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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緣 第三章 作者:黑燿
    前往自治區——「方德西雅克」的當天清晨,克裡斯站在與洛崴相約的帝國軍十四號艦橋,東張西望等待他的出現。

    傳言自治區內人民穿著的服裝千變萬化,使用的材料也不單一項。自從太空遷徒事件後,人們慣常穿著的,是滑溜的人造絲製成的服飾,即使像現今的自由都市和霸宇帝國亦是如此。然而從自治區歸來的密使帶來一項令人驚異的消息,那就是自治區中,人們使用著古老的布料,古老的織法,從而幻化出失傳已久的各民族服飾。過去的天然布料是以棉、麻等植物為來源,但現今這等培植技術和環境早巳不再,自治區又怎麼可能會有類似成果?

    「克裡斯!」清脆的聲音喚醒了他的沉思。克裡斯轉過頭,覺得腦袋在瞬間被槌子重擊般,響出「噹」地一聲。

    洛崴挽起及肩的黑髮,並以白絹纏繞頭頂,只留下鬢邊的兩條玄絲垂於肩上。身上同樣潔白的衣裳則是某種奇特的設計,袖口頗為寬鬆,底部則是類似裙擺的樣式。洛崴雖有一七八公分左右的身高,但是這時代人民大半混有多民族血統,比他高挑的女子不在少數,因此他遮蓋於衣裳之下,修長挺立的身材不僅不會造成任何突兀,只會讓他人抱有更多的幻想。

    好——美——克裡斯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了,幸好及時伸手掩住—張嘴,只教洛崴瞧見自己驚艷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方問道:「你怎會想到要穿成這副模樣?」

    洛崴白了他一跟:「什麼叫做穿成這樣?我可是經過考究的。曾有人把自治區內看見的服裝繪成圖,那是從前地球時代位於歐亞非交界,大概是中東地區的民族服飾。我總不可能穿著淡藍色人造絲的衣服過去那兒吧?更何況,也可以稍微掩飾一下我的外表。」

    哦!原來他自己也意識到絕代外貌是多麼得吸引他人注意。

    還有,我這兒有另外一件,是給你的,如果你不想太醒目的話,就將就點和我穿一樣吧!洛崴瞥見克裡斯毫不遮攔的傻笑,忍住捶他一拳的衝動。

    「那……布料呢?這感覺一點兒也不像是人造絲作成的。好像較為厚實,而且完全不滑溜。」克裡斯好奇的摸摸潔白無暇,觸感舒適的布料。

    人造纖維是我這幾年在自由都研究的重點之一,這是化棉的一種。」洛崴聳聳肩,並不想多談這方面。他抬頭望望面前寬廣的艦橋,以及更遠處無邊界的星空。「我們要怎麼過去?」

    「我已經提出申請,而且通過核准。我們兩人是帝國內部的商人,除了到自治區觀光之外,還要與瀚海聯邦的人民進行貿易往來。」克裡斯回過神,得意地甩甩手中的證件,然後將另一份遞給洛崴。「我按照你的意思,仍舊使用容愷這個名字登記。」

    洛崴沉默地點點頭。

    由於瀚海聯邦的前身為星際聯邦之主軸,對於促使聯邦崩潰的元兇——霸宇帝國和自由郡翔並無好感,嚴禁當地人民與兩方直接往來,唯一的例外便是借由自治區中立的地位,其間良好的規範紀律,和自由的貿易風氣進行國界外的接觸。霸宇和翔一年前開放兩國人民來往,更早之前也是以自治區作為媒介。

    經過數個時辰的航程,兩人搭乘的艦艇停泊在自治區所謂的「港口」邊。自治區是個具多層護罩,由多艘巨型平白艦艇組合而成的區域,來往的各式中小型艦艇只能進入最外圍的一層,接下來人們必須搭乘高速水平滑道,直通稱為「中心都市」地方。

