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上輩子的她真的很壞,當了別人感情的第三者,拆散了不少姻緣,所以今生只要靠近幸福一點點,幸福很快就在她的眼前化成泡影。
今天,她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
坐在電視機前,收看的節目是日本即時的國內新聞;有件大事,今天在日本境內吵得沸沸揚揚。
至於台灣,她或許是繼豫讓之後,第二個知曉內幕的人。
窩在沙發一整天,胸前摟著抱枕,幾乎維持同樣姿勢好幾小時,眼睛看著不同的主播播報近乎相同的新聞內容,納入耳膜的那則消息,她已能倒背如流。
電話突然響了,也以機械性的慢動作,接了起來。
「蒔蘿,你最近忙些什麼,為什麼那麼久沒打電話回來?聽哥哥說昨晚的宴會,豫讓帶了其他女伴參加,你怎麼沒跟去呢?這樣會讓人家說閒話的……」尤嘉麗一開口就像機關鎗,非要一口氣將話說完才罷休。
一把鹽冷不防地灑在蒔蘿既有的傷口上,隱隱作疼。
豫讓壓根沒提過這場宴會的存在,何況他心底應該也是不希望她跟的吧?
驀地,嘴邊泛起一抹苦澀弧度,人到底還是得有自知之明,她不想讓他更討厭自己……
只是,她都已經讓步這許多了,為何他仍不曾稍稍回頭看她一眼?為何他們的距離會愈來愈遠?
她一直不瞭解他的一切,直至今日,終於發現自己自認懂他的程度,其實是一大諷刺。
豫讓,絕不是台灣商界以為的孤兒,更非必須仰賴白家鼻息而活的軟弱角色,在日本,他擁有教人忌憚、甚至欣羨的家世背景。
他是日本目前最大黑道組織極東會的第四代繼承人,聽說,他在台灣的一切,現下成為倍受矚目的關切焦點。
這些八卦內容,台灣的媒體應該尚未得到消息。倘若不是她習慣收看日文發音節目增進日語聽力,也許她會和其他人一樣被蒙在鼓裡。
想了整整一天了,蒔蘿想不出事情的發展經過;豫讓何時與日本的親人聯繫上?又是誰找到誰?好想知道答案,卻找不到人告訴她。
唯一確定的是,他到過日本了。因為極東會的現任會長,亦即他的祖父,對外承認他的身份,不諱言地公諸媒體,他是車禍意外身亡的獨生子,生前與台灣妓女留下的種,也是東山家僅存的血脈。
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她無法確認他即將認祖歸宗的心情,能夠猜到的是他迫不及待與她撇清關係的急切心情……
她絲毫不願面對這個傷人的事實,但她卻親耳聽見了,他的祖父當著日本媒體的面證實了,他答應迎娶日本第一富豪之女靜香小姐的決定。
是她被遺忘了,或是答應的同時,他的心裡其實沒有出現她的身影?還是,他有自信在娶靜香小姐之前,一定能夠將她的糾纏斬得乾乾淨淨?
而他打算何時告訴她,她將撤換的訊息?
「蒔蘿,你有沒有在聽媽媽說話?」女兒一聲不吭,急壞了尤嘉麗。
蒔蘿吸了口氣,「媽,我明天再打電話回家,好不好?」沉重的情緒壓力,讓她不能呼吸。
「你怎麼了?是不是人不舒服?」她緊張的問,大有女兒一句話她就立刻飛奔而去的意味。
「我很好……媽,我會給你消息的,你不要擔心。」說完,蒔蘿逕自收了線。
好久沒有那麼任性了,但此刻她真的不想說話。
目光飄至茶几上甫換上的鮮艷玫瑰,輕輕扯下一片片絲絨般的花辦,她怔忡地盯著紅花飄落。
玫瑰花的存在,就是為了給那些游離分子二分之一的賭博機會吧。
伸手抽了枝玫瑰,花莖上的刺經過處理已蕩然無存,深深一嗅,花香甜人心脾,愁苦卻躍上眉頭。
愛我嗎?抑或不愛?
隨著漸漸稀疏的花辦,她的心只有沉重。
愛又如何?不愛又怎樣?
如果這樣的揣測有用,那麼從古至今陣亡於愛情測試的玫瑰,倒是死得有價值;如果沒用,就是摧折它的壽命了!
