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易武門,此地水瀰漫、山隔屏,雖由人作,宛若天開,因此又稱宛若山莊。
易武門是江湖上極富盛名的武館,它的開山祖師易原正因不滿宦官、奸黨禍亂朝廷,遂棄官隱居此山明水秀之地。三年前因病過世,便由其長子易寒接任掌門人。
易寒承繼了他父親桀傲、野烈的脾性,不僅在短時間內,將易武門擴增為七十二分舵,廣納江湖豪傑,勢力遠達華中、華北一帶;他還甘冒大不韙,數度為了庸官誤判良民入罪,民怒怨聲載道,而不惜邀群聚眾,劫掠法場。
去年,江南三省連續乾旱長達半年之久,稻穀嚴重欠收,民不聊生。怎奈朝廷淨養些佔著茅坑不拉屎的貪官污吏,眼見老百姓日子都已經快過不下去了,竟然還成天飲酒作樂,思征酷稅;惹得易寒忍無可忍,索性潛入府衙,開啟糧倉。短短二天的時間,便將幾萬石的米糧賑濟一空。
他的大膽行止,震驚了京城上下。朝廷裡那笨笨又好色的皇帝老爺馬上派出朝中一員大將計紹華,前往蘇州「剿匪」。
「計紹華到達盛澤鎮了嗎?」在易武門正氣樓的議事廳內,易寒手捧「楚辭」,神態舒閒地坐在神豹椅上,等著下首倚立之人回話。
「是的,據探子回報,他預備將家眷安置妥當後,獨自率領兩萬兵馬,圍攻易武門。」
易寒「哼」了一聲,嘴角噙笑,眼神冷淡,「他連家眷都帶來了?」
「據聞,此次他若『擒賊』成功,那昏君就會封他為八府巡按,讓他代天巡狩,到全國各處探訪民情。」
「原來如此。」易寒笑意更濃,原已粗獷、鮮明的五官,在濃密的落腮鬍襯托下,益顯得疏狂。
他一向嫉官如仇,在得知朝廷派了個高官來討伐他,竟然令他高興得眉開眼笑,差點就鳴炮以資慶賀。
「掌門師兄認為直接派人暗殺他,還是以逸待勞,等他自動前來送死?」回話的楊忌是易武門的總管,和易寒年歲相當,情逾手足。
「人家畢竟是朝廷命官,就……讓他多活幾天吧!」易寒翻了一頁手中書卷,問:「烈兒呢?」
「喝喜酒去了。」楊忌道:「卞老伯今兒嫁女兒,武館內好多弟兄都應邀出席。」
易寒微怔,「他女兒才多大,怎麼就急著出閣?」
卞家以栽種蔬果為生,易武門是他們的老主顧,彼此頗有些交情。易寒記得幾年前,卞家那小娃兒才八、九歲大,還掛著兩條鼻涕呢!怎麼今兒個就要當新娘子了?
「沒辦法呀!田弘遇一路燒殺擄掠,見了女人就抓,老百姓怕都怕死了。」
「田弘遇?」易寒濃眉倏揚,心想,這個王八羔子,是該早點送他去見閻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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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戶殷實的人家,不窮但也不是太有錢。中規中矩的宅院,窄小但精緻的庭園,處處落英繽紛,奼紫嫣紅。
卞文君獨坐園內的小亭子裡,手裡捧著一隻金鎖片,一會兒抿嘴淺笑,一會兒含羞帶怯。待嫁女兒心的心態表露無遺。
得知父親將她許配給志昊表哥,她就每天「掐指」數個十來回,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志昊表哥是個非常英俊的書生,他儒雅的言談,瀟灑的身形,曾經不止一次地在情竇初開的文君心中,激起陣陣漣漪。
她父親是志昊表哥的姑丈,兩家時有往來。懂事後,她最大的興趣就是躲在簾後,偷聽、偷看她父親和志昊表哥談論國家大事。
這一定就叫愛吧!天真的她毫無疑問的認定,她百分之百愛上表哥了。而他呢?
志昊表哥不可能不喜歡她的,她婷娉絕俗、飄逸冰清的丰姿,幾乎令方圓百里的男子們垂涎欲滴。
終於她要嫁給她最崇拜也最心愛的男人了。文君思及此,俏臉不禁泛滿紅雲。
「小姐、小姐,不好了。」丫環小婕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出了什麼事?」人家大喜的日子,淨說些不吉利的話,文君狠狠的賞了她一記白眼。
「田弘遇、田弘遇派人……派人來抓你了!」小婕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後花園跑。
「你要帶我上哪去啊?」文君被田弘遇三個字攪得方寸大亂。
「逃命呀!」小婕邊走邊喘著氣道:「『寧肯嫁與吹鼓手,不願深宮盼聖君』,再不走,你就要羊入虎口了。」
「可……我馬上就要當新娘子了呀!」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終能如願以償,教她如何割捨得下?