    踏出艙門的那一刻,洛崴抑制不住地輕微顫抖,心情雖是一方面為到達新地方而揚升,另一方面卻浮現未知的退卻,一股朝後縮回的慾念愈來愈是強烈。

    「歡迎來到『方德西雅克』!這裡絕對會讓您有賓至如歸的感動!」滑道的盡頭,帶著燦爛微笑的小女孩紛湧而上,對前來觀光貿易的人群獻上用朵朵鮮花申成的花環。

    洛崴原有的畏縮被這麼個突來的情況完全擊碎。他輕撫面前的一片花瓣,柔嫩光滑的觸感是前所未有的經驗,胸中產生陣陣激盪。

    鮮花是早巳消失的東西啊!連同所謂的天然棉、麻等等。可是這裡的一切,卻又完全不俾是人造的,一切樸實而且自然的形態,如同傾瀉一地的耀眼陽光。

    好奇怪,他竟然有種流下淚的衝動。

    洛崴望望遠處,幾乎全是一至二層的矮房子,只有最遠方模糊的地帶有幾座高聳的建築。房與房之間的道路可見熙來攘往的人潮。

    「那兒就是市集喔!您可以在那裡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一個略微羞澀的小女孩看見洛崴朝向遠方發愣,伸手拉拉他的衣擺,輕聲說道。

    「啊!謝謝你!」洛崴清醒過來,對女孩露出真心的微笑。

    小女孩刷地一下紅了一張臉,害羞地急忙躲人人群之中。

    克裡斯走上前,拍拍洛崴的肩膀,開玩笑道:「嘿!我倒沒想到你是男女老幼大小通吃哇?」

    洛崴斜睨他一眼。「如果你希望留一條命回帝國的話,就少說兩句這類的話。」

    克裡斯高舉兩隻手,開玩笑地咧咧嘴,並做出投降的姿勢。「遵命!在這裡,你是老大!」

    ***************

    行於人群巷弄之間,洛崴恍若回到了古籍中記載的遠古歲月,漁樵耕讀,淡泊度日。當然,這個市集是一點兒也不顯淡泊的,一棟棟矮房內進行著各種買賣交易,有些甚至得經過特別准許才可進入,外頭則有健壯更勝克裡斯的男人站立守衛。

    「你瞧瞧!那兒有織品的展售耶!」克裡斯緊抓著洛崴的臂膀,指著前方一棟屋舍發出驚歎的喊聲。

    「有興趣就過去看看吧!我可以跟你約個地方會合。」洛崴希望先行將各處瀏覽繞遍,暫時還投有停留觀賞的打算。

    克裡斯想了想。「不了,反正我們會在這兒待上好些日子,參觀的機會多的是。我還是先和你一道走吧!」也順便保護你的安全。他在內心自行加上一句話。

    「其實你不必太過留意我,這幾年我一個人照樣活得好好的,別讓我壞了你的興致。」洛崴歎了口氣……「這麼說就太見外了。」克裡斯咧嘴笑笑。「而且自由都市雖然限制多,比較起來卻一定安全得多。我們對這兒並不瞭解,我看眼睛還是放大點好。」

    突然間,人來人往,洛崴只覺一陣擁擠,差點兒與克裡斯衝散,克裡斯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穩穩地扶著洛崴的肩膀。「嘿!你沒事吧?」

    「還好。」經過多年,洛崴仍舊不喜與他人有太多的肢體接觸,亟欲掙開克裡斯的觸碰,卻又不好意思讓動作太過明顯,畢竟對方也是好意。他微微一笑,略微側肩脫離克裡斯的大手。

    衣擺突地被人輕輕拉動,洛崴垂首一看,不禁放柔了眼光,是方纔那個羞怯的小丫頭。

    小女孩朝洛崴瞇眼一笑,接著像是鼓起勇氣一般,細聲說道:「這位姊姊,你的樣子和大哥哥好像喔!」

    克裡斯聽見小女孩對洛崴的稱呼,岔了一口氣,差點兒沒有爆出笑聲。人家說小孩子的感覺最敏銳了,現在連個小姑娘都錯認他的性別,那也不能怪他每回見著他總會魂不守舍。他本想出聲糾正錯誤,投料到洛崴竟暗自捏他一把。真是怪哉!這小子不是最討厭人家將他錯認為女子?克裡斯也不多盲,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大哥哥?哪一個大哥哥啊?」洛崴輕聲問道。

    「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嘛!你的頭髮和眼睛都和他一樣,又黑又漂亮!」

    頭髮和眼睛?洛崴舉目向四周張望,果真如此,在自治區內有著各個民族的風格,金髮、棕髮、藍眼、碧跟,隨處可見,縱然有黑髮的人,也極少像他現在這樣,搭配著黑色眼珠。這也難怪,混血之風盛行,帶有古地球時代純粹東方或西方血統的人已是風毛麟角。他如今雖有一頭黑髮,外加深邃的黑眸,不過這可是易容改裝的結果,湛藍的眼眸隱藏在黑色鏡片下,那綹變種金髮也經過染色。若有真正黑髮黑眼的人,的確難得。他當初決定改為這番裝扮,可沒考慮到這個層次,只因為,他打心底將這樣的外表當作自己的目標了。

