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台灣 >> 歡喜冤家 >> 心口不一作者:李葳 | 收藏本站
心口不一 第一章 作者:李葳
    一從秋老虎發威的大街上,走進辦公室內,撲面而來的除了沁涼的冷氣,還有忙不完的公事。

    年長的女助理見到他的當下,立刻喋喋不休地說:「程經理,剛剛『三信』的蕭老闆與『華景』的公關主任,都來過電話了,希望你能立刻回電。另外,早上副總有交代,要提醒你這個月的月報該交了。會計部的陳小姐也要我轉達,上個月的出差費申請單,因為你逾期提出,沒辦法列入這個月的薪資單中。」

    即使行程再忙碌,覆蓋在程澧央完美頭型上的颯爽短髮,依然一絲不亂。他秀長濃黑而具古典書卷氣的眉,在端整的臉孔上微微挑起。

    「期限不是五號嗎?」

    「上個月中開始改為每月一號了。公告應該有傳到你的計算機中吧?」

    澧央抿了抿菱唇。冷硬銳利的黑眸,罕見地透出些許懊惱。

    女助理莞爾一笑。「難得程經理會發生疏漏的狀況。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啦,畢竟上頭一口氣就把兩個超級棘手的大客戶移交給你,光是應付他們就夠教人焦頭爛額了。這樣吧,我去跟陳小姐商量一下,看看她這回能不能通融一下。」

    工作上一向恪守「嚴以律己」準則的他,連抹笑容都吝於回送,淡淡地開口婉拒道:「不必麻煩了,亞鈴姊。這是我自己的miss,沒有理由要去為難會計部的人,下個月就下個月吧。還有其它事嗎?」

    好心提議,卻碰了一鼻子灰的女助理,習以為常地聳聳肩。「大致上就這些,其它幾通比較不重要的電話,都紀錄在你桌上的備忘錄中了。」

    「OK。」

    湊巧站在女助理附近影印東西的另一名女助理,豎耳聽完了他們兩人間再枯燥不過的對話,一等男子走遠後,便忍不住感慨地對她說:「亞鈴,有那麼一個不苟言笑、不鳥人情世故的冰山上司,真是苦了你了。」

    女助理誇張地攤開雙手,作勢要給同事一個擁抱。

    「哎呀,終於有人肯幫我說句公道話了!你知道當初我被分配到作程澧央的女助理時,業務部裡有多少年輕妹妹視我為眼中釘啊!還酸溜溜地說什麼公司是故意派個人老珠黃的女助理給他,免得搞辦公室戀情。」

    積怨已久,她一吐為快地說:「卡拜託耶!不要說我這個三十歲的熟女,縱使今天公司派個二十歲的正妹給程經理,看在他眼裡,大家的地位都和他桌上的那台計算機一樣──只是方便他處理公務的辦公傢俱!」

    女助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這句話稍嫌過分了點。縱使程澧央的態度再怎麼樣冷淡疏遠,也未曾在行為舉止中流露半點「不把人當人看」的訊息,而且也絕不會「目中無人」。

    平心而論,今天若不是程經理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天然冷氣所形成的隱形屏障,讓他比天上的一輪明月還要更「高不可攀」,她恐怕會遭受到十倍、二十倍的妒火攻擊。

    試問,誰不希望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呢?對那些爭先恐後前來摘月的人來說,她這熟女助理是不折不扣、活該被踹死的擋路笨狗啊!到那種時候,她若還能留住小命一條,可就要謝天謝地謝菩薩嘍!

    「可是作他的助理,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呀!至少很有眼福!」同事笑嘻嘻地說。

    呵呵呵,對冰山上司的行為釋懷不少的女助理,也送上一笑。「那當然,和禿頭、啤酒肚比起來,有個賞心悅目的上司,工作起來愉快多了!」

    總歸就是結論一句:女人都愛帥哥嘛!