「當不成了。」小婕牽著她穿廊走巷,總算來到後側門的榕樹下,「田弘遇的爪牙把整條街堵得水洩不通,除非表少爺長了翅膀,否則怎麼來迎娶你入門?」
「那……那我們現在要逃到哪裡去?」閃閃躲躲離開卞家莊,文君被小婕拖著來到城北口時,已經嬌喘咻咻、香汗淋漓。
「咱們先到大藏寺避避風頭,等田弘遇那老賊走了以後,再到華中投奔表少爺。」小婕是奉了卞家老爺的命令,務必平安無恙地將文君護送到河南交給封志昊。
一場歡歡喜喜的婚宴,弄得刀光劍影,真是教人始料未及。幸好卞家莊來了數十名易武門的武師,幫著擋住田弘遇目無王法的行逕,她們主僕二人才得以乘隙逃逸。
「如此甚好。」文君一聽到再過不久即可和志昊表哥相會,臉上的愁雲立刻消失無蹤。「其實,表哥今兒個正巧來到蘇州,咱們只要找著他,跟著他一道回去不是更省事。」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小婕敲一下她那一碰到緊急狀況就會自動打結的腦袋瓜子。
孰料,她倆才剛踏入大藏寺,後頭即湧進一大群乞丐和難民,將她們硬生生的推擠到大藏寺旁的雜樹林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田弘遇發現她們私逃離家,派鷹犬追過來了?!
小婕慌忙攔住一位老伯細問原委。
「是計大人的部隊出了亂子。」那老伯伯神色倉皇,喘著氣道。「那個新入府的欽差大人你們曉得吧?今兒一大早,他率領上千名騎兵到易武門,說……說是要捉拿易掌門歸案,結……結果反而被砍得片甲不留……」
啊!原來這些人不是乞丐也不是難民,而是朝廷的士兵,他們被打得可真慘。
文君素聞易寒俠名在外,城中百姓對他的敬愛更勝於地方父母官,沒想到,他出手竟如此狠戾,完全不留餘地。
慘透了,前有猛虎後有餓狼,她們的前途恐怕難卜了。由於人潮實在過於洶湧,文君緊握著小婕的手,只覺她倆彷彿是狂浪中的浮萍,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浪潮推向不知名的所在,距離大藏寺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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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一夜,她們躲在惆悵林的山坳下,僅靠些許乾糧止饑,哪兒也不敢去。
「外頭大概已經風平浪靜了吧?」老躲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文君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我出去瞧瞧——」
說時遲那時快,小婕頭才探出洞口,突然一具「龐然大物」從天而降,無巧不巧地剛剛好跌在她們兩人面前。
「天!是個人哪!」文君顫抖著雙手輕觸他一下——沒動靜?!再觸一下——仍舊文風不動。
「他……會不會已……經死了?」小婕猛嚥唾沫,嚇得臉色發青。
「把……他轉……過來,探探……鼻息,就……知道了。」文君和小婕合力把那具已然摔得四肢齊斷的大漢搬正——
「啊!」文君和小婕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和小姐怎麼長得這般相似?」
「一個大男人長得宛若女子,的確不可思議。」文君花了些許時間,努力回想小時候她父母是否提過,曾有個失散的哥哥或弟弟?
沒有啊!
