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斯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慌亂的樣子,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好像面前本來就站著這麼一個人一般。
少校依舊不作聲,只是把手裡的一個皇家徽章遞給了羅伊斯,純金製造,獨一無二,是皇帝陛下今晚禮服上佩戴的,羅伊斯領會了他的意思,站起身來,走進了他從裡出來的秘門。
他不懷疑這是否是王太子的一個陰謀,不僅因為他們已經談好條件了,而且,一個活著的自己辭去帝國元帥職位的親王遠比一具死於槍擊的屍體更能幫助那個貪婪的傢伙,羅伊斯不禁想到,如果他真的在這個時候突然死去,帝國軍隊會混亂成什麼樣子,很多人都知道,羅伊斯在軍隊裡的威望和影響,已經直接超越了目前在位的皇帝陛下。
想來,皇帝陛下,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吧,所以,還想著讓手下來救自己。
「對不起,親王殿下,讓您受驚了。」少校很客氣地說,「目前事態緊急,皇帝陛下已經發動了皇宮一級警備,可是外面的局勢仍然不明朗,需要您……」
「我知道。」羅伊斯低頭走著,忍下了一聲冷笑,還以為要靠自己來個英雄救父的,沒想到啊,老狐狸始終留著一手呢,看樣子自己曾經聽說過的並不是謠言,宮廷裡存在著一種最後的防備手段,是只有現任皇帝陛下才知道的。
他們並沒有兜很遠,少校伸手在牆上按下了一個什麼開關,旁邊的牆壁移開了,羅伊斯走出來的時候發現不知是前幾百年的皇帝畫像被移開了位子,反而變成自己從這個位置上走了出來。
好兆頭呢,他想。
房間裡的人並不多,皇帝陛下大概是剛劇烈地咳嗽過,臉上泛著不祥的藍色,正在粗聲喘氣,第七王子站在一邊,輕輕地為父皇拍著背,包括貴族院長老和禁衛軍幾個高級軍官在內的人群默不作聲地看著虛弱的皇帝陛下。
「父皇。」羅伊斯走到面前,鎮定地鞠躬。
「咳,咳,羅伊斯,你也來了,我就說,老大不會這麼直接地把我幹掉,他再沒腦子也會想著利用你最後一次的。」皇帝陛下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從浮腫的眼皮裡射出銳利逼人的視線,「真是不夠謹慎啊,我還以為,你能發現老大在幹這種蠢事呢。」
羅伊斯低下頭很順從地聽著,卻在心裡笑了笑。
「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皇帝揮揮手,示意第七王子不用拍了,然後吐了口氣,低聲說:「我的能力,只能控制皇宮,他們現在大概已經發現我們逃跑了,正在大舉搜索呢,然後他們就會發現,皇宮,已經不是他們可以隨便離開的地方了。」
「您發動了一級防禦嗎?」羅伊斯明知故問。
「沒錯,這是最終的防衛措施,」皇帝瞇著眼看最後一個趕來的禁衛軍軍官把一個形狀奇特的金屬物體交到他手裡,青筋暴露的手緊緊握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可以抵禦外來的進攻,同樣,也可以徹底封鎖皇宮。」
羅伊斯掩藏起眼裡的冰冷,確定地問了一句:「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出去了嗎?和外界的聯絡呢?」
「可以通過某些路出去,聯繫也可以,不過只在這裡。」皇帝凝視著他,「羅伊斯啊,我的孩子,給我看看你的能力吧,你有把握在明天天亮之前,讓我們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嗎?」
看樣子我還是你的棋子啊,父皇,不過就讓我這次做一個好棋子吧,因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而且,在今天之後,似乎我們也將面對平衡被再次打破的局面了吧?