    **凡◇間◆獨◇家◆制◇作**

    回了幾個較為緊急的電話後,程澧央暫時放下話筒,揉了揉眉心。

    身處瞬息萬變的科技界,尤其是擔任激烈競爭的業務工作,肩膀上所承擔的業績壓力是非比尋常的沉重。不懂得如何紓壓的人,在這業界就算能崛起,也撐不了幾年。澧央自己便擁有不為人知的紓壓秘方。

    開啟自己的寶貝手提電腦連結上網,他考慮了幾秒,決定今夜要鎖定「意大利料理」,便鍵入了「台北」、「意大利料理」、「鯷魚」、「餐廳」等字眼,孤狗了一下。搜尋在數秒間,便跳出了十多頁的成果。

    要選擇哪間餐廳呢?光是瀏覽著網友們的美食部落格、餐廳的網站,就能讓澧央沉浸在愉快的氣氛中。

    十六歲便隻身來到台北求學、就職,展開獨居的生活,不是沒有過強烈的思鄉之情,每當那種時候,他就會出外找尋能讓自己忘記煩惱的食物。遇到了又貴又難吃的料理時的氣憤、挖掘到一間便宜又美味餐廳的喜悅,都能讓他自孤單中跳脫出來。

    那時養成的習慣,至今依然沒變。

    「就選這一間吧。」望著好幾位網友連手推薦,口碑頗佳的新意大利餐廳,他喃喃自語著。

    此時,桌上的電話閃現了紅燈,澧央收起鬆散的心思。端整的容貌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悠哉的神采,他回歸到擁有凜凜表情、睿智雙眸與無時不刻都準備好接受挑戰的企業菁英角色。

    「喂,『採花科技』程澧央,您好。」

    「……」

    「喂?」電話彼端的沉默,讓澧央蹙眉再道:「我是程澧央,請問哪裡找?」

    「我……你的父親病倒了!」

    澧央愣了下,旋即不悅地挑起眉。「你們這些人真是!有時間詐騙他人的錢財,不如多花點時間找份正當工作吧!」

    說完,他想切掉電話,對方卻在彼端喊著:「我不是詐騙集團,我是在「山林小館」替你父親工作的人!我叫林碩言!」

    誰是林碩言?父親的「山林小館」裡有這號人物嗎?但,都十年不曾回去了,說不定小春、阿桃她們早已辭職,餐廳裡早就換了一批新血。

    澧央將話筒貼回耳邊。「你說我父親病倒了,那是怎麼回事?」

    對方鬆了口氣。「今天中午,他在店裡的廚房料理到一半時,突然間昏倒了。我們叫了救護車,緊急將他送到高雄C庚就診,現在還在急救室中。急診的醫生說,他很可能是中風發作。」

    父親……在急救中?

    心臟倏地緊縮,澧央彷彿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中唰地往腦部集中的聲音,也感覺得到自己的手腳剎那間發冷,好半晌他都發不出半點聲音。

    可,腦子裡接踵而至的另一個影像,取代了震驚的消息,佔據他的心──

    ==凡=間=獨=家=制=作==

    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婦人,氣若游絲地擠出笑容。

    一名哭得雙眼紅腫的少年,以雙手包握住婦人冰冷的手。「媽、媽……」

    婦人灰青的唇蠕動了兩下。

    「什麼?你要說什麼?媽!」

    為了聽清楚母親的最後遺言,少年靠到母親身畔,好不容易才從那斷斷續續、細如蚊蚋的話聲中,辨識出母親在問些什麼。她在問:你……爸爸呢?

    少年咬了咬唇,握著母親的手更緊了。

    「爸……爸他正趕過來,很快就到了。爸很快就會來,你要相信我。」

    勉強一笑的婦人微點點頭,合上眼睛,一小簇以意志力維繫的生命火花,不知還能燃燒多久。

    淚水在眼眶中打滾,少年哽咽著,頻頻在心中向母親道歉。

    他說謊了。

    事實上,十幾分鐘前,自己打電話催促父親快點過來時……

    「爸!媽、媽媽她……你快點到醫院來啊!」

    「小央,你已經是個大男孩了,你一個人應該也可以照顧好媽媽吧?爸爸現在不能離開店裡,我不能丟下店內的客人不管,你就代替爸爸,好好照顧媽媽。」

    「不要再管什麼店裡了!媽媽希望的是你陪在她身邊呀!媽媽她可能──」聲音因啜泣而中斷,而後再道:「究竟是媽比較重要,還是那些客人?求求你,快點過來,媽需要你,我也──」

    「抱歉,現在很忙,我要掛電話了。」

    ……對不起。

    少年握著母親的手,他不懂從小到大他最信賴、最敬愛的父親,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母親?

