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咬牙。「不留!你、你應該去陪旗下最受重視的財神才對!李鵲紗剛才那樣胡說,她鐵定會出事!」
「讓她去。」鑿刀一削,勾勒出漂亮的弧。
「她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您還不阻止?」她拉門,明明知道有人會出事,當然要阻止,她、她她她——她發覺有一隻修長的手抵著禪風木門,讓她拉不開……
懶懶的嗓音傳來:「你不也是?眼前一座很高的虎山。你住這邊久了,對任何人都有感情了?」
「對!對一草一木都會有感情!放開……」
「去拾回來,戴著,別出聲。」意指被她扔在地上的白狐面具,旋即若有所思——雙指突上她喉頭兩寸,她喉頭一緊酸,張口不能出聲。
兩人一前一後,夜風颯颯,他一件長袍隨意披掛,一頭長髮飛舞,勁如墨柳,她跟在後面好似聽見小小鼓聲,直到遲暮春走近才歇止。
「有朋自遠方來,」他昂對屋頂出聲,音如料峭春寒。「還需上去迎接麼?」
「先生。」上方鈴鈴女音,李鵲紗答:「李財神對先生的兩位遠方朋友失禮了,您不怪罪吧?」一把飛刀猝在眼前,玫瑰紅瓣銳利,跟著屋頂摔滾下三人,鵲紗已兜轉在遲暮春與李衰衰之間。
「是姓侯的跟姓朱遣來的人,先生接著想怎麼做呢?」
「照規矩,該怎麼招待,就怎麼招待。」淡應。
「地上這只賊?」鵲紗再問,躬身。
「送他回去,給他家人一筆錢。」他端詳手中粗糙神像,似乎還缺少幾筆刀功。「晚了,都回房吧。」
「先生仁慈,是躺回去還是……」鵲紗的單薄媚眼勾眼李衰衰。
遲暮春將神像一擱地上。「只對自己人仁慈。選對邊的自己人。」他懶懶開口,拿出一紙小包交給李衰衰,茶葉香細微,是伯爵茶,適合配奶精的。「茶。渴了。」
李衰衰所有的話哽在喉頭,睜圓眼,覺得腿軟。
好一段時間,夜裡很安靜,遲暮春房內微亮的檯燈映照,她偷撿回房的那尊木製小神像——
沒有喧鬧的心跳,只有枕邊徹夜的雕刻聲,伴隨她徐緩安眠。
叩……庭院北方流水竹筒清脆敲擊墨石,流水潺謗,涼風徐徐。
新的委託。
她坐在屏風拉門後。幾乎次次的委託她都堅持旁聽,雖然最後接手委託的未必是自己。
「這次造勢活動,就拜託遲先生您了。」左派政黨的中年男子正坐,壓下雙掌,對遲暮春行以日式跪躬禮。
「我哥哥周大飛的事,也麻煩您了,請您務必將他除去。」右派政黨的男子一臉狠勁,也對遲暮春行了禮。
右派左派走出門時一前一後隔了大老遠,出了門扉,便裝作互不認識。
他們討論的內容,滲入李衰衰腦內,勾起無數回憶。
久遠之前……
自己脖子曾被掐過數次,被摯親的人厭惡、怨恨……年幼的她,分不清他們掐著她脖子哭喊一番,最後究竟是愛還是恨。
幸好,她還活著、還活著……
拉門驟開,遲暮春道:「你聽完了?」
她點頭,裝作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伸手擋住自己臉上的哀愁。「借由爭奪遺產炒作新聞,操弄票源,想一舉三得。這次我去吧,我幫左派那邊。」
微揚的眸子掠過她一秒,他隨口喚來其他財神,簡單囑咐:「右派前天出價高,左派剛才出得更多,兩邊同時。」
「是。」來人接口,旋即退出。
「為什麼不選我?」李衰衰問。
「你不適合。」他淡淡回答。
「您以前答應過我,若有能力就可盡量幫人。」這就是她的堅持。她順手抹了抹頰。「我哪裡不適合了?」
「回你房裡。」他壓根沒回答,說完就逕自走了。
回房?
「我房間你早撤了,我能回去哪?」還說這什麼風涼話!