這麼想著,羅伊斯抬起頭來平靜地面對他的審視:「如您所願,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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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間裡只剩下皇帝陛下和沒有事好做的第七王子時,空氣顯得格外冷寂起來,隔著門可以聽到羅伊斯低沉的聲音,乾脆利落地發佈著各項命令,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卻井井有條一絲不苟,軍官們在忙碌著,低聲交換著情報,事態逐漸明朗起來,近衛軍軍部開始接受來自元帥命令,徹底封鎖帝都航空港,全星球戒嚴,進入軍事管制期,期限——暫時無期。
「父皇,您休息一下吧。」第七王子低聲說,「六哥可以控制局勢的,他一定可以,我相信他會的。」
「這點我從未懷疑過。」皇帝陛下的喘氣聲在寂靜的室內更加突出,他抓住了兒子的手,虛弱地握著,「你也在擔心皇后嗎?父皇沒有第一時間把她也接出來。」
第七王子俊秀的臉上露出些許迷茫和傷感,隨即又搖搖頭:「父皇,您不用擔心,母后會沒事的,她和女官們在一起,而且,母后沒有威脅性,這點大哥也知道,在軍事政變中,不必有另外的犧牲。」
皇帝的眼中顯現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消失了,輕聲地說:「你還太小了,我的孩子……唉,你還太小……」
「父皇您累了嗎?休息一下吧。」第七王子再一次勸說,「會沒事的,等您醒過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皇帝陛下閉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就在第七王子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他低聲問:「你知道我為什麼相信羅伊斯會成功地平定叛亂嗎?」
第七王子有些不明白,試探地回答:「因為六哥是很出色的軍人,而且還是帝國元帥,掌握軍權,他從前是近衛軍的司令官,所以也應該有些部下會聽從他,所以能這麼順利地接掌過來。」
「這些都是因素,可是還有更重要的。」皇帝陛下渾濁的眼睛睜開了,深深地看著自己的末子,才21歲,年輕得像新發的小樹,他擁有成為一個好皇帝的一切條件,只是還需要時間……
「那是什麼呢,父皇?」
「我懷疑他早就知道這一切。」皇帝語氣平淡地說,第七王子卻嚇了一跳,神情緊張地說:「這不可能的!大哥和六哥的關係一向很差,他們不會合作的!父皇你的意思難道是六哥是來騙取您手裡的……」
皇帝緩緩何上眼睛,有些失望卻也很慈祥地說:「你就只能想到這個嗎?不,你錯了,首先固然羅伊斯和老大不會合作,也不是因為他們關係差,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共同的利益,起碼在目前為止,羅伊斯的利益是和你密切相關的,你們的同盟相當穩固。」
第七王子臉上一熱,趕快低下頭去。
「其次,他沒必要騙取我手上的什麼東西,如果今天是羅伊斯發動的政變,他不會冒險到皇宮裡來,就算皇宮裡有一萬人,當他發現防禦是他暫時無法打破的時候,他也會很乾脆地把皇宮夷為平地,這才是他的作風,我常常在想,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他真正在意並且肯為之犧牲一切的。」
「嗯……應該是有的吧,比如他的孩子,還有海登博格閣下。」
「我只能寄希望與此了,這是他最大的枷鎖和障礙,只要一天傑恩·海登博格還活著,他就不可能登上皇位,在這個前提下,他是個安全的棋子,將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皇帝眼中忽然射出詭秘的冷光,「孩子,你要記住我的話,在十年之內,如果海登博格死亡的話,你不要猶豫,第一時間,除掉羅伊斯!」