她母親常常因沒能生出個一男半子而引為憾事,這是左鄰右舍統統知道的。所以,她和這人容貌神似,應該純屬巧合。
「小姐,你看到他頭上的玉冠,身上的官服沒?」小婕用手掌探至他鼻息下,又搭一下他的脈搏。
「看……看到啦!」文君拋給她一抹「那又如何」的表情。「他還活著嗎?」「他死了。」小婕盯著他的面孔,又看看她家小姐的皮相,愈發覺得匪夷所思。
「他既然是個官,身上一定帶了不少銀子。」小婕認定,日後她們逃亡江南,最欠缺的就是錢。
「打劫一個死人,你不覺得很可恥嗎?」文君只想趕快離開此地,到城裡頭找她表哥去。
「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都斷氣了,還帶著銀子多浪費!」
小婕伸手摸向那人懷中,手卻陡地遭文君一把撥開。
「不可以!」褻瀆亡者到底不是光明磊落的行逕。文君大義凜然地站了起來,「咱們找些樹枝、乾草替他覆蓋,免得他曝屍荒野。」
「那豈不是更應該跟他收點費用,權充工錢?」小婕的死腦筋仍堅持在錢字上打轉。
「你喔!」文君氣不過她,乾脆自己動手找來一大堆黃葉和乾枯的雜草,掩覆在那不知名的將官身上。
「小姐……」小婕注意到上頭斜坡,好似有雜沓的腳步聲移近。「你聽!」
腳步聲由小遽大,顯示來者已非常接近她們。
文君胸口一窒,眼前跟著發黑。「怎麼辦?萬一來的是這個人的部屬,以為是咱們害死了他,硬把咱們抓進牢裡,那……」她的志昊表哥、她的婚姻、她綺麗的少女美夢,不就全部化為泡影。
小婕一時之間也慌亂無措,心浮氣躁地搓著雙手,不小心將目光瞥向那具僵挺的死屍,驀地她靈光驟閃——有了!
「小姐,快把他的衣服脫下來,帽子摘下來。」
「做什麼?」文君真是對她失望透頂,都這節骨眼了,她居然還念念不忘從死人身上「揩油」。
「換上呀!你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穿上他的衣服,保證沒有人認得出你們誰是誰。」小婕動作奇快,三兩下已經把那套雖然有些髒污,但依舊威儀莊嚴的官服給剝了下來。
「你要我……李代桃僵?」老天!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呀!文君覺得自己一腳好像已經踩入閻王府了。
「完全正確。」小婕手腳伶俐,一眨眼的工夫已「整治」出一名相貌堂堂的官老爺。
「不行呀!萬一被揭穿了,你我都會被砍頭的。」文君瞠大杏眼,難以置信,小婕竟一不作二不休,把那人推向坑谷——天葬了。
「問題是咱們逃得出虎口,躲不過狼爪。小姐,這叫緩兵之計,你書讀得比我多,應該更瞭解眼前除了這一招,咱們已別無它法。」
「可……那人……」
「放心。」小婕提起袖擺,忙幫文君把臉上的脂粉擦拭乾淨。「若是咱們逃過這一劫,改日再買些牲禮素果,好生祭拜他;假使不幸東窗事發,就……等到了陰曹地府再向他道歉賠罪囉!」
「這……」文君待要反對已然太遲,左側斜坡上,忽地衝出大批的軍馬,奔到她面前。
「穩往,鎮定。」小婕急著低聲為她打氣。
文君只感到背脊發冷,手心沁汗,心臟狂跳得險險要從喉底蹦出來。
「請將軍恕罪,屬下救駕來遲。」為首的副將躍下駿馬,單膝跪在地上,等候發落。
「呃……」文君的嗓子像突然長了繭,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笨哪!」小婕見苗頭不對,趕緊站出來打圓場。「你家官爺扭傷了脖子,你還看不出來嗎?」
「原來如此。」副將連忙趨前扶住文君的右臂。
「呃……不——」該死,小婕這臭丫頭,膽敢偷掐她的小屁屁,回去得好好修理她一頓。她不曉得男女授授不親嗎?
「我來、我來,瞧你,笨手笨腳的。」小婕接過文君的手臂,發現那副將滿面狐疑的盯著她看,便笑嘻嘻的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想知道我是從哪兒蹦出裡的村姑對吧?告訴你,我叫小婕,江西人氏,家父是藥鋪的掌櫃。我今兒正巧採藥草途經此地,見山坳旁躺了個人,就是他嘛!總而言之,我是你家將軍的恩人,不信你問他。」
「將軍,這……」
她能說什麼?所有的戲碼全讓小婕一個人唱完了,她唯有當傀儡的份了。
輕輕頷首,還要呼應小婕的說法,裝出扭傷頸子的痛苦表情。文君心中不免納悶,難道他們看不出她和那位陣亡將領的身高、體態差了一大截嗎?
「既然如此。」那副將很大方的自懷袖中掏出一大包紋銀遞予小婕。「多謝姑娘出手相助。」言下之意即你已「功成」可以「身退」了。
「這樣就想打發我呀?」小婕老實不客氣地把銀子塞進袖底,還一面厚臉皮的說:「你家將軍已答應我,要收我為貼身丫環,以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嘎?」副將想請示他家「主子」的意思,但見「將軍」不言不語,只是苦笑,他只得作罷。「那麼,請一道上馬吧!」他命人牽來兩匹高大的寶馬,佇立在文君和小婕面前。
哇!這這這……用梯子她也未必攀得上去呀!
