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休六天,每天八小時,有時是上午跟下午,有時下午跟晚上,看櫃長怎麼排,總之,環境跟待遇都算不錯就是了,雖然沒賣過男裝,不過因為她長得可愛甜美,因此業績蒸蒸日上。
「這條領帶雖然是淡粉紅色的,不過中間有菱形亮格紋,所以不會太花俏,正式中帶著一點活潑,很適合參加一些年輕的活動。」一邊說,一邊靈巧的替那位中年貴客打了個漂亮的領帶,「您看,要出席不同的場合又來不及換衣服的時候,換個領帶就會有很好的效果。」
這個男客的名字叫王家興。
不只方晚靜認識,全台北大概沒幾個不認識——新興的餐飲連鎖投資者,這幾年分店一家開過一家,雖然不是什麼大飯店,但也憑著小兵戰術在飲食市場上佔據了一定的位子。
為此,她介紹給他的都是高檔貨品。
王家興看看鏡中的自己,似乎頗為滿意,「那替我包起來吧。」
她對他一笑,「好的。」
太好了,加上這條淡粉紅色的領帶,她今天已經賣出十五條高價位的領帶,如果她的業績一直維持著這麼好,說不定櫃長會願意讓她在開學後來這裡上固定白天班或者假日班,啦啦啦,拿盒子,拿盒子∼∼
「等等。」王家興叫住正預備包裝的她,「再幫我配個領帶夾。」
方晚靜呆了呆。領帶夾——有什麼好配的?
她站男裝櫃才不到十天,所有的銷售技巧都是由那個頗欣賞她的櫃長教授的,不過目前她只學到怎麼搭配領帶襯衫跟西裝,領帶夾是要怎麼搭配啊?
她不會,可她又不能說自己不會。
大大的眼睛看著王家興一會後,「我……幫您配……一個經典款好嗎?雖然不是很突出,但是一個很實用的款式,各種顏色的領帶配起來都不錯。」
王家興看出她的尷尬,微微一笑,「好。」
是剛剛出社會的小女生嗎?
她替他打領帶的時候,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漂亮的一雙手,配上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雖然脂粉末施,但也真夠漂亮了,而比起他在應酬場合見到的名媛,他反而更喜歡這種素淨的美。
拿過物品時,王家興看了一下她的名牌,沒名字,只有「臨時僱員」這四個字。
「你叫什麼名字?」
方晚靜一笑。這種情況,她已經遇到過NN多次了,反正等下不是問她有沒有空吃飯,就是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也曾經有人直接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國玩——雖然內心小不爽,但客人畢竟是客人,她絕對不會對他們失禮。
面對他的問題,她只是笑笑,「還有什麼需要嗎?」
聽到她的回答,王家興似乎頗有意外,「如果說,我想約你聽音樂會呢,這樣有沒有榮幸知道你的名字?」
「音樂會?」
「沒錯,肯恩布萊格的演奏會。」
不出他所料,小美人眼睛亮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給他一種學過音樂的感覺。
笑容甜美,且氣質出眾,說話的時候總有種古典而內斂表情。
當然他對她的人生並沒有興趣,只是她的模樣太好,好到現在剛跟女友分手的他起了想追求的心情。
這樣的女孩子帶出去會很有面子。
「他下星期要來台灣演奏,贊助單位是我認識的朋友,我這邊有公關票,有空的話,我去接你?」
王家興以為會很順利——他有人才,有身家,也念過書,談吐得宜,肚子裡有好幾個精選笑話可逗女生開心,情場上幾乎無住不利,所以當他聽到小美女的回答時,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說:「謝謝您的好意,不過公司規定不能跟客人私下來往,所以很抱歉。」
他上次被拒絕是什麼時候?三年前有了吧,而且那次被拒絕不是因為他的條件不好,而是他搭訕的那個女孩子是個蕾絲邊,所以他才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小女生……很有意思。
王家興笑笑,「那下要緊,下次如果我需要東西再來找你吧。」
小女生對他一鞠躬,「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他想想,拿出了名片夾,「如果改變主意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
王家興離去後,跟她一起站櫃的小君擠了過來,「你傻瓜啊,王家興約你聽音樂會都不去。」
「我又不喜歡他。」
「誰規定你一定要喜歡他?」小君一臉扼腕,「如果他約我,不要說聽音樂會,就算約我去蹲著吃阿宗麵線我都說好。」
「我不想跟他聽音樂會,也不想跟他吃阿宗麵線,你想跟他約會的話,喏,名片給你。」
