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南王府後山,千雪一身厚暖的貂裘大氅,迎著朝燦暖暖的金色陽光,獨佇在山坡上。前方一處較為平坦的大石塊上,放著幾杯清酒與各色乾果,燃起三灶清香,她將幽幽的思念寄語穹蒼。
「清平哥,歲末了,又是一年將過去,除了你的忌日我定上京城祭悼外,平時我也總是來這後山與你說說話,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可好?」
每當想起為救自己而犧牲的宋清平,憂傷常在心頭盤旋,對方那刻骨的深情她無以回報,濃濃的愁思與歉意像化不開般在心中扎根,只能以薄酒清香遙祭遠方故人。
將手中的香插進泥地後,她走到一棵大樹前,輕語道:「這後山是你、我相遇之地,還記得當時我正坐在樹下哭呢!」往事一起,回憶頓如潮湧來。
當年因龍九天的冷言輕蔑讓傷透心的千雪躲到後山的草叢裡,悲傷地飲泣,直至一個聲音傳來……
「小姑娘你不要緊吧,何事讓你哭泣得這麼難過?」
淚眼婆娑中,只見一位俊逸溫雅的少年關切地問著,而正難過的千雪對他的好心只是氣悶地怨言相向。
「在下看小姑娘你似乎哭得很傷心,如果有什麼傷心事或困難,在下也許能幫得上忙!」
對方並不因她的態度而生氣,反而一再地表示關懷,令氣起的千雪蓄意刁難地朝他道:「我最討厭桃花花瓣,你把眼前這幾株桃樹的花瓣讓它們同時落下,我就不傷心!」
「好,一言為定,只要在下完成姑娘的要求,姑娘便能一展笑顏?」
原意是要他知難而退快點離開的千雪,沒想到對方竟真的有如此深厚的內力,一股浩大的凌空氣勁讓數株桃樹花瓣瞬時齊落。
奔進這片落英繽紛的桃花雨中,千雪開懷粲笑,對方見此也快樂地響應,這雪衣儒衫的少年正是宋清平;第一次相遇也為這有著相差不多年歲的兩人,種下了淡淡的情愫,卻是一場注定無緣的情劫,也成她心中難已忘懷的痛苦。
望著眼前這一片山坡林景,四季依然更迭,故人的身形卻已永遠消失在這塵世,千雪不禁黯然。
當她一歎地回身,卻見到一抹頎長的背影,岸立在大石前,皓皓的白雪相襯,令那昂然的身形透顯幾分飄逸昂然,頓時,令千雪訝然地僵在原地。
這個人的身形幾乎與宋清平一模一樣,連那股無形中散出的英氣都還帶著幾分書卷氣息,活脫脫是宋清平本人!可是……清平哥已經死了!是她和九天親手埋葬!怎麼可能?莫非……蒼天真的聽到她誠心的期望,讓清平哥來見她一面?
千雪正不知是否該出聲叫喚時,對方已緩緩回頭,她的手不自覺地抓緊胸口,一顆心幾乎快跳出。
然而,回過身的卻是一位溫厚爾雅的中年男子,軒朗的器宇有著淡淡的孤悠,朝她問道:「你經常來此憑弔逝去的人嗎?」
「呃……是、是的。」一見到對方真實的面貌,她心中有著失落,卻也多了幾分詫異,因為這位中年男子連外形都與宋清平相佛,只差較為年長。
「為何要這麼做呢?」
「我……只想讓逝去的人知道,我很思念他,也記得他對我每一分的好。」千雪憂傷地抵著唇道。無來由的,她對眼前的人有極為親切的好感,或許是他那份和宋清平相像的感覺,令她無戒心地響應對方的話。
聽到她的回答,中年男子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慈祥。「這樣做,對方就一定能知道你的心意嗎?」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真能讓逝去的人知道,但……只有這個方式讓我覺得有希望,就算做了上百次,只要有一次上達天廳,讓對方知道我的心意,那也值得了!」
中年男子歎笑地搖頭,像長輩在教導著一名天真的孩子,道:「這會讓逝去的人無法安心地走,死者對世間牽掛太深,如何能安心地往生極樂?」
「可是……我想見他呀……」未曾聽過這種說法的千雪,淒然地道。「為了救我他犧牲了自己,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葬送青春的生命,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呀……清平哥……」淚光盈盈地浮現眼眶,痛苦的往事勾起,令她不自覺的拭去眼角落下的淚。「對不起……」千雪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對方深深地端凝她好半晌,那雙明睿的眸中所透出的是一種釋然,他柔聲道:「為著心中看重的人而死,他是了卻心願而逝,如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人在眼前死去,那麼他就算活著,一輩子也將在自責的痛苦中。你的眼淚應是他最不想見的,你該好好振作起來,別再強顏歡笑,讓逝去的人安眠於九泉,這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這番道理讓千雪一震,宋清平臨死前說的話像在腦海浮現……