怎知那副將十分善解人意,立即跪伏在地上當踏腳石,讓文君登上馬鞍。
噯呀呀呀!簡直慘不忍睹……
小婕活了十八年,從沒見過有人用如此愚劣笨拙的方式,強行「混」上馬背的。好在那副將跪在地上沒見著,否則他肯定當場口吐白沫,拿眼珠子當球踢。
「撤兵,回府。」
折騰大半天,一行部眾終於浩浩蕩盪開回城鎮裡。他們所到之處,百姓無不紛紛走避。照這情形推測,這位將軍的官階勢必不低,可,蘇州城怎會平白無故來了這麼一位位高權重,卻又不堪一擊的將領呢?
☆☆☆
文君團團疑雲總算獲得解答,那位漂亮得活像個美人的將領,正是「剿匪」欽差計紹華。
一步入偌大的驛館廳堂,文君頓時手麻腳軟,呼吸困難。
「請將軍先回房歇息,稍後末將再向您報告此次突擊易武門的傷亡情形。」
「如此……甚好。」她一開口便知不妙,這嬌嬌嫩嫩的嗓音哪像個大男人……
「將軍,您……」那副將再遲鈍,也該聽出其中必有緣故。
「他都扭傷脖子了,你還囉唆個沒完。瞧,他的聲音都變了,快回房休息,我去給您請大夫。」小婕攙著文君便往內堂走,撇下那副將空自錯愕不已。
「相公,你回來啦?」
長廊處冷不防地兜過來一大票女眷,將她主僕二人團團圍住。
「相公,你還好吧?我擔心死了。」拎著彩絹在空中甩來甩去,弄得她倆眼花繚亂的女子大剌剌地偎進文君懷裡,嚶嚶啜泣。
此女一身紅衣紅裙,媚眼挑勾,嬌膩的嗓音清雅不俗,渾身上下充斥一股難以言喻的艷麗風姿。
「是啊!相公,稍早有人傳來消息,說您……害我們傷心死了……」這個也是個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而且體態豐腴,比之紅衣姑娘更加嫵媚。
「相公,下回……」
天老爺!這些女人怎麼統統稱計紹華為相公,難不成他一口氣娶了——
「放肆!」前頭又來了一個女人,嘿!這個排場較大,後面跟了半打的女婢,氣度也較雍容,雖然年歲稍嫌大了些,但舉止優雅,頗有名媛千金的風範。「全都退到一邊去。」
「是,夫人。」眾「花蝴蝶」一式排開,退向兩旁。
夫人不就是大老婆?嚇!文君這會兒連頭皮都發麻了。
「相公。」這位美美的夫人朝她一揖,雙眼含情脈脈,無限憐疼地撫著她的頰,「蒼天保佑,讓您無恙歸來。」嚇!她的聲音好柔好軟,好像個慈祥的母親。
「其實也並非完全無傷。」小婕見大伙都不理她,不甘寂寞地插上一腳,「他從懸崖上摔下來,頭部撞擊到地面、脖子扭傷了,還有點失……憶。」
「失憶?你怎麼知道?」那夫人一問,十幾雙眼珠子如同十幾把菜刀同時「砍」向她。
「我……」嘿!她們眼中還閃著熊熊的妒火呢!「因為我父親是開藥鋪的,我雖未懸壺濟世,但也略曉一些醫理。當他跌落山坳被我救起,我向他提出一些問題,他竟一問三不知,那時我就知道他八成是摔壞腦子,得了短暫的失憶症。」
草草一席話,聽得眾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過「救人」這名詞倒是聽得分明。
計紹華如雲的妻妾們,由這位美美夫人率領,朝小婕盈盈拜倒——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此大恩大德我們真是無以為報,」美美夫人朝她身邊的侍女使了一下眼色,侍女立即掏出一大疊銀票,「區區百兩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嘿嘿嘿!又賺了一票。今兒不知發了什麼好運道,因禍得福,財源廣進。小婕樂得合不攏嘴。
「好說、好說,其實我只是舉手之勞。」她還妄想再吹噓兩句,美美夫人卻下令,「扶將軍回房,好生伺候。」
「是,夫人。」一干侍女簇擁而上,將文君攙往東側廂房。
「喂,等等我呀!我……我可是將軍大人的貼身丫環。」等小婕發覺不對勁時,她們盛大的迎夫隊伍已穿過月洞門,消失於迴廊盡頭。
誰理她!
