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說她太內向,母親說她人際關係有問題;師長說她太被動,朋友說她不合群;仰慕者說她是冰山美人,追求者說她難以攻掠。
可愛?沒有人會說她可愛的。
「這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事,我覺得你可愛就可愛。」邵一帆倒是理直氣壯,全然不覺他對她的評價有任何問題。
「……」還有這樣的?舒妍對他的蠻橫感到哭笑不得,不想表示意見。
可惜邵一帆對她的不表示意見則有很大的意見。
第4章(2)
「好了,你現在知道有個男人喜歡你,你都不用表示什麼的嗎?」邵一帆走到她身前,雙手盤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我要表示什麼?」身高相差太懸殊,他一站近,舒妍便感受到某種壓迫感,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我想想,『我也喜歡你,吻我』?」邵一帆支肘想了想。這句不錯。
「辦不到。」舒妍用一種看到鬼的表情看他,沒發現自己笑了。
「好吧,那這句怎樣?『滾開!別再纏著我了!回去照照鏡子吧!我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也不需要這樣吧?」這也太極端了,要不要這麼偏激呀?舒妍很想不要笑得太失禮,但唇邊濃濃笑意無法抵擋。
「『我父母親不會答應的,我們私奔』?」
「不只編劇,你沒去演戲也真是埋沒了。」舒妍十分努力地稱讚他以避免自己失態。
「好說好說……」邵一帆被稱讚到一半才發現現在根本不是該得意的時候。
「喂!不要轉移話題啊!把人吊在那裡七上八下的很不道德你知道嗎?」邵一帆抗議。他最討厭拖拖拉拉的,要生要死給個痛快啊。
舒妍怔怔地望著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邵一帆後背汗濕一片,以為她這輩子寧願站在路旁當雕像,都再不打算開口了,最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管你的,你好好想一想,拒絕我或是投入我懷抱選一個。」有人等煩了,開始賴皮了。
shit!這太煎熬了!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喜歡好女孩了,看對眼了就上床多好,邵一帆開始明白什麼叫自暴自棄了。
「你好像流氓。」舒妍皺眉,卻感好笑。
「我曾經是。」不對,他現在好像也是。
「謝謝你喜歡我。」想了老半天,舒妍最後拋出這句。
「……你整我就是了?」還真是個不上不下的回答啊。
「你討厭我?」
「不討厭。」
「好吧,那你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
「噗哧!」舒妍這下再也克制不住,毫不優雅地放聲笑了。
「喂!你笑成這樣未免也太沒禮貌了!」當他諧星嗎?她搗唇抖肩,笑到幾乎快直不起腰,這簡直太過分了!
好可愛……舒妍盯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笑到眼角泌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此時她若稱讚邵一帆可愛,邵一帆恐怕會覺得男人自尊受到重創,深受打擊。可是,她總算明白一個人可愛不可愛,是一件由別人決定,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
她不討厭他,他或許有點煩、有些纏人,但是,他很可愛,很珍惜她,並且,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一種能讓她忘記她是舒家失敗品的愉快。
所謂的舒家失敗品,就是舒妍不管做什麼事、讀什麼科系、交什麼朋友,或是參加什麼社團,統統都無法令父母親感到認同與放心。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父母親精挑細選過的核可對象,比如——目前與她同住的室友儀欣。
儀欣家境顯赫,雙親在地方上頗具名望,與舒妍的父母親交情甚篤;舒研一直覺得,她之所以能離開故鄉,獨立在台北租房子,與儀欣有很大的關係。
儀欣便是她父母親眼中所謂的,令人放心的乖孩子。
即便她們就讀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甚至在同一個班級,舒妍的父母親依舊認為她遠遠比不上個性開朗外向、人緣絕佳的儀欣,最起碼儀欣嘴巴很甜,總能哄得長輩心花怒放。
事實上,大多時候,舒妍都覺得她和儀欣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好。
儀欣嫌她個性沈悶,凡事太愛大驚小怪、放不開,而她也無法自在融入儀欣的生活圈,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
她們兩人之所以住在一起,只因為她們是彼此父母親認同且放心的對象,她們必須藉由對方,才能向父母親爭取外宿的機會,而不必被丟進有舍監看管的學校宿舍裡。
為了在高壓統治的家庭教育下爭取得來不易的自由,她們兩人各取所需,維持一種微妙平衡,不過,這種微妙平衡即將面臨崩壞,至少,舒妍是這麼想的。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機,將電腦音量轉到平時的幾倍大,卻仍無法阻止自己聽見從客廳傳來的高分貝音量——儀欣興致高昂地帶了幾個男男女女回來,進行一場吵鬧且失控的生日派對。
客廳裡的那些人們衣著暴露,縱聲高歌且大口吸煙喝酒,整間客廳煙霧瀰漫,充滿莫名高亢氣氛;他們毫不避諱在別人眼前接吻或親熱,毫不在意這間屋子裡還有她這個不喜歡吵嚷的房客。
稍早時,她不過想去廚房倒杯水喝,貓步走過客廳,便被當中一個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將她摟進懷裡,甚至打算在她臉頰上親吻。
她聽見儀欣和她男友因她驚慌失措的舉止放聲大笑,只能飛也似地竄逃進房裡,甚至還鎖上了房門,背抵著房門拚命喘氣。
這就是父母親為她挑選的好朋友,從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儀欣忽視她,就像她父母親一樣;她的百般配合與討好只令儀欣學會不再詢問她意見,就如同她也永遠當不成父母親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們當她是透明人,怎麼也不被看見的那一個。
生日?她的父母親說:「只要你像姐姐一樣,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樣的生日禮物,舉辦一樣盛大的派對。」
她才不喜歡什麼派對。
而且她知道,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她永遠都無法變成姐姐,她永遠都得不到父母親的愛;就像她無論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舊不當她是朋友。
那種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感受竄出來,波濤洶湧,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視與不被愛,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震得她胸口發疼,根本無力抵擋。
討厭,不要哭……
舒妍將耳機拿下,隨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淚花。
叩!
清脆的不尋常聲響從窗邊傳來,舒妍揚眸睞向窗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叩!
是什麼?
第二聲聲響接續傳來,舒研走到窗戶旁,戰戰兢兢地開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著準備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揚了揚手機。
「你沒接電話,我有點擔心,就來了。」邵一帆仰頭看她,在街燈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暈投射在他身上,將他的黑髮與瘦削臉龐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見他的第一時間便紅了眼眶,有種在汪洋中攀住浮木的感受。
她是多餘的,也不是多餘的,在令她感到異常寂寞的時刻裡,有個男人居然因著關心她,佇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親為她挑選的朋友,明明毫無責任,卻如此義不容辭地站在她眼前;他說他喜歡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來交換,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輕易得到他的關注與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