靜靜地再扯下一辦又一辦,忽地,手指頓了下,臉上淒慘的笑湧現,心頭的酸楚加深。
徒留下一辦殘附花心的余紅——他不愛她。
果真不愛她……但這不是她早就清楚的答案嗎,何苦還要如此心酸難過?
突然,她想聽聽他的聲音,好想看看在不經意知道他的秘密之後,聽見他聲音的自己,會以怎樣的心態面對他的無情。
「喂……」她以不確定的聲調,顫巍巍的送出自己的聲音。
這是他的私人專線。如今想來備覺可笑,這組電話號碼甚至是大哥給她的;他提也沒提,彷彿她不找他最好……
坐在辦公椅上,面對落地窗心思神遊的豫讓,接到她的電話有些訝異,「怎麼了?」她不是那種沒事打電話找人聊天的無知女人。
「你……在忙嗎?」她輕問,害怕打擾了他。
「還好。」
明明他的聲音已是近在耳畔,然蒔蘿茫然的思緒卻找不到進入話題的起端,他不發一語的反應,更教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
「找我什麼事?」豫讓盡量控制自己的音調,不讓近日的抑鬱顯露出來。
他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無法確認內心的那個豫讓究竟有著怎樣的打算;自從起了及早與她離婚的念頭之後,連日下來,他一直活在矛盾的巨大陰影之下,身上甚至壓著一個名為背棄的沉重包袱。
因為她的乖巧柔順,迥異以往那些俗麗女人,如此短暫的關係,恐怕會在她年輕的心上造成難以磨滅的傷痕吧?
「日本媒體……報導的新聞內容是真的嗎?」終於,她還是問了。
真的很想知道答案,自他的口中聽到真正的答案。要她死心,唯有他親自證實這則消息。
「他們說你是極東會的下任接班人,還說你將與靜香小姐結婚……」
豫讓聞言先是一愣,很快鎮定下來,「既然你都知道了,還要我說什麼?」
他一頓搶白令蒔蘿胸口一窒,澀澀的酸楚在心中流淌而過。
「日後,只要你看到我與靜香小姐或是極東會的相關消息,都是真的。」
「是……嗎?」呼吸凝在喉間,眼前除了水霧,她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所以……我們的婚姻遲早都要結束?」
冷著聲音,他說:「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頓了會,「該不會你當我在說笑吧?」
豫讓用著苛刻的文字、諷笑的語氣,極盡傷害之能事,將她的自尊詆毀得涓滴不剩。
「我從來就不認為你說不愛我是玩笑話……」如果它是,該有多好,那麼她的美夢就要成真了,偏偏它不是……不可能是。
「至於離婚……你很早就說了,我也該早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可能因為我太死心眼了,一直相信還有挽回的機會……」
蒔蘿佯裝的堅強一點一滴在毀損,人著自己的感覺,淚水不自覺地愈掉愈急,彷彿想一古腦兒地將沉積的心情倒出,沒有保留。
「不過,我還是很謝謝你誠實告訴我這些事情……」壓下幾乎衝口而出的嗚咽,她低聲地說:「對不起,打擾你辦公,再見……」
在堅強的偽裝完全消逝之前,她倉皇地掛上電話。
話筒中響起通訊切斷的長鳴,耳中還殘留她壓抑委屆的話語,豫讓盯著話筒半晌,久久才能放下。
是的,為了兩人好,這麼做最好。
只是,他也迷惘……他究竟是粉碎了愛情的美麗假相,還是掘了一個墳墓讓自己愈陷愈深?
她若知道他醜惡的動機與利用的意圖,態度仍會是感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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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還不到豫讓返家的時間,台灣各節新聞已經開始強力放送與日本媒體近乎一樣的報導。
換湯不換藥的內容搬到了台灣,多了女主角與男主角一同人鏡的影像,畫面上他們一起離開餐廳,男主角臉上掛著適宜的微笑,至於女主角則笑花燦爛,盈盈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
蒔蘿的腦子被舌炸成一片廢墟,雙重的打擊讓她幾近崩潰,視線盯著根本不想看的畫面,震驚得連閃躲的意識都沒有,整個人僵如石柱。
她與他的新女友,一個死氣沉沉,一個神采奕奕,形成了過分強烈的對比。
原來今天他的態度那麼堅決其來有自,因為他的新歡來到了台灣,她被隱瞞了他們開始往來的事實……
為何不愛她?他的新女友和她類型相去不遠,為什麼他就不能喜歡她?她也可以神采奕奕,倘若他願意愛她,她也可以變成一株強韌的小草……
難道他不知道,她的喜怒哀樂完全掌控在他手裡,她心甘情願地讓他成了自己生命的主宰,不料卻換來不可預知的悲劇……
愛一個人一定非得那麼痛苦嗎?愛情不是讓人感到甜蜜的事情嗎?不是因為想要幸福快樂才戀愛嗎?