    是啊!他再怎麼否認,也無法辯駁那個人對他影響之深,深到他甘願拋鄧自己,追隨於斯。

    那小女孩接著掩嘴一笑:「不過大哥哥很冷淡,不像你好溫柔。還有啊,你的衣服是白色的,和他不一樣。大哥哥都穿黑衣服呢!一個白,一個黑,真好玩!」

    愛穿黑衣服的—有可能嗎?他,他還活著嗎?洛崴壓下幾乎要蹦出的一顆心,並竭力吞嚥直衝上喉頭,讓他幾乎招架不住的陣陣刺痛。

    「你說的大哥哥,現在在哪兒?」他願付出一切,只求換得些許訊息!

    「大哥哥有時候出現在這邊,有時候出現在那邊,沒有人搞得清楚哇!不過,大哥哥旁邊常常跟了一個女生,頭髮很紅,而且像這樣蓋住一半的臉。」小女孩拿起一塊手巾比在自己的右頰上。

    跟著一個女的?那麼,若真是他的話,現在應該與有情人雙宿雙飛,過得十分幸福了吧。洛崴很想要鬆一口氣,為那人感到高興,心情卻無法克制地如重石投井般,直直地往下落。

    小女孩像是聽見什麼似的,朝旁邊張望一會兒,接著扯扯洛崴的衣角。「我媽媽在找我,那我先走羅!大姊姊再見!」話才說完,也不等洛崴回過神向她道別,便一溜煙消失了蹤影。

    洛崴怔怔地朝她離去的方向望著,直到肩膀被人輕拍。他回過頭。

    「小崴,怎麼了?」克裡斯的臉上毫不掩飾擔心的神色。

    「沒什麼,發呆罷了。」洛崴垂下頭。他是怎麼了?竟然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明顯地表現在外,教人一覽無遺,之前這些年他可以對一切毫不在乎,但是一到這兒,他竟變得不像是自己了。還是,這才是真正的他?之前在自由都那個對凡事漠不關心,只求無事自保的自己,其實只是掛了一層可笑的面具?

    克裡斯提議道:「你不舒服嗎?我剛剛看到那兒有一間看病賣藥的地方,要不要過去瞧瞧?」

    洛崴勉強扯了扯嘴角:「我沒事,你別多擔心。」他朝四周看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我們今天在何處下榻?」

    克裡斯聽他之言,趕忙從行李中掏資料。他看了看手中的冊子。「嗯……是間叫做——」

    「玫一玫麗?」洛崴看向他處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個定點之上,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般,自口中喃喃念出一個名字。

    「什麼?」克裡斯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是玫麗啊!」落崴感到胸口急促的心跳,似乎要他上刖一探究竟。「你先到下榻處等我,我去追一個可能熟識的人!」他對克裡斯丟下一句話,便擠進川流不息的人群,快得讓克裡斯連他的衣角都來不及沾到。

    「你這個粗心的小子,我還沒說我們在哪兒過夜哪!喂!」克裡斯雖然在後面大喊,卻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

    「等等!玫麗!等一等!」洛崴雖然極盡所能地向前追趕,然而對道路格式的不熟悉,外加周圍來往之人數眾多,他幾乎只能憑借借遠處若隱若現的身影辨別方向。

    那是玫麗吧?八年前在瀚和艦上曾經為他治療過傷口的女醫官玫麗。

    柔順的金髮有著大波浪的美好弧形,嬌艷的唇總是微微上揚,豐腴雙頰則是淡淡玫瑰色的胭脂,就和她的名字一樣。當年她大概二十歲初頭,方纔的驚鴻一瞥若真是她,那麼歲月的確沒在她身上留下什麼記錄。真要探知究竟,唯有追上她一途。

    來到一個轉角,他一不小心撞上一個約莫七、八十歲的老太婆。「真對不住!真對不住!」他趕忙扶起老太婆,再拍拍她衣上的灰塵。抬頭一望,只見那個窈窕身形正巧彎過另一個轉角。洛崴低頭察看一番,發現老太婆除了不悅地嘮叨直念,倒沒什麼受傷。他歉然說道:「婆婆,我得去追個人,真是不好意思!」說罷,他繼續奔往前方的轉角。由於心思完全在這上面,因而一點兒也沒聽見老太婆看著他背影時說出的話:「年輕人莽莽撞撞。你不能再過去啦!那邊是不能隨便進去的,會有危險啊!」

