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指認過去的夥伴實在不是件光榮的事,何況要站在一面單向鏡後,那感覺甚至有點可恥。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自保,為了社會公義,為了對史上茵有個交代,再難過她也得做。
過了不久,在逃的就只剩三角眼的瘦子和簡明錄了。這時候,黎杏君將有點煩的保鑣撤回給父親,不過司機之職仍然保留。
這天,她從補習班下課,正待小蔣來接她過去武翰揚那兒時,突然從轉角處衝出一名頭戴鴨舌帽的男子,手持鋁棒,用力的朝她丟擲過來。
此時她真後悔沒聽父親的話,將補習之事交給家教來代,可免去舟車勞頓之苦,也可以避開許多潛在的危機。
但是她想每天見到武翰揚嘛!有什麼辦法?保持原狀當然是最好的。
幸好她還算敏捷,身子一蹲,躲過了一劫。
男子心有不甘,大喝一聲,像個瘋子一樣狂奔而至,黎杏君又不是傻子,當然跑給他追嘍!想不到人來人往的補習街上,歹徒竟敢公然行兇。
偏偏小蔣有點遲了,黎杏君回頭看見男子撿起鋁棒繼續追,來不及細想,邊跑邊喊救命,可惜人情冷暖,眾人看見狂徒手中握有凶器,皆紛紛走避。這時有人伸出一隻手將她拉進小巷內,仔細一看,竟是簡明錄!
「快跟我來。」他說。
依黎杏君對簡明錄這個人的瞭解,他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只是年少輕狂,喜愛逞兇鬥狠而已,而且,他很喜歡她。
「三角眼是瘋了嗎?就算我有錯,也罪不至死吧!」她選擇相信他,於是跟著他後面跑。
「三角眼報復心強,你既然背叛我們,他不將你打到趴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簡明錄邊跑邊說。
「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好像別人都欠你們似的。」她吞了口口水才接著說:「既然敢結伙搶劫,就要有坐牢的準備,呼,就算我不指認你們,還是有別人會認出你們的。」她氣喘吁吁的道。逃命時還要講這麼多話,不喘才怪。
這時兩人已經跑出小巷,眼看三角眼沒追來,於是跟著人潮往前走。
「杏君,你太大意了,為什麼不讓保鑣繼續跟著?三角眼無時不刻在跟你,他現在的眼裡只有報復而已。」簡明錄邊張望四周保持警戒邊問。
「你呢?你想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嗎?有沒有想過自首減輕刑責?」她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小蔣。
「三角眼被抓之前,我不放心你。」他看著她說,眼裡的柔情,是她一直忽略的部份。
「明錄……」她突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他。這個男孩,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不知道他用情如此之深。
那段胡天胡地的日子裡,她一直活在憤世嫉俗的情緒中,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在她的眼中只注意到兩件事──大家都想要她的錢才和她做朋友,母親死了,她有父親等於沒父親。
所以,對於簡明錄,她也用憤世嫉俗的眼光來對待,從沒思考過愛情、承諾,或責任等問題。
到了今天她才頓悟,即使兩人沒有未來,對未來也沒有期待,但他一直很認真在對她。
「我很龜對不對?想不到這種人也能當他們的老大。」他自嘲道。
其實能當老大,不見得就是武藝特別高強,而是這個人重情義、做事果斷、能叫眾人信服。他能當小混混們的老大,不是沒有原因的。
