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整,方晚靜跟老師說了再見,將琴譜放進包包,離開了琴室。
一出大樓,不意外的看見漫天雪花,從天而降——進入一月以來,雪量明顯變多,而陳宇揚告訴她,進入二月後,雪量會更大,觸目所及都是積雪,城市會變成白色。
才過兩個街口,她在喧囂的街邊聽到自己手機響起的聲音,是陳宇揚的來電專屬鈴聲。
「下課了?」
「嗯。」正在等交通號志的她專心看著燈號,「大概再十分鐘。」
「不用急沒關係。」
方晚靜一笑,「那你又打電話來。」
「我擔心你。」
「沒事,今天下課剛好遇到中國籍的學生,跟對方聊了一下。」
「沒事就好,你慢慢來吧。」
「嗯。」
掛了電話,她看了看手錶,十二點四十——難怪他會打電話來,平常她在十二點二十就應該出現了,而今天卻足足延遲了二十分鐘,而且一通電話都沒有,所以他的關心鈴聲就響起了。
方晚靜微微一笑,不知道這算不算保護過度。
當初她會答應跟他一起回紐約,其實也是注定的吧——她九月的時候在「李格西裝」站櫃時昏倒,把同事跟客人都嚇壞了,送醫後才知道是過度疲勞,而且依照她的身高,她更少要再胖個五公斤才比較剛好,出院時,醫生再三交代她要好好休息,每天至少要睡足七小時,多吃有營養的食物。
出院後,她一直有種強烈的疲憊感,醒著的時候精神總不太好,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力氣來。
她不想讓晨曦擔心,所以沒跟她說,反倒是陳宇揚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因為她昏倒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的,所以櫃長又撥了過去,說方晚靜昏倒了,我們把她送來XX醫院,可以請你通知她的家人嗎?
陳宇揚到醫院時,剛好趕上她睜開眼睛。
她要他別跟晨曦說,他說好,但交換條件是她得在醫院住幾天,等身體完全恢復後再出院。
那個星期,陳宇揚白天在寵愛珠寶剛剛重新開幕的旗艦店坐鎮,晚上過後會到醫院來陪她,直到隔天早上。
而白天,則由一個看護負責照顧她。
住院那陣子,她的情緒一直不穩,老是想哭,很多時候明明只是說著話,眼淚就會掉下來。
陳宇揚以為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加上著急學校功課跟不上進度,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很單純的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誰也沒想到以前公主般被捧著的自己,有天居然會因為生活的壓力累到昏倒。
好累。
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用盡他全部的溫柔以及耐心,一直在掙扎著該不該戀愛的她突然覺得,如果這個人可以不問以後的這樣照顧自己,那麼自己為什麼要放棄他呢?
離開台灣前一個星期,陳宇揚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她,然後附上一張飛紐約的機票。
他不想面對面談給她壓力,於是採用這種古老的示愛方法,說,如果她願意,他會在機場等她。
她當然沒有正當天就出現在機場——她的護照要重辦,美簽也過期了。
等她飛到美國,已經是一周後的事情。
因為他們之間一直以來都是他付出的多,所以她想給他一個驚喜,為此,她沒有聯絡他,而是聯絡了他的好友陶比——他們曾見過兩三次,她打電話到寵愛珠寶紐約總公司,經過一次又一次轉接,然後跟陶比講上電話。
陶比很阿莎力的表示要她放心的下飛機吧,告訴他時間,他會去接她。
其實下決心到紐約以來,她都一直很忐忑,直到她按下陳宇揚的電鈴,門板打開的瞬間。
他的臉完全把又驚又喜這四個字發揮到極致。
她知道自己來對了。
她現在的日子很規律,每天兩人一起起來,一起吃早餐,他送她去琴室後,再去上班。
琴室離寵愛珠寶的辦公室只有一站地鐵的距離。
中午下課後,她會走路過去,兩人一起吃中餐。
她每週下午有三天要學習英文。
她現在的生活十分規律,而他也如自己所說的,將她照顧得很好,雖然不是什麼奢華的日子,但她的確不用再為了經濟煩心。
她很珍惜現在的日子。