她不過想留在他的身邊一輩子,這樣算是奢求嗎?
難道在抵達幸福的終點前,都要弄得滿身傷痕,歷經爬過泥濘、喪失自尊的過程,才有資格贏取一個人的心?
愛一個人得不到回報真的好痛、好苦,就像有人拿著鐵槌,不停的敲打全身……
耳邊傳來塞宰的鑰匙轉動聲音,蒔蘿木然的回頭,正巧迎接豫讓進門。
進門乍見一雙空洞的眼神,豫讓驀地心驚,胸口升起一股猛然被束緊般的難受,未開口問明原因,他的視線發現了電視螢幕裡刺目的畫面。
再將目光調往她的臉上,交錯斑駁的淚痕說明了她大抵知曉了他沒有坦明的一切。
突然間,他竟覺得自己就是心狠手辣的劊子手,摧毀她對幸福的浪漫綺想就算了,一旦這段婚姻在她的心上投下陰霾,是否也將一併剝奪了她愛人的能力?
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然而,對於她無法再愛上別人,他鬆了口氣。
好自私的男人,既不要人家的愛,又想阻止她再度付出感情給其他男人……
蒔蘿睇著他,眸心深處躍動著晶瑩的淚光,「我不會向你要解釋……」一方面媒體已替他說明了,另一方面,即便她開口問,他也不會說。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能請你多給我一些通融的時間嗎?」她刻意把臉別開,生怕多看一眼,得多花一年忘記他……
倘若分手是無可逃避的結果,那麼給她多些時間,憑弔自己過分短暫的初戀及被他一手扼殺的幸福想望,對她也算一種寬容吧?畢竟以後的他是屬於別人的了……
「你想怎麼做?」也許是答案不難猜測,豫讓凜住了呼吸,態度再也無法泰然。
「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曾經,她像是義無反顧的飛蛾,縱是渾身灼火,也要撲向毀滅性的理想。現下她終於明白了,愛是由心和受組成的,即使她有心,他不接受也枉然。
只是,用一身的傷痕換得了這個教訓,代價是否太大了?
當她的決定落下,豫讓彷彿看見自己眼前風雲變色,灰黑一片,心空空的,似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他說不上來,只肯承認他對她的感覺一天天變質了。
他不明白那種迷戀是從何處竄冒出來,或許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刻裡,他被那兔兒般半恐懼半迷離的眼兒迷惑了。
迷惑不是愛,他知道,但這樣的迷惑,卻讓他對她割捨不下。
她的退出是他求之不得的結果,然而當她宣佈放棄,他發現自己無法接受她瞬間轉變的灑脫態度。
「你又知道我的決定是什麼了?」
椎心之痛忽強忽弱,教她難忍。「你放心,我會成全你和靜香小姐的……」蒔蘿抿唇說道。
美麗的鞋子很多時候是不合腳的,就像愛情一般,潛藏著毀滅性。
「雖然對我而言很殘忍,但我答應會竭盡所能地祝福你們……我沒有福氣擁有的幸福,希望老天爺將它分賜給你們……」
把摯愛的男人推送出去,非她所願;祝福她的愛和別人長久,她的表現好慷慨……
他的表情突變冷淡,狹長的眼瞳裡暗藏著嘲弄,「成全我們?」不知怎地,當她說了成全二字,分離的焦慮攫住了他。
自從身邊多了令她,偏執似乎離開了一段時間,而今見她臉上出現缺乏動力再試的頹然,他又回到了強烈的自我中心。
他不需要她的成全,對安田靜香他絲毫感覺也沒有,答應聯姻的安排全為嚥不下那口氣。
當東山道夫承認他這個血統不夠純正的孫子,理由是他並非扶不起的阿斗時,他禁不住的冷笑。倘若今天他不夠爭氣,是否東山家也毋須下一代來繼承香火了?
他不希罕極東會會長一位,處心積慮做這許多,只為復仇——他要當年拋棄他的所有人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龐大的代價!
