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被慕容浚硬押進宮,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四天來,韓弄影都把自己鎖在這水榭裡,任憑韓鳳舞和慕容浚說破了嘴,小丫頭說不出來就是不出來,鎮日待在這小小的水榭中啼泣著,那哭聲,連站在岸邊的韓鳳舞都聽得一清二楚,教她好不心疼。
曾經,韓鳳舞要求慕容浚收回成命,但慕容浚卻以一句君無戲言來回答,讓一向很尊敬他的韓鳳舞也弄不清楚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只是她現在委實沒有心思去想慕容浚的真正用意,她擔心影兒會做傻事。那丫頭雖然從小瘋瘋癲癲,活潑好玩,卻十分死心眼,一旦認定的事就很難改變。而且她知道影兒對慕容浚用情極深,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換取慕容浚的安全,所以當初寧願為慕容浚下獄,甘心為他受盡嚴刑拷打還差點送了小命,一切一切,只因為愛他!
正因瞭解這點,所以就算會抗命殺頭,她也不會答應慕容浚的冊封。只是那丫頭懂嗎?
她懂得她的鳳姊姊寧負天下人,也絕不負有情有義的好妹妹嗎?
韓鳳舞邊想邊張望,期待宮女能傳回好消息。
久久,那名進去好半天的小宮女出來了。
「啟秉宸妃娘娘,皇后娘娘說不想見您,請您回翠玲瓏休息吧!」
「宸妃」是慕容浚送給韓鳳舞的封號,雖還沒正式召告文武大臣,但整個皇宮上下都已經知道她被封為宸妃這件事了。
韓鳳舞不由得一陣失望,「你沒告訴她,我不接受皇上的冊封嗎?」
「奴婢說了,可是皇后娘娘只是不停哭,什麼話都不肯說。」
韓鳳舞聽了,忍不住提高音量,對著水榭的方向喊道:「影兒,我是鳳姊姊,你快出來,我有話告訴你!」
可水榭裡沒有任何反應,只隱隱約約聽到一陣陣女子的低泣聲。
「影兒,你聽姊姊說,姊姊不會接受冊封的,姊姊寧可一死,也不會和你搶丈夫,影兒,你出來,好不好?」
水榭裡的人兒還是沒有回答,但原本的低泣聲卻轉為嚎啕大哭。
聽著韓弄影哇哇的哭泣聲,韓鳳舞的眼睛逐漸模糊起來。她從不覺得自己被應長天拋棄有多可憐,她只覺得自己愚蠢、無知,竟然會那樣相信一個男人。可是現在影兒那真真切切的哭泣聲,卻教她勾起一段段交雜著淚水、喜悅和等待的回憶,讓她肝腸寸斷的回憶。
「影兒,你那麼討厭鳳姊姊嗎?連鳳姊姊的話都不願意聽了,是不是?沒關係,既然如此,那麼鳳姊姊走好了,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鳳姊姊,不要!」
「小舞,不要!」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攬住韓鳳舞往下跳的身子。
「小舞,你怎麼這麼傻?萬一你死了,朕怎麼對長天交代?」慕容浚忍不住搖晃著她,一副非搖醒她不可的表情。
「皇上,你何必救我呢?你明知道我已經無顏苟活,何不乾脆讓我死呢?」
「死?為什麼而死?為了一個不要你的男人而死?還是為了你被始亂終棄而死?」
韓鳳舞哀淒笑著,「都不是,我是為了自己的愚蠢而想死。我不懂,為什麼我竟然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而他,卻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我……我……」
「背叛?你認為長天背叛你、玩弄你,是嗎?」
「難道不是?三年前,他讓我經歷了生不如死的痛苦,三年後,他再一次把這種痛苦加諸在我身上,讓世人嘲笑我韓鳳舞的無知、愚昧,這難道不是背叛?」
慕容浚搖頭,「不,如果這是背叛,那一定不是長天的本意,因為他是個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人,他根本不可能背叛朋友,更別說是最愛的你了!」
韓鳳舞苦澀地搖頭,「事實擺在眼前,皇上不必為他辯解。」
慕容浚輕歎口氣,「你大概不知道周紫苑為什麼會這麼處心積慮,甚至不擇手段想得到長天吧?」
「皇上知道?」
「當然,他和霽雲都是朕生死與共的好朋友,朕怎麼可能不知道。」慕容浚微微一笑,眼睛斜睨了躲在水榭樓台上的小小人兒一眼,故意低下頭湊近韓鳳舞,那姿態遠遠看去,好似在親吻韓鳳舞。「小舞,你想知道嗎?」
韓鳳舞全然沒有察覺慕容浚的詭計,她仰起頭對著他,使得不清楚內幕的人也以為兩人正親熱呢:「皇上,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實在很想知道長天和周紫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浚點頭,賊兮兮的手故意往下擱在韓鳳舞腰上,攬著她往前走,邊說心裡邊默數著,看那小東西什麼時候會爆發。
果不其然,兩人才走沒兩步,就聽到韓弄影哇的一聲,又從窗戶邊哭回小床上,而且比起前幾次都嚴重得多。
韓鳳舞聽得心驚肉跳,又急又心疼,連忙對慕容浚說:「皇上,影兒誤會了,我先去向她解釋……」
慕容浚聽而不聞地硬拉著她往前走,「別理她,那是她應得的報應,現在朕只想告訴你長天的事。」
「可是皇上……」
慕容浚邊笑邊搖頭,「走吧!今天晚上,你有的是時間向她解釋,可是朕可沒那麼多精力同時應付兩個女人。」
這一語雙關的話,讓韓鳳舞聽得臉頰緋紅。老天!原來慕容浚是這樣一個男人,難怪他會喜歡影兒,他們兩人簡直是天生一對,互相為捉弄對方而生的!