突然,一根鋁棒出現在黎杏君的背後,簡明錄只來得及做出一個驚愕的表情,便用力向她撞去,以她的重量去壓制三角眼的行動,爭取一點時間和空間。
三角眼不是省油的燈,剛才那一擊雖然沒有敲中黎杏君,但卻讓簡明錄吃了個悶虧,使力的鋁棒先打在他的左臂上,這才被撞翻。
簡明錄感到左臂吃痛,用意志力控制住,隨後將她推到一旁,和三角眼扭打在一塊兒。
「三角眼!別找杏君麻煩了,她的司機保鑣隨時會來!」簡明錄急迫的說。
黎杏君這才想到剛才還沒打的電話,連忙在一堆行人的腳底下四處尋找被撞飛的手機。
「我不甘心!這個叛徒,我們又沒拿多少錢,她竟然趕盡殺絕!」三角眼身子一滾,抓起鋁棒,又要朝她襲來。
問題不在搶了多少錢,而是在他們的行為好不好!三角眼永遠搞不清楚自己錯在哪裡,甚至為什麼會被警方通緝。
簡明錄從後面架住三角眼的手臂,繼續勸說,「她只是個女的,你打死她,只是多了條罪名,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時黎杏君找到手機,躲得遠遠的,開始打電話。
「我要她知道我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三角眼憤慨的吼著,眼眶都紅了。
電話接通了,黎杏君趕忙確定司機的位置,「喂?小蔣,你在哪裡?我被襲擊了!」她想走開,卻不能走開,因為簡明錄受傷了,剛才鋁棒還敲中他的耳朵,現在才開始流血。他為了她受傷,她不能一走了之。
這廂簡明錄正試圖搶下三角眼手中的鋁棒,「我們走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一般計較。」
「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奧梨仔』,但是人家只把你當成衛生紙,利用完了就甩得遠遠的,你幹麼還護著她!」三角眼用力晃動身軀,眼看就要制不住他。
「喜歡一個人是無理可講的,不要逼我和你對決。」簡明錄下最後通牒了。
「不要攔我!否則我連兄弟都砍!」三角眼聲嘶力竭的狂喊。
終於三角眼掙脫了,簡明錄當下往他的後腳跟一踢,大喊一聲,「不!」三角眼立刻單膝跪下,手中鋁棒反射性的向後一掃,幸好簡明錄接住了。
這下兩兄弟翻臉,一場龍爭虎鬥少不了。
論身手的話,簡明錄應是略勝一籌的,可是他有傷在先,加上三角眼搶回鋁棒做武器,怎麼也佔不了上風。三角眼不放棄尋仇,越打越靠近黎杏君,嚇得她只得邊退邊講電話。
「什麼人都好,快點過來!」她對著手機哭喊。
彷彿聽見她的祈願,這時有人大喊「警察來了」,不管是不是真的,為了保命,簡明錄和三角眼立即收手,逃竄而去,速度快得驚人。
臨走,簡明錄回頭望了她一眼,並用嘴形對她說了「保重」兩個字,其中的執著與愛意讓她無法忽視。
他的眼神一直影響著她的情緒,使得她忍不住自省,她真的瞭解愛情嗎?
她也曾偎在簡明錄的懷中歡笑,追隨他的身影起舞,他們原可以是無憂無慮的一對,想不到中途出了岔,她就毅然決然的喊卡。
如果她和武翰揚也出了岔,他們的感情基礎是否足夠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呢?
她對武翰揚的心到底有多堅定,她有些心虛的告訴自己沒問題,而武翰揚呢?他難道只會打她一頓屁股,然後就假裝什麼事都沒了?
簡明錄對她的情感狂熾到可以拿性命護著她,而武翰揚呢?他可曾認真思考過自己喜歡她的程度?
女孩們總渴望能轟轟烈烈愛一場,基於這個理由,她應該選擇簡明錄的,偏偏她心繫武翰揚這個有點木頭的男人,這是否宣告了她的愛情就像是一本文學傳記裡偶然提到的事件,重要卻不是重點?
她應該是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啊!