    ***************

    轉了個彎,發現面前巷陌奇跡似的完全沒半個人影,這個轉角好像一條無形的界限般,熙來攘往的人潮阻隔於外。這裡,有著令人畏懼的寂靜。

    洛崴發現這條路的盡頭只有一道門,那個可能是玫麗的人方才一定是進去裡面了。他往前踏了幾步,身後突然出現尖銳的怪聲:「那兒是不許擅自進入的,閣下請回!」

    洛崴回頭一望,身後不知何時冒出個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如線般細小的眼縫竟能透出一絲冰冷的閃光。他的身側,則有位彪形大漢,虎背熊腰,甚是驚人。

    微微傾身行了個禮,洛崴盡可能表示善意地說道:「抱歉,我剛才追個人到這裡,想必是往裡頭去了,請各位通融讓我進入尋找。或者,兩位也可為我通報一聲。」

    那男人哈哈一笑:「你這個小子不懂規矩。沒有允許便是不能進去,通報更是不可能。我瞧你乾脆待在外頭等待,也許隔一陣子會等到你要找的人出來。」

    「若是我一定要進去找人呢?」便在平常,洛崴一定會按捺心緒,息事寧人。不過如今他是一點兒也無法冷靜下來,更不用說當個傻子般癡癡等待。非不得已,恐怕只能硬闖了。

    洛崴的話剛說完,彪形大漢接收那男人的暗號,整個人朝洛崴直撲而來,似要以一招就將他擒下,可惜他小覷了跟前看來和女孩子差不多嬌弱的洛崴。

    洛崴一個回身,閃過大漢的撲擊,眼明手快地以三指掐住大漢手腕,先是左腿朝他下盤一掃,然後借方使力,一個簡單的過肩摔,只見粗壯大漢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矮小男人變了臉色,他拿起一根類似哨子的東西,正要放在嘴邊,洛崴上前伸手一揮,「啪」地一聲,短哨飛得老遠。趁那人驚愕之下未及反應,洛崴一轉身,直接就衝進那扇門。

    進入屋內,裡頭光線不足,昏昏暗暗。洛崴正試圖讓眼睛習慣週遭環境,同時加以觀察,後頭腳步聲起,是那矮小男人追上來。

    「可惡的小子……」矮小男人如今面孔猙獰,好像恨不得將他一口下,洛崴瞧他突然握緊拳頭,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便也不敢大意。

    閃過幾次迎面而來的強勁拳風,啪啦啪啦幾聲,瞧不清楚的四周響起物體斷裂的聲音,看來那人揮空的拳頭都落在其他地方上。洛崴趁亂撫了撫胸口,感到呼吸有些窒礙,一方面是由於這個空間稍嫌不流通的氣流,另外則是因為太久沒有做出這麼大幅度的運動,有點力不從心。

    沙啞而又刺耳的一聲輕咳突然出現在身後,洛崴大吃一驚,隨即閃到另外一邊。不斷攻擊的矮小男人竟然在咳聲之後迅速退到門口,並且對暗處拱手敬禮。「這小子隨意闖進來,屬下正在驅趕!」

    一陣咯咯的笑聲之後,那種嘶啞到不像是人類喉嚨可以發出的聲音再次響起;「退下,讓我來會會他。」語畢,更為凌厲的招式向洛崴撲來。

    洛崴閃個身,正要舉手格開,猛然出現在光亮處的對手竟使他在一瞬間產生錯覺,誤以為身前朝自己撲來的是一團灼熱無比的火焰,待他稍微定神看清後,發覺那人出乎意料的擁有一頭紅髮,側分的劉海斜斜掩蓋半邊面容,可以清楚瞧見的另一半臉上,除了銳利的眼神外,還有精細的輪廓和同時帶有冷冽及炙熱的外貌。

    先前小女孩的話語在腦海中響起。

    「大哥哥旁邊常常跟了一個女生,頭髮很紅,而且像這樣蓋住一半的臉……」

    洛崴覺得腦袋襄隆一聲巨響,一雙手竟未及舉起。「唰」地一聲,左肩先是產生一陣麻木,接著鮮血連同衣服的碎片泉湧般濺開,他不敢相信地瞪著跟前的一片紅雲,分不出是對方的頭髮還是自己的血。

