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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戀 第2章(1) 作者:夏梔子
    陸元後來常常說,那天我和駱展陽其實就是故意支開他,以便單獨相處的。結果害他好心跑去找人,卻換來一頓好打。

    他甚至說,我和駱展陽就是早戀的絕對典型。

    是是是,乾脆加個「經典」更好。

    對他這樣的誣蔑,我只回他一個白眼,有時甚至連白眼都懶得浪費,直接認賬了事。

    而駱展陽只給他三個字:「你嫉妒。」

    陸元就「哇哇」地叫起來。

    不和陸元爭辯,其實也是因為我自己在努力反省,是否真的在那時就對駱展陽產生了非分之想。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未免也情竇初開得太早了一點吧?才八歲而已!

    但不可否認,從大伯父家回來之後,我不再排斥父親督促我練習鋼筆字和毛筆字了,甚至我每天午飯後和晚上做完作業後會自覺地開始比著字帖練字。

    九歲那年的春節,我和駱展陽第二次見面。

    那時並沒有特別的期待,只覺得伯父那邊有兩個小哥哥可以帶我一起玩,所以我帶上了自己最心愛的玻璃彈珠和那時最流行在地上拍著玩的、印刷著花花綠綠人物的,我們叫「洋畫」的紙片。

    一進門,照例是一番熱情的寒暄。

    「哥哥呢?」這次是我主動問起。這長長的一年間隔裡,因為我父母的生日,大伯父一家都到我家慶賀,我和陸元已經基本混熟。

    「在裡屋玩呢,你去找他吧。」大伯母指了指最裡面那間臥室。

    「不准吵架啊!」媽媽在身後叮囑。沒辦法,前科太多。

    我身上斜背著媽媽幫我勾的毛線小包包,裡面裝著我最心愛的彈珠和洋畫,準備拿出來炫耀一番,讓他們羨慕羨慕。

    我心裡既然有了這種得意的想法,腳步自然也格外的輕快起來。只是我沒想到,一進屋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在等著我——

    陸元和駱展陽正在大床上盤腿對坐著下跳棋。彩色的玻璃彈珠散落在棋盤上,比我口袋裡的彈珠多了許多,而且顏色也漂亮很多。

    我的一腔熱情頓時付諸東流。

    「年念,你來啦!」陸元分神招呼我一句,又扭頭繼續下棋。

    駱展陽則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連個斜眼都沒飛過來。我只好自己坐下來,就在他旁邊。之所以選擇這個位置,最簡單的理由是我和陸元不和,自然要聯合一切可以對付他的力量。

    駱展陽伸手拿起一顆玻璃珠要走那一步,陸元嘴角隱隱露出得意。

    我張口叫:「不能走那裡!」

    他和陸元同時看著我,駱展陽問我:「那走哪裡?」

    陸元叫:「年念,觀棋不語真君子。」

    我那時若大一點,一定會回他一句:見死不救是小人。不過那時還不知道下聯,所以只是指了指另一顆,「走這裡,不光不用給他搭橋,還可以堵了他的路。」

    陸元的臉綠了,叫嚷起來;駱展陽則仔細地看了看,不由得點頭,「對啊,你這樣走的確比較好。真聰明啊,妹妹。」

    我被他這樣一誇,咧出了大大的笑容。陸元則重重地「哼」了一聲。

    但駱展陽還是選擇了走之前他要走的那一步,「我還是走這裡吧。」

    他的確是做了君子,卻累得我成了小人。陸元朝我擠眉弄眼,洋洋得意,「看吧看吧,有人賣弄聰明,結果人家根本就不用你的招術!」

    我哼了一聲,面色難看,陸元對長輩是嘴甜得像是抹了蜂蜜,對我卻像被蜜蜂蜇了一樣,雖說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氣我,但我心裡還是極度的不痛快,甚至有些怨恨起駱展陽來。

    我想跳下床一走了之,駱展陽卻拉著我,「別生氣,他故意氣你的!妹妹乖,就坐這裡!」

    陸元則看了看我,笑嘻嘻地又走了一步。

    我只能滿心不痛快地坐在旁邊,有好幾次都想出言提醒駱展陽,可看陸元得意洋洋的眼神,想著駱展陽也不領我的情,我又閉上了嘴。

    「這麼下輸定了。」我喃喃念著。

    駱展陽只是笑,也不言語,陸元則看我一眼,「要你操心。」

    果不其然,駱展陽輸了。陸元伸展手腳,朝床上呈大字一躺,「哎,天才的日子是寂寞的!」

    「切!」我嗤之以鼻。

    駱展陽則微笑著將棋子重新擺好,「妹妹,你來和陸元下吧。」

    「我才不要!」聽他說的那些話都夠我氣的了。

    陸元哈哈大笑,「哈哈,展陽,她是怕下輸了難看。」

    「誰說的!」我天生不服輸的勁又「蹭」地竄了上來。

    「那來啊!」陸元挑釁我。

    「來就來,誰怕你啊!」

    陸元的狐狸眼珠轉了兩轉,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很豪放地「啪」一聲拍在床上,「賭壓歲錢!」

    「不幹!」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沒辦法,從小就是守財奴性格啊!