「父皇!」第七王子接受不了地低叫,「不會的,六哥是出名地愛著傑恩閣下,他不會因為想當皇帝而對傑恩閣下不利的!」
「我還沒說完呢。」皇帝冷冷地說,「男人也許會真心愛一個女人,或者是另一個男人,在某段時間之內,可是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你不能冒險。如果羅伊斯是真愛他的配偶,那麼一個人獨自活在世間也沒有什麼意思吧,不如同生共死罷了,如果在十年之內沒有異動的話,那麼,就慢慢地消減他的權力,如果他不肯,那麼就直接殺了他,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不會同意我的想法……但是這是我能留給你的很少的東西,十年……十年啊……那時候你也該成熟了吧,我的兒子呀。」
他注視著第七王子的目光很溫柔,一點也不像剛才的那個要殺掉自己另一個兒子般的冰冷了:「羅伊斯很有心機,我想老大的舉動,本來瞞不過他去,可是他就是按兵不動,等老大自己毀滅自己,也算用我的手給你除掉一個最大的敵人……有的時候我真在想,也許我錯了,一個棋子,到最後總是不甘心於自己的命運的。」
「父皇,」第七王子帶著傷心的表情說,「難道在您眼裡,六哥,不過是一個棋子嗎?!」
皇帝稍微怔了一下,似乎在本能地辨別兒子這句話是發自真心還是掩飾來著,很快他又苦笑了起來:「我是錯了,如果我真的想他好,就該讓他在他養父的那個平靜星球,單純地過一輩子,而不該聽從他母親的話,給他王子的地位……如果他很平庸,那該有多好……」
第七王子也不說話了,他清楚地知道,父親即將把皇位傳給他,經過今天的政變,可以說最大的障礙被清除了,無論王太子有多少背後勢力,都無法改變他政變者的事實,那是板上釘釘的死罪了,他應該高興的,最後的勝利者是他,而不是在他前面倒下去的哥哥們,每個人都是棋子,只有他是下棋的人,這麼想的時候,一股寒意又從背後襲來。
非關他的良心,而是一牆之隔的羅伊斯身上散發出來的霸道氣勢,冷冷地壓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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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帝都,因為戒嚴的關係顯得很安靜,幾乎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唯一的光來自於頭上的三個月亮,或者是陸上車的燈光一閃而過。
街道的黑暗角落裡,傑恩小心地把手上的金屬網掀開,謹慎地四處看了看,弗蘭克跟在後面不耐煩地催他:「爹地快點啦,他們沒這麼聰明想到我們從這裡出來的。」
「噓。」傑恩回頭低聲說,「我先出去,等十分鐘要是沒事,你再出來,如果有人抓住我,你不要管,趕快回去,躲到其他管道裡,明白嗎?」
弗蘭克大大的藍眼睛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
傑恩歎口氣,摸摸他的頭髮,兒子一定在心裡埋怨自己笨吧?沒錯啊,自己在這種生死關頭,也不能給他什麼建議和指導,如果自己出了事,剩下的也只有靠兒子了。
他輕輕地從通風管道口翻身而下,裝模作樣地把金屬網重新掛好,貓著腰向一邊的柵欄跑去,這一帶全是中檔的住宅小區,環境非常好,四處的花木也很茂盛,正是躲藏的好地方,不過在裝備有熱量探測器的戰車面前,可就一覽無餘了。
還是要想辦法躲到房間裡去。傑恩在觀賞用常綠灌木叢後蹲下身子,向四處張望著,附近是一個停車場,大約是幾百米遠地方的那家餐廳的吧?如果局勢不穩定的話,明天餐廳絕對不會開門,自己和兒子,是不是可以到那裡面去躲起來?