我最最……不想的就……是讓你哭泣……想不到最後……我還是讓你……哭了………
「老夫原本和郡南王爺有約,卻怕妻子惹出禍事而無法赴約,今見王妃你無事,也知道小犬清平走得有所擔當,這一趟洛陽之行老夫於願足矣。」中年漢子宋英傑喟然一笑地道。他緊追愛妻黃真身後,欲阻止她想做的事,心中雖也對兒子的死難以釋懷,卻不願將這段仇越結越深,如今知道真相,這一切已經夠了。
聽到小犬清平,千雪詫然抬頭,眼前卻已空無人影。「剛剛的人……難不成是清平哥的父親,宋英傑!」她驚喜地四處搜尋著,對方已然離去。
從宋清平喪命後,龍九天動用各方力量想知道宋英傑退隱之地,對方卻始終飄忽莫測得讓人難以掌握確實行蹤。無法一見宋清平的父母當面請罪,一直是千雪心中最大的遺憾,如今欣逢宋英傑令她心中寬慰不少,卻又為對方走得匆忙而沮喪。
「應該能再相見吧!」她自語地合手朝天祈著。「清平哥你要保佑我,讓我和伯父再見上一面。」
「如果你真的這麼思念我兒子的話,就到九泉之下去陪他吧!」
寒顫的聲音猛然在身後響起時,千雪駭得轉身,一道黑影迅即地朝她眉心而來,在「醉紅樓」裡所遇到的詭異黑暗,再次當頭罩下。
黃真站在已被控制的千雪眼前,清艷的面容綻著冷笑。「誰都不能阻止我為平兒報仇,宮千雪,我要你和龍九天同日身亡!」她陰沈一笑。「龍九天就算武功再高、頭腦再冷靜,也絕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竟會刺殺他吧!」說著便要開始下暗示時,遠方卻傳來了叫喚的聲音。
「小王妃,快回來呀,三上人已經發現你跑出王府,要往後山來了!」千雪的貼身侍女青青正往山坡上衝來地叫著。
好事被打斷的黃真惱羞成怒地握拳,因為麝心草的毒性已經開始,她必須快點下達指令才行。然而,見到那越來越逼近的人影,再加上沈元智即將來到的威脅,思忖考量之後,決定先見機行事再說。
當額上剎來的一拍時,猛然醒轉的千雪尚未意識到任何事,便因這一拍的力道踉蹌得未及站穩,腳跟絆到石塊,身形隨著尖叫往後一栽,整顆頭顱結結實實地撞往一塊大石上,昏迷前,最後所見到的是青青趕來後驚嚇至極的臉。
※※※
「醒了、醒了,三位上人,小王妃醒來了。」見到千雪悠緩睜開的眼,青青興奮地叫著。
「乖徒兒,你沒事吧,嚇死師父們了。」沈元智扶她坐好。
「頭好痛喔!」千雪難受地捧著頭呻吟。
「後腦都撞得跟饅頭一樣大,能不痛嗎?」陸丹風一臉睡不飽的臭樣,很顯然剛從床上被挖起來。「你一大早到後山發什麼瘋呀!沒事撞石頭,比硬呀!」
「好了,四弟,幸好雪兒沒什麼事,就別罵了!」齊飛雪畢竟護徒兒,見她那副皺眉欲哭的小臉,顯然撞得不輕,心疼之餘也不忍再責備。
「我說徒兒你今天安分一點,乖乖待在府中等王爺回來,要知道你今天的安全可是我們三位師父用腦袋擔保的,不想害你三位師父拿頭去煲湯的話,就別再惹事了。「沈元智拍拍她的小手。
「尤其你那個相公一副令出如山的鐵面模樣,天下有那麼多美女等待我多情劍客給她們幸福,為師可還不想為了你掉腦袋,所以,自己乖一點。」陸丹風懶洋洋地打個呵欠。
「別說了,那一撞也夠她受的了。二哥、四弟,我們一起去用早膳吧,方才總管就一直遣人來催。」一見無事,齊飛雪也鬆了口氣地道。
「也好,吃飽了再去補一覺,晚上還得去『醉紅樓』為昨夜的亂子,安撫我的袖兒姑娘呢!」
「飽暖思淫慾,你還真符合呀!」齊飛雪對老四荒唐的生活態度多是看不慣地貶幾句。「年紀一把也不想定下來,小心哪天身體敗掉了!」
「安吧,本公子身賦異稟,你老三倒了也還輪不到我老四。」
「去你家的,講話沒一句能聽的!」老二馬上往老四肚上頂去。
看這一對打打鬧鬧的兄弟沈元智多是搖頭一笑。「雪兒,為師們先出去了,待會兒青青幫你整理好,快點出來用早膳,知道嗎?」朝徒兒交代後,他和兩位兄弟拍著肩,三人笑鬧地一同往門口走去,可是床上那個熟悉又充滿傍徨的聲音當場將他們三人的腳給釘到地上。
「你們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
傍徨的聲音這次多了點疑惑。
「你們剛剛叫我雪兒,那是我的名字嗎?」
前方三人的身形瞬間僵直!