方晚靜沒講的是,以前她在飯店工作時,還有美國的飯店大亨說要包養她,當初大亨開出的價碼是豪宅一棟,一百萬美金的存款,一個月兩萬美金的零用。
她沒答應。
不只沒答應,而且是十分嚴厲的拒絕了。
她不相信王家興對她會有什麼好心,也不認為他真的只是想約她聽音樂會而已,從她長大以來,對她示好的男生從來沒少過,但他們總是很急,很多時候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到就想約會,她不喜歡這個樣子。
站男裝櫃,天天都有人跟她搭訕,她已經見怪不怪,只是當那些人問著小姐能不能請你看電影,能不能跟你交換電話的時候,她會更迫切的想念起那個溫和的好人。
她見過他打電話談生意的樣子,迅速凌厲,不讓對方有進一步的空間,但這樣的人在面對她的時候,卻永遠放緩步驟。
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牽過。
方晚靜下意識的看了手機一眼——自從她上次要他不要再來找她之後,他只發了一個「有事要回紐約處理」的短訊給她,他的電話號碼就沒再顯示過。
她不只一次猜測過他的有事是什麼事,意思是,他會再回台灣嗎?
但即使他回到台灣又怎麼樣,他又不是會住在這裡,怎麼想都覺得當成回憶還比較好。
只是,她越是要自己別想,他的樣子就越清晰。
她有一點點想念他。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望著她的神情,笑起來的樣子……
想念歸想念,不過她也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再見他,因為現在的她只想如期從大學畢業,其他的什麼都不想——不過人生並不是由她想就可以決定,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她希望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
因為就在一周後,陳宇揚回來了,而且直撲她上班的專櫃。
拖著行李,看起來風塵僕僕。
那個時間,剛好是她快要下班的時候。
她其實有偷偷想過如果他真的來找她的樣子,可沒想到會是這樣詭異的時間與地點。
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也沒有抗拒,就這樣在下班後,任他帶著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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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麼帶我進房間?」
「因為我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談話,而我想你不會讓我進你的住處。」
「那也不用進房間啊,現在才八點多,飯店的咖啡座一定還開著。」
「我說了,我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似乎瞭解她在焦躁什麼,陳宇揚摸了摸她的頭,「我有話要跟你說,不希望一下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水,一下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續杯。」
於是,方晚靜不吭聲了。
房間在很高的樓層,窗戶將看出去,是台北市美麗的夜景,溫度剛好的冷氣趕走了盛夏的煩悶,而她坐在沙發上,有點不安,但又不想離開。
似乎為了抒解她的不安,他將電視打開,固定在音樂頻道,而這招顯然不錯用,因為當房間內有點聲音後,她看起來比較放鬆了。
接著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晚靜。」
「嗯?」
「你記不記得上次問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你這件事情?」
「記得。」
「我當時的確有事情瞞著你,那時還有別的女人有我公寓的鑰匙。」
方晚靜看著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其實她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明明喜歡她卻又不牽她的手,沒道理啊,除非是他覺得還不是時機,而不是時機的原因也很多,以陳宇揚這樣的個性,有可能上一段感情還沒結束完全,所以他才會這樣。
