不知說了些什麼,白湘宇慢慢地抬起了頭看他,朱唇輕啟回了句話。那人笑著又說了句話,白湘宇連淚都止住了,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看著他慢慢地答了句什麼,臉上竟漸漸露出笑來,是那種王曄最為熟悉的幸福美麗到極點的笑容。王曄怔住了,怔怔地看著他的湘湘對著那個男人微笑,看著他緩緩地被那個男人摟進懷裡,臉上還是那絕美的幸福的笑。
湘湘……
王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錯了,一定是他看錯了。在這種時候,湘湘怎麼會……
花園裡的兩個人走出了他的視線,王曄無力地靠坐在窗下,被撕裂出血口的手撐在地毯上,血絲細細密密,滲入深色的毯子。
無論怎樣自我安慰,那一幕也如晴天霹靂直接而兇猛地打來,直攪得他心潮翻湧,直打進他的腦海深處。甚至在後來的兩年間裡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中。
他相信他們的愛情,就像那開在夏日艷陽裡的白花,純粹得毫無雜質。他也相信自己的心志足夠堅定,決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放棄這份愛情和他的愛人。湘湘當然也是愛他的,他知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於湘湘的立場有多堅定越來越沒有把握。湘湘太嬌嫩了,從小到大從沒吃過苦。第一次挨打,還是因為他。他就像養在溫室裡的嬌艷小花,一直被細心呵護著,從沒經過風雨,也沒受過苦痛。他天真純潔,不解人事,更柔順聽話,對老爹從未有過忤逆。這是唯一的一次讓對他疼愛到極點的老爹勃然大怒,以他那種向來乖巧的性子,大概也是會坐立不安寢食無措的吧?
親情和愛情,在他心裡,會是怎樣的比重?以他原本那樣被眾星拱月地捧著,即使與王曄的愛情抗戰失敗了,也很快可以用從別處而來的寵愛修復心中的傷痕吧?他還這樣年輕,痛得再狠也能很快地忘卻恢復,對他來說,人生的路還長得很啊。
他們的愛情才只有一歲而已。這一年,相比他的一生,不過如滄海一粟般的短暫而容易遺忘吧?
他那麼招人喜歡,等他漸漸長大了,見的人多了,發現原來並不只有王曄一個會這樣對他好,這份原本在他心中聖潔而華麗的愛情也會隨著時間漸漸褪色了吧?
疑慮,像顆小小的種子,悄悄地落在心的土壤裡,被猜測和懷疑,過分玲瓏的心思澆灌,漸漸成長。那些根,那些莖,還有黑色的花朵,把一顆心一道一道纏成不透風的死灰。
王曄從下午到晚上,坐在黑暗裡,一動也不動,手上的口子凝了,乾硬的血結在皮膚上,濃黑得如同他的眼睛。他在想,一點點地,思念與回憶,仍然佔絕大的比重。
想著第一次看到,那藍天驕陽,白花綠草,無盡的蟬鳴,濃蔭的投影,花間的少年,風的盤旋。
想著第一次說出,暗藏不住的心意,喜歡不喜歡?輕輕的「嗯」著,羞澀的笑臉。
想著第一次吻他,熾熱到燃燒,火一樣的烈焰,席捲了世界。他黛眉輕蹙地忍痛,甜蜜地呼喊,滾燙的呼吸研灼了胸膛,電石火光,炸響不滅,如花吹雪的纏綿。
愛,也不過一個字,現在卻有了與生命等重的價值。
一夜未眠,王曄已心如磐石。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那種為情為愛至死不渝的傻瓜。可是現在,他承認,他是了。
只要為了白湘宇,什麼他都願意。
在見過白湘宇的第三天,這間房間裡終於來了除了送飯之外的其他的人。那個在花園裡擁抱白湘宇的男人。
王曄看到他,眼神仍是忍不住變得冰冷起來。
「阿曄,還好嗎?」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看起來十分文質彬彬,合體修身的西服氣息平和,怎樣都看不出是個黑道中人。