她渴望火一般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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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揚,你愛我嗎?」黎杏君問。
最近武翰揚比較有空,大考又進入最後分秒必爭的時間,所以他不再關注於他的電腦事業,開始幫她作總複習,像個專屬家教似的。
「你很無聊ㄋㄟ!讀書不讀書,問這什麼問題?」他這麼回答她。
「你愛我嗎?」她不滿他的回答,發揮她的執拗脾氣,非聽到答案不可。
武翰揚歎了口氣,「要你很乖、很聽話,摸擬考又考得好的時候,就愛嘍!但你標新立異化殭屍女,愛胡思亂想的時候,就不愛嘍!」他認為這不是什麼重大問題,於是隨便搪塞過去。
「原來你不是愛我的全部。」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黎杏君對於他的答案很失望,一心只想瞭解像簡明錄那樣熾熱的愛戀是什麼。
「一個人怎麼可能愛對方的全部,我們都是有缺點的人,有缺點就要改。難道你就愛我的全部嗎?」
「當你打我屁股時,我知道你不對,但卻是為我好,我愛你;當你因為我穿比基尼而生氣,只因為忌諱別的男人的眼光,你還是不對,我還是愛你;當我過去的狐群狗黨毀了媽媽的事業,我也可以拋棄內疚去愛你。為什麼你卻是有條件的愛我?如果我今天不乖,你就不愛我嗎?」這種理由很難令人接受。
愛情不應該是無條件的給予,全心全意的愛嗎?
武翰揚當自己已經回答過了,於是不在意的說:「歷史是你的弱項,我找了些以前整理的對照表……」
「不要忽略我的問題!今天就算我是考生,也會有考試以外的問題,它影響著我考試的心情。」
「配合一些口訣,應該可以讓你……」
「回答我的問題!」她用力蓋上書本,行為乖張,采不合作態度。
武翰揚歎了口氣,皺了皺眉,「現實就是這樣,如果你無法接受,代表你不夠成熟。愛情是無法永久的,就像你美麗的外表一樣,如果你希望我永遠愛你,就必須不斷充實自己、改變自己,而不是一味的使性子,玩文字遊戲。」他冷靜的告誡她,像個板起臉孔的老師。
「所以你並不愛現在的我?」答案似乎越問越糟,這並不是她要的。
「我沒這麼說。愛情的軌道是沒有準則的,你有許多優點,也有許多缺點,這造就了一個完整的你,讓你更人性化、更可愛。」
「可是你希望改變我!」她越來越不懂了。也許大人的世界還跟她有點距離,她太急著長大了。
「我送你一句話──嫌貨的才是買貨人。如果我不愛你,不會希望你更好。」這是他的結論。
「我們說的又不是貨物,而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你應該偶爾失控一下,像個十八歲男孩那樣愛我。」她不知不覺又將她與簡明錄做比較。
「我是個實際的人。」武翰揚咬咬筆頭,不明所以的道。黎杏君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情緒化?
「你十八歲的時候也這麼實際嗎?你當時追過女孩子嗎?你那時候就那麼愛對女朋友說教嗎?」
「我那時候的女朋友沒你漂亮,也沒你聽話,後來她背著我又交了別的男朋友,我們就分手了。如果你想聽的是這些。」
「你那時候開始就對女朋友說教?」她不可思議的再問一次,彷彿這個人沒有年少輕狂的時期一樣。
「我不覺得自己在對她說教,應該說我們彼此對罵吧!也就是吵架。」
「我覺得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和你前女友沒什麼不同,只是我比較聽話,所以你才把我留在身邊嗎?我不要當那種寵物般的女友!」
「我從來沒把你當寵物,比你聽話的女孩你以為少嗎?」他洩氣的道。
「我想你不夠愛我。」她心情低落的收拾東西,「我要回家了。」
「你希望我們暫時分開嗎?」他有些驚懼的問。沒料到她的反應這麼大,但他是不會逼自己說無意義的謊言的,即使可能失去她。
黎杏君頓了一下,回道,「沒有,明天見。」還是乖乖的當他的好女孩。
她想,她是離不開他的,即便兩人對愛的詮釋不同,她還是準備接受它。
從來沒想過,愛一個人是這麼無力的事,她一直以為,愛情是件快樂的事啊!