    所有的力氣似乎在頃刻間用盡,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洛崴整個身子向下滑落,在失去意識之前,只隱約覺得有人扶住自己,連同一聲怒吼……「媽的!怎麼一點抵抗都沒有?!」

    然後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

    用盡力氣奔跑著,在毫無希望的黑夜之中,直至雙腳已無半點力量……但,還是得繼續跑下去,否則——否則——一個不留神,整個人被絆在地上,猙獰的血色從膝下擴散開來,進而淹沒週遭的地面,作嘔與窒息的感覺交相侵逼。好痛苦!他低著頭,汗水涔涔,滴落後卻化為點點血水,駭人難當。

    好痛苦!誰來救救我?

    腳步近的聲響教他抬頭一望。「啊……帕德……」乍見的驚喜與放鬆感使他哽咽無法言語。他朝摯友伸出手臂。

    就在即將觸碰的前一刻,帕德的面容猛地出現在他面前,令他驚駭地抽回手,倒退數步。那張帶血與傷的臉上愁苦抑鬱,還有混合著泥土的淚水。「小崴,我好冷,好冷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小崴!」隨著愈加模糊的淒冷聲調,那張臉亦逐漸退去。

    啊啊——帕德!!

    他用手摀住嘴巴,忍著湧上喉頭的嘶喊和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而後,冰冷的語調響起,帶著迫人的黑暗力量。「看清楚些,我到底是誰?」

    是誰?是誰?我怎會猜不出來呢?這聲調多年來一直魂牽夢縈,絲毫未有些許忘卻,但此時此刻聽來,卻顯格外冰寒徹骨。

    「別走……別離開我……」

    什麼?這是自己的聲音嗎?這乞憐求全的卑微語調。

    與自己不過一面之緣,就已勝於一切了嗎?哪有這種事?

    哈,還在欺騙自己嗎?這明明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在與他初見面後,自己早已放下自尊。

    這就是他,有著掌握一切的能力,不畏一切的魄力,以及吸引一切的魅力。這就是他啊!是自己所欠缺的另一半,在精神及情感上,是狂野盲目追求的理想。

    鼓動的內心滿是與他契合的希冀。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也不可離開我。」手臂突然被用力握住。好冷!他陡地一陣哆嗦。抬起頭,望進帶有血腥的深沉眼眸,驚人的一絲寒冷閃過。

    不!那不是他所企求的眼眸,是一把殘酷鋒利的鐮刀,血色光亮一閃而逝。低沉嗓音再起,帶著笑意,毫無溫度:「把你寸寸肢解,你就永遠留在我身邊了。」

    鐮刀劃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撕裂軀體般的劇痛中甦醒,一身冷汗淋漓。洛崴坐了起來,一方面為著方才惡夢的餘威大口喘氣,另一方面則強忍著錐心刺骨的痛楚自左肩向週身蔓廷。待他稍稍平復之後,這才注意到自己正位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薄而保暖的被單糾纏著身軀與四肢,隨著自己猛然坐起的姿勢,被單稍微滑落至腰間,未著寸縷的上半身因汗水而閃著點點微亮,左肩包裹著的紗布進出些許血。

    這是何處?洛崴滿懷疑惑地轉頭張望。

    「啊,你——」驚愕圓睜的大眼盈滿著不可置信與——喜悅?

    透著光線的窗前,清晰的輪廓下是副倨傲的穿影。那人目不轉瞬地瞪著他,從他清醒的那一刻起,不,或許在他醒過來之前,遭受夢魔侵襲的痛苦扭動身軀,便已落在對方的跟中,亳不保留。

    洛崴無聲地與其對望,試圖尋回原有的心跳速率,而對方已經先行動作。

    「你叫什麼名字?」

    聲音清冷,卻非毫無溫度。是的,這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但他不認得我了嗎?那張線條剛硬,冷靜淡漠的面容向來縈繞心頭,如今確確實實地出現。午夜夢迴,一次次伸手撲空,抓不住的虛幻身影,現在昂揚立在面前。這是不能再真實的一刻了!