身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弗蘭克溫熱的身體擠進了自己懷裡,在耳邊悄聲說:「爹地,我們躲到餐廳裡去好不好?廚房的電器在這個時候也是有熱量的,檢測不出來。」
傑恩舉目看了看,平時短短幾百米的距離,跑步用不了一分鐘就到,現在卻忽然變得很長似的,好像是一個生死地帶了,停車場裡幾乎是空的,這麼開闊的地方,如果有人過來,一眼就可以看見正在橫穿的他們……沒有任何遮掩,他開始猶豫。
「出口復原了嗎?」他不放心地問,如果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這裡出來的,餐廳還可以躲一會,如果被發現的話,附近一定會被過篩子般地檢查一遍,那麼躲藏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弄好了,可是爹地,我們爬行的痕跡還在管道裡,他們遲早會發現的。」弗蘭克嘟起小嘴說,「當然啦,叛軍必須先攻進我們家,找到秘道,然後發現我們沒有從那兩個出口出去……這樣也要花不少時間呢,我想爸爸一定會在這段時間內趕回來接我們的,所以就躲起來等他好了嘛。」
傑恩苦笑著把兒子推開一點點,凝視著他自信的雙眸:「要是我們不是這樣的和別人不一樣,就好了……逃起來也會容易些。」
的確,那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金髮,使他們成為了相當顯眼的目標,在黑夜裡還好,等到了白天,萬一叛軍掌握了局勢,他們要如何躲藏?萬一羅伊斯……
萬一羅伊斯永遠不會來接他們了……
光是這麼想著,傑恩心裡就抽痛到無法呼吸,他緊緊地握住拳頭,讓自己不倒下去,不能就這麼放棄了,他還有兒子,還有弗蘭克……他是父親,必須要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孩子的父親!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汗,激光時代還有聲音嗎?就算有吧),傑恩愕然回望,黑暗中一時辨別不清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從自己家裡傳來的,可是本能的恐懼已經壓上了心頭。
「60MM口徑激光炮,E561戰車的最高火力配備。」弗蘭克平靜地開口,只是抓緊他手掌的小手裡滿是冷汗,「開始了,爹地。」
傑恩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自己的家……自己生活的地方,正在遭受炮火的襲擊,自己的愛人,不知道現在生死如何,自己和兒子,卻無助地躲在這個城市的黑暗角落裡,如果陽光升起,將無所遁形……
父親當年帶著自己逃走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的絕望無辜?又或者是發瘋一般,只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只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弗蘭克。」他聽見一個似乎很陌生的聲音鎮定地說:「爹地先過去,等打手勢要你過來,你再過來,如果爹地出了什麼事,你不要管我,回管道裡去。」
「爹地!」弗蘭克抗議地叫,卻被傑恩強勢地制止住,「聽爹地的話,你小,動作靈活,如果他們想要人質的話,就不會傷害你……」
如果……如果……他心疼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決心,如果他們沒有了人質的價值,又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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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短暫地休息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就被羅伊斯輕聲叫醒了,朦朧的燈光下,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疲倦:「父皇,請醒醒。」
睜開渾濁的眼睛,皇帝陛下想開口的時候被自己的一陣咳嗽給憋了回去,羅伊斯靜靜地在一邊站著,等到劇烈的咳嗽轉輕,才開口說:「近衛軍已經開始和叛軍交火了,根據目前形勢,還有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平定除皇宮以外的所有叛軍。」
「確定嗎?」皇帝一邊伸手向第七王子要冷毛巾一邊淡漠地問,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開始發熱,臉色藍得很病態。
「嗯。」羅伊斯簡單地回答了一聲。