    他真的想不明白。

    ==凡=間=獨=家=制=作==

    ……結果,母親深夜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只有他陪伴著。父親則在餐廳結束一整天的營業後趕來,不過已經太遲了。

    澧央無法忘懷母親臨終前望著他的眼中的那份遺憾,以及宛如在無聲地問著他「為什麼你父親還不見人影?」的責備。

    也是那時候起,澧央與父親不再有對話,因為他原諒不了父親在那時選擇了工作而不是家人。

    撲通撲通跳的心臟,在回憶中逐漸地冷卻下來。

    「……醫生說今夜是關鍵期,藥物能正常地發揮作用,將呼吸、心跳穩定下來,就可以暫時脫離險境。但是他還需要作許多檢查,病情輕重等進一步的檢查報告確認後,才會出來。大致上的情況,就是這樣。」

    澧央一語不發地蹙著眉頭。

    「那個……請問你要搭飛機或是火車回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場接你,直接載你到醫院。」

    澧央翻了翻手邊的行事歷。

    「謝謝你的通知。不過我這邊也有我的工作要處理,無法說走就走。父親現在既然身在醫院,好好地接受醫生與護士的專業照護,才是他最需要的,我趕回去與否並不是重要的事。」

    「你、你說什麼你是老爹唯一的親人,不回他身邊照料他,反而要推給醫生、護士不成?」

    「照顧病患不是他們的工作嗎?怎麼說是我推給他們呢?我沒說不回去,只是要等我分得開身的時候,我就會過去看他。」澧央淡淡地回復。

    「你、你還算是個人嗎?!你自己的父親入院了,有比這更危急、更重要的狀況不成?我他X的,管你有什麼天塌下來的大工作,你如果還有點人心、人性,就該馬上放下一切,趕回家!不然你就是個連豬狗都不如的東西!」對方不客氣地咆哮著。

    澧央想著母親最後的那一眼,想著那時父親在電話中所說的話──

    「正因為我是我父親的兒子,所以我作出和他一樣的決定,以工作為重。」

    對方的指責、怒罵並沒有讓澧央受傷害,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徑,在不知情的人看來,確實是無情無義的不肖子。甚至是知情的人,也會把澧央此刻的決定,當成是他故意挑這種時機對父親進行幼稚的報復。

    但……報復父親的念頭,只曾經在第一年出現過。

    他以為自己的離家,會讓父親有所「響應」,便故意過年、過節都不與父親聯絡,也不回老家。他一直等著父親打電話來罵他「為什麼都不回家?」,這樣自己就能跟父親大吵一架,罵他丟棄自己和母親、選擇工作,是多麼的自私。

    這通他等了又等的電話,卻從來沒有響起過。

    一年過去、兩年過去,澧央驀地醒悟到一件事──自己離家對父親從來都算不上什麼報復。這理由也很簡單──一個你不在乎的人消失了,你根本無所謂呀!

    在父親眼裡,最重要的是「山林小館」、是那些客人、是他最熱愛的廚師工作,接下來也許是母親,在一長串名單的最後,才是他這個可有可無的兒子。

    我有沒有回去,對父親來說,並不是那麼的重要吧?