    而他,竟已忘卻自己。

    洛崴的喉嚨哽了哽,像是有顆稜角尖銳的石塊紮在喉頭;視線則在瞬時間模糊一片。

    對他的久未回答,歧斌再次詢問,漠然的聲調讓洛崴頓時感到心底一陣淒冷。「你聽不懂嗎?你叫什麼名字?」

    猛地垂下頭,眨眨眼,確定盈在眼眶的淚水不會有落下之餘,洛崴整整神色,掛上自己幾年來已然習慣使用的淡然表情,拾起頭正視他:「我身上原來穿著的衣服,應該有證件可以明一切。」

    「你身上沒有半點證件,至於原來那件衣服,因為沾滿血跡,現在已經處理掉了。」

    洛崴稍作沉思,而後淡淡回道;「也許是我之前追趕人時遺落了。我叫容愷,不久前才剛到自治區。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可以去查查電腦的登記資料,必然能得到滿意的答覆。」

    岐斌輕撫下唇沉思,但隨即以銳利如針的眼光深深地盯著洛崴。「是嗎……你叫容愷……」他垂下跟睫,緊接著再度注視洛崴。「我叫做歧斌,你受傷之後是我將你帶來這兒的。」

    是他?為何會……這麼巧?

    洛崴正要開口,投想到蚊斌竟然在轉瞬間無聲地移到床邊。他嚥下即將出口的話語,為著這類似方才夢境的現實感到畏縮。

    岐斌俯下身,坐在床緣,雙手撐在他的身子兩側,那副寬廣的肩膀及胸膛則直朝他傾來,近到他幾乎可聞到他身上飄來,淡淡面令人舒適的味道,與他給予他人侵逼的壓迫完全不同的味道。洛崴稍微退卻了點,變成以前臂支撐身體,仰著頭望向上方的冷酷男子,如同被因於岐斌籠中的弱禽。

    當歧斌將手伸向他時,他又縮了些。

    「陽光再充足的地方,也會有陰影存在。」男低音彷彿在壓抑著什麼,如墨般濃黑的眸子絲毫不曾移開。「自治區免不了會有黑暗的角落,你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東闖西闖,闖到人家的地盤去了。」岐斌以只手捏著他的下顎,他一點也搞不懂這舉動代表的意思,甚至聽不太出來他話中責備的意味。如冰山一般嚴寒的臉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漸漸消融。

    瞧著他好些時候,岐斌放開了他的下顎,把玩起右側頰邊的些許髮絲,一圈圈纏繞在靈活指尖,放鬆,又再纏起。

    啊!那是他染了髮色的地方!

    洛崴的心跳稍微停頓了下。

    門上突然響起輕微的敲擊聲,岐斌停下手指的動作,兩人同朝門邊望去。咿呀一聲,一名絳服女子裊裊步人,手上拿了些許物事。女子朝房內兩人錠開笑屠。

    那真的是玫麗!洛崴還未有所反應,歧斌已先他一步開口:「這位是容愷。」他偏頭對洛崴介紹道:「這位則是玫麗小姐。」

    玫麗看來怔了一下,隨即笑道:「是的,你好!」然後露出略微古怪的笑容。

    洛崴正欲跟她打招呼,倏地發現他現在與歧斌的姿勢,說有多暖昧,就有多暖昧。歧斌大半的身子都已在床上,傾身靠向他,只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原本玩弄著他的頭髮,現在則放在他半撐起身子的右臂上。而他的情況更是糟糕,除了被子覆蓋的部份外,上半身盡皆赤裸,僅餘左肩紗布纏繞之處。這麼一注意,他頓時滿臉通紅,趕忙扭起身子想要改變現在的姿勢,沒想到稍加移動,左肩又傳來火辣辣的一陣刺痛。

    「嗯……」洛崴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小心點!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岐斌的聲音聽來隱含怒氣,洛崴不禁垂下頭,身子不敢再亂動。

    雖然話中有刺,卻帶著關心的神色,自己可曾看過這樣的歧斌?玫麗注視著歧斌的一舉一動,在他偏過頭與自己視線相對時,隨即笑著說道:「容先生昏睡了一天一夜,現在看來精神好多了,我是過來換藥的。」

    歧斌伸手扶著洛崴的背,減輕他兩臂的壓力,接著緩慢地讓他躺下。玫麗上前時,吱斌略微側身移開。

    玫麗熟練地折下洛崴左肩的紗布,洛崴可以清楚瞧見一條已經收口的血痕,大約十公分長短。她拿起一個黑黝黝的圓形餅狀物,對洛崴笑笑:「這是種具有治療功能的發明,你別亂動,不會有太大感覺的。」說罷,她將餅狀物拿到洛崴傷口的上方約兩、三公分處,並沒有直接接觸,便來回移動。洛崴只覺得疼痛的感覺竟然在這種形式的治療下逐漸消失,似乎有種無形的能量在修復他身體的組織,同時又像有按摩的效果,溫暖舒適的熱度讓他開始昏昏欲睡。