也許,愛上一個太務實的人,快樂已不再是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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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黎杏君時常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武翰揚雖然有警覺,但只當她是大考將近,有點緊張而已。
有一天,黎杏君收到一張紙條,是簡明錄的一個朋友轉交的,她認得他,所以只有滿臉狐疑的接下了。
原來那天分別後,簡明錄和三角眼一言不合的大打出手,後來更彼此猜忌、互相指控,不相往來。
過了兩天,三角眼行跡敗露,被警方拘捕成功,懷疑是簡明錄通風報信所為。三角眼的女友B女雖然被羈押,卻透過朋友找了真正的古惑仔暗算簡明錄,簡明錄當場頭破血流,卻仍撐著一口氣向好友求助,目前躲在一間空屋中。
黎杏君看見他時,他頭上纏著繃帶,兩隻手包得像木乃尹一樣坐在一床棉被上,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落寞。
「你想見我?」她一直等到補習班的下課時間才抽空來見他,司機保鑣小蔣也還在外面等著。
「杏君,站近一點。」他仍舊落寞的笑著。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否則就不會來了。她依言走近兩步,蹲在他身邊,發現他頭上的繃帶血跡未乾,想是受傷不久。
簡明錄牽起她的小手,「我準備明天去投案,三角眼也被捕了,你大概覺得輕鬆了。不過這段時間你還是要小心點,我們這幫人都比較衝動,做事不按牌理出牌,難保那幫善妒的女人不會像暗算我這樣暗算你。」
「我會幫你說好話,有必要的話,我幫你請律師。」她沒抽回手,心裡有點為這事感傷。
「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吧!都分手了還在對你糾纏不已。」他苦笑道。
「還好,反正你不是第一個。」她也笑了。這一刻,她是簡明錄分手的前女友,而非武翰揚的現任女友。
「杏君,你喜歡過我嗎?」他有點唐突的問,眼裡的渴望,是無法忽視的真誠。
「嗯。」她想了會兒,只是輕嗯了聲,不知這算什麼答案。但她知道她曾經因他而快樂,也算是種喜歡吧!至於武翰揚,她可以為他喜、為他憂,而且濃度高出許多,所以應該比喜歡更喜歡,是種愛的感覺了。
「謝謝你。」他看著她素淨的臉龐,想到兩人一起頹廢的日子,眼眶竟泛紅了。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簡明錄是個被阿嬤養大的小孩,父母親都沒什麼責任感,只顧在外逍遙快活,沒錢時還會回來要錢,標準的家賊。
由於受到的關愛比一般人少很多,需要的關愛卻比一般人多很多,所於對人總是孤注一擲的投入。
黎杏君是他的初戀,他當然一古腦兒的投進去了,得到這樣的結果,不能說後悔,只能說遺憾。
「我覺得,我這輩子再也無法像喜歡你這樣喜歡別人了。」他將粗粗的臉頰靠在她的掌心上,表情有些木然。
「你會的,就像我一樣。」事實上一點也不一樣,說不定她對他的喜歡還不及他的萬分之一呢!
「你會來看我嗎?」簡明錄看著她問。他是指牢裡。
「會。」她想都沒想就衝動的答應了。她只想安慰這個寂寞的男孩而已。
「我有點怕。」他將頭靠在她的肩上,聽得出他聲音裡的無助。
「每個人都會害怕,遇上這種事,不怕就不是人了。」
這時他突然抱住她,神情激動了起來,「我們真的沒機會了嗎?為什麼你給的喜歡只有這麼一點點?那個男人有什麼我沒有的?成熟?穩定?高收入?」
「他叫翰揚。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她沒有推開他,反而送他一句他自己的至理名言。
「杏君,我真的很愛你,你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愛上我?」簡明錄真的很絕望,並開始使用愛這個字眼。在他心中,他已認定她是他的最愛。
「如果我們重新投胎,兩人心中都無拘無束的,或許我會愛上你。」她拍拍他的背安撫他,感覺肩上一片濕意。她是說真的。
「你是說這輩子不可能嗎?」
「我在最黑暗的時候遇見你,什麼都看不見;我在最無助的時候遇見武翰揚,眼裡只看得見他。你說怎麼辦呢?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簡明錄用她的衣服擦擦淚水,吸吸鼻子,推開她,激動的情緒已過,正試圖重振男性雄風。
「謝謝你就快考試了還來看我,我只是想以自由之身見你最後一面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瞄她。
「別說得好像你快死了一樣。」她苦笑道。
「再見,你還要去補習班吧!」
「再見。」
這段青澀的戀情,總算正式畫下休止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