「長話短說,我還要睡覺。」王曄只看了他一眼,就將頭扭開了。握緊拳頭極力忍耐要衝上去撕破他那身人皮的衝動。
方鳴在青龍幫裡相當於軍師的作用,地位僅次於白起山和王曄。他無時無刻不掛著的笑臉像一張已經定型的面具,那背後陰險狡詐,卻是無人能及的。他的偽裝能輕易解除對手的防心,故此也算青龍幫在必要文鬥時的一張王牌。王曄和他倒沒有什麼太過硬的交情,他向來對他的假惺惺看不慣。
方鳴只是無聲地笑了笑,說:「看到你精神這麼好,我真是高興。都說湘湘是白擔心了。」
「湘湘?」只這一句,就成功地把王曄挑起來了,一把衝過來,抓住他的衣領,「他怎樣了?」
「他很好。」方鳴還是笑,隨手一拂便將他的手拂開了。能當青龍幫的三當家,光有斯文的外表是不夠的。「我每天都陪著他。湘湘很乖。」
「你怎麼敢──這樣叫他?」王曄的手又忍不住揪上去,卻被他快速地伸出手去一格架住了。
「你都敢,我為什麼不敢?忘了告訴你,我現在是他的專職陪護。」
「你?」白起山怎麼會放心把那麼純真的湘湘交給他?
「我。」方鳴悠然地繼續笑著,輕鬆地點個頭,轉身往門口走。那舉手投足,說不盡的風流倜儻,瀟灑自如。走到門邊,忽然又回身:「對了,我是來通知你,幫主要見你。」
***
白起山看到跪在面前的王曄,冷硬的臉上看不出他心裡的打算。
王曄卻因為難得地被放出那間房間而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尋找那個身影。
「王曄,」白起山眼睛裡像是可以看到冰雪,慢慢地看著他說,「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親口對湘湘說,一切都是玩笑,我就過往不咎,饒你一命。」
王曄忽然想笑,要他說?那就是湘湘那邊還沒有鬆口?他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暖流,為他的湘湘。
況且,即使被白起山饒過這條命,剩下的大概也跟個廢人差不多了。青龍幫絕不會放過任何有可能成為對手的人。
他抬起了頭,還是一貫的傲氣和冷靜,自若地再緩緩掃過四周,都是以前他手下的兄弟,胖子全、陳川浩、小方……人人都屏息等著他回答。可湘湘,的確不在。
「幫主要殺我,我絕無怨言。可是我王曄絕不會為了保命而說違背自己的話。我愛湘湘,這輩子都不會變!如果湘湘也堅持我們的這份愛,我為他而驕傲!」
周圍一片沉寂,白起山的臉色青到了極點。在這沉悶到極點的氣氛中,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的方鳴做了個手勢,一個托盤被端出來放在王曄面前。
是兩把槍。一模一樣,比利時PT90。
王曄連看都沒多看一眼。這種大口徑的手槍,近距離對著腦袋,能在一槍之後,最高明的拼圖高手也拼不回那個頭的原型來。
難怪不讓湘湘來,他會被嚇壞的。
白起山面無表情,隨手一擺:「選一把。一個滿匣,絕不會失手,你跟了我這麼久,也為幫裡做了很多事,我給你個痛快。一個空匣,如果上天都要救你一把,我也無話可說。你走,永遠不要回來。再給我見到,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王曄對著面前的這兩把槍,知道已絕無轉圜的餘地。如果不是看在白湘宇的份上,他根本連個選擇也沒有。他不知道白湘宇又威脅了什麼,連白起山這麼心狠手辣的人都要顧慮重重。現在如果是自己選中了死路,那自然跟他沒有關係了。
從托盤被擺到他面前起,周圍的人全都在同一時間內拔出槍來對準他戒備。
他只是看著那個托盤,忽然笑了起來。手沒有伸出去,靜靜地對白起山,甚至有些懇求地說:「請讓我最後再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