第七王子一邊用冷毛巾小心地敷在皇帝額頭上一邊憂心忡忡地問:「六哥,那皇宮裡面呢?」
羅伊斯沒有什麼表情地說:「皇宮裡面有前王太子殿下的大部分衛隊和武裝人員,而且有……很多人質,目前我們這裡是安全的,但是要憑宮廷禁衛軍的力量,想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他們,不太可能,所以我來請示父皇,近衛軍的第一特戰隊已經趕到並且包圍了皇宮,可否允許他們進來?」
皇帝陛下的瞳孔陡然收縮了一下,近衛軍第一特戰隊是擁有近衛軍最強戰力的特殊部隊,只有在帝都出現緊急狀況時才會調用的,不論人員素質還是火力配備,都可以說是全帝國的NO.1,在常規下,調動這支部隊需要皇帝和帝國元帥的雙重手令,即使是近衛軍的司令,只有名義上的領導權而沒有實際使用權,今天羅伊斯卻這麼迅速地就集結起了這支部隊……
「還真是很迅速啊。」皇帝慢悠悠地感慨著,「特戰隊這麼快就趕來了嗎?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只有第七王子下意識地向腕上的手錶看了一眼,但是也很快反應過來,沒有說出具體時間。
「還好吧,在演習中,他們可以達到比這個更快的速度。」羅伊斯神色不變地說,「他們已經掃清了皇宮以外5公里的地區所有叛亂人員,封鎖了所有通向外界的通道,現在正在等待進入的命令。」
皇帝陛下動了動眼皮,點點頭:「嗯,好吧,就讓他們進來吧。」說著把手裡一直緊握的金屬物體舉了起來,「這個可以暫時關閉防衛系統。」
親王殿下和王子殿下,誰也沒有動。
「要確保所有叛亂分子不能逃離皇宮,我要看著他們受審判。」皇帝加重了語氣,「在此前提下,注意人質的安全。」
兩個人,還是誰都沒有動。
皇帝把目光轉向第七王子,看了看他,又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一雙棕色眸子散發著寒光的羅伊斯,吃力地笑了笑:「羅伊斯……有沒有外面的消息?你家裡如何了?」
老狐狸!羅伊斯在心裡暗罵一聲,這也是他最擔心的,皇帝陛下的插手雖然給了他一個機會,可是也打亂了他的計劃,本來他是打算自己一脫身就立刻聯繫近衛軍,在平定叛亂的同時分出一支軍隊去保護傑恩和弗蘭克的,可是皇帝陛下搶先下了手,自己雖然還是第一時間拿過了指揮權,但在皇帝陛下消失的同時,王太子也應該覺悟事情不妙了吧?然後自己也脫困了,畢竟是當了那麼多年的王太子,他最早想到的就該是事情已經徹底失敗了,偏偏皇宮被封鎖起來,他還逃不出去,只好束手就擒……
如果他事先沒有準備還好,如果他已經想到了失敗的後果,如果他曾經命令過部下一旦失去聯繫就拿某些人當作人質……
傑恩無疑是首選,他和弗蘭克是帝國珍奇的海登博格,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冒失去他們的危險,何況,他們還是自己,掌握軍權的親王殿下,帝國元帥的伴侶和兒子……
有些擔心了,傑恩和弗蘭克被當作人質的話,自己該怎麼辦?
「我還沒有和家裡聯繫。」羅伊斯儘管心裡在思索,表面上依然鎮定自若,「皇宮和外面的聯繫也已經切斷,我想,就算前王太子要做點什麼,他也傳達不出命令去。」
「呵呵。」皇帝陛下乾笑了起來,「這就好,我也不想因為要你留下來繼續指揮而耽誤了別的事情,海登博格對於帝國可是十分珍貴的。」
他伸出手把金屬物體遞向羅伊斯,意味深長地說:「本來還想,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可以先離開皇宮,這裡讓他接手的。」
羅伊斯絲毫沒有驚喜之色,很淡然地接過了那枚象徵著皇宮最高防衛系統的金屬物體:「事態緊急,父皇也希望在天亮前平定叛亂吧?我是帝國元帥,在這個時候,不能因為私事而置國家安全不顧。」
他把目光轉向正看著他的第七王子,牽起嘴角算是笑了笑:「請放心在這裡陪伴父皇,天亮之前,我一定會讓一切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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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恩以前的生活,都是平靜無波的,除了父親死去的那一天和弗蘭克出生的時候之外,他從來沒有碰見過這麼多的變數,糊里糊塗地就聽管家和衛隊軍官說有人封鎖了自家附近的街區,然後又進了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存在的秘道,和兒子一起從通風管道裡爬出來,在黑夜裡,像被追獵的動物一樣,躲藏起來,惴惴不安地警惕著外面的任何一絲動靜。
面前那短短幾百米的距離,竟然看起來是那麼的長,幾乎不可逾越……
「爹地?」弗蘭克不解地看他,傑恩本來已經開始退縮的心又重新漲滿了勇氣,他不能在這裡垮掉,就算他害怕,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是父親,帶著兒子離開危險是每一個父親的責任!
