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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殞落 第八章 作者:克勞迪亞
    戰爭初起,局勢頗為明朗。

    一方面打的是「保衛故土,抵抗侵略」的旗幟,另一方面則喊著「解救人民,自由萬歲」的口號。雙方都是正義之師,士氣高昂地投入戰鬥。TROLAYAZ的軍隊佔得先機,一舉擊敗了位於爭議小行星群落的ZHINE國軍隊,宣佈該地區及其附近范巴氏計量法內所有空間,都是屬於TROLAYAZ的宇宙領域。

    雖然常年沒有戰爭,可是從未放鬆過軍備的TROLAYAZ軍隊紀律嚴明,武器先進,更有一個被支系成員裡沙亞?托雷亞茲從淘洗車間裡提拔出來的指揮官:琳達?托雷亞茲。她擅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行奸猾狡詐之戰略」。背靠後援軍的強大武力,她幾乎單人匹馬將艦隊向ZHINE國的領域內推進了三分之一。

    而ZHINE由於國內剛剛進行過的一場大清洗,當年經歷過戰爭的老將所剩無幾。

    連年的內耗又使得物資不足,軍備匱乏。僅僅依靠宣傳來發動人民捐獻財物來購買的軍火,並不能完全滿足需要。這些從各種購買來的軍火中,甚至還混有馬可斯出賣的TROLAYAZ政府的淘汰產品。

    勝利女神手持的天平,無可爭辯地向TROLAYAZ傾斜。

    但是,TROLAYAZ本以為可以在三個月內結束戰鬥的期望,在ZHINE國的「流水」小行星群附近遭到挫折。

    防守該星域的好幾位指揮官,不約而同地採用了一種讓ZHINE損失慘重,但卻非常行之有效的抵抗戰術:人海戰。

    大量技術相對落後的飛船,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地朝TROLAYAZ的軍隊衝來。即使被先進的武器擊落,卻仍有更多的飛行員喊著熱血沸騰的口號,慷慨赴死,朝TROLAYAZ艦隊猛衝。在炮台上的官兵一直射擊到手軟,發射膛過熱,也無法阻止他們前進。好幾艘戰鬥艦最終被撞毀,使得決心死命抵抗,衝出包圍圈的琳達?托雷亞茲最終也不得不下令後撤。

    裡亞沙的艦隊就此在「流水」停頓下來,和源源不斷有後援補充的ZHINE軍隊展開了拉鋸戰。戰爭初期立下赫赫戰功的女指揮官,一直到戰爭結束,都留在那個星域,沒能再前進半步。

    TROLAYAZ和ZHINE在其他地區的戰鬥,也都陷入了類似的境況中。由於ZHINE國的後援國UTA大量人力和財力的支持,ZHINE趁此寶貴機會,逐漸恢復戰鬥力,而新的一批指揮員也在前面的慘敗中成長起來。雖然戰線沒有推進,但是畢竟被人節節推進,失去本國星域的事也沒有再發生。

    曾經只是在關心藝術的人們中間傳誦的名字,「梅森?托雷亞茲」,現在已經是令大半個文明宇宙咬牙切齒或瘋狂熱崇拜的傳奇。藝術家般的天才想像,現在又混合了科學家的冷靜計算,使他在外交,政治等戰略層次上,總是處處棋高一籌,ZHINE和UTA所期望獲得的星際支持遲遲不能出現,不得不獨力苦苦支撐。在戰術上,他依靠著先進的技術,和優秀的指揮人才,在戰鬥中佔上風。

    托雷亞茲家族的優勢明顯地發揮出來,幾乎大部份優秀的指揮官,除了從奴隸行列中直接提拔出來的以外,都是托雷亞茲家族的成員。這個由冒險家和科學家混合而成,經過無數代人完善的基因組,優越性顯露無遺。雖然這一點讓平權主義者腹誹,但是在危機時刻,人們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生活在強者的羽翼下。

    實質上,梅森?托雷亞茲對於他將軍們,幾乎是一個太陽一般的存在。有關他的各種神乎其神的傳說幾乎是在托雷亞茲家族內部,也被人們所深信不疑。比如,TROLAYAZ所取得有幾次勝利,以少勝多達到了匪夷所思地步,據說就是由這位年輕的君主脫去王冠,喬裝打扮潛入自己的軍隊,指揮作戰而獲得的。雖然這樣的說法無法證實,但是的確有人記錄下葛利士所說的,他現在已經是在「崇拜地仰視」他這個學生的詞句。

    TROLAYAZ參加戰爭,還有一個後方的不安定因素存在,那就是由吉米?亨得裡克殘部發展而成的反叛軍。

    普遍認為的激進黨人,已經被處死的吉米?亨得裡克,是一個天才的煽動家和組織家。他少年時在一個有暴力虐待傾向的小礦山主家裡長大,是「不自由,毋寧死」的堅定信仰者,認為即使是貧窮也比奴隸制來得好。他在反對奴隸制的TROLAYAZ人中威信相當高。所以,在他死後三年,反叛軍仍然維繫著,團結在他的遺孀卡美拉?亨得裡克周圍,並由於UTA和ZHINE的援助,而藉著戰爭更加發展起來。

    列文逃離托雷亞茲領地後,被帶到的,就是反叛軍的宿營地。在來時的路上,列文像海綿一樣吸收著林傳送過來的關於叛軍的資料。林極力讓他放下心來,並擔保他的人身安全。因為ZHINE已經和叛軍締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是反叛軍的主要援助力量。