她想過這可能性,真的想過。
只是,想過是一回事,親耳聽到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還不到傷心難過,只是單純的覺得複雜,單純的覺得,原來被愛比自己想像得要複雜許多,原來互有好感,也不見得能成為感情。
面對他這其實不需要的告白,她想不出來要回什麼,只好回了,「是嗎?」
「我當時還沒跟她分手完全——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回台灣遇到你之後,就已經跟她通過電話了,而且我們一直有種默契,如果對方遇到更合適的人,會去祝福,因為我們……嚴格來說,並不算男女朋友。」
陳宇揚用了一種很含蓄的說法。
「這次回紐約,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之外,我也跟她見了面,交回了彼此鑰匙,現在的我們只是朋友,單純的朋友,而且她也跟我說了她的好消息,她跟之前一個男朋友復合了。」
「……嗯……」
「你懂我要跟你說什麼嗎?」
方晚靜想了想,「老實說,我不太懂。」
陳宇揚笑了,笑容中有一點點寵愛的味道——雖然他講得清楚,但說實在的,這種清楚來得太突然,也難怪她無法理解。
她才十九歲。
她的人生不是被過度保護,就是忙得沒時間,無論是哪一種,感情對她來說都很難理解。
「我知道你跟她是什麼樣的關係,只是我不懂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晚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喜歡你。」
這句話他在心中想過很多遍了,始終沒對她說,飛機上他反反覆覆的想,原以為會很難開口,沒想到此刻卻如此輕易。
很自然的脫口而出。
沒有緊張,沒有忐忑,就是坦白訴說自己的心情。
這陣子在紐約,他想起很多事情,覺得也許,只是也許而已,他早就喜歡她了,不是現在,而是很久以前。
所以他才會一直記得她的模樣。
我喜歡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他突然整個人輕鬆起來。
不再有難言之隱,也不再欲言又止,面對著她說出自己的心情,感覺很微妙,彷彿回到少年時。
方晚靜看著他,雙眼中寶石般的光芒依舊,許久,才問他,「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次。
「你什麼時候要回紐約?我是說,正式回去那裡工作。」
「目前暫訂是九月。」
「你九月底就要離開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呢?就算你喜歡我,那又怎麼樣?我不會去談那種知道一個月後就會結束的感情,雖然現實變化本來就很難預料,但那是在可以努力的前提之下,因為未知,所以努力,感情不是合約,我沒有辦法明知道一個月後就會分開,還跟你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的發展下去。」一口氣說完,她沒再看他一眼,「我要走了。」
轉身的瞬間,陳宇揚跟著站起,從背後圈住她,將臉埋在她纖細的肩膀上。
方晚靜掙扎起來。
他在她的後頸印上一吻,「我話還沒講完。」
那個後頸的接觸,奇異的讓她安靜下來——很奇怪的感覺,她不太會形容,這就是親吻嗎?
只是輕輕碰一下而已吧,可是……可是……
他環著她的姿勢極其曖昧,她的臉一下燥熱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一旦開始,就會發展迅速,也許一個月後,我們已經分不開彼此?」
方晚靜紅著臉,搖了搖頭。
她連他們可能會談戀愛都沒想過,怎麼會考慮到那麼久以後的事?沒牽過手,當然不會想到分不開彼此。
而且,一個月真的太短了,互相瞭解都不夠,怎麼可能會分不開彼此——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腦海突然閃過晨曦那幸福的笑臉。
她的妹妹自從戀愛後變得好愛笑。
晨曦跟韓抑剛不到十天就已經怎麼樣都分不開了,甚至連兩姊妹見面,都是韓抑剛載著晨曦來,等時間到了再來帶她回去,每天膩在一起,分不開到了一種讓所有人傻眼的地步。
所以,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何況,自己對陳宇揚其實也是喜歡著的,不然不會讓他這樣抱著,而且就在這時候,她有點懂為什麼晨曦會一天之內從牽手都沒牽過的兩個人奔回本壘。
因為有時候是心情使然,有時候是氣氛使然。
就像現在一樣,房間內有種奇異的柔軟空氣存在,讓整個人放鬆起來。