「寶寶,聽話,沒有事就好,有事的話,你一定要自己離開,明白嗎?」他最後一次囑咐兒子,看見弗蘭克不以為然的笑容之後,什麼都沒有說,彎腰鑽出灌木叢,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向對面跑去。
很順利,順利得讓他都懷疑是不是有什麼圈套的存在,他貓著腰躲到餐廳的站立招牌後面,偷偷地東張西望了起來,視線所及,沒有人,背後就是一條通往餐廳後面的小巷子,還有兩三個垃圾處理箱,發出經過壓縮固化的垃圾特有的奇怪味道。到餐廳的後門,撬鎖進去,然後躲起來,應該就是這樣吧?他對自己說著,暗自悔恨之前為什麼對自家附近的地形都不關心,他甚至不知道現在自己在具體什麼方位,附近有沒有埋伏的地方,或者是不是人來人往的要道,將來叛軍會不會從這裡巡邏經過……
空氣中忽然傳來被激光槍燒焦的物體的味道,而且槍聲四起,傑恩驚惶四顧,覺得好像一場戰鬥就在附近發生了一樣!而且他也聽到了沉重的奔跑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他,根本無法分辨到底是從哪個方向,是不是對著自己來的,只是慌亂地四面張望著,差一點就站起身子來!
弗蘭克在對面拚命地打著手勢,才讓傑恩意識到他的存在,竭力平定住自己亂跳的心,再次向停車場周圍觀察了一會,點點頭,伸出手臂,示意兒子可以過來了。
真是的,爹地呀,一點事情就慌了,弗蘭克在心裡想著,但他也覺得不妙了,聽那槍聲,從零亂到密集,腳步聲代表的軍人的數量也大大超過他想像,好像都是從自己家附近往外延伸的,什麼嘛,就算是政變,也不該把我家當作主要目標啊,難道皇宮都已經被佔領了嗎?自己的老爸和皇帝爺爺也這麼沒用?
他看見傑恩的手勢,輕捷地跳出灌木叢,飛快地向這邊跑過來,只要躲進餐廳,應該就可以暫時安全了吧?爸爸會來接我和爹地的,他在心裡這麼想。
就在他靈巧的小身影剛探出灌木叢的一霎那,有什麼東西在傑恩眼角視野出現,是兩個身著戰鬥軍服的軍人!手臂上醒目地貼了一條白色的夜光標誌,就算傑恩對軍隊很不熟悉他也明白,那不是任何一個正規軍種應該有的標記,只能是有特殊意義的!
叛軍!
弗蘭克已經出了灌木叢,正在往這邊跑!
由於角度的關係他們並沒有看到弗蘭克,可是再等那麼幾秒鐘……
傑恩在根本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作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舉動,他居然站起身來,神色慌張地向這邊看了一眼,蒼白的臉色落入兩名士兵的眼中時,他們立刻把手裡的激光槍舉了起來,瞄準了傑恩!
不過已經遲了,傑恩在起身的瞬間就同時邁開腿向著停車場另一側拚命地奔去,第一束激光幾乎是擦著他的肩膀射過去的,甚至可以感覺到空氣被撕裂的灼熱,能帶來死亡的灼熱!他根本不管下一發是否就能帶走自己的生命,腦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趕快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把他們遠遠地帶離弗蘭克!寶寶那麼聰明,應該會立刻躲起來的!趕快跑!快啊!