    儘管如此,列文心裡,當然仍然忐忑不安。

    尤其是,當他走進隱藏在崇山峻嶺中的營地,穿過排列在簡陋營房門口一排排好奇圍觀的人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卡美拉那雙結了寒冰的綠色雙眸,和羅賓的時候。

    「啊,你來幹什麼?」羅賓冷嘲熱諷的口氣,「梅森的寶貝兒……」

    血上衝,列文皺了皺眉。

    打量了一下羅賓。很久不見,他已經完全脫去稚氣,看起來,像一個成熟的男子漢了。戰鬥服的背後,露出一截烏黑的槍管。但卻並不炫耀。毫無疑問,他仍然在意列文打倒他獨自出逃的事情。棕色的眼睛裡,流露出敵意和懷疑的神情。

    而列文在凝視了他一會兒以後,臉上毫無表情地把眼睛移開。

    「ZHINE特派戰鬥指導員李文報到。」很多回憶泛上又被壓下。事隔久遠,列文奇怪於自己仍然標準的軍禮。啪的一聲,舉起放下。

    比起羅賓的敵意來說,他更在意的是這支隊伍的精神領袖,但是卡美拉只是用更深不可測的眼神,注視著他和羅賓之間顯而易見的敵意的火花。

    列文把注意力轉回到眼前這場更緊迫的危機上。

    「你以為有ZHINE撐腰,我就不敢動你了嗎?」羅賓一隻手放在身後的槍上,挑釁似地問道。

    「那麼,就動來試試。」一揚頭,列文簡潔明快地回答他,直視入羅賓的雙眸。

    一瞬間,銳利的眼光,直刺心神。

    羅賓的手停了下來。

    儘管羅賓已經參加戰鬥幾個月,甚至單獨帶領一支危險的偵察隊。

    但奇怪的是,列文這樣的眼光,竟然讓羅賓感到害怕。

    殺意。

    一種壓迫人的恐怖感,讓人的手心冷得出汗。

    似乎有無數的被殺的亡靈,聚集在這個人身邊的空氣中。

    而這個人身處於他們之中,赤手空拳,處境不明,卻可以露出輕蔑的笑容。

    那才是,真正將人命視如草芥的眼神。

    自己的。和別人的。

    槍似乎粘在了背後,無法拔出。

    徹底輸了。

    比起上次被打倒在底的時候,輸的更徹底。

    此刻即使槍已在手,也不會再有扣動扳機的意志。

    羅賓不知不覺地在顫抖。

    忽然,卡美拉的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從這場彷彿一場噩夢一樣的崩潰中拖了出來。

    溫暖的聲音,聽起來由遠及近,漸漸讓人心安。

    「嗯。這次又準備來救民於水火了嗎,革命者?」說話的對象,卻是列文。

    「那是,你們自己的革命。」列文收起殺人的眼神,回頭淡淡地答道。

    「哦?……」雖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卡美拉發現自己此刻,還可以基本控制自己的情緒。「那麼,你為什麼會來加入?」

    「不是加入。」列文咧嘴一笑。「我來保護你們不被自己的愚蠢殺死而已。」

    列文所預言的圍剿,來得比預期的要快。當天晚上,睡在禁閉室內的列文,就被一陣陣微弱的,從地底穿來的震顫所驚醒。

    悠長而有規律,很快就可以用肉耳聽到的,從地底傳來的顫動。從腳底,一直傳到大腦。讓整棟房都在顫抖。

    等到守衛驚慌地打開牢門,列文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就衝到室外的時候,那些跨過山嶺而來的龐然大物,已經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了。

    風很大,火光沖天,營地已經在燃燒。罪魁禍首,是那些有三隻像圓盤一樣的腳的怪物。巨大的機體,發出金屬的嘰嘰嘎嘎聲,近百米的高度上,一隻像眼睛一樣的球形操縱台向下俯瞰著,射出一陣一陣的死光。那正是最讓列文覺得頭疼的機器人--三足蛛。

    可以自由翻越山嶺,跨越河流,在探測衛星的盲區偵察巡邏作戰。比對流層飛行器更容易發現地面異常,而且它的高度,使得叛軍很難用地面武器來摧毀它。幾個這樣的機器人,就足以對一個沒有防空能力的地面戰鬥單位,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整個營地的人,都已經處於這種驚慌失措的狀態下。有些人拿著槍在毫無目的地亂射,而另一些人,望著這種從沒見過的機器人,似乎都呆掉了。三足的怪物準確無誤地捕捉瞄準著地面的營房,軍事裝備和活動的任何物體。

    那幾乎是一場單向的血腥屠殺。

    列文的叫聲,壓過了隆隆的爆炸聲,把他們從噩夢中驚醒。

    「想死的跟我來!」抓起一把火箭發射槍,列文帶頭朝一隻三足蛛衝去。

    第一個跟上的,是剛衝到門口的羅賓,隨後一群彷彿像剛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戰士,也都操槍跟了上來。

    要衝到那些怪物的球體正下方是非常危險的。那幾乎就是在直穿過一面由激光彈組成的瀑布水牆。但是在沒有空戰武器的情況下,這也是唯一的死裡求生的出路。

    耳邊的慘呼聲和泥土被濺起的啪啪聲不斷,夾雜在背景中槍炮的轟鳴聲中,列文彷彿又重新回到了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的往昔歲月。似乎,一回頭,就又能看到林誠歷,和小楊,潘明他們熟悉的面龐和身影。