「你們怎麼了?不回頭也不說話?」她看向一旁,面色驚駭地望著她的青青。」這位姑娘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下一刻,三張男性面龐全擁到她眼前,且一張張都離她不到一個拳頭距離,個個的眼珠圓睜如銅鈴,顆顆銳利地打量她。
「徒兒呀,剛剛是四師父不好,不該對你說話大……聲了一點點,為師跟你道歉,現在你別開玩笑了,一大清早為師的幽默感還沒醒,很難笑出來呀!」
陸丹風先涎出一張笑臉,很用力地擠出溫和的聲音。「告訴我,我是你第幾個師父?」
千雪蹙著眉,囁嚅地道:「第……第四。」
在場眾人莫不一副如蒙大赦地鬆口氣,接下來的話卻又馬上將他們吐出的氣給倒吸回來。
「是你自己說的呀,剛剛是四師父不好,幹麼還問我第幾!你們怎麼都那麼奇怪呀,這又是哪裡?」
一雙大掌馬上捧住她的臉,將她整個人轉向,齊飛雪那張沈穩的臉已出現少見的慌張。「雪兒,乖,不要鬧了,這個玩笑連三師父都笑不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誰、認不認得我們呀?」
「大哥哥你說什麼,我真的聽不懂,我應該認得你們嗎?」她撥開齊飛雪的手,雙肩馬上又被另一個人握住。
「雪兒,每次你闖禍都是為師幫你收拾,仔細看看,不會運這麼疼愛你的人都忘了吧!」沈元智激動地問。
「你是……」她看著眼前的男子,努力地回想後,豁然一震地抖著聲道:「難道你是……爹!」
砰啷一聲,一直坐在床邊的青青當場跌了下來,而另外的三個男人,面部的臉色由方纔的慌張轉為蒼白,一聲爹再轉泛青,而至現在的一沈,他們共同體認到一件事實……寶貝徒兒真的喪失記憶了!
