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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下) 第十七章 作者:衛風無月
    「多少看在兄弟一場的分上,給我留會兒時間。」飛天握緊劍,「完事以後,隨便你們要怎麼樣都可以。」

    側耳聽一聽,飛天微微一笑。星華看著他那個一切都不在乎的笑容,張口結舌,背上全是冷汗。

    來了,省了他去找的工夫,他們已經來了。

    在輝月殿裡這樣氣勢洶洶,打著除惡的旗幟,真是師出有名。

    飛天轉身離開的時候,看到輝月遠遠地站著,漢青隨在他身後,掩著口不停流淚。

    哭泣真是軟弱,從昨夜到現在飛天都不想哭泣。也許是一切來得太突然,來不及體味悲傷,也許是覺得死亡並不能分隔他們,所以哭泣是極無必要的一件事。

    對不住了漢青,以前答應你的事,看樣子是沒法做到。

    大風吹得頭髮亂舞,飛天握緊了手中的劍。

    也許行雲就在冥冥中看著,看著他用他親手教的劍法,替他殺死那些人。

    你在看著我嗎?行雲,請看著吧。

    飛天覺得熾熱的力量,從身上流到握的劍上又流返回來,像是劍成了身體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傷處都不覺得痛,身體力量充盈。

    是誰的力量?是他的、還是劍的、還是什麼別的來處?那不重要……

    飛天站在石階的頂上,潮水樣的人向他擁來。

    當先一個衝到面前的人,看到他的時候居然呆愣了一下,長槍的攻勢緩了一緩。

    他的目光落在飛天的頭髮上,半張著口,可能想表示一下訝異的心情。

    不過他這個震驚的表示到這裡就已中止。雙盈劍刺穿了他的胸膛,長長地剖下來,幾乎把他整個人劈成了兩半。

    真可笑,居然為了這種理由就送了小命。

    劍貫穿血肉,刺到骨髓上的感覺,如此鮮明,像是手指在那令人作嘔的骯髒身體裡摩擦過一樣。劍好像成了他手臂的延長。

    飛天冷笑著踢開那已破敗的肉體,含笑看著台階下目露凶光可是面帶懼色的人群。七神的裝束與旁人不同。這是七神中的哪一個?

    飛天不認得,但昨天他已經殺了一個,應該還有一個是女的,那個叫菩晶的。

    漫天橫飛的血肉,像是赤紅腥澀的夢魘。血珠沿著雙盈劍輝煌流光的劍身流下來,像是艷麗的寶石蜿蜒。

    清亮的寶劍變得詭異嗜血,這才是它喜歡的一切吧?破壞,毀滅,殺戮,鮮血。

    看著像潮水湧上來的人,飛天在心底無聲冷笑。這個才是飛天,這樣才是雙盈劍。

    七神呢?只會躲在人叢的後面,貪生怕死的,看著這些螻蟻送命嗎?

    可笑,那些人始終不敢衝到他的面前,離著十幾步遠,就驚恐顫抖,惶惶地注視著,包圍著。

    飛天看著白石的階梯上灑滿了猩紅的血,惡意地想笑,不知道輝月看到這樣狼藉的輝月殿,會不會狠狠頭痛皺眉。能打碎他萬年鎮定的面具,也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人叢向兩邊分開,兩把刀一前一後,凌厲無匹向飛天當頭劈下來。