閃躲著他不如為何夾帶威脅意味的眼神,蒔蘿揮去開始奔騰的淚珠,他的心好難融化,她的努力彷彿都是白費力氣。
豫讓定睛審析她那沮喪挫敗的表情,霍地勾起冷魅唇角。
沒錯,該是他的就是他的,而她,原本就僅是計劃中的一步棋,一開始他便不該插管太多她的情緒,那麼也不會導致現下牽扯不清的複雜。
何況,他的體內也漫流著東山家不負責任的血液,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自我調適能力太差,只會落得終日以淚洗面的下場。
她的個性裡沒有提起放下只在一念之間的灑脫,他更缺乏耐性發撫女人多愁善感的情緒,這樣的他和她,不會擁有共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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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白芥安不停深呼吸,試著讓火氣暫緩。
「解釋什麼?」豫讓點了根煙,重重地吸了一口,再往窗外用力吐出,似乎要把心底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全數釋放。
神色一沉,白芥安難得露出凶狠的目光,「豫讓,我警告你別當我是開玩笑!今天我當你是朋友,所以願意耐心聽你澄清這個誤會,若是換成別人這樣對待蒔蘿,我早打得他倒地拔牙!」
看到新聞當下,他滿腦子全是憤怒的火光,只想立刻找到他問清事情的真相。
豈知,真相只有一個,媒體報導寫的皆是的事實。
「謝謝你對我的寬容。」他一直在躲、拚命在逃,就是不願正視他與蒔蘿之間的問題。「但很抱歉的是,你現在質問我的這件事不是誤會。」
「你說什麼?!」白芥安無法置信,因為太令人意外。
「我千真萬確是日本極東會的第四代接班人,安田靜香是我未婚妻一事也屬實。」說來輕描淡寫,彷若他的生命突然增加這些人,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蒔蘿呢,你將她置之何處?」白芥安瞪著他,要他給一個解釋。
豫讓目光幽邃地望著窗外,良久之後,輕緩啟口:「我不愛她。」
「就這樣?」
「你還希望怎樣?」他反問。
他愈是無關痛癢的平靜,白芥安的火焰愈是往上攀升,「你知道她的愛戀多深,非要用這般的難堪讓她知難而退嗎?」
自家的面子可以不顧,蒔蘿的心情他們無法輕忽。
「你應該知道我的字典裡沒有愛情兩字存在。」
在他的生命中,不霈要這種累贅又麻煩的東西,以前的每一天,他皆抱持相同的信念,沒想過會改變,只是一天又一天過後,他依稀有了動搖的徵兆。
因為,他讓她的樣子爬滿整個腦海,卻未曾真正驅逐——一次一次說了要分開,自己卻沒有先行放掉對她的關注。
「既然如此,為何答應娶她?」這種行為太殘忍,起先滿足她的心願、成全她的美夢,爾後無情地拋棄,「在她適應了有了你的生活,你怎能理直氣壯地說要娶別人?她現在甚至還是你法律上的妻子,請你尊重她!」白芥安不客氣地奚落。
「我有自己的考量。」不願想得太深太遠,現下他的心只允許報復的衝動充斥。
「然後呢?」過多的情緒衝擊,讓白芥安握緊了拳頭,「你知不知道因為自己一時興起的決定,害慘了我妹妹?」
「我是決定一方沒錯,但提議的人不是我。」他在撇清責任,好似這麼做能夠減輕他的罪惡感。
幾日下來,耳畔依稀迴繞她的啜泣抽噎,一聲聲全是控訴他的無情,擺脫不了。
「你——」他咬緊了牙根,「你夠狠,今天我總算看清了你!」
遲了……現在警覺太遲了!豫讓輕歎,他有一肚子壞水,想必白芥安仍不曉得他這個好友,曾經動過他女人的主意吧?
「你不愛蒔蘿,你只愛你自己,再多的同情都是枉然。」白芥安頓悟的說,「我一直以為你會好好疼她,就算不愛她也不會傷她,但事實證明,你依然只愛自己,而蒔蘿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謊言中!」
他心疼妹妹的遭遇,擔心心思細膩的她想不開,「我不知道爸媽會怎麼說,但我這個做大哥的倒希望從今天起你和她永遠保持距離!」
白芥安憤恨難平,「這麼急著回到極東會認祖歸宗,你有何企圖我不過問,只是蒔蘿再也不可能等你了!」
他會努力說服蒔蘿學會遺忘,收回感情也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達成,但總比永生惦記著他痛苦好。
豫讓有自己要克服的心理問題,他會忽略她的需要,造成她的不安,這樣的男人並不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