    但這是另一個時間,另一個星球,另一場戰鬥。

    體內戰鬥的血液又在沸騰,可是頭腦卻異常地冷靜。

    等到衝到球體下的發射盲區時,跟來的人已經只剩下四分之一了。所有的人都在生死的邊緣又轉了一圈。

    但是戰鬥才剛剛開始。

    列文帶頭向三足蛛的球體的底部發射,大叫著「所有的人集中火力在一點!」

    巨大的機體受到攻擊,開始發生震動,極力地挪動腳步,躲避他們的攻擊。又有幾個人,死在巨大的圓盤型蛛腳下的踐踏下。移動的機體,也使射擊變得極為困難。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隨著最後一層的裝甲板被射穿,三足蛛的移動忽然停止了。整個身體,發出搖搖欲墜的嘰嘰嘎嘎聲。幾個反應快的人,已經準備向外衝了。

    「站住!」列文大喝道,一把抓住了身邊的羅賓。

    他們幾個人凝神靜氣地等待著。

    巨大的機體毫無規律地向著一個方向轟隆隆倒下。剛才那幾個人正準備向那個方向出逃的人,此刻的臉變得刷白。

    受到激勵,剩下的戰士們,或者自發,或者由列文組織成幾個小的分隊,依法炮製地對付他幾個三足蛛。似乎沒有人意識到此刻是由一個仍然身穿托雷亞茲性奴制服的人在指揮。炮火一閃中,列文看見卡美拉帶著幾個人從一個正在倒下的龐然大物下面衝出。然後就失去了她的蹤跡。

    最後的戰果,絕稱不上輝煌。雖然消滅了所有的機器三足蛛,但那實際上,是一場慘敗。對托雷亞茲來說,這只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但對反叛軍來說,這次的圍剿,卻是前所未有的慘烈。人員和裝備的損失過半,而且不得不立刻轉移經營已久的陣地。

    所有人都明白,從這次圍剿開始,小股騷擾和破壞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們即將加入的,是一場更大的戰爭,一場將牽扯到無數生命,無數星球,超出他們原本戰鬥目的的,宏大的毀滅之卷。

    不出所料地,列文的戰鬥經驗,使他從此以後贏得了尊敬和信任。羅賓的眼光,在失敗的挫痛過去後,幾乎又完全轉入了英雄似的崇拜,畢竟,承認被一個英雄所打敗,要讓人心理上容易接受得多。列文懷疑,一年多的生死經歷,似乎並沒有讓他那種急燥冒進的心智,變得更成熟一些。

    只有卡美拉,似乎並沒有改變。甚至在她宣佈列文作為ZHINE的特派戰鬥指導員,可以參加任何叛軍的戰鬥會議時,那雙綠色的眼睛,仍然隔著一層薄霧,在某個遙遠的地方,觀察著他,審視著他。

    想到這一點,讓列文不知不覺歎了口氣。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繼續拆洗他的烏蘭激光槍。

    此刻,離那場戰鬥已經幾個月了,而卡美拉的態度卻仍然曖昧不明。不知道為

    什麼,他特別想爭取的,就是卡美拉的信任。是罪孽感仍然在作祟嗎?這一點,讓他感到困擾。

    當然,這種特別的煩躁感,也很有可能來自今天白天和林的通話。

    「你真的想一直就留在TROLAYAZ,不回到我們的隊伍中來嗎?」屏幕上的林第幾百次地這樣問道。臉上渴望的神情,讓列文對再一次拒絕他幾乎感到有負罪感。

    搖了搖頭。可以聽見一聲從遙遠的宇宙傳來的一聲歎息。

    「我保證,這次會有所不同……」林低聲地說道。「你可以有嶄新的開始……李文……回來,回到你的祖國來,回到我的身邊來。」他似乎是那種,相信只要有恆心和毅力,就一定能辦成任何事的人。就像列文從前那樣。

    而列文已經改變。

    繼續搖頭,似乎用盡了列文全部的力氣。

    他不想回到一個想控制他思想的政權下去。即使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故鄉。

    「那麼,」林換了一種勸說方式,「難道你不想指揮ZHINE的大軍,和梅森?托雷亞茲一決勝負嗎?」

    列文握緊了拳頭。

    提到這個名字,仍然讓列文全身都會收緊。過去那些日日夜夜的回憶,每次都不受控制地全部衝進腦海。

    慾望,恥辱,歡愉,痛楚。一切都彷彿已經銘刻在他的骨髓中,只要一提起,就會激起生理上和心理上極大的反應。即使是解毒劑也完全無法克制的反應。

    想。當然想。

    仰望星空,幾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千千萬萬的人,正在進行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想作為他的敵人,想站在和他同樣的高度,想作他名副其實,旗鼓相當的敵人,想和他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作戰。

    想將他徹底地擊敗。

    想復仇。

    想將他和他的莊園燒成灰燼,將那些屈辱的回憶一起埋葬。

    而不是蝸居在這個悶熱簡陋的反叛軍營地,小打小鬧,為被他某個不起眼的爪牙圍剿而提心吊膽,委瑣卑微地活著。

    這種渴望,難以言喻地強烈。那是種幾乎可以讓人不惜一切代價,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渴望。