方晚靜將快滑掉的包包重新背好,過了最後一個街口後拿起電話。
「我快到了。」
五分鐘後,轉彎,看到陳宇揚在過去幾個月來一樣的位置等著她,她笑了笑,快步向前,牽住他的手。
即使隔著手套,也能感覺一種彼此在一起時才會產生的依賴。
「我媽今天上午打電話來了。」
「嗯?」
「她問我跟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同居是不是真的。」
方晚靜笑了出來,「你怎麼回答?」
雖然她來紐約後就一直頗低調,不過陳宇揚住的地方是海港區,跟華人街所在的下東區不過就是隔壁,他以前就常去那裡的華人超市買東西,她來之後,他沒想過要藏她,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自然就引起注意了。
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傳啊傳的,就這樣從東岸傳到西岸。
「我說我是跟一個女孩子同居,不過不是來歷不明的女孩子。」他捏了捏她的手,「我什麼時候可以跟家人說我們的事情?」
「再……晚一點吧……」
「我二月得回舊金山過新年,你不跟我回去?」
「我。」方晚靜的語氣頗為為難,「我再想想。」
他點點頭,更緊的握住她的手,「如果真的不行,我就留在紐約陪你。」
她想給他一個微笑,但卻笑不出來——不想見男友的家人,甚至連名字都不給知道的女生,恐怕不會太多,她也很難說清楚,對她來說,見陳伯陳嫂,跟女友見男友的爸媽是兩回事,只因為她曾經是方家小姐,所以有種奇怪的尷尬。
陳宇揚並不懂她在猶豫些什麼,可是卻願意給她時間與包容,相對之下,她這個女朋友顯得很失職。
「對不起。」她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這句話。
他摸了摸她的頭,給她一個安撫的笑——他知道她始終無法鑽出某個牛角尖,不過他不想逼她,反正來日方長,沒什麼好急的。
一月的紐約,其實已經寒冷非常。
但在漫天大雪中,握著所愛之人的手,對他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幸福。
握在手掌心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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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晚上,方晚靜剛剛跟方晨曦講完電話後不到一分鐘,鈴聲再度響起。
「晚靜嗎?」
「嗯,你是……」
她皺著眉。這人聲音很耳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來人自報姓名,「我是韓抑剛。」
耶?
六十秒前她才剛剛結束跟妹妹的電話,手機都還熱著呢,沒想到妹夫的電話接著來——雖然也是親戚,但老實說,他們非常非常的不熟,不熟到一種根本不像親戚的地步,所以她才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的聲音。
「那個……有件事情想麻煩你,如果可以的話……」他的語氣帶著些微懇求,「你能不能回台灣一趟?晨曦有寶寶了,她很想見你。」
「嗄?」
「晨曦有孩子了,所以最近情緒不太穩定……」
方晚靜完全聽不到後面有什麼,腦袋中只有一句話——晨曦有孩子了。
雖然他們已經結婚好幾個月,有孩子並不奇怪,可是……晨曦耶,她的妹妹,要當媽媽了?
難怪最近兩個星期,晨曦的電話異常密集。
以前她們大概一星期只講一次電話,可最近是天天,甚至一天兩次,原來是她要當媽媽了……
好難想像,媽媽耶,也就是說,她要當阿姨了……
幾個月後,這個世界上就會有個小傢伙跟她有血緣關係……
方晚靜完全出神,任由原本坐在沙發上的陳宇揚從她手上拿過手機,跟韓抑剛講了起來。
「喂,我是陳宇揚,晚靜現在太驚訝了,對,是嗎?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看著陳宇揚講電話的臉,她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覺,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突然有了他的孩子?