「是海登博格!」兩個士兵中的一個在開槍前注意到了月光照耀下那燦爛的金髮,失聲叫了起來,制止住同伴的繼續射擊,面露興奮之色,「我們可要走運了!是海登博格啊!」
他們根本沒注意到,就在幾米之外,伏在一輛車後的小小身影,同樣擁有燦爛金髮的男孩子,正含著冷笑,瞄準了他們其中一人的頭顱。
「咻」地一聲,白色的激光束準確地射入正在開啟胸前通訊器準備向什麼人報告的士兵額前,他一聲不出地向後倒了下去,濃濃的燒焦味道瞬間散佈開來,弗蘭克小小地吃驚了一下,皺起眉頭,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實彈射擊,而且也是第一次殺人。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轉動手腕把槍口移向另一個士兵,畢竟還是欠了經驗,就在他吃驚的短短時間內,那個士兵已經按動了外界聯絡系統,大叫:「在13——871h區發現海登博格,有武器!請求支援!」在同時手中的激光槍射出白色光束,轟掉了弗蘭克藏身之處的車頂,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四周,氣浪把弗蘭克象小彈丸一樣地拋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傑恩在聽見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忍住就要爆裂的心臟在胸腔裡的疼痛,勉強回頭一看,一個追趕他的士兵倒在地上,弗蘭克正趴在車後面,而另外一個士兵對他舉起了槍!
以下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在夢裡一樣,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完全不能動,反應不過來自己該怎麼辦……弗蘭克……弗蘭克……開槍了……死亡的光束劃過夜空……陸上車爆開了……紅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煙塵狂捲而起……弗蘭克,他的兒子,最重要的寶寶……象破舊的布娃娃被無影的大手一把抓起,遠遠拋開,落到地上,毫無生氣地一動不動……
「弗蘭克!弗蘭克啊!」傑恩的喉嚨嗆出了血,嘶啞地喊著兒子的名字,本來由於奔跑過快幾乎爆裂的心臟此刻又被狠狠捏在了一起,痛!徹骨的疼痛和黑暗淹沒了過來……森森地冷笑著,包圍了他……壓迫得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開槍的士兵驚疑地抬頭看他,剛要舉槍,傑恩本能地抬手,一直握在手裡的激光槍隨著他按下開關忠實地射出了第一道光束,遠遠地在士兵頭頂劃過,士兵臉上卻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不是對傑恩,而是對在傑恩身後不遠出現的一隊手臂上沒有白色夜光標誌的士兵。
還沒有決定該怎麼辦,一道白色光束已經精準地奪去了他的生命,士兵的軍服連同胸膛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沒有藍色的血液,只有被燒焦的臟器殘片噴了出來。
傑恩根本沒去看,現在周圍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是誰政變成功了怎麼樣?就算有把槍指在他頭上又怎麼樣?就算是天崩地裂宇宙毀滅又怎樣?弗蘭克……弗蘭克……
他跌跌撞撞地撲到兒子身邊,手臂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也毫無知覺,顫抖著手去接近弗蘭克一動不動的身體,就快要接觸到了,又閃電般地縮回手來,他怕,怕碰到的是兒子已經失去生命的屍體……
弗蘭克靜靜地趴在地上,手指無力地鬆開,激光槍落在不遠的地方,長而濃密的睫毛遮蔽著眼睛,還在燃燒的陸上車照著他俊美的小臉忽明忽暗,紅唇緊抿,帶著他一貫的,像是和誰在賭氣的高傲……
鮮血……紅色的鮮血……從他的身子底下緩緩地流出來,慢慢地蔓延成一攤驚心動魄的紅色花朵……
「弗蘭克……弗蘭克!」傑恩終於把手放上了兒子的面頰,低聲地試探地叫他的名字,「寶寶?弗蘭克……醒醒啊,你沒事吧?告訴爹地,你沒事吧?」
那熱熱的,湧出自己眼眶的是什麼?落在兒子臉頰上的又是什麼?眼淚嗎?曾經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落淚的一天了,曾經以為羅伊斯會把自己愛護得很好,曾經以為自己是幸福的,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很堅強了,曾經以為……