    而靈魂,卻是列文唯一發誓要誓死保衛的最後一樣東西。

    「林,」列文的頭低得讓林看不見他的眼睛。「如果你不想另派一個指導員來協調,或者說監視這裡反叛軍的活動的話,就最好再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屏幕啪地一聲被列文關掉了。

    也許煩躁感,就是從那個時候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吧。

    明天早晨,還要去說服卡美拉,不要去作那種鹵莽危險的探勘。頑固的女人。

    作為ZHINE派駐在反叛軍的戰鬥指導員,是列文唯一同意的林的建議。既不願意改容易貌,回到ZHINE軍隊中去,又想參加這場對托雷亞茲的戰鬥,似乎這是他僅有的出路了。而另一方面,列文也覺得,與其讓ZHINE另派一個會做思想工作的宣傳員來改變TROLAYAZ反叛軍的話,還不如自己這個讓卡美拉懷有戒心的人留下會更好。

    目前雙方的合作,仍然很成功很順利。列文擔當了一個特殊的協調人角色。

    ZHINE為反叛軍提供武器彈藥情報,和列文所特選的飛行器,而反叛軍則根據ZHINE的情報,協同作戰,對TROLAYAZ的地面軍隊進行騷擾,破壞關鍵的軍事設施等等。那是一種互惠互利的合作方法。

    反叛軍的存在,漸漸成為梅森?托雷亞茲的心腹大患。只要想到這一點,似乎就讓列文感到自己渺小的奮鬥,有了補償。

    悶熱的感覺越來越厲害。空調系統由於在昨天的行軍途中有所損傷,今天正在搶修,所以一直冷氣不足的樣子。最關鍵的設備都已經保證,而人就只好委屈一些了。

    夜已深,列文仍在屋內煩躁地踱來踱去,站起又坐下。眼光不時掃到桌上那小半瓶蘭色的解毒劑上。

    其實,他的心裡也很清楚,煩躁的根本原因,是「愛」的藥效快要發作了的緣故。

    自從得到叛軍的信任之後,列文就一直負責改建工作。反叛的熱情是一回事,而真正的戰鬥力卻又是另一回事。吉米?亨得裡克的軍隊,組織渙散,紀律鬆弛,幾乎更像一隊草莽英雄,而不是在對抗已經星際戰鬥化了的托雷亞茲政府軍,常常讓列文驚詫於它竟然能夠延續至今。

    重新灌輸現代戰鬥理念,分配不同任務的兵種,傳授先進武器的使用方法,招收吸納新的戰鬥力等等。雖然有羅賓的鼎力相助,和卡美拉的暗暗支持,仍然是一項艱巨到讓人無法想像的工作。每天的睡眠很少能夠超過四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幾天幾夜地通宵連軸轉。

    而這正是列文想要的。

    羅賓笑著形容他「在頭倒向枕頭的半空中就昏過去了」。這正是他所期望達到的效果。忙得精疲力竭,才能夠有效克制住「愛」的發作,使他少用林從ZHINE專程隨軍需品一起送來的解毒劑。

    那並不是很完美的解毒劑,沒有辦法根治,只能舒緩克制性衝動到能夠忍受的範圍。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東西,也無疑是飽受折磨的列文的福音。他總是在已經無法克制的情況下,躲在無人的角落裡,偷偷地喝上一口,然後繼續工作到凌晨。

    但是他長久以來的擔心,終於還是實現了。

    由於在戰爭中,物資的供應很不能保證。今天是藥物即將用完的一天,又恰巧傳來了運輸船由於受在電離層中戰鬥的爆炸影響,要推遲整整兩天到達的消息。屋漏偏逢雨,今天的工作結束地特別地早。修理空調的老頭,則揮舞著大鉗,不許他幫忙,勒令他去睡覺。

    睡覺?也許去求卡美拉把自己殺了,會更乾脆一些。列文在心中苦笑道。不然的話,就只有讓羅賓把自己堵上嘴巴綁上兩天了,真是不甚令人嚮往的場景啊。

    嘩地一聲站起,列文走到了桌邊,拿起那瓶散發著誘人藍光的解毒劑。

    凝視了許久,又放下。

    也許還可以再等一下。

    列文走過另一間房間裡的鏡子面前。

    鏡子裡面反映出來的那個人,原來麥色的皮膚,已經曬得更加黝黑,留著絡腮鬍,戴著一頂扁帽。微微地抬著下巴,目光看起來堅定而自信。讓看的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敬畏的感覺。

    外表和內在,列文苦笑,中間的差距多麼的遠。

    空氣感覺越來越熱了。列文感到自己的血液幾乎在燃燒。

    也許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低下頭,用手捧了一點龍頭裡放出來的處理過的水,潑在自己的頭上。

    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的人。

    忽然呆住。心臟停跳一拍。

    用力擦去眼睛裡的水,身體一下子變得冰涼。

    身後站著一個人。身材高出自己一個頭。穿著叛軍簡陋的制服。身材挺拔修長。容貌完美無缺的臉上,卻顯示出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傲慢。

    看見列文在看他,一絲嘲笑慢慢爬上嘴角,漸漸地擴大。

    梅森?托雷亞茲!

    能夠感受他身上散發的熱量,噴在頸項中的灼熱氣息,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

    不是夢!