陳宇揚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攬過她,讓她貼在自己胸口。
聽著他的心跳,方晚靜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幾分鐘後,他掛了電話。
「晨曦身體狀況很好,沒害喜,也正常進食,不過好像特別想你,韓抑剛上星期特別載晨曦回以前住的地方,看到熟悉的風景,她很開心。」
「她回以前住的地方?那邊早就賣給別人了。」
「房子還在,韓抑剛有去跟現在的屋主交涉,問問能不能進去看,屋主很驚訝,原來一年多前買來的豪宅居然是音樂家的妻子長大的地方,又聽說晨曦懷孕後特別念舊,就同意讓他們進去看看了。」
她發出一個單音,「院子……還是以前的樣子嗎?」
「還是。晨曦一邊逛花圍,一邊跟他說小時候的事情,屋主還留他們吃飯,屋主是一對退休的企業家夫妻,跟晨曦好像挺投緣的,告別的時候跟他們說,想來的時候隨時可以來,他們很歡迎。」
方晚靜伸出雙手還抱著他,「我覺得好奇怪。」
他笑著問:「哪裡奇怪?」
「晨曦要當媽媽了……晨曦耶,我妹妹……她一直到十歲才敢一個人睡……她現在有寶寶……」
「晨曦會長大啊。」
「嗯……可我現在怎麼有種爸爸的想法,好像外來的臭小子要娶走我女兒那樣的……」她覺得自己也沒辦法形容得很好,但就是那樣的感覺,「我完全無法想像她肚子大起來的樣子……」
陳宇揚將她摟得更緊——晚靜會覺得自己是晨曦的父母,一定是源於那兩年的辛苦。
雖然當時她才十七,但妹妹更小,所以除了姊姊,她還得扮演母親的角色,然後突然有一天,她懷裡的小雞閃電戀愛後閃電結婚,她除了傻眼之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不想責難妹妹,所以她將一切不對的地方都歸咎在韓抑剛身上,並且覺得是他誘拐了妹妹。
前因後果加成之下,她才會對晨曦懷孕這件事情這麼驚訝。
「我……想回去,我好擔心她。」
「再過半個月吧,我排好年假陪你一起回去。」
「可是你們公司不是規定年假要分散排?」
「那是指一般狀況,年假或者特殊節慶不在這範圍內。」
紐約是個小聯合國,而寵愛珠寶的員工也明顯反映出這種特性,五大洲的人通通有,而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傳統節慶,而道夫已經習慣旗下的中國員工會把年假都集中在二月的某段日子了。
二月中,方晚靜如願回到台灣,下飛機後,直奔韓抑剛居住的大廈,見到幾個月不見的妹妹。
而那個即將當媽媽的妹妹完全像個小孩子般,在抱住她的瞬間,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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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方晨曦怎麼樣也不肯放開方晚靜,於是陳宇揚只好先帶著行李至飯店辦理住宿手續。
住的就是六月回台灣時,第一次遇到方晚靜的那家飯店。
晚上梳洗過後,因為懷念的關係,他又到了頂樓餐廳,自然而然想起當時面對面的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碰到的是方晚靜的明星臉,要不是另外一個同事想跟她換班而叫了她的名字,恐怕,他們的交集也就只會是歡迎光臨跟謝謝光臨了。
「您好,請問要窗邊還是裡面?」
「窗邊。」他指著自己之前坐的位子,「那邊還有空位嗎?」
「有的,請跟我來。」
跟著服務生走到那裡,陳宇揚很滿意的發現,一切如故,細微到連靠枕的顏色都一樣。
他點了義大利面。
這裡的服務依然維持高水準,對客人的需要以及桌面的清潔都反應迅速。