    不消一刻鐘,洛崴已經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岐斌見狀,伸手接過玫麗手中的物事。「我來就好。」然後在洛崴身上用同樣的方式治療。

    半響,瞧歧斌自顧自地動作,也不言語,玫麗便自行開口。「他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是吧?像個美麗的天使。」

    天使?是嗎?歧斌稍微放柔了眼神。

    玫麗在旁邊瞧著歧斌的動作,不禁嗅嗤一笑:「從沒見你對誰這麼溫柔過,連對女孩子都是粗粗魯魯的,一點兒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比只公難還驕傲。這會兒是遇到剋星不成?」

    「我對你也和其他人不同,這麼說有失公平。」歧斌絲毫不改神色。

    「比起他來,差得遠羅!若讓他人知道你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一定會嚇得眼珠子掉出來。」玫麗用興味的眼神來回望著兩人。

    歧斌這時露出些許不耐的樣子。「二十分鐘後包紮起來就行了吧?這種小事我也會用,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玫麗揚起細眉,接著擺擺手。「好啦!我也不打擾你們獨處。先走一步了!」

    待她離開後,岐斌繼續治療的工作,直到將傷口包紮好,便坐在床緣,凝視著洛崴孩子般的睡顏。

    睡得沉穩,像個孩子似的,沒有戒備,也毫無抵抗力。岐斌無聲地歎了口氣。聽聞他之前曾經撂倒一個比他壯上三、四倍的保鏢,還能與火神朱愷手下的一員大將比劃幾招,恐怕這小於並非外表那麼柔弱無助。

    也不曉得怎麼著,不過初見面而已,硬是無法將他與一般人一視同仁對待,是由於他身上特有的魅力,抑或自己一瞬間產生的莫名熟悉感所致?

    岐斌撫著他散在枕上,一片墨黑的頭髮。烏緞般的髮絲,和自己輕狂歲月時一樣,擁有及肩的長度。記憶中,有個人也有同樣的黑髮,不同的是,一綹金黃常會教人忽略他其餘的髮色。岐斌凝視著洛崴的容顏,在腦誨記憶流轉的同時瞇起眼睛。

    太像了!纖細更勝女子的容貌雖稍有改變,但數年流逝,世局變動,又有什麼人能夠保持當年的模樣呢?也或許只是長得相像罷了,雖然洛將軍只有獨子,但過去與洛家擁有血緣關係的人數是何等眾多。可能,僅是親戚之一吧?再則,他姓氏為「容」,這正是洛崴的母姓,難道是容家那邊的親戚?應該沒錯。洛崴容貌肖母,客家有人與他長相酷似,並不令人意外。

    這名叫做容愷的男子在醒來時雖有極短暫的時間像極了他記憶中的身影,但很快便回復拘束的態度,還帶著些許對他的畏懼。若是那孩子,是絕對不會怕自己的,這麼些年來,他未曾忘記那雙專注望著自己,充滿了信賴的湛藍眼睛。單純與乾淨,完全顯現在那片使人漏了心跳的藍海之中。

    歧斌垂下睫羽,自嘲地彎起嘴角。自治區創立後,他運用各種方法尋找那個讓人想要保護的孩子,得到的是一片空白。修改過的電腦記錄中,洛崴這個名字如輕煙一般消失。洛紜身為反抗軍首領的事他老早知悉,但他同樣無法在霸宇帝國中發現洛崴的下落。

    一直無法瞭解,自己過去為何獨獨對洛崴道出心中理想,兩家的長輩處於敵對關係,自己卻怎麼也沒辦法與洛崴對立,難道真只是因為洛崴和「她」有一樣的朱色十字形胎記?岐斌揉揉額頭,依舊弄不清自己的心思。無論自己對洛崴是否有情,他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是獨一無二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有多少次,他悔恨地看著雙手,責怪自己當初為何讓洛崴這麼溜掉,若能預料到他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己早不顧忌地將他一同帶至邊境了。

    岐斌將緊握的拳頭捶人縐褶的被單之中,懊惱之情油然而生,可不知已是第幾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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