    但卻像在噩夢裡一樣讓他無法開口說話。

    輕輕的笑聲,「好久不見,Z-107M。」仍然是優雅,悅耳的聲音,好像一雙手,輕柔地撫摸過他的每一寸肌膚,激起列文難以克制的反應。

    「好久不見。梅森。」語音卻是冷靜的。鏡子裡面的那個人,黑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灼灼發光,透射出列文所不具有的勇敢和堅強。

    「嗯……似乎恢復到你的本性了哪。真是讓人……想念。」輕輕地摟住列文的腰,梅森站在他的身後

    「哦?戰爭之餘,你還有那麼多的閒暇來想念我嗎?」列文用眼角掃過鏡子邊上的小刀。

    只要一點點機會……

    一隻雪白的手,拾起了那把刀。

    「在看這個嗎?我親愛的,不服輸的列文?和我想的,倒很一致呢。」刀在燈光下,反射出鋒利的光芒。在列文的眼前晃動,離開他的咽喉很近,很近。

    「千里迢迢,獨身夜闖,就是專門為了殺一個小小的叛軍指導員嗎?梅森,那不是你的風格。」鏡子裡的人沒有一絲驚慌,就好像被人從背後偷襲,用刀指著咽喉,是一件家常便飯的小事一樣。嘴角上,甚至也有一點嘲笑的影子。

    刀光一閃。列文猛然感覺臉上一陣發冷。

    噗嗤一聲輕笑。「當然不是。我只是來帶我心愛的奴隸回家而已。」口氣,是不容辯駁的決斷。發號施令,似乎已經如呼吸一樣的自然。

    感覺到自己的腰被緊緊扣住,再也無法掙扎。列文眼睜睜地看著梅森握刀的手,輕輕掃過他的臉頰。刀鋒劃過,鬍鬚一片一片散落,露出下面的光滑的皮膚。

    就好像在剝光他的衣服。

    這個動作所含有的強烈暗示,讓列文一時間再度氣血上湧。身體上的灼熱,燒得他幾乎是無法控制地顫抖。

    「你正在打輸這場戰爭。」列文發現自己必須開口說話。

    「哦?你這樣認為?」輕笑著,梅森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列文英俊的臉上。

    「時間拖得越久,就越難過吧。在我們的營地裡結束生命,似乎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呢。」緊緊抓住些什麼,列文試圖激怒對方。

    放下光刀,一隻手仍然扣著列文的腰,另一隻手則撫弄他已經清潔光滑的臉頰。鏡子裡的那個人,已經完全恢復了他所熟悉的模樣。就連眼睛裡面燃燒的怒火,也從未熄滅似地熊熊燃燒。

    「現在還不會……現在還不……」難以克制的誘惑,梅森在列文裸露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感覺到這一吻給列文帶來的巨大衝擊,梅森輕笑著,把他從鏡子面前拖開。

    凌亂的腳步,列文感覺自己彷彿是一個被叼在猛獸嘴裡的獵物。尖利的牙齒刺入他的肌膚。無法逃脫。當他看見桌腳仍然放著的那瓶解毒劑的時候,心裡一沉。

    即使是絕望,仍然不顧一切地掙脫控制,伸手去抓。

    「啪」。玻璃破碎的聲音,格外地刺耳。

    蘭色的液體啪地濺起小小的水花,然後慢慢地滲入地下,消失地無影無蹤。若無其事地,打碎列文最後一點尊嚴的希望,梅森的手,又重新回到列文的身上,沿著早已熟悉的路線,滑入他的衣襟。

    無言的激烈掙扎。

    在寂靜的深夜裡只聽得見扭打和衣袂撕裂的聲音。

    整個營地都已經熟睡。連空調都已恢復供應。沒有任何人覺察到這一場慘烈的戰鬥。

    「住……住手。」喘息著,身體彷彿已經不屬於自己。兩腿間燃燒的慾望如同病毒一樣飛速擴散到全身,吞噬著肉體,吞噬著感覺,吞噬著意識,吞噬著思想。掙扎,掙扎,再掙扎,在性慾和梅森的兩面夾擊下拚命掙扎。即使是一線希望也沒有也要堅持到最後的掙扎。心靈已經在大聲尖叫著放棄,只有意志仍然在盲目地負隅頑抗。

    「已經……更強了啊。」不知為什麼,這個聲音任何時候都仍然神定氣閒,帶著笑意。好像神靈,在從高高的地方俯視可悲可笑的凡人。

    不……行……了……就要失敗……放棄……失敗……無法戰勝……

    倒在床上的一瞬間,列文舉過頭頂的雙手握住了枕頭下的槍。

    啪地抽出來,槍口對準那張如神祇一般的臉。相隔只有幾厘米,雙手顫抖著,但準星卻穩定地出奇。

    「住手!」黯啞的,低低的咆哮,蘊涵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權威。一線的生機現在已經擴大到了百分之百。

    他贏了!

    一瞬間,列文甚至想放聲大笑。灼痛的感覺,也似乎減輕了許多。

    終於!

