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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上) 平舟 作者:衛風無月
    平舟有些恍惚。

    他總是在回頭的時候想起來,他第一次見飛天的時候。

    滿天的蘆花紛紛揚揚,像一片早降的雪。衰草如霜,蘆花如雪。

    飛霧輕煙的幽冥澗,騎著天馬的飛天。紅衣像一點速星,由遠而近。

    被血腥味引來的飛天,看到了倒臥在長草中的他。

    他的身體還在抽搐,胸膛是被劃破開的,下裳一片凌亂,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紅莖、紅葉。

    飛天翻身下馬向他撲過來的情景,從沒有一刻能從眼前淡去。紅衣黑髮在風中狂舞,蘆花撲在他的臉上,濛濛似雪。

    飛天抱著他的頭為他渡氣,止血包裹傷口,動作快而不亂。

    人總是在要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某樣東西的寶貴。

    那天之前的平舟,從來不知道天這樣藍,蘆花這樣美麗,而受傷,是那樣的痛。

    飛天為他清理身體,小心翼翼,他還是出了一身汗。

    「誰害你成這樣?」他輕聲問。

    他那時傷太重,不能移動。飛天留下來照顧他。

    「外面風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這裡因為被兩夾的山擋住了風……」飛天眨眨眼,那時的他雖然是莽撞少年,卻也有心思細密的一面。

    「我挨了一夜才從夾縫過來。你傷這樣重,血卻沒有流盡,那傷你的人也走不遠。外面那樣大風沒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還在這裡。」

    飛天手裡銀劍流光,他輕輕彈了兩下劍刃,「你不肯說?為什麼?那人可能還會回來確認你是不是真的嚥氣,到時你怎麼辦?」

    「不要我幫你嗎?」飛天湊近了問他。

    平舟始終一言不發。

    「算了,隨便你。」飛天繼續彈著劍身,「你要不想活,剛才就該告訴我別救你才是。我都花了力氣,難道要白花?」

    他忽然湊過來,呼出的氣都噴到了平舟臉上,「你付我什麼代價?怎麼說我也給你止血上藥了。」

    他的手扯著平舟破碎的衣襟,「喂,你長得蠻漂亮。反正你都這樣子了,讓我也嘗嘗看。」他一邊扯著平舟的下裳一邊嘟囔,「我還沒上過男人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

    被他溫熱的手摸到腿上,平舟突然掙動起來,混亂的一切像是全都回來了,背叛、出賣、凌辱……

    飛天試圖壓制他的動作,平舟本來也沒有什麼力氣,怎麼掙也掙不開他。

    尖厲的慘叫聲,不像人所能發出的聲音,長長地傳了出去。白茫茫的蘆花滿空亂飛。

    飛天快而輕地在他耳邊說:「喂,有人來了。應該是你仇家。」

    他聽而不聞,用盡最後的力氣想掙脫他。

    飛天用力摑了一下他的臉,聲音中有股叫人發怵的狠勁,「你要真想死就自己躺這兒等死!要是不想死,就拿著這個!」

    一把薄薄的短刃塞進他手中,飛天從他的身上翻下來,快而無聲地沒入一邊茂密的蘆葦叢中。

    ***

    那個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長草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握著那短刃的手心裡全是冷冰冰的汗。

    飛天伏在長草中看著,他的氣息像是融進了風裡草裡,讓人根本無從察覺。

    那個男人穿了一件黑衫,頭髮半長不短的披在背上。飛天只看到一個側臉。

    長得不錯,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殺氣。

    「嘖嘖,居然還沒死。」男人用腳尖勾著把平舟翻了個身,聲音裡有近乎猥褻的意圖,「剛才還沒有把你操斷氣?還是你在等我回來再操你一回?」

    飛天在暗裡皺眉頭。

    本來他是猶疑的,雖然那個重傷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麼邪惡的顏色,但是誰知道呢?這年頭人人都是兩張臉,你永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沒有貿然地去更多的幫助他。那把小刀傷人是可以,要殺人可不容易。殺人或者被殺,要看手段和運氣。

    可是,聽到這個讓他惡寒的聲音之後,飛天改了主意。

    那個重傷的男人,無論如何並沒有這樣下流的聲音。

    但是他想要出劍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向地上的平舟壓了下去。急切的動作,氣咻咻的像是不能忍耐。飛天的劍離了鞘,那個男人正在分開平舟的雙腿。

    但是他的劍只出來一寸。那個男人發出嘶喊的聲音,身子竄了起來,手緊緊捂著半邊臉,血從指縫裡汩汩地淌下來。他掙扎踢動,一定很痛。

    飛天冷靜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扎進去了,連柄都沒有露在外面。這個人活不了了。

    那個人還試圖走過來想給平舟補一刀。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平舟也沒辦法移動身體,那一刀挾著風聲劈下來,平舟閉上了眼。

    「錚」的一聲響後,是沉重肉體倒地的聲音。

    平舟沒有睜眼。

    倒下的當然不會是那個紅衣的少年。不過,這攔過來一劍真的恰到好處。明明刀勢那樣兇猛,可是刀劍相擊的時候卻沒有那種刺耳的厲響。平舟自己是用劍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開刀刃,然後兜回來刺了一劍。

    但是劍很快,破空之時卻沒有聲音。

    平舟睜開眼的時候,那個少年正替他拉攏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飛天說:「明明是個厲害人物,卻奄奄一息躺在這裡。打個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聽我的話怎麼樣?」

    平舟看著他並不說話。他的傷口在剛才那一擊的時候裂開了,血又迅速地流出身體。

    飛天捏個響指,遠遠地天馬跑了過來。

    「你可以不答應。」飛天看看天色,「我一樣也是要救你,不過能不能救得活可沒準。當然,你以後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話。」

