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揉!你這樣就會生病。你手剛抓了蟲子,這會兒去揉眼珠子,蟲子卵就會跑進你的眼睛裡,然後等虱子長大了就咬你眼睛,你會瞎掉。」小雲一本正經地說著。
「你亂說!」小芳嘴上說不信,卻不敢真去揉眼睛了,偷偷放下手,在衣服上搓啊搓的,像是要把手指縫裡可能存在的虱子卵給搓在衣服上。
「我才沒亂說。村北那個劉瞎子一身虱子,一年洗不到兩次澡,要不是虱子吃壞了他的眼,怎麼會瞎?」
小芳被這個有力的證據嚇住了,吶吶道:
「那、那是真的嗎?可、可咱小歸村誰沒長虱子啊?整個冬天冷不死人就萬幸了,誰會去洗澡的啊?幾個月不洗澡很正常啊,也沒見其他人瞎掉。」
「信不信隨你啦。」
「也不是不信啦,只是……我可不要剃光頭……只有男孩兒才剃光頭的。你看看你,雖然長相隨了你娘,但你這雙濃眉,聽說就跟你爹一樣,像男孩兒似的』頭髮剃光了,誰看得出來你是女孩兒啊?你不就是不想要被那些臭男孩兒圍著笑說是假男孩,才躲在家裡的嗎?」
小雲再度撇撇嘴,悶聲道:
「我忙著呢,才不是怕被人笑光頭而不敢出門。」不想談這個讓她不開心的事,小雲又說回原先的話題:「反正我娘說的,不想生病就要把手洗乾淨。你等會把指甲摳乾淨後,再舀瓢水洗手吧。」
「這怎麼好,你家水缸都見底了,還這樣浪費。」小芳雖然有點心動,還是覺得應當規勸小雲要節約。她家不缺水,可也不敢這樣隨意用水啊,畢竟水源離她家太遠了,又是山坡路,挑水可是件苦差事。
「反正現在田里又沒事兒忙,就多挑幾趟水又怎麼了。你要是不想生病,就把手洗乾淨就是了。」雖然小雲家比小芳家還窮,但她可大氣多了。
小雲雖然不覺得她們這樣窮得要命的人家還有什麼需要計較乾淨不乾淨這樣的小事,但若是當真因為不乾淨而生病,那可嚴重了。整個小歸村就算是最有錢的村長家,也沒有富裕到允許生病的程度。
誰家不是生了小病,隨便熬個藥草薑湯喝下,睡一覺就算了事;若是生了大病,就等死吧。整個永定縣根本沒個正經醫藥郎中,偶爾在春夏之際,天氣不太冷時會有走方郎中路過,那也不頂事啊,別說走方郎中開的藥不一定管用,光說一個人要生病難不成還憋得住?等著看節氣冷暖以及郎中正好遊方到此才敢一口氣把病生完?