    可是,這樣的權威,在梅森的面前完全失去了效用。依然是滿不在乎的神氣,雖然動作停了下來,可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看起來更向是在面對一個調皮不服管教的孩子。

    「開槍吧。如果你想自己所有的夥伴都陪葬的話。」冰冷的聲音,是一個列文所不熟悉的統帥在說話。

    「什……什麼……」列文一下子呆住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的生命信號發生任何損耗的話,等在營地邊緣的馬可斯就會立刻把我在這裡的信息發送出去。」侃侃而談,好像在啟發一個遲鈍的孩子。梅森繼續道,「作為一個最高統帥夜闖敵營,雖然過於冒險,可是,代價如果是叛軍的覆滅的話,似乎也不錯。」

    列文試圖整理自己混亂的思路,槍口一點也不敢放低。「哼,又在要挾我嗎?這次可不會成功。你死就是托雷亞茲的覆滅,一隊小小的叛軍似乎是很值得試試的代價。」

    「哦……哈哈哈哈。」梅森抬頭笑了起來。「看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還不低。」他臉上笑容可掬,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讓列文心裡掠過一絲恐慌。

    「第一:你未必是願意犧牲一隊同伴來換取勝利的人,雖然我不懷疑你的犧牲精神。第二,」梅森頓了一下,「你可能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是,將信號發給ZHINE,Z-H-I-N-E,正在隨時隨刻監視著你們的盟軍ZHINE。發給他們在幾千米的高空上的艦隊。」

    列文的腦子僵住了。隱隱約約,有什麼很可怕的東西被喚醒,那是他所恐懼而深埋起來的東西。

    梅森繼續道,「無論我的生死,一旦ZHINE知道我在這裡的話,恐怕會立即使用星際武器條約裡禁止的區域性毀滅武器吧。區區一個地區的幾十萬叛軍和平民的生命算什麼呢,只要幾顆彈頭,就即可以確保戰爭的勝利,又除去了未來潛在的權力競爭。當然,也順便埋葬了令他們尷尬的李文,一個來自過去的鬼魂。就像在SENTRAL上的時候一樣。」

    「騙……騙人……林……林不會這樣做的。」列文的語氣遲疑起來,拿著槍的手也不斷顫抖。

    「哦,要我拿出證據嗎?春宵苦短哪。等我們回到托雷亞茲,會有的是時間討論的。反正,死在TROLAYAZ或ZHINE的軍隊的炮火下,都是一樣的死,還不如死在我的身下,會比較『幸福』一點吧。怎麼樣,快作出決定吧。」撩起額前的長髮,梅森的身體又向床上的列文傾斜了一點。

    怎麼辦,怎麼辦?

    謊言,謊言。

    他說的關於ZHINE的全部都是謊言。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現在,是忠於TROLAYAZ上的夥伴們的生命,還是為偉大祖國的光輝事業獻身,列文,你的選擇是什麼?」

    彷彿一記重錘,敲得列文出不了聲。

    最終,還是被推到了這一無路可逃的陷阱裡。

    列文再也忍不住尖叫出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不殺了我……」

    「因為你性感的肉體……」梅森的臉上,笑得已經很淡。「……裡面囚禁了一個太過堅強的靈魂……利益和迫害,都不能讓你背叛自己的心……不受欺騙,也不自我欺騙……列文,你說,我怎麼可能放棄這樣一個稀世之寶呢?」

    他在……說什麼?

    列文無法理解。

    可以感受到的,只是,手中的槍被梅森慢慢地卸下。

    衣服漸漸地褪去。

    列文閉上了眼睛。

    卡美拉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敲門。

    她知道列文還沒有睡覺。因為,她剛才還透過薄薄的門板,聽到裡面的腳步聲。而且,她也知道,今天列文的藥快要用完了。這一定是一個很難熬的夜晚。

    終於,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她敲了敲門。聲音在深夜裡非常的響,讓她嚇了一跳。

    「誰?」隔了一會兒,裡面才傳出非常詫異的聲音。

    「嗯……我是卡美拉。」卡美拉猶豫地說,然後又飛快地補上一句,「請不要開門。」

    沉默。然後是列文的聲音。「幹什麼?亨得裡剋夫人?」聽得出來,聲音的主人,似乎是在拚命地壓抑著自己。

    「啊……沒什麼。哦,不,其實,我是想說……」卡美拉的聲調漸漸低下去。

    這樣不行。她暗暗地心想。我就像個該死的十幾歲的小妞,半夜溜到情人的窗下求愛。

    吉米,吉米,卡美拉絞著雙手,絕望地想。上帝,我是多麼希望你此刻,是在我的身邊啊。

    「嗯。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你不必回答。我只是……只是……單純地想對你說一下而已。」

    門內,似乎沒有傳來反對的聲音。卡美拉能夠想像地出,此刻列文一定非常不想讓別人見到自己的樣子。

    沒有等到他回答,卡美拉就趕緊繼續下去,似乎害怕被列文阻止。「嗯。我的腦子現在很亂。我要說的話,也會很亂。但是我懇求你能夠聽完。我想感謝你,感謝你兩次救了我。我已經都從羅賓那裡聽說了。為了『愛』,你一定已經吃了很多苦頭。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你。可是,我的確會永遠感激你。雖然也許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殺了我的養父。你能理解嗎?我感激你,真心的感激。但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卡美拉停了下來,側耳傾聽門裡面的聲音。無聲無息。可是卡美拉卻能夠想像得出,列文屏住呼吸,雙目圓睜,無助地凝視著天花板的樣子。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正確。

