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家都帶著熊貓眼上課,上課時,此起彼伏的噴嚏聲充分顯示了昨晚那一夜的成果。
下午學校宣佈提前放學,大家都如同在牢裡關了三年一樣,連忙收拾書包回家了。
我坐了半個小時的公車,終於到家,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煮好了飯,見我回來,母親神情激動地迎了上來,「丫頭,這麼早回來了!在學校怎樣?昨天打電話去你班主任家,說大家都還好,害怕嗎?」
「沒事。」我笑笑,又張望了下,「爸呢?」
「出去搭棚子去了,這兩天我們都要在外面的籃球場那邊睡覺了。所有小區的人都在那裡搭了棚子。」母親幫我放了書包,又遞水果給我。
我接過來,「你們也在籃球場睡啊?」
「是啊,這房子雖然是樓房,不過建了十多年了,可沒新房子那麼耐震,所以大家都跑去籃球場睡。」母親又回廚房去煮飯。
我跟過去,一邊啃水果一邊貌似無意地問:「媽,爸幫駱伯伯辦的事可以了吧?」
「你陳叔叔說明天回話。」母親嫻熟地炒菜,「那個駱展陽想考杭州的武警指揮學校,要是名額拿得下來的話,成績應該是沒問題的,那個孩子讀高三上學期的時候成績都還很好,就那麼一學期的時間,成績一下子就滑下來了。」
「怎麼成績會滑那麼快呢?」母親圍著鍋轉,我也跟著母親打轉。
「這個誰知道!也可能跟他家裡有關係啊!」
「他家裡?他家裡有什麼事嗎?」我追問。
母親撥開我,「別在這擋著我炒菜,別人家的事,你問這麼多幹嗎?問了有什麼用?去去去,進去看電視,要不看看你的書也行,你可別像駱展陽一樣成績一下子到高三滑下來,我才要氣死。」
母親一邊嘮嘮叨叨地說一邊將我趕出了廚房。討不到答案的我只好會房間發呆,駱展陽家會發生什麼事呢?
吃飯的時候照例要閒聊兩句的,我找不到機會將話題往這個方向引導,只好悶悶不樂地吃完那餐飯。晚上早早的,母親就收拾好被子,要往籃球場那邊去。
我借口說要找程越,母親叮囑我一些學校講過的避震事宜,描述了一遍又一遍自家的棚子搭建的位置,一再地說小心,這才放我出去。
程越初中畢業後就念了中專,我往她家的方向走去,但走到一半卻又不想去找她,只好在小區的一個石桌子前坐下來。以往這個時候,這裡是很多人的,或打撲克或下棋,熱熱鬧鬧。如今大概因為地震的原因,沒幾個人在外閒蕩,顯得冷冷清清。
駱展陽要考杭州的學校了?我心裡暗自計量著,以我目前的成績,如果考浙大,應該也不是問題,但父母一直希望我考到北京去,至少陸元在那裡,也有個照應。我要怎麼樣才能在填志願的時候不讓父母反對填浙大呢?
這樣坐著,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
「妹妹。」
大概想得太厲害,我居然聽到好像駱展陽在叫我。不過我還是循著自己的感覺望過去,黃昏的厚重裡,不遠處有個瘦瘦高高的身影佇立著。
「駱……駱展陽?」我結巴了,差點要很沒出息地去揉自己的眼睛,看是不是眼花,「你不是……不是在部隊嗎?怎麼會……」
我連忙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他一身筆挺的戎裝,穿上軍服戴著軍帽,身板筆挺,那樣子真的帥呆了。
我因此而心跳得厲害。
「遠遠就看有個人坐在這裡眼熟,果然是你。還好,兩年不見你還認識我。」他微笑著。
我心底歎息,兩年不見又怎樣?就算二十年不見,我都不見得會忘記啊!「你怎麼在這裡?當逃兵了?」
「沒,我前天回來的,有些事情要辦理,今天有個戰友約我來這裡,沒想到遇上你了。」他溫和地說。
「你回來得還真是時候,正好趕上幾十年難遇的地震。」我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這便是單戀吧?你記掛著那個人,但他卻從沒放你在心上。就算回來,也不會主動來看你,能這樣偶遇已經是奇跡,否則他來去匆匆,我連知道的機會都沒有。
「小事而已,你害怕?」
他走到石桌邊坐了下來,我也坐下來,看樣子他要和我聊天了,手心裡都緊張得出汗了。就是涼亭上那晚,似乎都沒現在這麼緊張。是因為我越長越大,還是因為他越來越叫我心動?