她還愣著,突地旁邊有另一戴狐面具的女子步入室內,安慰她道:「沒關係,我房間也撤了。」
這句話讓李衰衰不知怎地,突然想將臉埋住。
叩……庭院北方流水竹筒再度清脆敲擊墨石,流水依然潺潺,涼風依舊徐徐。
「遲先生每晚都會帶一名財神回房嗎?」她問。
「怎麼?」斐悅頭也不回。
「這裡每位財神都是不同人對吧?」她又問。
「對。」原來是這雞毛蒜皮事,斐悅隨口打發。
「那他房間很多嗎?」
怎麼上句不接下句啊!斐悅深吸一口氣,回過頭,發現是李衰衰。「哦,小衰子,你問這句是吃醋了?」
李衰衰臉一紅,皺起眉。「不,我只是想搞明白。」
「那別問我了。」他繼續看回網路新聞頁面。
「等等啦……」
「呃,你跟遲先生還真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
「喜歡極度壓抑自己。」斐悅勾起嘴角。「遲先生房間只有一間,就這樣。」再回頭,才發現李衰衰人已不見。他聳聳肩,繼續忙活自己的娛樂。
叩……東庭流水竹筒很清脆地敲擊墨石,潺潺流水聲清爽,徐徐涼風繞入梁。
她站在房前,遲遲不踏進去,從外圍窺探著房內——她的寢具,她的文房四寶,她的衣櫥。
乍看之下,這裡還真像她的房間。
妖怪不需睡眠,少了寢具,他房裡的東西真的更少了。
她真是搞不懂妖怪的想法了,社會上的金錢權力就這麼誘惑他嗎?
「嗨,女孩,你這麼喜歡接委託啊?」上次那名女子的聲音從屋頂響起,刷……接著像忍者一樣跳下來。
李衰衰回過頭,「嗯」了一聲,對於在宅邸裡常遇到超出邏輯的事,她已見怪不怪了,畢竟身旁都有一隻大妖怪愛參與政治圈商圈操風弄雨了。
「不如這樣吧,我跟你調換委託。反正這次委託是要蒙著臉,你別出聲,就沒人知道是調包的。委託內容都差不多吧,最多擰人脖子折人手……」
調包、調包,對啊,她怎麼都沒想到呢!
恍然大悟間,她再沒聽清楚對方最後的喃喃。
第5章(1)
初一。
李衰衰戴著面具站在小巷前,清清喉頭,也想清走疲憊。她來回瞄著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地點,不一會仰頭看天,垂視地,臉上極奇妙的面具,貼合臉皮隨表情變化,隨著底下財神紅彤衣包裹的曲線化為一份神秘。
「叭叭!」黑色亮漆闊氣轎車停在她面前,搖下窗,僅以縫隙窺探,濃嗆白煙冒出。「您就是姓遲派來的財神?」
「是。咳……」抬頭瞇眼,天色暗淡不明,隔熱紙將車窗遮得嚴密不透。
裡頭的人遲疑了會,司機才下車將車門開了,彎身作請勢。
她眼神飄移,強壓煙味噴喉頭嗆咳的衝動,心底有些怯步,但最後,還是一咬牙坐上皮椅。
「原來財神「爺」是個女孩呀!那麼周大飛該稱呼您財神小姐了?」
中年男子周大飛油光滿面,沿著她衣服往下打量。「我聽說每位財神都是不同人,就沒想到是女兒身。財神小姐,不如這樣吧,我先帶您去玩玩,再請您繼續幫我們集團新落成的百貨招福招財嘍!」眼神閃爍,由下至上,一手伸來,五指張開,想握握摸摸嫩手的企圖明顯。
她微微一僵,沒忽略周大飛泛滿油光的臉底下蘊藏的潮紅和別有意圖的笑容,不遠處的過年鞭炮諺哩啪啦哩啪啦,她的掌指也拗得哩啪啦劈哩啪啦……
嗶哩啪啦……嗶哩啪啦……
遲邸院內,一簍子爐火燒得旺,遲暮春撥著金紙,一張兩張……灰燼鑲嵌金邊飛揚,風捲殘雲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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