回到紫辰宮裡,慕容浚大剌剌地往龍椅上一靠,不等韓鳳舞開口便先說話了:「妳應該已經知道長天是怎麼和周紫苑認識的吧?」
「嗯!周紫苑告訴我,她被人挾持遊湖,且被推落湖裡,結果長天路見不平,救起了她。」
慕容浚瀟灑地搖搖手指,「表面上看起來是那樣沒錯,但事實上,那是一場經過安排的戲碼,而看戲和演戲的人,除了周紫苑自己以外,就是長天。」
韓鳳舞疑惑地皺起眉頭,「我不懂……」
「等朕向你說明白以後,你自然就會懂了。這一切得從長天家裡那株九尾天香草說起……」
子夜時分,一條人影悄悄從波暖塵香水榭裡走出來。
只見這條小小人兒背上馱了一個包包,鬼鬼祟祟地沿著虹堤來到戒備森嚴的紫辰宮前,然後一邊抹著眼淚,深深看了紫辰宮一眼後,轉身輕縱,投入夜色中。
那條小人影一走,原本寧靜無聲的樹叢隨即起了一陣騷動,跟著跳出好幾條人影,其中一條迅速追了上去。
「快報告李將軍和宸妃娘娘,說皇后娘娘已經如預期的走了!」
在翠玲瓏等候消息的韓鳳舞,一聽到韓弄影果真如慕容浚所預料般,竟然偷偷摸摸離宮出走,心中頓時湧現一股又好笑又好氣的複雜情感。
真受不了,這丫頭怎麼原性不改呢?也不想想自己已經是堂堂的皇后娘娘,居然還學小姑娘玩伴家家酒,一不高興就離家出走。幸好這一切鄱在慕容浚的算計中,否則她要真出了什麼事,那麼縱使有十個韓鳳舞,恐怕也不夠賠!
想起慕容浚,韓鳳舞又一次忍不住搖頭。他真是自己所認識、所熟悉的燕國皇帝慕容浚嗎?他竟然會想出這種把妻子和好朋友兜得團團轉的計謀!
原來慕容浚欲冊封韓鳳舞為妃,根本是想一石二鳥。他一方面是替韓鳳舞出氣,逼應長天出面,讓他快刀斬亂麻,結束與同紫苑牽牽扯扯的關係;而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氣氣他那不聽話的小妻子。她居然敢偷吃藥想不生孩子?哼!門兒都沒有!
所以現在韓鳳舞只要一想起慕容浚,就是無奈地直搖頭。
正想著,李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大小姐,娘娘已經走了,我們也該起程了吧?」
韓鳳舞回過頭,微笑道:「李將軍,麻煩你了。」
李威點點頭,略一揮手,兩名勁裝打扮的侍衛立刻抬了一頂軟轎走過來,「請大小姐上轎!」
韓鳳舞踏上軟轎。才剛坐定,便感覺轎子騰空飛起,猶如行雲流水般,在夜空中飛奔著,若非抓得緊,只怕她已經跌落在轎厎了!