    「我和你賭,妹妹,加油!」駱展陽替我搖旗吶喊,拿出十塊錢放到床上。

    「來啊來啊,年念,讓你先走!」陸元志得意滿,厚顏得壓根兒忘記我小他三歲有多,「你們一起下我都不怕!」那張狂的樣子,彷彿已經贏了一樣。

    我猶豫起來。和陸元鬥嘴歸鬥嘴,可不得不承認他聰明啊!我沒把握贏他,最關鍵的是……嗚嗚,賭注是十塊錢啊!對於九歲的我,這是多麼巨大的一個天文數字。

    「下啊!」陸元催我!

    我看看駱展陽,他好像並不太在意,反倒朝我鼓勵似的點點頭,我也只好動手和陸元下棋,每步都走得謹慎仔細,擔心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這樣的小心仔細,倒弄得陸元也漸漸蹙起眉頭,臉色嚴肅地和我下起來,而駱展陽倒是一直面帶笑意地看著。

    「妹妹下得很好啊!」他不時這樣說,給我打氣。不過總換來陸元的白眼和重重一哼。

    結果,還是我輸,一步之差。

    陸元顧不得得意,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我則懊惱地看駱展陽將十塊錢的紙幣推到陸元面前。

    「不用了,開個玩笑而已。」陸元將錢又推回去,跳下床穿鞋,「我們出去玩!」他頭也不回地先走出去。

    駱展陽朝我笑笑,「真厲害啊小丫頭,你哥大概以為你在他手下走不了三招呢!」他說完也跳下了床,一邊穿鞋一邊說,「走吧,我們也出去玩。」

    我跟著跳下床。

    年少無記性,就算我和陸元之前才鬥過嘴或者鬥過氣,轉眼還是在一起玩得開心快活——仍舊是吵吵鬧鬧,駱展陽也忠實地扮演著潤滑劑的角色。

    我帶去的彈珠和洋畫派上了用場,陸元和駱展陽也找來寶貝,就在伯父家外的院子裡,我們三個像野孩子一樣地趴在地上,彈彈珠、拍洋畫。

    這個我就不太在行了,所以總是輸給陸元和駱展陽。

    陸元將自己的彈珠保護得滴水不漏,每贏一次就叫一次,連贏幾次還要繞場一周向觀眾及參賽選手致謝;駱展陽則說自己沒有口袋,手也不得空閒,將所有的彈珠和洋畫都放在我的小口袋裡。

    這樣一來,儘管我輸少贏多,口袋裡的東西卻始終只見多不見少。我小心地將駱展陽和我的財產分開,看著他贏回來的珠子和洋畫都漂亮過我的,又比我的多,想著自己只是替代保管,暗暗希望他不要拿回去才好。

    「哎呀!年念,你怎麼爬到地上去了?」母親正巧出來,看我們全身心地撲倒在地上,不由得大驚小怪地嚷嚷起來。

    我玩興正濃,只朝她咧嘴一笑,理也不理,轉頭又繼續玩。

    母親過來將我拎起來,「傻丫頭,看你髒成什麼樣子了!」一邊說還一邊重重地幫我拍身上的土,頗有乘機變相揍我一頓的嫌疑,「陸元、展陽,吃飯了,別玩了。」

    就這麼收了攤,駱展陽也沒找我要回彈珠和洋畫。進門在走廊裡,陸元又說:「下午我們找胖強他們一起出來玩,把他們的全贏過來!」

    駱展陽點頭同意。

    聽他們這麼說,中午吃飯時我格外地期待,連最愛吃的酥肉也沒咬上幾口,很快就吃完,坐在一邊等候。

    陸元和駱展陽也三兩口解決掉午飯。

    「媽,我們出去玩!」

    伴著陸元一聲吆喝,我們三個不理會伯父伯母在身後叫嚷,很快就溜出家門,到那個廢舊的籃球場。

    和去年一個模樣,正午時分,也沒人在那裡集會。

    「我去找胖強他們,你們在這裡等!」年紀小小的陸元已經很懂得分配任務,他說完就朝附近的一幢樓房跑去,剩我和駱展陽兩個人。

    我纏著駱展陽要他教我怎麼才能打好彈珠,拍好洋畫。

    「我也不是太會。」他搔搔頭。

    「你教我啦!我看到你比陸元打得好!」我扯他的袖子,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他笑起來,「好吧!」

    於是兩個人趴在地上,一個認真地教,一個認真地學。也沒多長時間,陸元就和幾個與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過來了。

    「這個女生是誰?」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子指著我,活像發現了入侵地球的火星人一般的口氣。

    「我妹啦!來我們家過年的。」

    「她也玩這個?」小胖一臉排斥。

    陸元搖搖頭,「她跟我出來的,不用帶她玩。」

    「我要玩!」我大聲申明。

    幾個人都看過來。駱展陽連忙將我拉到一邊,「妹妹,你別玩!他們輸不起,輸了會耍賴,到時候還會搶你的。我贏了的都給你好不好?」

    「真的嗎?」我一下子又興奮起來。現在想想真冒冷汗啊,小孩子真好騙!