    深呼吸一口,卡美拉繼續道,「但是,你竟然來了。來到我們的營地。搖身一變成為了ZHINE的指導員。我恨ZHINE,我恨ZHINE的政府。可是,我卻深愛著TROLAYAZ,深愛著這個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星球。我親愛的丈夫吉米所要解放的星球。認識他以後,我已經對你,你和你的同志們所想做的事情能夠理解了。但你也要明白,我的父親,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超越正確和錯誤的存在,我仍然必須為他復仇。我很高興我失敗了,我很高興你救了我。你解除了我對他的義務,我不能帶著仇恨活下去,可是我卻可以帶著歉疚活下去。」

    似乎有微弱的呻吟聲。隔著門板,聽不清楚。卡美拉真恨不得把門踢開,衝進去抱住那個可憐的人,安慰他,讓他不要再獨自一個人苦苦地忍受。用自己的雙手,代替那些將在他手腕上留下層層血痕的鐵鏈。

    可是她不敢。那個人,有太高傲的自尊心。那是他背負的另一層鎖鏈。

    閉上眼睛,卡美拉繼續沿著自己的思路走下去。「所以我回到了這裡。回到了家。大家都把我當做精神的偶像,大家都在失敗中指望著我。可是我知道自己並不能達到他們的要求,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我和吉米呆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一見鍾情,甚至來不及把我們結婚的消息散佈出去,他就……死了。我必須繼承他的事業,我必須領導這支隊伍,可是我很驚慌,可是我很害怕。直到你來了以後。你讓我覺得有了依靠。讓我覺得安心。沒有你的幫助,我們在這場戰爭中也許連一個星期都撐不下去。你是我們真正的領袖。」

    她不得不停下。因為她聽見裡面傳來簡陋的行軍床扭動時發出的嘰嘰嘎嘎的聲音。卡美拉摀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忍心再聽到這樣的聲音了。

    也許她選了一個最惡劣的時刻,來做這番告白。卡美拉猶豫起來。也許真的應該離開了。她真的想離開。可是不行。再過兩個小時,她就要帶一支小分隊,不顧列文的反對,去探察新的戰區,也許……再也回不來了。所有的話……一定要在今晚說出來。今晚。

    卡美拉放下了雙手。

    「我愛你,……列文。不是人們通常說的那樣的愛。吉米能夠理解,這和我對他的愛是不同的。我愛你的勇敢。我愛你的自我犧牲精神。我也愛你的堅強。隊裡幾乎人人都知道你所受的折磨,沒有一個人忍心用眼睛去看你發作時候的臉色。……你是一個偉大的男人。你從不迷信什麼,你似乎總是用自己的大腦思考。不像我,總是依賴著死去的吉米。所以,列文。請你留下來。我知道我的話說得很亂,聽起來也不像我的樣子。但是,我是真心的,請你幫助我們。請你……加入我們。永遠不要覺得孤獨,不要一個人忍受痛苦。這裡是你的家。我們……信任……你。」

    一聲短促的叫聲,彷彿蘊涵了極大的痛苦,從室內傳來。但聲音中,卻又似乎隱隱約約飽含了另一些感情。讓卡美拉一時不能分辨。

    不知道是不是該去叫人來幫忙?她猶豫著。還是因為自己剛才的話的緣故?好像是由於不加思考地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卡美拉有點微微的氣喘,心潮起伏。

    繼續聽時,裡面卻一片沉寂。讓卡美拉充滿疑慮。

    發生……了什麼?

    忽然,

    門嘩地一聲滑開。

    列文,衣衫不整,神情委頓地靠在門口。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

    身後的人,卡美拉一時沒有認出。

    …………

    「梅森?托雷亞茲!」

    她尖叫出聲。

    「再次見到您,非常高興,夫人。」梅森好整以暇,一隻手撐起列文,另一隻手卻在卡美拉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指尖。

    卡美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震驚讓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連叫聲都忘記了。

    目光無助地投向列文。那個在短短時間內,已經讓她習慣尋求指導和幫助的人。

    列文的臉很紅。不知道是由於羞愧,還是憤怒,他躲避著卡美拉的視線。滿是吻痕的臉頰,淤青的嘴唇,男子氣概的鬍子從下巴上消失不見了。忽然間,他顯得格外的脆弱。

    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他終於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還是抬起了頭來。

    「不……」聲音非常的微弱。然後,清了清喉嚨,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他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有背叛你。卡美拉。」

    「為什麼?為什麼?」卡美拉的心底,一片混亂。

    「但是,請讓我們安靜地離開。相信我,這樣做,是最好的出路了。」

    卡美拉退後一步,無聲地搖著頭,把手伸向腰間的槍裡。她的眼眶中,已經開始泛起了晶瑩的淚花。

    「不!」列文一聲大叫。

    「不,卡美拉。不要這樣。相信我。就像你在戰場上一樣……」列文支撐在梅森的手臂上。而後者,則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的危險。

    「不……不……」卡美拉的語聲中,已經帶上了哭腔。「不,我看錯了。我看錯了。你果然是個叛徒。就像他們傳送給我的內部資料一樣,是一個背叛自己祖國的人……我不應該相信你。你果然是個叛徒……叛徒……該死……我是真的那麼相信你……」舉起的槍,不住地顫抖著。

    「不,卡美拉,請聽我說。如果發出警報的話,我們的營地就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相信,他的目標只是我,讓我們安靜地離開。」他試圖挺起腰來,站得更直一些。可是,梅森卻連另一隻手也圍上了他的腰。像鐵箍一樣把他更緊地環住,貼近自己的身體。唇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地漫遊,眼睛卻帶著微笑,看著卡美拉。

