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已年過五十,但仍保養得十分得宜,完全看不出老態;那剪裁合身的旗袍,將她襯托得高雅,盤頭的髮髻顯現出她的幹練。
他知道,母親是美的,玄宇自小就懂;父親不只一次的告訴他,母親年輕時是眾多追求者的,家裡也將她視為嬌嬌女。
不同的是,雖然她與映芃的母親同為姐妹,感情卻淡得很,不及父親與映芃母親的熱絡。姐妹之情,淡泊如此,真是怪異的很。
映芃的母親雖不及玄宇母親美麗,但她卻平易近人多了,談吐更是不俗!玄宇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只一次的談起阿姨,而且語帶感歎的。
若說因為年輕糊塗,貪戀上母親的美貌,卻老來未得知心,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母親的嬌寵,父親某些朋友總是迴避著。
玄宇細忖著父親的言辭,反倒心驚了起來。
他從沒想過,母親可以左右家裡男人的喜樂——父親的遺憾與自己的幸福。
「玄宇啊,上次我跟你提起的郭藹,你還記不記得?」
玄宇淡淡的:「嗯,怎麼樣?」
她笑得慈愛:「今兒個她母親撥了電話給我,說起你和藹的事;坦白說,我蠻喜歡這女孩子的,又得體,又大方,做人處事也圓融!論起相貌,也跟你匹配——」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口氣有些慍怒了。
「你這孩子。好,好——我想問,你喜不喜歡人家?」
玄宇站了起來:「我對她沒有任何感覺。」
她一愣,才緩緩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年來也介紹了不少名門閨秀給你,你倒沒一個看上眼的!她可是不乏人追求的,但她就是看上你的人品,你是怎麼?不想結婚嗎?」
「本來我早會結婚的,是你搞砸的。」他冷冷的,不帶一絲波動。
她看著眼前的玄宇,面容不同以往,除了淡漠,更多了責備。她不禁懷疑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搞砸的?你給我說清楚。」
他笑了笑:「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為什麼程薏會突然解除婚約?」
她面容刷然的慘白,但仍保持著氣度:「你還在想那個女孩子?」
玄宇緊閉著嘴;他直視著母親的表情,像是有著憤怒,又似是悲哀。
「我真搞不懂你!那樣沒家世、沒背景、愛慕虛榮的女孩子,你還想她做什麼?你瞧瞧郭藹,落落大方,談吐又是如此出眾,父親還是監察院的監察呢!有什麼不好?」
「媽,」他乾澀的說:「你喜歡的女孩子,似乎都是家財萬貫的富家女,或許,那是你挑媳婦的標準。但,結婚的是我啊,你是要我跟喜歡的人結婚,還是跟錢結婚?」
她聽了玄宇的話,頓時被激怒了:「你在說什麼?什麼叫做我挑媳婦的標準?郭藹有什麼不好?比起你以前那女朋友,漂亮又大方,家世可是一清二楚的,她們家和我們家又是世交,往來頻繁;對於她,我可是瞭解得透澈!這樣乾淨的女孩子你不娶,偏偏去想那個沒父沒母,又沒家世的女孩子!」
玄宇直視著母親,那美麗的面容像是被扭曲的畫像;對於度非的暗示,他內心狂跳著:「媽,我問你,你是不是有去找過程薏?」
她冷眼看著:「我去找那低賤的女孩做什麼?」
「程薏不是低賤的女人!」他怒吼著。
看著兒子那憔悴的面容,她內心更是冒起了無名火:「程薏、程薏,你還在想那女孩子!她不是對你說得一清二楚了?她另有新歡了,她還對我敲了一百萬!這樣的女人,不是低賤是什麼?」
玄宇聽了,嘴角有著一抹莫測的笑:「媽,你這一生,除了那些闊太太的交遊,你還有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從我有印像開始,你始終以金錢去衡量一切標準,包括了家裡的社交圈;而我們家的親戚全被你摒除在外,就連映芃家裡,你也不去打交道!那是你的娘家姐妹,你怎麼會這樣的態度啊?」
「你的意思——是我把程薏趕走的,是不是?你和你那沒出息的父親一樣!天生少爺命,沒吃過半些苦頭,不知門第的重要!」她的話,就像是由齒縫裡進出來的,充滿怨懟。
玄宇不解的看著她,許久才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門第能做什麼?」
「玄宇,我不希望你被週遭的人看不起,也不希望你成為別人口裡的笑柄;就算做媽的有什麼過錯,也是為你好。」她幽幽的說。
他聽了,心裡不禁打了冷顫。
她這番話,無非是默認了一件事;他和程薏之所以分手,全是因為她的門第之見。
她看著他,眼角泛著淚光:「玄宇,別怪我;我不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她。你仔細想一想,你成了別人話柄,程薏也會在葉家的大家族裡吃盡苦頭!別忘了,葉家家大業大,不光只是我們家而已,程薏要面對的,也不只是我們這家人。若你們真的結婚了,人家知道她是個父母不詳的女子——」
「夠了!」他抓起沙發上的外套:「我不想聽你的理由。」
她見他的神色寒顫,忙忙的問了:「你要去那裡?」
「不干你的事!」玄宇冷冷的丟了這句話,逕自走出了門。
他走進車庫,啟動了那色調灰暗的車子,那引擎低沉的怒吼,像是心裡即將爆發的怒火。
事情不該會是這樣的,不該會是這樣——他疲憊的趴在方向盤上,再也無力思考;驀然裡,他想起那位於北投巷弄的小屋。
他能回到她身邊嗎?當兩人再度重逢時,他是如此刺傷她的心,又是如此的污蔑她的自尊,她又怎會輕易原諒他?
玄宇頹喪的將車駛出了車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有多少機會可以挽回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