慕容浚不愧是最瞭解韓弄影的人,他早算計好韓弄影會走多遠,會去哪些地方,所以韓鳳舞一行人起程沒多久,便在離京城約十里遠的一處丘陵上找到了邊走邊哭的韓弄影。
只見韓弄影好不傷心地抹著淚,嘴裡嘀嘀咕咕念道:「皇上,影兒好喜歡你,可是你現在不喜歡我了,你喜歡鳳姊姊。我知道影兒比不上鳳姊姊聰明、漂亮、溫柔,可是影兒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她說著走著,走著說著,看見路旁有一塊大石頭,便摟著包包坐下。
「鳳姊姊,影兒好喜歡你!你是影兒的娘,雖然影兒從小有娘和奶娘照顧,可是對影兒來說,鳳姊姊才是影兒的娘。
既然鳳姊姊喜歡皇上,皇上也喜歡鳳姊姊,影兒就把皇上讓給鳳姊姊好了!反正影兒又笨又醜,只會給皇上鬧事惹麻煩,比不上鳳姊姊聰明、溫柔,可是……可是……影兒好難過喔!哇!」韓弄影喃喃自語說著,竟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來,「皇上……鳳姊姊……」
轎子裡的韓鳳舞聽了心疼得不得了,急忙掀開轎簾衝上前,緊緊抱住韓弄影,「影兒,你這笨蛋,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大笨蛋,你怎麼可以不聽鳳姊姊解釋,就這樣子離開了呢?」
韓弄影哭得淅瀝嘩啦、糊里糊塗的,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鳳姊姊怎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只管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鳳姊姊……鳳姊姊……」
韓鳳舞也被她弄得淚眼婆娑,「傻影兒,鳳姊姊從來就不想和你搶皇上,你根本沒有必要離開啊!」
韓弄影略略停上哭泣,抽抽噎噎說:「可是皇上喜歡鳳姊姊……」
「那是皇上騙你,故意要惹你生氣。」
「可是皇上真的封了鳳姊姊為宸妃啊?」
「在還沒有正式舉行冊封大典以前,都還可以收回的。」
「可是我看見皇上親鳳姊姊,還帶鳳姊姊回紫辰宮……」
韓鳳舞搖頭解釋:「沒有,皇上只對我說了很多長天的事。」
於是她把慕容浚白天對她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聽得韓弄影半信半疑地問道:「姊姊說的都是真的?皇上只是為了氣應大哥和我才那麼做?」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韓弄影偏頭想了想,高興地回答:「沒有。」
「那好,現在誤會解開了,可以跟我回宮了嗎?皇上很擔心你。」
哪曉得韓弄影神氣地一甩頭,又回到那無法無天的刁鑽模樣,「不要!我不要回去!」
「不要?可是皇上他……」
「稚教他欺負我,害我白流了一缸子眼淚,我再也不要回去見他!」
「你不怕皇上真的冊封別的女人為妃?」
韓弄影凶巴巴地對著皇城方向扮了個鬼臉,「他敢?我是因為鳳姊姊才退讓的,要是換成別的女人,我就先把那個女人剁成肉醬餵豬,再把他閹了,讓他成胡公公的弟兄!」
韓鳳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手指點了點韓弄影光滑的額頭,「你啊!難怪皇上要使出陰謀詭計來設計你。」
韓弄影站起來,仍是滿臉氣憤不平。她邊踢邊走,似乎把路上的小石頭當成慕容浚的臉來踢。
突然,她尖叫一聲,劃破夜空的寧靜,「啊——」
韓鳳舞被這聲尖叫給嚇得三魂掉了二魂,還以為她怎麼了,急忙衝上前拉住她,「影兒,你怎麼啦?」
李威一行人也趕至兩人身旁,「娘娘,您怎麼了?」
韓弄影猛翻白眼,手指著身後一個黑暗處,吞吞吐吐說:「鬼……有鬼……」
「鬼?」李威四處張望,很本沒發現任何異常處,「沒有啊!娘娘,您說的是哪裡?」
「那……那裡啊……」韓弄影嚇得魂不附體,彷彿真看見什麼似的。「那裡有一對眼睛……一對會發亮的眼睛,看見沒……」
韓鳳舞順著她所說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睛瞪著自己,她禁不住嚇,也叫了起來:「鬼!」
李威見狀,立刻命人取來火把,同那方向照去——一聲低呼發自李威口中,他也是驚訝不已,「呃……娘……娘娘,那……那不是鬼,那是人……那是一個人的眼睛……」
※※※
若非親眼所見,韓鳳舞根本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殘忍的事情發生,好好的一個人,竟然讓人給砍去雙腳,只剩下一副軀體和兩隻手在地上爬著,而她們剛才在黑暗中看到的,正是這個人的眼睛。
她鼓起勇氣走到這人眼前,緩緩蹲下身子,「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讓人砍斷雙腳,鎖在這兒?」
那人咿咿呀呀的搖頭,張開空無一物的嘴巴讓韓鳳舞瞧。
一股無法形容的驚懼讓韓鳳舞胸口一陣翻滾,忍不住走到一旁嘔吐著。是誰這麼殘忍?
