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路口等紅綠燈時,女人手握一疊影印的傳單和一卷雙面膠也走了過來,她四下東張西望,綠燈亮起時,她開口問蓓蓓:「小姐,你有沒有看見一隻西施?」她眼裡含著眼淚,像走失了孩子的媽媽一樣焦慮。
「小狗啊!」蓓蓓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嗯,它身上的毛大部分是白色的,還帶了一些棕色在背上、頭上。」女人從皮包掏出照片給蓓蓓看,同時拿面紙很快的擤了一下鼻子。「它是公的,兩歲了,不認識路,這幾天每到下午就打雷下雨……」說著說著,女人的眼淚成串的落了下來,哽咽不能成聲。
她們穿越馬路,女人繼續去每根電線桿貼尋狗啟事。
蓓蓓在巷口的電線桿上看見那張告示,女人願意花十萬塊酬謝替她找回愛犬的善心人士。回到家裡,她立刻把這個訊息告知晨光。
「蓓蓓,你是同情那個掉了狗的主人,還是想要那筆酬謝金啊?」晨光一面收拾工作台上的東西,一面漫不經心的回應她。
「欸,你別把我想得那麼現實好不好?那種寵物狗一旦流落街頭就慘了,又不會找食物,又不會佔地盤,你說,它要怎麼活啊!」蓓蓓的腦裡轉來轉去,都是那個焦急的女人悲傷的表情。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愛心的。」晨光也收斂起玩笑的表情:「待會兒我出去順便在附近繞繞找找。」
蓓蓓試探的問:「去約會啊?」
晨光撇了一下嘴角,說:「談戀愛約會很正常啊!」
「那你現在跟孟芹發展到什麼程度啦?」
「喂——」晨光發出抗議的叫聲。
「小氣鬼,透露一點也不行啊!」蓓蓓的語氣有些醋意,心中就是克制不住的要對晨光的戀情感到隱隱作痛。
晨光帶著無奈的笑意問她:「你知道這個做什麼?」
蓓蓓口不擇言的說:「轉述給我老哥啊,好讓他徹底的死心,早點跟心瑂結婚,省得夜長夢多,搞不好又冒出另一個女人來了。」
「你多管管你自己吧!」晨光拿了車鑰匙要出門。
「欸!」蓓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惆悵。
「又怎麼啦?」晨光低頭穿鞋。
「萬一找到那隻狗狗,獎金一人一半喔!」
晨光做出一個要掐死她的動作,然後開開心心的出門約會去了。
蓓蓓聽著厚重的銅門「喀」一聲的扣上,她幾乎還聽得見晨光穿著他那一百零一雙的高統球鞋飛奔下樓的腳步聲,她的鼻頭忽然發酸,眼淚順著腮幫子滑下來。
真該死!她在心裡咒罵自己;眼淚為何在拍戲該來的時候不來,現在落淚豈不是「暴殄天物」?
如意適時的帶了一大包零嘴和下午逛街血拼的戰利品過來。
蓓蓓向她吐露了心事,如意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嚷道:「不會吧你居然愛上那個英俊的窮畫家?那姜凱文怎麼辦?」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他沒再打電話給我了。」蓓蓓不能否認,凱文的影子最近也常在她的心裡徘徊,但畢竟自己仍是個尚未熬出頭的小演員,不明就理的人看起來還當她是故意利用凱文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你真的喜歡上那個畫家了嗎?」如意再確認了一次。
「我不能確定……」
「那就對了,反正畫家心有所屬,你就別再鑽牛角尖自尋苦惱了,我舉雙手贊成你跟姜凱文在一起。」
蓓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現在是待價而沽,有人出價我就賣了!」
才說完,電鈴忽然響了。
如意說:「怪怪,該不會是你的白馬王子出現了吧」
蓓蓓打開門。來者是致文,頸子上還帶著觸目驚心的五爪抓痕。
「哥,你的脖子怎麼弄的?」
如意戲謔的說:「哎呀,準是你家的小貓變老虎了!」
「可不是嗎?我還擔心會不會得破傷風呢!」致文怒氣未消。
「心瑂抓的?」蓓蓓明知故問。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養一隻貓啊?」致文沒好氣的說。
如意自動自發的從冰箱拿出啤酒,「女人一凶就不可愛了,心瑂真是失策啊!」
致文喝了兩口啤酒,若有所思的說:「我越來越不能忍受她了!」
「幸好你們沒結婚!」如意說。
致文似乎得到了同情,「就算結婚也能離婚,更何況是我跟她現在這種情形。」
蓓蓓偏要潑他一頭的冷水,「孟芹現在跟晨光好得很!」
致文喝光了啤酒才說:「跟孟芹沒有關係,純粹是我跟心瑂之間的問題。」
「什麼問題?」在孟芹出現之前,蓓蓓從未聽說他們之間有任何問題。
「她現在變得很神經質,女人打電話給我不行,連打錯電話的也疑問半天,她老是懷疑我背著她不知道搞什麼。說實在的,我現在的日子比坐牢好不到哪裡去。」致文有滿腹牢騷與滿腔的鬱悶。
「誰叫你還跟孟芹藕斷絲連!」蓓蓓直接戳進他的弱點。
致文想迴避這個問題,只好一個勁兒的跟如意打屁。蓓蓓整晚沒給他好臉色看,其實她倒不是真的生哥哥的氣,反而對孟芹的成見又加深了幾分。一切混亂皆起因於這個女子,她想像不出孟芹有什麼迷人之處,為何致文和晨光的心都繫在她的身上?