「我們有兩個月可以好好戀愛。」陳宇揚的語氣很輕鬆,就像在說一件他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的事情一樣,「培養感情,然後,一起回紐約。」
方晚靜沒想到他會講出這樣的話,眨了眨眼睛,「一起……回紐約?」
「對,一起回紐約。」
他知道她在台灣念的並不是擅長的科系,也念得很痛苦,而紐約有知名的音樂學院,她可以真正念自己擅長而喜歡的東西。
而且,紐約充滿各式文化的魅力,很合適喜歡藝術的她。
「你可以一邊學語文,然後一邊複習鋼琴,等準備好了,再跟音樂學院提出入學申請。」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我當然知道。」像是知道她的疑慮似的,他很明白的告訴她,「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你。」
她覺得,「照顧」是兩個很虛幻的字。
他有可能現在很喜歡她,喜歡到可以承諾說要照顧她,但此刻不代表永遠,沒人能保證愛情,一旦愛消逝,那麼紐約之夢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傷害。
一旦她跟著他飛越千山萬水,她就再也沒有退路。
方晚靜看著他,搖了搖頭——她早就不再作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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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比在聽完陳宇揚的遭遇後,很沒良心的笑了。
照理說,他不該嘲笑自己的朋友,但老實說,實在忍不住呀——陳宇揚在紐約時,是個很會玩,也很愛玩的人,他有恩惠,但也不排斥與其他女生的默契,桃花滿開的他對缺乏女人緣的同事來說,一直以來都是很大的刺激跟壓力。
但現在的情況明顯是,桃花滿開,可是最想要的那朵桃花不開。
就在他第N次悶笑出聲時,陳宇揚終於忍不住踢了他一下,「別再笑了。」
「對不起。」
陳宇揚原本以為他是真的道歉,正想原諒他時,沒想到他接著說出的是,「我只是覺得你吃癟的樣子很有趣而已。」
「我發誓,只要你再笑一次,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Cover你。」
陶比一聽,臉立刻僵住——屬於妻管嚴俱樂部中堅大將的他,是沒有什麼男人娛樂的,偶爾想出來兜兜,還跟老婆大人報備說,幾個男同事在陳宇揚家看NBA,而他的太太也每次都會打電話求證,想當然耳,雖然他們是在一起的,也是看NBA沒錯,但地點卻是辣妹酒吧。
「大哥,我錯了,我絕對不會再笑,你原諒我。」
陳宇揚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可以開始討論了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陶比給了他一個討好的笑容,「我本來就想快點討論的。」
旗艦店開幕在即,而他們需要辦個活動——首賣打折是很好的方法,不過跟百貨專櫃的活動一樣,似乎又有點缺乏創意,所以需要討論一下。
而小會才剛開,陶比就悶笑個沒完,艾琳禁不住好奇心問他在笑什麼,陶比說了,然後就沒人再繼續看活動的事情。
陳宇揚當然不會大嘴巴把事情告訴陶比,只是那天帶晚靜回飯店時,他只把房間門關上,沒落鎖,陶比剛好急著要找他,有敲門,但他剛好轉開電視,聲音壓過敲門聲,於是急著找人的陶比旋開門把,聽到最後面三分之一的對話。
但要說困擾度,陶比還在其次,主要還是晚靜。
晚靜的態度顯得很奇怪,若即若離的——雖然對他說,自己已經過了作夢的年紀,但他去接她下班時,她又顯得頗開心。
有時候會講很久的電話,有時候又顯得什麼都不想說。
他約她三次有兩次會被婉拒,但她有時候又會打電話給他問說,她放假,要不要出來走一走。
結果就是,他常常在想她的事情。
比起六月剛回台灣時,更常想起她。
他覺得晚靜可能處於自我矛盾期,所以現在的他,更需要多點耐心,好讓她再次作夢。
雖然可能還要很多時間才能讓她對他有信心,不過他願意付出所有的耐心,只為了再一次看見她無憂的笑臉。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證明了——愛情的力量。
因為就在一個月後,他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將方晚靜帶回了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