    駱展陽點頭,從我的口袋裡掏出幾顆比較難看的彈珠,重新走入人堆。陸元和小胖子正在劃線和挖小洞,被剝奪了參賽資格的我跟著駱展陽轉。

    六年級的大孩子和二年級的小孩子原來同時鐘情於同一類遊戲。對於這一發現我極其興奮,跟在陸元和駱展陽身旁,我滿心激動地看他們以二敵五,並最終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取得全盤勝利。

    我拿看英雄的眼光看待他們倆,充滿稚氣的崇拜。

    回到伯父家,因為過年而穿上新衣服的三個小孩,此刻彷彿剛從垃圾堆裡撿回來。

    大伯母一邊生氣地替我們拍身上的灰塵一邊恨恨地對陸元說:「明年休想我再買衣服給你。」然後又打來溫熱水,勒令我們把臉和手洗乾淨才准上桌子吃飯,還不忘數落陸元,「你把妹妹都帶壞了!」

    陸元朝我扮個鬼臉,「你本來就壞!」

    「你才壞!你是大壞蛋!」我回嘴。

    「你壞你壞你壞……」陸元一迭聲說完,手放在臉盆裡像征性地攪了兩下,然後跑了。

    駱展陽安安靜靜地蹲著洗臉洗手,我在一邊,想問又不敢問,看了看腰間的毛線包包,他真的會把贏來的彈珠和洋畫都給我嗎?

    至少他也沒提要我還給他。

    晚飯吃得提心吊膽,吃過飯,父母就領著我告辭了。大伯母拿著五十元的壓歲錢要塞給我,在那種很想要又不得不假意推辭的心理作祟下,從大伯母家門口一直到公共汽車站,我們都處在拉鋸戰中。

    大伯母是一定要給我的,因為習慣如此。

    而我是不得不虛偽,但卻一定要收的,也是因為習慣如此。

    上了車,看大伯父大伯母的身影漸漸變小,我撫著毛線包包長長地鬆了口氣。

    那些彈珠和洋畫依舊安然在我的包包裡,回到家,我特地找了個透明的塑料盒子,將其中最漂亮的那些小心地存放進去,為了防止人找到,塞到櫃子的最裡面。

    這樣,就不會有人找到我的寶貝了。

    沒想到過不多久,彈珠和洋畫就成了過氣的遊戲。那些五顏六色的珠子和彩色紙片,就這樣被遺忘在書櫃裡,直到我上大學,一次偶然的機會整理櫃子,才得以重見天日。

    我上四年級的時候,多種因素的綜合下,成績忽然開始大幅度下滑。母親堅持認為是我學習不專心,因為家長會上老師也多次提到我上課時思想總是開小差,也愛搞小動作,甚至可以把一支鋼筆拆了又裝裝了又拆,如此反覆,折騰上一節課也不嫌累。

    父親則認為是小城學校的教學質量趕不上老家的學校,而且母親對我太過溺愛,常常放縱我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督促我好好學習。

    最後,父母爭議的一致結果是:將我再度送回重慶念小學,交給外公外婆管。

    那年春節在伯父家,因為大伯母的哥哥恰好是老家那所小學的校長,所以父親就拜託伯父幫我聯繫轉學的事。

    大伯父一口便應承了下來,還歎了歎,「這麼小,又是獨生女兒,你們也捨得!」

    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決定我未來命運的事,只發現陸元不在,駱展陽也不在。

    「哥哥呢?」我問大伯父。

    大伯父笑笑,「你哥和他小舅回老家了!」

    「噢!」雖然陸元常常欺負我,不過沒人和我玩,日子也並不好過。

    「展陽呢?」我還沒問,倒是母親先一步轉頭問駱伯伯。

    「在家!」駱伯伯指指樓上,「他昨天調皮,把我的魚缸打破了,所以我罰他在家練字。」

    好可憐!我當時就想,一下子滑下沙發,「我去找他玩!」

    「年念,不准去!」父親喝著我,「人家在練字,你去幹嗎?」

    我噘嘴不高興。

    駱伯伯擺擺手,「去吧去吧,反正也沒關係。門沒鎖,你上去就行了。」

    我眉開眼笑,朝父親扮個鬼臉,抓了一把糖放在口袋裡,快快樂樂地上樓找駱展陽去了。

    「現在的小孩子……」依稀聽到大人在身後這樣感歎。

    樓道裡靜靜的,封閉似的樓梯只有少許的光芒照射進來,顯得有些潮濕陰冷。我一級一級爬上了三樓。

    駱展陽家的大門果然是開著的,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剛進門就看到其中一個房間裡,駱展陽正端坐在寫字檯前,他並沒發現我的闖入,仍舊握著筆專心地寫著。

    咦,自己一個人還這麼認真!我不以為然,趴在門邊,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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