更明確一點來說,蓓蓓對孟芹的厭惡隨著晨光約會的次數、夜歸的時刻而成等比級數增加。她經常詛咒孟芹會遇上「割喉之狼」或遭搶劫、綁架……
奇怪的是,莊克勤捨她而逃婚另娶,她都不曾有過這麼惡毒的想法。
蓓蓓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是,心瑂太可憐了,她一旦失去致文,就變得一無所有。還有晨光,這個純情到幾乎屬於異類的大男孩,竟有眼無珠的喜歡上這個單身公害……他們的歡樂悲傷都不知不覺的操控在孟芹的手中,這女人若興風作浪起來,豈不讓人又嫉又恨
又下雨了,閃電、雷聲伴隨傾盆的大雨,一個小時以來不停歇的持續著。
蓓蓓從傳播公司領了一張現金票出來,心情好得難以言喻;這下子她的信用卡費用、房租、水電以及晨光借給她的兩千塊錢都可以一併還清了。
她打算這兩天去買幾支空白的錄影帶,下個星期她的戲就要上檔了,雖然她露面的時候不算很多,但這已經算是她的代表作了,她決定把自己出現的集數都錄下來;當然不可能四十集全錄啦!那光買錄影帶就要花掉她不少錢。她想,以後接戲終於可以開口說和當紅小生薑凱文演過對手戲了……
叭——一陣車子喇叭聲傳來。
「蓓蓓!」姜凱文按下車窗在車裡叫她。
「嗨!」雨下得極大,蓓蓓的雨傘幾乎要承受不住了,她彎下身子對著凱文說:「你也來領錢啊?」
「早領過了,先上車!」凱文說。
蓓蓓七手八腳的收傘、開車門、入座,身上儘是雨水。
凱文掏出手帕遞給她,「先擦擦!」
蓓蓓將雨傘放在腳底下,拿著凱文的手帕揩了揩身上的雨水。
凱文玩笑道:「回去幫我洗手帕!」
「喔——搞了半天根本是你的陰謀,我還以為你這麼有愛心呢!」蓓蓓一副吃虧上當的模樣。
「小氣。」他一把從蓓蓓手上攫走自己的赭紅色大手帕。
「幫你洗幫你洗,免得待會兒下車你要我付你車錢!」
蓓蓓又伸手要把他的手帕搶過來,凱文嘴裡嚷著不用她雞婆了,卻隔著手帕按住蓓蓓的手。她的手心貼著冰涼的黑色皮椅邊緣,手背又感覺到凱文的掌心,透過薄薄的方巾傳遞著溫熱的暖意。
「有沒有在下雨天到海邊散過步?」凱文問。
「我還沒有『病』得那麼厲害!」蓓蓓笑說。
「陪我?」車子正好遇上紅燈,凱文側過臉來,像是在等待蓓蓓的回答。
「好啊!」蓓蓓又看見他在那場相遇夕陽下的外景戲中的迷人眼神了,她劇烈跳動的心迅速讓自己的雙頰著火似的灼熱起來。幾個月前她還是個被人在結婚當天遺棄的女人,現在,外面下著滂沱大雨,她竟坐在許多女子的夢中情人身邊天啊!這種幸運是否會繼續延伸為一種幸福呢?