    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父親一次也不曾打電話要自己回家過。

    澧央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表情去探視他,又該跟他說什麼話才對?況且見了他,又能否自然地喊他「爸爸」?澧央一點把握都沒有,他需要一點時間將紊亂的心情釐清。

    「就煩你代為轉答,說我工作告一段落就會去探望他,謝──」

    「幫你轉達個頭!老爹真倒霉,生了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兒子!」喀地,電話突兀地被掛斷。

    在嗡嗡聲中,澧央心情沉重地慢慢地放下話筒。

    ☆☆凡◇間◇文◇庫☆☆獨◇家◇制◇作☆☆

    幾天後。

    提著鐵製三層便當盒,手捧美麗鮮花的一對年輕兄妹,走進內科病棟。

    「哎呀,你們又來探望爸爸了嗎?今天程先生的狀況不錯喔!」已經認得他們兄妹的護士小姐,親切地與他們打招呼。

    「是嗎?那太好了。謝謝你告訴我。」高大挺拔的剽健身材、留著五分短髮的精悍面孔,野性的男性魅力跟著那抹笑散發。

    「不用客氣啦!」護士小姐的雙頰泛出淺淺紅暈。

    被誤認為老爹的兒子,林碩言也沒打算去糾正護士小姐,禮貌地一點頭之後,拉著妹妹的手繼續往前方長廊走去。

    『哥。』只及他胸口處,身材比哥哥嬌小許多的林語繪,以手語比問道:『為什麼你不跟她說,我們不是老爹的孩子啊?』

    「有什麼關係?老爹不會介意我們冒充他的小孩啦!」

    林語繪笑了笑,再比。『我知道了,是不是哥哥不想讓醫院的人覺得,老爹身邊沒一個親人,很可憐,所以故意不解開這誤會的?』

    聳聳肩,碩言沒否認。

    『哥哥從以前就是這樣,明明很體貼,偏喜歡耍酷,什麼都不講。』

    碩言摸摸她的頭。「這不叫耍酷,這就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會靠一張嘴巴,而是靠自己的雙手來做事的。」

    古靈精怪地翻翻眼珠,語繪比了個:『愛臭屁!』之後,在碩言戳到她的小腦袋瓜之前,已經格格笑著,搶先一步地逃離他身邊了。

    無奈地,碩言扯扯唇角,暗暗歎息。

    日子過得真是快啊,以前總是畏畏縮縮、躲在自己身後的怕生小女孩,曾幾何時也長大了、學會如何調侃自己的哥哥了?

    現在的語繪能笑得如此燦爛,碩言除了要感謝命運之神及時的伸手之外,他最感謝的就是程老爹了。老爹不只是拯救了他與語繪的再造恩人,更是開啟碩言做料理、當廚師這一條路的啟蒙恩師。

    『哥,快點!』已經站在病房門口前的語繪,急性子地招著手。

    『就來了。』碩言遠遠地比手勢回答。

    所以,不管要為老爹作任何犧牲、甚或要付出性命的代價,只要能幫上老爹的忙,碩言都在所不辭。

    他們輕敲了兩下病房門,語繪等不及回答(她也聽不見)就打開它。

    正面迎來的是一扇窗,而內側靠牆而放的唯一一張病床,佔據了這間不到四坪大的房間約莫半數的空間。放下的窗簾遮擋住了部分的光線,室內籠罩在偏暗但舒服的柔和煦陽下,有著催人昏昏入眠的效果。

    『啊,老爹在睡覺。』

    果然,碩言放慢腳步、壓低聲響地來到床畔,瞧見老爹睡得正甜呢!

    都五十歲的人了,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卻意外的年輕。平常「老爹」、「老爹」地喊,不認識的人還以為程老爹的年紀有多老,實際上從外貌看起來,他至多不過四十歲左右,若是回到唇紅齒白的年少時代,絕對稱得上是眉清目秀的美型男。

    不,即便是風霜染白了耳邊幾絲鬢髮,唇角、眼尾多了幾道刻劃歲月的細紋,老爹還是名很有魅力的熟年帥哥。

    『要叫老爹起來嗎?』

    『不用了,讓他睡吧。語繪,把花瓶拿去清洗一下,將新的花插進去。』

    『好。』

    他們兄妹協力,躡手躡腳地幫老爹整理著病房。碩言彎腰拉出放在床底下的洗臉盆,先把裡面幾件髒衣物裝進塑料提袋裡,再從手提行李袋中取出乾淨、熨燙過的衣物,一件件仔細地掛進衣櫃中。就在他們整理到一半的時候,床上有了些動靜。