「呀哈!」陸丹風突然揚聲一笑地甩甩雙臂,叫著宏亮的聲音道:「晨起一嚇、隨後一笑,有益身心健康,不錯,一定是還在作夢,二哥、三哥,我們去用早膳吧,吃完睡一覺,夢一醒,什麼事都沒有了,走吧、走吧!」
「四弟!」兩人左右開弓各往他頭上送一拳。
「現在不是粉飾太平、假裝沒事的時候!」沈元智在他左耳邊咆哮。
「你看清楚,真的出事了,鬼徒兒已經變呆徒兒了!」齊飛雪在他右耳吠嚎。
「你們再吼,會有另外一個白癡兄弟!」中間的人摀住耳朵,仰天狂嘯。
「吵死啦……知不知道我是病人……這樣怎麼靜養……全都閉嘴……」
床上的病人當下以震破屋頂之聲,吼斷幾個大男人的爭執,也吼得室內一片寂靜,三個大男人全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個需要靜養的病人。
「我頭好痛,不要再叫了,等一下把我刺激得越來越衰弱,我跟你們沒完沒了,聽到了嗎?」千雪摀著受傷的後腦,沒什麼好氣地大叫。
三個男人用力點頭,眼神一同恭迎她翻身躺下蓋上棉被,繼續靜養。
「怎麼會這樣?」
「大概撞那一下的關係吧!」
「說得也是,後腦撞那麼大一包,不變蠢,已經很偷笑了!」
三個男人竊竊私語地說著,陸丹風隨即又想到什麼似地道:「會不會是遭人陷害?」
「陷害!」另外兩人顯然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雪兒的武功雖非高手卻也不弱,怎麼會連路都走不好,一頭就撞往石頭上去?」
「可是對方有什麼企圖呢?雪兒是愛鬧,卻做不出什麼大惡事呀,如果說是四弟你,我還比較能理解。」齊飛雪說著,連一旁的沈天智也認同地點頭。
陸丹風橫他們一眼,繼續端起他擅於推斷的架子。「若以這個觀點來看,兇手八成是熟人,或者是最先發現雪兒的人!」
這話一出口,大夥兒的目光不約而同瞇向坐在床邊的青青。
「我……」青青嚇得眨大了眼,什麼時候她幹了這件事自己都不曉得。
「喂,你……」沈元智的食指比向她,還來不及說話,青青已嚇得跪下來。
「三上人明鑒呀,青青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小王妃待奴婢親如姊妹,雖然偶爾戲弄奴婢,可青青從不敢放在心上過,奴婢從沒記得王妃害小人掉下池塘、也忘了她抓蟲放在奴婢的身上,更不會記得她前日扮鬼嚇我……奴婢是最不會記仇的,三位上人千萬不要冤屈了青青呀……」說著嗚嗚地掩面痛哭,小王妃出事三位上人拿腦袋擔保,她一介小小婢女如何能負得了責任呀!
在她一連串的哭號後,沈元智終於能開口,食指也比出正確的方向……房門口。「你……到門外把風。」
「是!」能脫離是非圈,青青連滾帶爬地衝出去,而是非圈內的人則苦思該如何解決這件最大的災難事。
三人冷靜沈思後,共同決議先派出數十名王府侍衛快馬出城,到各個寺廟攔截和老大容百曉四處還願進香的白瓊露。「金牌五御史」中的老五白瓊露醫術高超,只要她回來不愁治不好雪兒,當下最苦惱的是,得先趕在龍九天傍晚回來前醫好雪兒,否則他們這幾個拍胸說大話的師父們,麻煩就大了!
主意一定,沈元智便吩咐下去,接下來他們三個師父的責任就是將徒弟從被窩中挖起來,在老五還沒回來前,努力做好前置(或可說為掙扎)的安撫動作,每人輪流上陣,把千雪從小到大,包括她的身世來歷,還有公主的身份,及為何會成為郡南王龍九天的妻子,樁樁件件無一不細數地道來,試圖喚回她的記憶。
「哇,照這樣說來,那個龍九天不是好人耶!」這是千雪聽了一上午後,頭一句擠出的話。
「咳,雪兒,那個龍九天是你相公,留點口德,還有別用這麼陌生的語氣!」齊飛雪糾正她道。
「沒記憶的事,就算叫得再親熱也還是沒記憶!」她狐疑地問:「你真的確定我是那個人的妻子嗎?」睡一覺醒來,就已經嫁人了,好嘔!