在將軍府裡,哪個侍女不是計紹華的貼身丫環?想服侍「他」?到後面排隊去!
計紹華的父親計純亮因剿滅倭寇有功,獲聖上賜為威武將軍,三年前福廈沿岸,日本浪人再度來襲,計純亮因病危,故由他兒子代父出征。
沒想到那批海盜上岸後,竟然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且高燒不退,是以雙方尚未開戰,他們已抱病逃逸。計紹華就如此這般撈到了一個免費的將軍職位。這究竟是命抑是運?
如果皇上知道他根本手無縛雞之力,鎮日閒閒沒事就愛吃女人臉上的胭脂,得空便手執輕羅小扇,陪鶯鶯燕燕們撲流螢,大概就不敢冒險把保家衛國的大任托付給他。
☆☆☆
這臥房好大!
文君一輩子沒進過富豪人家的大門,對此「汪洋如海」的床榻,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
「相公,您先歇會兒,回頭我叫紅絹給您熬碗燕窩粥。」美美夫人慈藹一笑,細長的手指頭不動聲色地解開她的衣服盤扣。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文君緊張兮兮地縮向一角,右手死死護住她的胸口。
「怎麼啦?」紅衣姑娘搶過來挨到她身旁,「相公是不是嫌夫人粗手粗腳?那我來幫您——」
「你也不用。」文君索性站了起來,省得被她們擠成夾心餅。「我今兒累了,想早點休息,你們都出去各忙各的吧。」
「忙什麼?」她們最偉大的差事,即是伺候「他」,除此之外根本沒啥值得費心。
「忙……呃,比如刺刺繡、做做女紅,或者……」總之不要來煩我就行了。
唉!完了,美美夫人雙肩垂垮,愁容陡生。她家相公十之八九摔壞了頭,才會語無倫次,性情大變。
「您希望我們去做那些事?」紅衣姑娘以為是她耳朵不靈光,聽錯了。
「是啊!再不然去看看書,增加點知識也好。」噯!她們到底走不走啊?「你們睜這麼大眼睛看我幹嘛?」
眾妻妾怔愣片刻,隨即同聲哀泣,珠淚紛紛墜落地。
「你們哭什麼?」莫非她們已瞧出破綻?
「相公果然傷得不輕,居然連性子都變了。」美美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將她拉回床沿,示意她乖乖躺進被褥裡。又嗚咽地說:「以前您最討厭唸書,常言百無一用是書生。」
「身為一名武將,總是偏好刀劍——」文君好想替她把淚拭去,她哭的樣子真是楚楚動人。
「才不!您說舞刀弄槍最是野蠻。」
「那……」這人文不文、武不武,簡直是個廢物。她瞄了四下一眼,房內擺飾全是古董器皿,可見她家相公生財有道。文君馬上福至心靈,答道:「行商致富,總也——」
「又錯了。」美美夫人滿是幽怨,「您啥也不做,說是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要不然,您也不會打土匪還帶著成串家眷,讓我們跟著您長途跋涉,由我們一路上為您彈琴、唱曲、和……為您解悶。」她往文君胸口戳了一下,那表情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這個將軍果然是荒淫、頹廢、沒出息透頂的混帳東西。聞言至此,文君原先的罪惡感早已不復存在,那種人,根本是死有餘辜。
「都怪他——呃……我、我不好。」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準備對她們曉以大義。「過去是我荒唐,才會一敗塗地,被易武門那群土——」不對呀!易武門不就是人稱俠盜易寒的地盤?他怎麼會是土匪?
「相公,您又哪兒不舒服了?」紅衣姑娘好體貼,柔聲細詢之外,兩手已著力恰到好處地輕捏她的肩胛。
「沒……什麼,我只是好多事情記不清楚。你們可不可以幫幫我?」多虧小婕胡謅的失憶症,才能讓她瞞過一時。
「當然囉!」美美夫人道:「您忘了什麼儘管說,或者要我從頭細數家譜給你聽……」
經過數個時辰解說,及至掌燈時分,文君已概括瞭解計紹華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一生,以及他的夫人周倩玉、二姨太郭雪紅、三姨太顧曉芙、四姨太……,和一項駭人聽聞的重要任務——剿滅易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