    「阿言、小繪,你們什麼時候來的?店裡的工作呢?現在不是午餐時間,正在忙嗎?」

    碩言走到程老爹身畔,先替他調整枕頭,扶他坐起。

    「放心,因為今天午餐時間的生意不錯,提早結束,所以我們才過來的。現在店裡還有阿義和春姊在。」

    『老爹,今天你覺得怎麼樣呢?哥哥幫你做了便當,要來給你加菜喔!』語繪比著。

    「讓你們費心了。」程啟承溫柔地瞇起一雙眼,淡道。

    「跟我們客氣什麼呢。」

    雖然老爹的表情沒啥起伏,但待在他身邊也不是一、兩年了,碩言知道在他內斂的言語底下,其實是很高興他們來訪的。

    一天到晚躺在醫院裡,誰不希望身旁有個人能陪呢?

    想到這個,碩言就一肚子火氣。老爹那個不肖的兒子,說什麼工作忙、沒空,居然到今天都不見人影!再這樣下去,乾脆直接殺到台北去,把那傢伙揪到老爹面前來,要他好好地在老爹面前下跪反省一番好了!

    碩言暫將怒火擺一旁,動手將小邊桌移到老爹面前,並打開香味四溢的飯盒。

    「這是清蒸魚片。以鯛魚肉片,中間夾香菇片、西紅柿片,再以筍絲紮起,入鍋清蒸的。上麵湯汁的部分是以魚湯浸枸杞、人參先處理過,濾過殘渣後攙入菠菜蛋汁的芶芡翡翠淋上去。」

    『老爹,哥哥很努力呢!這裡面一點油、味精都沒放,他用蘋果泥、天然糖蜜調味。芶芡也不用馬鈴薯制的太白粉,而是寒天粉。蛋汁只用蛋白,不用蛋黃。所以這些料理都很健康,就怕老爹不賞臉而已。』

    「看來很不錯。」

    『快嘗嘗看!』

    挾起一塊鮮嫩的魚肉。幾乎不需啟承怎麼用到牙齒,就在口中化開。搭配肥厚味濃的香菇、清脆西紅柿片的果甜……外淋的翡翠芡汁也同樣美味,無可挑剔。

    緩緩地點點頭。「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阿言。」

    碩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語繪則開心得像是急於獻寶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將飯盒掀開。『還有去骨雞子凍、冬瓜鮮蔬盅和山藥薯泥麥飯。聽哥哥說,這對腸胃消化很好,你可要多吃一點。』

    「量太多了。」啟承瞪大眼,微皺起眉。

    「能吃得下多少,就得盡量吃。現在您最需要的就是營養了,沒有體力怎麼有辦法恢復呢?大家都等著老爹早點回到餐廳來呢!沒了您,『山林小館』都不像『山林小館』了。」

    「聽你這麼說,我不多吃點也不行。」他不能辜負他們兄妹的一番好意。

    覺得不怎麼餓的肚子,一旦裝進了好吃的食物,也會從沉睡的狀態中甦醒過來。不知不覺地一口口吃進嘴裡去,轉眼間,飯盒中的菜餚已消失了大半,肚皮也撐起,啟承放下筷子。

    「吃不下了嗎?」雖然沒有全部吃光光,但他吃下的已經比碩言所預期的還多。「那我幫你把便當收一收。您休息吧。」

    「謝謝,麻煩你了。」啟承正準備躺下來的時候,驀地又一臉詫異地坐直身體。

    碩言好奇地循著他的視線看向微微敞開的病房門口──什麼異樣也沒有啊!

    「門口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啟承垂下眼,喃喃自語。「大概是看錯了吧,小央在台北,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兒的……」

    「你說的小央是你的兒子程澧央嗎?你看到他了?」碩言豎起耳朵,問。

    啟承揮揮手,苦笑。「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

    碩言轉過頭,再次瞪著那道門縫。難道說……

    『哥?怎麼了?你的臉色好可怕喔!』

    「小繪,你在這邊陪著老爹,我出去一下。」

    三步並作兩步地快腳步出門外,碩言站在長廊上頭前後張望著。

    可惡!跑哪裡去了?如果真是那傢伙,他絕不會讓他給溜了!