凱文把車子開往無人的海邊。雨已經小了,但仍然有一陣沒一陣的下著,風比城裡大了一倍,他們停車下來,遼闊的沙灘只有他們兩個人。
凱文對著海潮長長的呼嘯了一聲,蓓蓓也用手圈著嘴跟著呼喊起來。
「過癮吧!」凱文忽然大聲的唱起歌來——
我讓你依靠,讓你靠
沒什麼大不了
別再想,想他的好,都忘掉
…… 詞/小蟲
他把蓓蓓圈在自己的胸膛前面,忽然沉默了起來,一會兒才說:「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蓓蓓轉過頭看他。
「我聽楊導演說過你的事。」
「什麼事?」蓓蓓武裝起來。
「你本來要結婚,後來……」
蓓蓓掙開他的手臂,覺得自尊受到嚴重的傷害,沒想到不欲人知的創痛居然成了圈內人流傳的笑話。
凱文緊抓住她的手臂說:「這有什麼關係!楊導演如果不是從徐靂那裡知道你的遭遇,你哪會有機會演他的戲呢?」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呢?我不需要你同情我啊!我從他逃婚那天開始就不痛不癢的活著,我既沒自殺也沒酗酒,我還興高采烈的去參加他的婚禮呢!」蓓蓓的聲音在風裡變得破破碎碎。
凱文忽然低頭狂野的吻住她的唇,蓓蓓恍惚的抗拒著,雨又沙沙的落下來,她終於和凱文緊緊的依偎在風中、纏綿在雨裡。
天黑後他們投宿海邊的一家汽車旅館,車子就停靠在房間的樓下,拉上米色的折疊拉門,蓓蓓無言的隨著凱文走上狹窄而鋪著深藍色地毯的樓梯。
凱文開了門後停在門口審視蓓蓓的表情,「你在想什麼?」
「想你多久前來過這種地方?帶的是誰?怕不怕惹上麻煩?」
凱文淡淡的笑了笑,逕自走進房裡。
蓓蓓跟了進來,並且還把門的扣環也鎖上。
凱文轉身過來把蓓蓓抵在門上,說:「我只想洗個澡,把身上的衣服弄乾就回去,你呢?」
「我想拍你的裸照去賣!」蓓蓓雖然表面上裝得很鎮定,內心卻起伏得很厲害,剛才纏綿繾綣的情緒延續至今,她完全失去判斷凱文心思的能力。
「我跟你說真的。」
「我跟你說假的。」蓓蓓仍是嘻皮笑臉。
「我是真的。」凱文收歛起笑容。「抬起頭來看我,我的眼睛不會說謊。」
蓓蓓推開他,走向被厚重的窗簾所遮蓋的窗口,她拉開窗簾,屋外像墨一樣的黑,近處有蟲鳴,遠處有飄忽的潮聲。她緩緩的說:「偶像級的天王都不能交女朋友,但是不代表他們的生活裡沒有女人,對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認為我很濫情對嗎?你認為我只是無聊,路上遇見你就上前搭訕,然後把你騙到海邊,騙進小旅館,騙上床,最後GAMEOVER,拍拍屁股走人」
「也許我們會相愛一個晚上。」
凱文氣道:「你這麼說不僅污辱我,也是污辱你自己!」
「我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男人玩弄,如果這只是一場愛情遊戲,我就抱著遊戲的心情陪你玩;你別告訴我你很認真,因為我很容易相信,我會以為你肯為了我而擺脫身邊所有的女人,我會以為你跟我交往是出於真心真意。」
「我是、我是、我當然是真心真意的愛上你了!」凱文再次把她擁進懷裡。「我在上一部戲跟你合作的時候就愛上你了,我千方百計的希望再跟你一起合作,我找製作人、找楊導演,讓我們有演對手戲的機會,就連剛才在傳播公司外面見到你,那也不是巧遇;我問了會計小姐知道你下午要去請款,我特地在樓下等你的,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一個女孩子,我對感情一直是認認真真的!」
蓓蓓知道凱文確實是演藝圈裡少數沒鬧過花邊新聞的男演員。她不是也一直盼望有一天能麻雀變鳳凰嗎?為何面對凱文的剖白,她反而惶惶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