「我斷定你是王爺的妻子。」齊飛雪頭大地捺著眼皮。
「唔……可是聽起來他滿卑劣又怪變態的,居然娶個三歲小孩當老婆!沒想到我嫁了一個這麼低三下四的丈夫。」
「你說什麼!」這一聲怒吼是三人同時叫出,講了一上午,喉嚨都干了,這丫頭連最基本身分都還搞不清楚。
「王爺可是我們五人敬重相隨的,主人如果低三下四,那我們這幾個身邊人又是什麼,小心別一語樹立滿屋敵人!」陸丹風逼近她,握起的拳頭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好了!她都喪失記憶了,還嚇唬她!」沈元智推開老四,坐到她身邊說:「雪兒,剛剛的話不要亂說,王爺不但是你的駙馬,且無論文、武、人品都是當今少有的俊傑。」
「嗯!」陸丹風也點頭附加道。「能分庭抗禮的,除了你四師父之外,真是無人能敵了。」
齊飛雪歎氣地拍拍老四。「四弟,好不容易才安撫住她,你這句話又毀了!」
但見千雪像看到可怕的東西般,上下打量陸丹風,繼而用一種快哭的腔調道:「龍九天真的……長得跟他一樣喔,難怪會叫九天,父母一定很不喜歡他,才會要他活九天就夠本了!」連父母都討厭的人,一定很可怕,千雪對龍九天的感覺從剛開始的負面印象再添三分憎惡。
「四弟!」沈元宵趕緊架住氣黑一張臉的陸丹風。「寶貝徒兒喪失記憶力,難免審美眼光和腦力都像漿糊,你是明白人可別跟她一般見識。」
陸丹風的呼吸聲抽搐了幾下後,才平穩心情地咬牙道:「當然,我是個有智能的人,怎麼可能跟個腦筋不大清楚的丫頭片子計較。」死徒兒,連喪失記憶力都能氣死他。
「雪兒,不可以再有對王爺出言不遜的話,也不可以再叫我們幾位師父什麼你呀、我呀,你記好,這是二師父,四師父,我是三師父。」齊飛雪耐心地教導她。「還有,王爺的名字是從『鳳舞九天』來的,聽這名字就知道長輩對他多看重,你的相公可是人中龍鳳,別在那胡說一氣。」
被叨念一頓的千雪噘嘴道:「我只聽過九死一生、九命怪貓,可沒聽過鳳舞九天!」
「錯了,還有九轉肥腸!」陸丹風興起地響應。
「九牛一毛!」千雪神情一亮地接道。
最後師徒兩人快樂地拍手一對掌,齊聲喝唱:「九九重陽!耶!」
話聲一落,沈元智毫不留情的拳頭馬上往這對師徒頭上敲去。「你們兩個夠了,前一刻還鬧得氣沖腦門,下一刻卻瘋得像小孩,真服了你們兩個這種時候還能唱戲!」
「好了,快中午了,先去吃中飯吧,等一下帶雪兒到府內各處走走,看能不能喚起她的記憶。」終於告一段落,齊飛雪站起地伸伸懶腰道。
「對呀,一早都在忙鬼徒兒的事,連飯都還沒有吃呢!」陸丹風也拍拍肚皮。
「看雪兒這樣子,好像是有進展了,說不定,不用五妹回來,我們三個師父就能讓她恢復記憶。」
沈元智的話讓三個人精神一振,又興致勃勃地想著下午該如何著手讓徒弟快點恢復記憶時,青青突然從門外跌跌撞撞地衝進來,神色倉皇已極地看著他們,咽一下口水才喘著氣道:「王……王爺回府了!」
這個消息讓房內每個人都像結冰般,瞬時凍成條條人柱,門口的青青好像還能聽到冰塊緩緩綻裂的聲音。
※※※
陽光已從朝燦轉為日正當中,郡南王府的飯桌上,道道的佳餚美食陸績上桌,首位的龍九天看著來到廳內的沈元智、齊飛雪和陸丹風,每個言行略顯匆促地和他打過招呼後,就往位上坐,身形都還呈現木頭似的僵硬。
龍九天不禁打趣地道:「幾位兄長今天看來神情不好呀,該不會是雪兒又鬧了什麼事吧?」
三人猛然朝他昂聲大喊:「當然沒有!」
「愚弟開個玩笑,三位兄長怎地認真起來了。」沒想到三位兄長反應這麼大的龍九天失笑道。