    飛天在喧囂的死寂中揮劍迎上,他心境從來沒有如此清澈明淨過,來者的每個細微動作,眼神,心跳,呼吸,出刀,身法,甚至可能的後招,都一瞬間在心中清楚了悟。

    長刀擊在雙盈劍的刃口處,怪異的力量,像是吞陷又像是要吸取走他的力量。但雙盈劍堅韌不拔,分毫不動。

    飛天揉身卷撲了上去,背後要害全露給了另一個執刀者,身子團起來,重重撞在了先一個人的胸口。

    耳中聽到可怕的骨折聲,那人口吐鮮血向後仆跌。身後的刀發出的寒勁已經割破了飛天背心的衣裳。

    身子以絕不可能的迅疾和柔軟,飛天在那刀尖刺進皮肉的瞬間團縮起來,刀割過背脊,長長的一道涼意後是辣辣的痛。反手間,雙盈劍從飛天的腋下向身後疾刺回去。

    不用回頭,飛天知道雙盈劍一定沒有失手,因為它飲到鮮血而快樂愉悅,有些顫抖。它這樣渴望著殺戮,如此時的飛天一樣。

    身子左側目光難及的死角處,殺機一閃而驟強,飛天吸氣閃退,那劍尖如影隨形而至,像附骨之蛆般緊盯不捨。

    雙盈劍明明格了出去,卻擊在空處。用錯的力道令飛天胸口氣血翻騰著難受。

    飛天偏頭回望,卻是一團如銀星的劍芒,虛實閃爍,幻花人眼,不知道它將要再刺向身體的哪一處要害。

    很厲害的劍法。尖細的痛,在飛天左臂上爆開來。

    他一瞬間作出反應,肌肉緊縮著滑開避其鋒芒,將被刺中的傷害減到最小。

    雙盈劍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回來,切在那執劍的手腕上。

    慘叫與驚嗥聲大作,那血淋淋的斷肢,還緊握著利劍,斜斜飛了出去。

    雙盈劍根本一分一毫的猶疑也沒有,直挑上去刺穿了他的喉嚨。血濺得極高。

    兩耳被喊殺聲灌滿,飛天迎著下一個人出劍……

    血肉橫飛,原來就是這樣。因為劍太快,血太旺,真的是橫飛,不是紛紛落地。

    ……多久了?殺了七神中的幾個了?昨天晚上是一個。剛才呢,是三個還是四個?

    星華的未婚妻是女子,不在其內。

    應該還有一個,是破軍嗎?那個一直沒露面的人哪裡去了?

    飛天倒提著劍,身上的袍子因為吸足了鮮血而顯得飽滿沉厚,在風中竟然並不擺動,頭髮卻因為週身凌厲的殺氣而狂舞。

    四周的人震驚地看著,修羅一樣在殺戮中狂歡的飛天。

    忽然人緩緩向外退去。一瞬間,四周的氣像被抽空,飛天亂舞的頭髮竟然全部垂落。巨大的殺機的壓迫,他慢慢回頭。

    一身黑衣的老者,手執長劍立在血泊中。

    「破軍?」飛天扯扯嘴角,「我應該是沒猜錯。

    「你不算是我的仇人……昨天你不在。」飛天輕輕吐字:「要是你現在走開,我想我不會殺你。」

    破軍看著這一地的血肉竟然毫不動容,冷眼注視著飛天一舉一動。

    飛天冷冷一笑,劍尖提了起來指著他,「要打就打吧,還看什麼?」

    絕料不到這個死氣沉沉的老兒,動起手來強橫得比星華毫不遜色!七神之首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交手十餘招,硬生生拼了一記,刀劍相格的爆彈氣勁令飛天向後翻仰,臂上腿上十餘處傷口迸血劇痛。

    抹了一把額上被刀柄磕傷流下來的血,飛天不懼反笑。有什麼好怕,那幾個傢伙已經收拾掉了,只剩這個老骨頭。打他不過,去陪行雲就是。

    他敢拚命嗎?飛天一無牽掛,生無可戀,飛天可以毫不留連,他能嗎?

    嘴角扯動,飛天露出一個幾乎是流動溫情的笑意,雙盈劍殺氣滿滿刺了出去。

    飛天長嘯著,長劍疾取破軍的雙眼,完全無視他搠向小腹的攻擊,明明就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果然破軍回劍格當閃劈,氣勢弱了一層。

    怕死。飛天心中冷笑著,招招式式都不留餘地。只是奇怪為什麼另一邊也傳來格擊拚鬥的聲音。還有誰在這裡動手?

    那人牽制住週身那些兵卒的大部分注意力,他們縱然還有餘裕向飛天偷施暗算,攻勢也不會對他構成太大威脅。慘呼聲紛紛傳來,破軍的氣勢又為之一餒。

    飛天知道那動手的人不會是輝月他們,但是破軍應該是不知道,他在輝月的地盤上,畢竟不可能肆無忌憚。

    飛天仍是劍劍緊逼,破軍卻越鬥越是散亂氣虛。

    破軍被削斷手臂,委頓在地的時候,那人已經一路衝到了飛天的面前。

    青衫上處處染血,頭髮有些散亂,呼吸卻還寧定。

    飛天一手扣著破軍的喉頭,回頭看著那人。

    「飛天。」他口唇動了兩下,喊了一聲。

    「平舟。」飛天平靜地說。大約猜到了,可能會是他——平舟。

    他怎麼會來?他不應該來。

    「飛天。」他說,走近了,微低下頭來,「你傷得重嗎?」

    飛天搖搖頭,「你不該來。」

    手上緊緊扣著破軍的喉頭,看著他一雙眼裡寫滿怨毒和恐懼。飛天咬咬嘴唇,要殺了這個老傢伙嗎?