    附近走動的人並不多,他很快地就將一對母子、老先生與嚼著口香糖的年輕人排除在搜索名單之外。他要找尋的人應該是年紀在二十五、六出頭,長相囂張的……有了!

    眼尾捕捉到一抹正要進入電梯的身影,一身西裝筆挺,年紀也吻合。碩言腦中響起了BINBO的鈴聲,拔腿飛奔過去,並且在電梯門即將關閉之前,擠了進去。

    電梯裡的人無不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但有個人例外。

    容貌極度俊美出眾,令人想不注意他也難,大概比碩言矮半個頭的男子,站姿筆直美麗地佇立於碩言的正前方。他不苟言笑的表情,給人難以親近、無比傲慢的深刻印象,特別是一雙細長墨黑的瞳,尖銳凜冽的視線彷彿一柄利刃,可殺人於無形。

    不會錯的。碩言憑著僅看過幾眼的泛黃相片,可以肯定「他」就是相片中那個長得很漂亮、猶如西洋搪瓷娃娃般的男孩──「長大版」。因為這雙眼、這唇、這輪廓,都有那個搶眼男孩的影子在。

    「程……澧央?」半是肯定地說出這名字之後,碩言凝著對方面無表情的臉,凶狠地問道:「你就是程澧央吧!」

    男子一臉不豫,抿嘴不語。

    碩言懶得再廢話,一出手揪住了男子昂貴的絲質領帶,咆道:「你自病房前跑掉是什麼意思?既然都來到這裡了,你就進去看一下老爹啊,你這個不孝子!」

    即使受到碩言的脅迫,男子並未慌張失措,連眉毛都沒抬一下,相當冷靜地說:「請你注意一下,這裡是公眾場合,旁人會誤以為你在對我施暴。你不希望等會兒一出電梯,就被警衛帶走的話,勸你立刻收回你的手。」

    瞥了瞥四周,碩言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多雙驚恐的眼都在看著他們,而且碩言一將視線轉過去,那些人就忙不迭地轉頭、撇開臉,彷彿說著「我不想惹禍上身」的話語。

    這些人大概將碩言當成是什麼流氓、大哥之類的「危險人物」了。

    碩言哼地一聲,鬆開那被自己掐得變形的領帶,悻悻然地說:「誰在對你施暴了,我是在……苦勸一個將父親丟在病床上六日五夜,也不願到他身邊探病一下的不孝子,快去盡點孝道!」

    後面那段全部都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結果立竿見影地,方纔還看著碩言像看怪物的其它電梯乘客們,不約而同地紛紛對程澧央投以「天底下有這麼過分的兒子?真沒見過!」的怪訝眼神。

    碩言就不信,這傢伙的臉皮能厚到完全無視這些。

    媲美黑色玻璃珠般澄透的眼,微微瞇起,冷冷地說:「我和你很熟嗎?我與我父親的事,你瞭解些什麼?你以什麼資格來說話?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挺挺胸膛。「老爹的事就是我林碩言的事!你沒聽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句話嗎?只要是不對的事,誰都有資格插手管!」

    眉一挑。「好一個活在封建思想中的古董。你以為自己是武俠小說中的英雄嗎?」

    「現在社會上狗熊太多,才會這麼亂。」

    此時碰巧電梯也抵達一樓了。嘴一咧,碩言大剌剌地擋住他的去路,道:「你今天不去見老爹一面,我便不讓開。看是你要乖乖地去盡孝道,還是我就在這邊向每個人宣傳一次你的不孝,任你選!」

    澧央這輩子看過很多自以為是、橫行霸道的傢伙,而這個林碩言無疑地是那些人裡面,病得最嚴重的一個。

    他以為他是誰?

    他這麼想當電梯裡的土地公是嗎?好,澧央願意成全他!

(快捷鍵:←)上一章  心口不一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