「玩笑!」齊飛雪馬上一副大笑地爽朗道。「我們也是開玩笑,對吧!」桌下的腳用力踹向猶怔在一旁的陸丹風。
「哇呀!」陸丹風很明顯地收到訊息。「是呀,玩笑!」他也伸出右腳往一旁的沈元智踩去。
「當然……」沈元智的雙眼和嘴下的鬍鬚倏張,抖著聲道:「是玩笑!」最後,就看到三人動作一致地拍頭大笑,聲音之用力可聽出喉嚨都能啞了。龍九天對他們的舉動,只是搖頭一笑,老三和老四兩位兄長素來愛捉弄對方鬧著玩,怎麼今日連三兄長都犯了同樣的習氣。
「雪兒呢?」龍九天見大家都入座了,獨缺自己的王妃,「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師父們都就坐了,身為徒兒卻連個人影都沒見到。」他皺著眉,事實上也頗有幾分不解,平時他一回府,必先聽到雪兒的歡叫聲,隨即纏上鬧個沒完,而今別說見到人,連個聲也沒聽到。
在場三人一見龍九天正在招手命人傳喚,莫不臉色大變。
「等一下!」沈元智急得沖聲大叫,接著見到龍九天不解地望著他,只得先嚥著口水,道:「那……那個……三弟有話要告訴你。」不擅言詞的他,將這個麻煩轉手。
齊飛雪就見龍九天的眼神改朝自己而來,偏偏他的思緒尚未靈活,只好傚法前人。「這……件事,還……是交給四弟說好了。」
「啥!我?呀啊……」心不在焉的陸丹風一出口,馬上遭到左右兩旁的兄長狠狠地一踹,痛得他當場跳起。
「四哥,你怎麼了?」龍九天奇怪地看著他。
「沒……事!」就算兩邊腳脛骨疼得讓他想落下男兒淚,他也不敢發作。因為老二和老三投過來的目光正警告他,再不專心應付眼前的情況,隨時可以再補第二腳,他只得抬頭挺胸,乾笑著道:「王……王爺,雪兒的身子骨不是很舒服,還在凌宵院休息著。」
「雪兒生病了!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龍九天一驚,因為他清晨出門,雪兒躺在床上還好好的呀,怎麼一會兒就病了。就在他忙站起身就要往凌宵院走去時,陸丹風又叫住了他。
「雪兒是昨夜被你罵了一頓沒睡好,一大清早又跑去餵『將軍』,所以受了點寒,才剛喝了藥睡下,您不如等用過膳後,再去探望她吧!」陸丹風這一次說得合情入理,身旁兩人也連連頷首地附和。
「也好。這小鬼運氣還真不好,昨夜被罵慘,今日還受寒,可憐的丫頭。」他說得歎息,卻充滿濃濃的心疼。
飯桌上的三個人可沒空閒管徒弟有多楣、多慘,只看到龍九天站起的身形又坐下,他們高懸的心也才跟著落下,接著就聽龍九天吩咐身邊人熬些滋補的藥膳給王妃調養身體。
「三位兄長,請吧!」龍九天招呼著。
眾人心情一放鬆,餓了一早上的肚皮都擂鼓大鳴,三個人也不客氣地開動了。
片刻後,傳膳的僕人端上另一道湯盅,在隆冬裡,那湯盅所溢出的香味和熱氣,引得三人探頭一瞧,這一瞧,每個人只感到一陣惡寒從頸上抹過。
「三位兄長定要嘗嘗這道由各類名貴藥材所燉熬的腦髓湯。」龍九天根本不知道眼前三位兄長體內的翻騰,只是熱忱地親自幫他們每人盛一碗。「這腦可新鮮,是廚師今早才宰殺的豬只,烹調方法是皇宮御廚的秘方,雪兒在宮中也吃過,她說這可是冬季最好的進補。」
「是呀,三位上人。」府中的老總管也嘗試上前再替主人補述一、兩句。「這道盅湯所費不貲,烹調功夫也雜,光這些藥材的燉熬就要從前一夜開始文火慢熬,還虧得咱們王府大廚,非但廚藝好,手也俐落,一刀就將那隻豬仔給解決!」
「一刀!」三人眼巴巴死瞧著那碗名貴已極的「腦髓湯」,因為他們都記起自己前夜承諾過的話……有個什麼萬一,我們三個的頭就剁給王爺燉湯補腦!