「就算不是怕費水,這樣老是洗手的,也挺麻煩的啊。」小芳咕噥著,看雙手指甲縫裡的黑垢都摳掉了,才走到水缸邊舀了一小瓢水小心翼翼地洗著,不讓任何一滴水浪費掉。
「有錢的老爺夫人們就算平常不生病,也有一百帖好藥在一邊等著。我們有什麼?連一床可以過冬的厚棉被都沒有。你只要想到我們這樣的人要是生了病,就只能等死,便不會覺得麻煩了。」小雲很大人樣地說著道理。
為了不生病,小雲這一點很聽她娘的話,隨時讓自己雙手保持乾淨。尤其在吃食物時,不管雙手有沒有髒,總得再洗一次手——這也是她們母女倆總要每天去挑好幾桶水的原因;雖然別人並不清楚,但小雲知道她們母女倆每天用掉的水,抵得上小芳家一家五口三四天的用度……
小芳將洗好的手往身上抹乾,蹲到小雲身邊,一臉夢幻地以兩隻手掌撐著臉道:
「小雲,你說,那些有錢的大老爺大夫人們,他們除了有一堆好藥可以隨時治病之外,是不是有好大的屋子、好暖的床被,而且屋子不會漏水,衣服上沒一個補釘?還有,他們家的飯桌上,大魚大肉是不是都擺滿了桌,多得吃不完?」
「那是當然的啊。」小雲總是一副很有見識的樣子。
「真好啊……」小芳拉了拉小雲。「小雲,你想,他們穿舊了的衣服、他們吃不完的大魚大肉,會不會就賞給下人啊?」
「如果真的很有錢的人,大抵是會吧。人家有錢人當然天天穿新衣,餐桌上永遠擺好新做的大魚大肉,上一頓吃不完的,若不是倒掉了,就是賞下人吃啦。要是像我們這樣一塊過年買的鹹肉吃到元宵去,不就太掉身份了嗎?人家可是有錢人呢。」
小芳點頭如搗蒜,連吞了好幾口口水才有辦法說話。
「就是就是!你還記不記得今年春天大豐村村長的兒子娶媳婦,不是特地花大錢跑到縣城去請了『喜慶班』來唱大戲嗎?裡面演的老爺夫人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大戲都這樣演了,就一定不是騙人的!」激動說完後,幽幽地歎了口氣:「有錢人真好啊……」
「我會變成有錢人的。」小雲始終淡定,沒有被小芳激動的情緒給感染。
小芳當然不信。村裡哪個男孩兒沒這樣大聲宣誓過要當有錢人的?可大家其實也都知道,能平安長大不餓死,就很萬幸了。不過,就算不信,小芳也很尊重人家有作夢的自由。就像她,成日夢想著可以吃一頓香噴噴的飽飯,有大魚大肉那種的;雖然幾乎不可能實現,但作作夢又不用花錢不是?
「小雲,我……想吃飽飯。我想去有錢人家做事,吃老爺夫人每頓吃不完賞給下人的那些大魚大肉。我想著,那一定很好吃很好吃……」小芳悄聲在小雲耳邊說著自己的夢想。
「你想給人家當傭人?你會什麼?」
「我會的可多了!我會升火煮飯,我會種田,我會挑水,我還會補衣服——」
「這種事,有誰不會嗎?」
「大老爺們買傭工,不就是要我們做這些粗活嗎?」
「大家都會做的事,憑什麼人家要挑你?」小雲看小芳還是一頭霧水,只好說得更清楚些:「除了原本就會的,你還得比別人會一些不一樣的。誰不想到大戶人家吃大魚大肉?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想啊?每年冬天我們這四個村子裡有多少孩兒被領去縣城裡周牙婆家給挑揀,咱小歸村被退回來的人可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芳回想了一下,發現小雲說的還真沒錯。周牙婆就差沒直接放話說再也不肯收小歸村的孩兒了——沒膽說直白話,就怕村長領著凶悍村民們打上門去討說法,她再悍也惹不起一群不要命的刁民。
「小雲,周牙婆為什麼不肯要咱們村這些小孩兒?我們明明很能吃苦的,比其它三個村的都能吃苦。」
小雲聳聳肩。
「可能是打一照面就讓人覺得太能吃了,賣身錢才幾百個大錢,結果帶回一個能吃的,一頓就吃掉人家幾十個大錢,人家算算,覺得真賠,就不肯要了。」
「會去賣身當奴才的孩兒誰家不窮?都餓瘋啦,看到吃的,誰不拚命吃啊!怎麼我們小歸村就給嫌棄了?」小芳覺得身為小歸村人的自尊心被傷害了,嘴巴一嘟,眼睛一瞇,小歸村慣有的凶狠氣勢隱隱散發了出來。
小雲擺擺手,說道:
「你橫給誰看啊?你就想,咱村的王香花,如果在相親時沒裝一下乖巧溫順,她能順利嫁到大豐村去?」
「咱說周牙婆的,你繞到王香花這邊做啥?」小芳想起那個小歸村有名的悍女,如今已是大豐村最嚇人的凶婆娘。也不知道該為自己將來更難嫁出去而擔心,還是要自豪小歸村的人走遍天下都只有欺負人的份兒,不會給人欺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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