我曾經以為,所有的苦難都會有盡頭……
身邊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一群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在議論什麼,接著就是奔跑開去的聲音,陸上車從天空降落的聲音,他全都聽在耳朵裡,卻全都不在乎,只是把手臂環抱上了弗蘭克癱軟的身體,俯下身去,夢囈般地叫著:「弗蘭克……寶寶,你醒醒啊,對爹地說你沒事……弗蘭克,你是……勇敢的好孩子,你不會有事的……弗蘭克……」
一隻有力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傑恩受驚地震動了一下,卻聽到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閣下,請讓開,我們要送王子殿下去帝國皇家醫院。」
傑恩的大腦總算還沒有完全失去反應能力,戒備地抬頭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男性面孔,沉著而穩重,茶色的眼睛憐憫地看著他,不等他開口就直接說:「我知道閣下對我們的身份還有疑心,不過現在不是懷疑的時候,王子殿下的傷勢非常嚴重,必須馬上送醫。請放手,閣下。」
這幾句話把傑恩的神智給喚了回來,他知道這個人說得有道理,不管是叛軍還是什麼,現在兒子的生命重於一切,他不可能為懷疑對方的身份就讓兒子這麼流血不止……
他搖晃著身體想抱著弗蘭克站起來,卻被男子輕柔而有力地制止住:「為了避免引起可能的骨頭錯位,還是用擔架比較好。」然後他拉開傑恩環抱著弗蘭克的手臂,把他輕輕推到一邊,兩個有救生標誌的軍官小心翼翼地抱起弗蘭克癱軟的身體上了擔架,固定好,然後抬向陸上車的後車廂。
「閣下請跟我們一起去好嗎?」男子問傑恩,由於還處在恍惚之中,傑恩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只是死死地盯住兒子一動不動的身體不放,男子也沒有再問他的意見,只是扶著他的肩膀讓他起身,然後推著他向陸上車走去。
隨行醫生熟練地檢查了弗蘭克的生命體征,然後給了傑恩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安心的答案:「王子殿下現在生命指證還算穩定,傷口也已經開始止血,請不要過度擔心。」說著掛起一袋代用血漿,撕開弗蘭克的上衣,用止血紗布堵住了肋下一條狹長的傷口,弗蘭克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到了疼痛,微微皺起了俊秀的眉毛。
「你們……是特地來找我們的?」傑恩艱難地開口問,嗓子裡依舊一股血腥氣,從心臟傳來的疼痛蔓延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著。
「是。」男子身著近衛軍軍服,肩上一顆金星閃耀,穩穩地坐在座位上,有點像羅伊斯給人的感覺,「親王殿下派我來接應,很抱歉,我們來晚了。」
傑恩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弗蘭克蒼白的小臉,聽了他的話,只是淡然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哪方的,不過是看了車上有海登博格專用的藥物儀器而已……不過就像你說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弗蘭克必須馬上送醫院搶救……他流了很多血……」
那麼小的寶寶,那麼脆弱的身體……流了那麼多血……醫生還騙自己說他沒事……是在擔心自己會忽然失常嗎?弗蘭克蒼白的小臉已經毫無血色,呼吸也變得急促,連儀器上的心跳都是超常地快……他們還在騙自己,說他沒事……
弗蘭克……弗蘭克……沒有了弗蘭克,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從此行屍走肉地活著,或是死去,又有什麼區別?
他的指甲狠狠掐入手心,強迫自己保持最後的鎮定:「請通知醫院,做好輸血的準備,代用血漿對他身體不好,我是他父親……我的血是可以用的。」
「閣下。」男子安慰地說:「也許情況沒有那麼壞。」
傑恩垂下眼睫,然後又抬起,銳利地掃了他一眼,眼神裡面的決絕讓他也不寒而慄:「這是我的事。」
男子無言,沉默地看向弗蘭克昏迷的臉,過一會兒歎氣說:「我已經報告了親王殿下,他會很快趕到。」
「是嗎?」傑恩沒有他預想中的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拳頭卻握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