「對呀!王爺清晨出門正巧見到這一幕,還誇那廚師刀法好!」說到這,老總管笑著道:「結果諸位上人說怎麼著,那個廚師先前竟是干劊子手的!」
聽到這,龍九天也忍不住笑著搖頭。「老管家,本王難得鬧笑話,今天可都教你說了。」主僕兩人一陣趣味的對話後,老總管便告退回到廚房,而龍九天一抬頭就看到前方三個人那副怪異模樣。
「三位兄長,你們……臉色不好,沒事吧?」但見飯桌上的人,個個摸著脖子,面色慘白地瞪著眼前那碗「補湯」。
「沒……事……一……點事都……沒!」
三個人皆唇青齒白地綻笑,朝他顫聲一同搖著頭道。
龍九天見此更是皺緊了眉。「我看等一下命人去請大夫吧,五妹這幾日不在府中,三位兄長萬一也染上風寒可不好!」
「不用,我們三個……只是虛了點……」陸丹風一副聲弱沒勁地道。
「虛?」
「是呀!」兩人一起回答,共同捧起那碗「腦髓湯」,用著那風中殘燭的聲音各自回答道:
「我體虛。」
「我氣虛。」
「我都虛。」
三人說著將手中的名貴補湯一仰而盡。
見這情形,龍九天環著胸,問道:「雪兒真的生病了嗎?該不會根本不在府中吧?」
砰地一聲,三人的碗同時放下,氣勢騰騰地眉目盡豎。
「王爺這是不相信兄弟們的能力了!」齊飛雪劈出第一句話。
「我們五御史的信譽可不是隨便擔保的!」沈元智跟進。
「難道王爺對我們三人已不再信賴!」陸丹風助威。
對他們的反彈龍九天只是溫言一笑。「是九天冒犯各位兄長,還請各位兄長見諒愚弟的失當之處。」他端杯朝眾人敬著。
有台階下,三人當然把握,也馬上舉杯回敬,反正事以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位兄長慢用,本王心掛愛妻,先往凌宵院探視了。」龍九天一起身,眼前三人又是砰地一聲,酒杯同時落地,三人瞬時站起,齊聲高答。
「我們陪王爺一同前去!」
※※※
龍九天在三人的陪同下來到凌宵院。
「啟稟王爺,小王妃到踏月小築去了。」院裡的侍衛這樣回道。
而踏月小築裡……
「王爺,小王妃在這留了一會兒,又到渚翠湖邊的『無岫亭』去了。」白瓊露身邊的兩名婢女如此說著。
「渚翠湖的『無岫亭』,是嗎?」龍九天揚唇淡笑。「三位兄長說雪兒受寒,才剛喝藥睡下,如今看來體力不錯嘛,短短一頓飯的時間,不但睡醒了,還能到這麼多個地方。」
「就是呀,雪兒這丫頭就是精力旺盛,連生病了也靜不下來,真是傷腦筋!」齊飛雪掩飾地哈哈一笑。
「我們還是快往『無岫亭』去吧,省得雪兒這好動的丫頭又跑了。」為免龍九天再起疑心地說下去,沈元智也道。
「說得也是,王爺,我們趕緊走吧!」陸丹風忙在前頭領路。
龍九天看了他們一眼,唇色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莫測,未再多言地轉身走出了踏月小築。
接近渚翠湖時,身後的沈元智朝另外兩人比著手勢,表示一切都安排好了。
前方的龍九天忽喚著:「四哥!」
「王爺。」陸丹風連忙上前。
「四哥說湖邊的『無岫亭』裡,等待本王的會是什麼?」
「這還用說,當然是王爺的王妃,我們的愛徒,雪兒呀!」
龍九天卻一笑地搖頭。「我說前方會有兩個小廝,專門在那掃著亭子,就等我們去……」他話語一頓,古銅的俊顏看向一旁神情略變的陸丹風,更是慢條斯理地說:「他們都等著告訴我,雪兒在『綠竹院』,對嗎,四哥?」
說著,不等陸丹風響應,龍九天已縱聲而笑地背手往前邁步。
「四弟,怎麼了?」沈元智不解地問停下腳步的陸丹風。
「王爺好像知道了我們所安排的事。」
「不可能,這是二哥才剛安排好的,王爺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了,你別兩、三句話就被唬住了。」沈元智一副笑話老四地揮揮手,逕自跟上龍九天。
「三哥,怎麼你也停下來?」老四看到一旁的老三也停下了。
「出醜的事,還需要上前看嗎?」齊飛雪環胸道,方才龍九天和陸丹風的對話他距離最近,聽得清清楚楚。「我早說過,王爺精明睿智,這個計謀行不通。」
「二哥不信有什麼辦法,由此看來,王爺起疑心了。」老四一攤手。
「從進府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雪兒人,不懷疑都難呀!」老三也無奈。
此時前方的「無岫亭」待龍九天和沈元智走到後,果真有兩個正在清掃的小廝走了出來,這端的陸丹風和齊飛雪同時長聲一歎,他們二哥還真不是做小人的料。
「看來,不讓他見見雪兒是不行了。」陸丹風沈吟地說。
「你瘋啦,王爺一見雪兒就什麼都明白了!」
「這可不一定。」陸丹風狡詐地說。「讓他們相見,可沒說要讓他們說話。」他嘿嘿沈笑,且越想越得意。
「四弟。」
「幹麼?」他正賊笑地搓著下巴。
「你家是不是拜秦檜的?」
「什麼意思?他看向一旁的人,止不住唇角的詭笑越咧越開。
「夠陰險、夠奸呀!」齊飛雲見他一副收不回來的小人嘴臉,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