    飛天給他重新扎傷口,然後把他放到馬背上。平舟注意到控韁的手,指甲縫裡還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誰的。但是指甲亮亮的光澤,這個少年生氣虎虎,像一隻精力過剩的小獸。

    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見面。

    ***

    平舟以為這是個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頭舔血。

    可是見了奔雷之後,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個少年會撒嬌說在大風裡迷了路,會狼吞虎嚥地吃東西,和穿著東戰軍裝的其它少年打成一片,還會時時記得給他上藥。

    東戰的軍醫賣力地替他治傷。飛天拿著一柄小刀在手裡拋上拋下,「你的劍呢?劍客怎麼能把劍都丟了?」

    他一直不說話。

    飛天吃吃笑,「不過你長得不錯,和帝都雙璧站一起也不差,怪不得別人想佔你便宜。」這話說得很隨意,但是沒有一點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說話的時候常常大笑出聲。在幽冥澗裡初見的那種陌生和惡意的偽裝,在他所熟悉的環境中褪得一乾二淨。

    「對了,」飛天說:「明天我們要拔營,你要不要跟我們走?」

    平舟還是沒說話。

    薄薄的小刀在飛天靈活的手指問翻轉交迭著,「我給你留下傷藥和盤纏,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們沒能走,又遇到了戰事。

    軍醫很晚才來給他換藥,平舟說,想去看看那個少年。

    飛天一身是血,正在往下褪衣服。染滿了鮮血的輕甲扔在腳底下,他因為忍痛咬著唇。不知道什麼時候受的傷,衣服和傷口黏連一起,飛天痛得扯,越扯越痛。

    飛天的身上有許多細細碎碎的小傷口,泛白的、沉紫的、鮮紅的,軟的、硬的、痂痕或是嫩肉。

    飛天齜著牙笑,因為痛所以笑容很古怪,「你不養傷跑來幹什麼?」

    平舟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知道孿城有地下暗道。」

    飛天愣住了,本能地問:「你怎麼知道?」

    平舟冷靜地說:「我是孿城三劍之一的無憂劍。」

    飛天怔著沒說話,平舟的聲音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客觀平靜,「在幽冥澗我殺的那個人是斷腸劍,他是我師兄,也是城主的獨生子。」

    平舟說了許多,最後飛天撲上來捂著他的嘴,把他按在了營帳裡的地氈上。

    「我沒去過幽冥澗那地方,你也沒去過。」飛天的眼睛很亮,臉背著光,可是眼睛真的是晶光四射,「誰也沒去過,那裡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他鬆了鬆手,平舟躺在那裡看著他,飛天身上那些本來已經凝結的大小傷口又一起流血,蜿蜒的紅蛇在他的身體上慢慢爬下。

    「誰也沒去過。」飛天又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往後坐倒在地上,因為疼痛而扭緊眉頭。

    還是個天真的少年。並不是你說沒有,那些事就真的沒有發生過。

    但是那個少年的認真表情,像是真的可以抹去一切,那些不堪回想的記憶。

    ***

    沒有人知道無憂劍平舟為什麼變成帝都的一分子,和身份最高貴的一批人在一起,地位高得讓人仰望。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飛天真的說到做到,他從來不提幽冥澗三個字,也從來不和他說起過去。

    他只會說:「平舟,你看這個字怎麼寫?」又或:「平舟,你這招不大對頭,最好再問問奔雷應該怎麼用力。」再沒人知道幽冥澗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但平舟卻知道,自己,還有飛天,因這三個字而相識,然後,在一起。

    所以,等飛天成了飛天殿下,他離開了帝都,拋下閒職去做飛天殿的雜役。這沒有任何理由,他不需要什麼理由,順理成章地可以這樣做。

    因為他告訴旁人,飛天救過他性命。因為他沒有告訴過旁人,飛天在他的心中,是個紅衣黑髮,漫天蘆花中的少年。

    儘管在漫長的歲月中,平舟已經多少次為他頭痛煩惱過,也恨過,也想放棄他,也想就這樣隨波逐流任他去。

    「你可以為我成年嗎?」

    那個聲音有些顫,眼睛水汪汪的,臉龐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羞恥而泛紅。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或者轉身跑掉一樣。

    可是最終他說:「很抱歉,殿下。」

    他看到飛天臉上的緋紅一瞬間就全褪掉,變得煞白煞白。有些顫抖的唇迅速抿了起來,緊緊的一條泛白唇線,平舟甚至注意到他籠在廣袖下的手指緊緊蜷握。

    那一刻,話剛出口的時候他便後悔了。

    但是飛天立即抬起頭來說:「是我冒昧了,你不要見怪。」

    那一瞬間,平舟覺得身體裡有什麼在破裂。

    沉睡許久的飛天,醒來後一直用驚艷而癡迷的眼光注視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覺得心慌,又覺得煩亂,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像孩子似熱情純真的他。

    但是那一刻平舟就知道,他破壞了什麼。

    飛天再也沒有用那樣的目光追逐他。

    總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和隱忍。目光沉靜,不再莽撞冒失地說話。

    穿著大紅的衣裳,黑髮飄揚的少年,像是下一刻就會隨風而逝。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可是在他詫異的目光中,頹然鬆手。

    他不知道想捉住些什麼。飛天曾經給過他機會,但他放脫了。

    他放脫了可能得到幸福的機會,只因為他知道,無論何時,飛天並沒有愛他,輝月也好,行雲也好……總之,沒有他。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卻會這樣地痛楚失落?

    看著他的背影遠去,似乎有種錯覺──

    好像,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番外二《平舟》完

    —《戲夢》上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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