除了砍掉這人的雙腳以外,還割了他的舌頭!
韓鳳舞轉向李威,吩咐道:「李將軍,請你把這個人帶回宮裡,我想好好治療他以後,再交給皇上處理。」
「是!」
李威一拱手,走上前正想抱起那人,哪曉得卻看見這人用手在地上寫字,連忙又轉向韓鳳舞,「大小姐,他好像有話對你說。」
韓鳳舞一楞,「有話對我說?這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
她的話到嘴邊陡然停住,因為她也看見了,她看見那個人用手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著:你是韓鳳舞。
韓鳳舞詫異地點頭:「你認識我?」
那人搖頭,又寫:我聽到你們剛剛說的話。你認識應長天?
這下「驚訝」二字已不足以形容韓鳳舞臉上的表情。
她奔上前蹲在那人面前,急急問道:「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我正在找他,可是怎麼都找不到!」
那人又搖頭,在地上寫:救應長天。
見到應長天三字,韓鳳舞驚訝不已,「你認識長天?」
那人繼續寫:快去救應長天,遲了就來不及!
「你……你是誰?為什麼你會知道長天遭到危險?」
我叫仇飛,是周紫苑的情人。
「你說你是周紫苑的情人?」
應長天是我砍傷的。
「你砍傷長天,卻又要我去救長天?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韓鳳舞給這突如其來的發展弄得一頭霧水。
仇飛急得嘴裡啊啊嚷著,雙手比劃著,可惜韓鳳舞實在看不懂,「對不起,我看不懂,你還是用寫的吧!」
仇飛無奈,只好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著:我愛她,她卻利用我去殺人。
「是周紫苑要你去殺長天的?」
但我並沒有真的殺他,砍斷應長天腳筋又在他身上下毒的是周紫苑。後來她把我迷昏,將我兩腿打斷、割去舌頭後鎖在這兒。
「她想殺人滅口?」
她怕我洩露她的秘密,所以就砍斷我的腿。
「秘密?你是說九尾天香草嗎?」
仇飛點點頭,快速寫著:快去救應長天,遲了,應長天沒命。
韓鳳舞頓時刷白了臉,「長天……長天在哪裡?你快告訴我,長天到底在哪裡?」
城西三十里遠,古木交柯處。
韓鳳舞讓這幾個字給弄得一頭霧水。城西三十里遠只是一片荒山野嶺,哪來一個叫古木交柯的地方?
「這是地名?屋子的名稱,還是樹的名稱?」
仇飛拚命搖頭,雙手在空中比劃著,還抱在一起,可惜韓鳳舞仍舊看不懂也猜不透。
這時,一旁的韓弄影突然開口:「是不是那個地方有兩棵大樹纏在一起,所以叫古木交柯?」
仇飛點頭,又在地上寫:我跟你們一起去。
韓鳳舞搖頭,「不,你行動不方便,我先讓李威派人送你回去,再慢慢替你療傷。」
仇飛咿咿呀呀指著自己的腿,又指著空無一物的嘴巴,眼中充滿憤怒之火,那模樣,實在好不淒厲。
李威見狀不覺皺起眉頭,「大小姐,我看帶他去吧,如果不帶他去,恐怕他會在這兒自盡。」
韓鳳舞一驚,「仇飛,你……」
仇飛砰砰砰的,一顆頭在地上猛磕著。
李威又說:「他之所以會活到現在,全憑一股復仇的意志在支撐著。末將想,不如我們讓他帶路,這樣說不定可以快點找到應大人。」
「可是他的腳……」
「他雖然殘廢了,但一身的武功應該還在,只是讓人點住穴道無法動彈罷了,所以只要斬斷鐵鏈,再解開他身上的穴道,他就可以自由行動了,對不對?」
仇飛又是一陣點頭。
見他如此,韓鳳舞也不得不同意。確實,現在他們應該做的事,就是盡快從周紫苑手中救出長天,其它的以後再慢慢說吧!
「仇飛,那就麻煩你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