    雙盈劍像是感知了他的想法,興奮地輕顫不停。

    「殺了你……」飛天輕聲呢喃,看破軍那雙眼因為恐怖和窒息而睜得更大,幾乎要擠出眼眶。「可是殺了你,你也就不痛苦了……」

    飛天喃喃地說,忽然轉頭問:

    「平舟,天城有沒有那個對天奴處刑的烙記?」

    平舟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回答:「有。輝月殿中就有。」

    他一直痛恨把行雲的驕傲擊傷的天奴標記。看著手中那個顫抖不停的老頭,飛天惡意地笑,「我不殺你。」

    行雲,這些渣滓踐踏你的驕傲和尊嚴,憑借什麼?就是憑借他們高一等的身份吧。

    飛天提著雙盈劍,拖曳著破軍,平舟靜默地跟在他的身邊不作聲。沿路所遇的人無不驚逃遠遁。

    飛天直想發笑。看這些人,膽怯懦弱,虛偽醜惡,沒有一個比得上孔雀公子。可是他們卻可以昂首挺胸立在天地間,他們可以對他輕視鄙賤,肆意侮辱。

    飛天覺得胸口窒悶難受,雙盈劍不安地激盪。

    平舟讓人取來了一個不大的盒子,敞開口,就是一把黑沉沉的烙器。飛天拿起來看了看。不是鐵的,也不是金銀之屬,很奇怪的質材。

    烙器在火中靜靜的,任憑烈焰焚燒。

    「疼嗎?」飛天自言自語,「行雲,當初,很疼吧?」

    不記得行雲在受這種苦楚時,他在做什麼。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誰,只記得行雲。

    但是行雲死了。

    破軍委頓在地,已經去了九成的性命。

    飛天執起那烙的一端,平舟靜靜看著他,一語不發。

    「哪裡好呢……」飛天左右看看那張像樹皮的老臉,怎麼看都不順眼,隨手就按了下去。

    可怕的慘嗥聲音撕扯著人的耳鼓,隱隱地疼。

    皮肉焦臭青煙升騰,飛天皺皺鼻子。不喜歡這味道。

    當初行雲很痛吧?飛天厭惡地看著手裡的烙器。行雲一定恨這個東西。

    雙盈劍銀光閃爍著,飛天朝那烙器劈了下去。火花迸濺,雙盈劍居然彈了起來,那烙器分毫未損。

    飛天好奇起來,還沒見過雙盈劍劈不碎的東西。這是什麼材料做的?

    飛天抱著那仍然火燙的東西,翻來覆去地端詳。平舟從身後抱住他,想把它取走。

    飛天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搶東西,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哭。記憶中的平舟是不會哭的,他的眼淚滴在手上,挺疼的。飛天手上起了水泡,被那烙器的柄灼傷了。平舟的眼淚落在那些鼓起來的水泡上。

    飛天笑起來,「不怎麼疼,不要哭,真的不疼。」

    飛天不肯放手,緊緊握著那烙器。平舟沒有繼續跟他硬奪,只是那樣環抱著他。

    不知道……真的很疼嗎?飛天看看那烙器,仍然有灼人眼目的奇熱。

    行雲當初很疼吧?

    飛天按著那烙器,一下抵在了自己的胸前。衣裳瞬間化成焦灰,灼熱的皮肉有奇異的聲響,青煙極其難聞。很痛,身體被劇痛強烈地貫穿,手腳一下子失去力氣。

    平舟驚呼著,終於把那個烙器搶了過去。

    很疼……行雲,很疼……

    飛天恍惚地看著平舟撲過來,手忙腳亂地撕開他衣服,拿出藥瓶,粉末紛紛揚揚倒在傷口上。

    真的很疼……當初行雲也這麼疼過對不對……

    眼前晃動的人影漸漸變多,飛天努力撐著自己,把眼前那已看不清面目的人推開。

    「飛天!」

    誰在叫他?看不清的人影晃動,飛天跌跌撞撞,扶著牆看著圍在身邊的人。

    都是誰?是誰?

    飛天扶著牆慢慢向外走。有人想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手腕一翻,雙盈劍就揮出去。

    他眼前一團的混沌,各種各樣的顏色,耳邊是亂紛紛的聲音,不知都在說些什麼。

    只有一個念頭……生死,都不分開。一起走。

    一起走,去遊歷天下,去看遍名花,去故鄉,去一切想去的地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耳邊彷彿有大風呼嘯,像狼的號哭。那種失了群的一隻孤狼,在雪夜裡迷途,將死之前的號聲。

    飛天定定神,看清楚攔在前面的是星華。迷迷糊糊地,衝他笑一笑,「好兄弟,你來送我上路的嗎?我要去找行雲,以後就不回來了。」

    星華說的話都被耳邊大風的聲音掩掉,飛天無力地推一把他的身子,繼續向前走。

    行雲在哪裡?找不到他的方向。他在哪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飛天茫然四顧,煙水浩淼。後面有人在喊他,聲音漸漸清晰。

    「飛天,回來,飛天!」

    「回來,飛天!」

    飛天看到身後許多人,站在崖岸上。岸上……是了,他站在水裡。這是什麼地方?

    一路上跌跌撞撞,他打傷了星華,推開了平舟,躍身跳了下來。這是什麼地方?

    「飛天,回來!」

    回去做什麼?飛天咬咬嘴唇,他記得他要找行雲。那裡沒有行雲,為什麼要回去?

    發尾濕了水,淋漓地披了一身。飛天看著湖水裡的自己,慢慢地沖那影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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