「陳先生?」
陳宇揚轉過頭,見到一個綁著辮子的女服務生對他微笑,他想了一下。啊,是她,那個叫做小臻的女服務生。
他曾經跟她打聽過晚靜的近況。
「您又到台灣出差啦?」
他笑著點點頭——陪女友回來看妹妹對身為男朋友的他來說,的確也是一種出差,只是這種出差有助兩人增加感情,他不介意多來一點。
他知道這次他抽出年假陪她回台灣,她很感動。
雖然晚靜沒說出口,不過他知道,因為最近她看他的眼神總是閃著一些些難言的光芒。
「喔,對了,之前您不是跟我打聽另外一個服務生的事情,她叫方晚靜,您還記得嗎?」
陳宇揚還是微笑,心想,他已經追上她了。
「您跟她應該沒有聯絡吧……」
聽出小臻的語氣不善,陳宇揚忍不住問:「有什麼事情嗎?」
「喔,是這樣的,我們飯店地下精品部前兩個月剛剛進駐了『李格西裝』聽他們櫃員說,之前在百貨設櫃時,王家興,喔,您不住台北可能不知道,他是最近幾年出現的餐飲大王啦,他很常去光顧,聽說就是為了追求方晚靜。
「對了,方晚靜之前是在站珠寶專櫃的,後來偷了東西被人家辭退,才去站男裝,然後他們的櫃員說,她在那邊業績很好,都靠跟客人撒嬌,她長得這麼漂亮,一撒嬌誰受得了,後來都乖乖買了。」
陳宇揚皺起眉,「話怎麼傳出來的?」
「因為樓下那批李格西裝的員工有一個之前跟晚靜一起站過,她說,王家興當初為了追求晚靜,每個禮拜會去買兩次東西,又送花,又送鑽戒,後來兩人真的有在一起,不過沒到一個月,就被王家興的老婆知道了,人家殺上門,賞了她兩個耳光,結果剛好她那天身體不舒服,一打居然就暈了,還住院。」
他聽了覺得有點好笑,但又覺得,笑不太出來。
有些地方聽起來很奇怪,但有些又有點道理。
就像晚靜偷珠寶的事情,明顯是不對的,可是後來那段話——
晚靜的確有段時間對他愛理不理的沒錯,而且偶爾見面,她的經濟狀況似乎也不再緊迫,七月的時候,她很煩惱去哪裡生學費,八月時,卻從沒聽過她要省學費這件事情。
住院這件事情似乎也有點怪怪的。
那幾天,她整個人意興闌珊到一種奇怪的模樣,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來,以前很有意見的事情俊來都沒意見了,他怎麼安排就怎麼好,他以為她只是病中比較脆弱,但如果這女服務生說的是真的,那不就……
「我原本也是半信半疑啦,但後來有一次那個王家興來我們這裡用餐,跟一個年輕女孩子,沒多久,王太太就出現了,拿起水就往他臉上潑,大吵大鬧的說,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安分,之前搭上李格西裝的小姐,現在又搭上個小明星,有沒有一點良心,然後就看見高先生說跟這小姐只是好朋友,來這吃個飯而已,之前李格西裝的小姐已經分手了,叫他太太不要誤會之類的。」
女服務生頓了頓,「我沒騙你喔,因為那個小明星有記者在跟拍,隔天有上報紙,雖然版面不大,不過有講出事情經過——我覺得晚靜這樣不對,怎麼可以去跟有老婆的人在一起,而且我聽她的同事說她靠撒嬌拿業績,就想,她說不定也跟我們經理有什麼,不然怎麼會錄用她,我們遲到要扣錢,她遲到都沒關係的,而且她出錯時,經理也都會Cover過去,現在想想真的很可疑。」
陳宇揚不太想相信,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還是在餐廳的無限網區查了一下資料,知道真的有王家興這個人,也知道他的確跟個小明星約會過,但都只提到老婆當場逮人的故事,沒說到其他。
就在他覺得已經查得差不多時,看到了最後一則,裡面出現了一句話,「據記者側面打聽,王家興才跟在知名男性服飾『李格西裝』站櫃的前女友分手不久……」
陳宇揚眼睛看著電腦,一看再看,久久不能回神。
發現那女服務生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