「我倒沒有很害怕,又不會塌房子倒樓,只不過身邊的人都一驚一乍的,害我也跟著緊張。」我撇撇嘴,又問他,「你回來待幾天?」
「我明天就得趕回去。」
「這麼匆忙?」我有些失望。
「沒辦法,現在可不是自由人了。」他取下了軍帽,露出了裡面推得平整的短短寸頭。
「頭髮這麼短了?」老實說,這個髮型雖然普通,但卻比他以前的髮型看起來精神很多,我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下,最終還是忍住了。
「部隊的需要。」他簡短地回答,又問我,「小丫頭現在學習怎麼樣了?高三了吧?準備考哪裡?」
「我才不是小丫頭了!」我仍舊不服氣地在這個問題上爭辯一句,「現在還不知道啊,我都沒定目標呢。」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總知道吧?」他看著我,目光專注而溫柔。
人家說,單戀的人總會偷偷揣測對方的心意,他這樣的目光,很容易叫我理解成他也有意於我。我選擇視而不見,「都說不知道了,我媽讓我考去北京,這樣陸元好照顧我。」
照顧兩個字我委實說得有些言不由衷,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
他笑了起來,「那陸元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他的照顧,也委實有些言不由衷啊。
「可是我不想去北京。」我扁嘴。
「那你想去哪裡?」
我眼睛東看西看,就是不看他,「反正不想去北京,北京生活水平那麼高,我媽可沒那麼多錢來給我敗。」
「那考去杭州好不好?」他神色自若,一點都沒有異樣地說。
他這麼自然地發出這樣的邀請,倒叫我一下子不知道怎樣應對才好。
「幹嗎要去杭州啊?」我目光閃躲。
他笑了笑,「別裝了,小丫頭,如果沒有意外,我以後就在杭州,我罩著你總行了吧?」
「萬一出意外呢?」我反問他,問完才想起該給自己一個嘴巴,這麼烏鴉嘴,呸呸呸!
「誰出意外?」他狡猾地反問我。
這下我知道不該回答了,「不行啦,我媽不會讓我報杭州的。何況,我還不知道我學什麼呢。」
那話裡變相的意思,其實是我已經同意了報杭州。
「趁現在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去瞭解啊。報上海或者杭州的學校,裡面總有你想要學的東西的。」
「你覺得我學什麼好?」和他談話,心裡是緊張的,但心情卻又是放鬆的。亦兄亦父亦情人,他的溫柔和煦,總讓我不知不覺地願意傾訴心事。
他笑了笑,「這個我可無法替你下斷言了,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得出將來走什麼路最合適。」
「那你說,現在學什麼最熱門?」我又問。
他還是那樣笑,「什麼熱門你就學什麼嗎?總之,你只要記得堅持自己的理想就可以了,就算熱門你不熱愛,將來可能也無法學以致用,白白浪費時間。」
「這也是。」我喃喃地說,「我其實挺想學新聞專業的,將來去做個記者,但是卻嬌生慣養吃不得苦,真矛盾啊。」
「那就另外再看咯,我想你也不只是對做記者感興趣吧?」
「不知道啊,好像越是事到臨頭,越覺得茫然一樣。你當時怎麼填的?」我心直口快地問。
這話問完,我才意識到自己又蠢蠢地犯了錯誤,「呃,對不起……」
「沒關係,」他拍了拍我放在桌面上的手背,「我當時也沒想什麼啊,那個時候在那種情況下,填什麼也無所謂了。所以你指望在我這裡取到這方面的經,那就白費時間了。」
他真坦然啊。到底在軍隊磨煉兩年,總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成熟的,不僅僅是面孔。
「那你……什麼時候考試?」
他笑笑,「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等有名額再說吧。」
他話才落,腳底下又明顯感覺一陣晃動。我和他抬頭對看一眼,都笑起來,「又地震了。」
幾乎是同時說完,他看看表,站起來,「好了,不和你說了,我現在得趕回家收拾東西了。明天一早還要搭火車。」
我也跟著他站起來。
「丫頭,你還是沒長高,看來是沒機會再長了。」他一邊走一邊取笑我。
「我也沒辦法啊,不過現在也夠了,有一米六三了。」上高中還是長了三厘米,也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他看我一眼,「嗯,那也夠了。女孩子這個身高還算標準。」
我得意地笑了起來。
路過籃球場時,他看著搭建起來的棚子,「這裡也這麼誇張?不是說地震不過是餘震,不會造成生命威脅嗎?」
「誰都怕死啊!」我聳聳肩。
他點頭,「這倒是。下午我同學還給我講他學校有個老師,晚上一聽到人家叫地震就連滾帶爬地從窗戶跳出去了,結果全校的人都沒事,就他一個人摔斷了腿。」
我笑起來,「你同學那裡也地震嗎?」
「他就在小城念大學啊。」他笑了笑,「又不是人人都能考出去。」
「噢。」我點頭。眼看著車站在望了。
「到了,丫頭,回去吧。」他揮揮手。
「噢。」我戀戀地答道,還是站在他身邊。那一刻,我多希望車子再晚一點來啊。再晚一點就好。
「你要坐多長時間的火車啊?」我純粹是沒話找話了。
「一天一夜。」他回答。
「這麼長時間?坐臥鋪還是硬座啊?」
「臥鋪。」
車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衝我笑著,「丫頭,好好學習啊!我在杭州等你!」
我在杭州等你。
我點頭,用力地,看他坐上公車,朝我揮手道別。我的眼睛忽然濕潤起來。
沒有再見,公車啟動,緩緩開走,漸行漸遠。
我怔怔站了好久,直到公車的身影消失了很久我才緩緩轉身回去。
我在杭州等你。
我想著這句話,嘴角浮起了笑容,眼中卻又莫名其妙地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