    「叛徒……叛徒……」卡美拉在喃喃自語。

    忽然間,好像一陣冷風吹過,瞬間凍結住了什麼。

    「是的,我是叛徒。我背叛了你。」列文的語聲,變得很穩定。沒有剛才那種哽咽的感覺,他幾乎已經完全恢復到作戰會議上的那種冷靜而有說服力的態度了。「如果你不放走我們的話,那麼營地就會受到跟隨而來的軍隊的毀滅性打擊。即使你不相信我,你也該相信這個人的身份。」列文停了一下,閉了一下眼睛,又睜了開來,「放走我們,否則就死!」

    淚水,模糊了卡美拉美麗的綠色雙眼,順著臉頰無聲地淌下。她已經越來越猶豫。謊言。背叛。信任。一切都在旋轉。

    吉米……列文……為什麼……

    啪,卡美拉收回了槍。她毫不掩飾地擦乾臉上的淚水。等到她再睜開眼睛時,又是那個讓列文感到欽佩的,冷靜,堅定的叛軍領袖了。

    「好。我相信你最後一次。我護送你們出去。但是你們必須在我的軍隊安全撤離以後再離開。否則就必須陪我們一起下地獄。」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梅森說的。

    列文抬頭看了看梅森。後者微笑著點了點頭。

    「至於你,」卡美拉又把頭轉回來,「列文?托雷亞茲,只要我活著,我會追殺你到死。」她掉轉頭,向著營地的外圍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梅森在列文耳邊輕笑著說,「她會殺了你呢,列文。很厲害的女人。像你一樣有趣。如果早幾年,我很有可能會先愛上她呢。」

    列文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地邁步跟了上去。梅森摟著他的腰,步伐一致地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忽然警笛聲大作,一陣一陣尖銳的笛聲,在深夜裡,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卡美拉的腳步停下了,她面色蒼白地轉過來說,「不,不是……不是……」

    「是我。」一個人影從他的身後轉出。

    羅賓。

    「剛才的一切我都看見了。」羅賓緊握著雙拳,眼裡要噴出怒火來。「叛徒!你又一次讓我失望了……」

    幾分鐘前剛剛聽到過類似的話語,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列文忽然很想笑。很想放聲大笑了。

    但是,接下來一句更耳熟的話,又讓他幾乎想哭。

    「不要以為我會像卡美拉那麼心軟,我們所有的人,都發過誓,願意為革命而犧牲……現在……我有實踐這一點的機會了……」他的目光狂熱,帶著殉道者的表情。

    羅賓的話,忽然被一陣更響的警鈴淹沒了……

    「方向139,高度4500,飛行物快速接近中,預計接觸時間二十秒。重複一遍,預計接觸時間二十秒,飛行物快速接近中。所有人員緊急撤退,所有人員緊急撤退。」

    電子警報器平淡的報警聲。

    卻在所有人的心上炸起了一個響雷。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感覺就像在夢中一樣奇怪而不真實。

    列文感覺到腹部受了一下重擊,所有的空氣,都從胸部被打了出去。雙手被什麼冰冷的東西,銬在了背後。他被人像一個包袱一樣,甩到了背上。

    他只能看見梅森在地上快速奔跑的雙腳,和向後飛速移動的地面。

    轉彎。

    再轉彎。

    警報聲越來越響。

    那是在我的堅持下安裝的。

    這樣無關緊要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接觸時間十秒。」

    他發現自己已經在望著野外起伏不平的地面。

    他看見有很多衣冠不整的人們從營房中衝了出來。

    有人在試圖朝他們開槍。

    「預計接觸時間五秒。」

    正當他試圖掙扎著下來時,他被梅森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地面上的碎石,硌得他很疼。

    抬頭,他看見一艘小型飛船。

    馬上就要起飛的飛船。

    模模糊糊聽到的爭吵聲。

    「讓我殺了他。我就是為這個才陪你來的。」

    「不,馬可斯,我決不允許。」

    「他背叛了你。他會把你害地死無葬身之地。即使你殺了我,我也要先殺了這個會害死你的人……」

    第一波襲擊的彈頭已經落在了地面上,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列文看見一半的營房在火光中消失。

    包括許多還未逃出的人。

    氣浪將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重又衝倒在地上。他的耳朵暫時失聰,完全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一具屍體忽然倒在他的身邊。

    在列文被梅森抓著雙腿拖上飛船之前,他只來得及看見,一塊黑色的彈片,嵌在那個雙目圓睜,手裡還握著一把銀色槍支的人臉上。白色的腦漿流出來,混合在鮮血裡,滴在那個人考究的外套上。

    馬可斯。

    只有死亡,才能阻止朋友間的爭吵。

    列文毫無邏輯地思考著。

    只有死亡。

    139是ZHINE艦隊的方向。

    ……才能阻止朋友們的爭吵。

    砰地一聲被扔在飛船的地板上。所有的聲音訊息忽然一下子恢復。前所未有地響亮,朝他的耳膜撞擊過來。

    爆炸聲。

    第二波炸彈襲擊的警報聲。

    人們的慘叫聲。

    他跪了起來,朝窗口爬過去。

    正好看見羅賓,攙扶著卡美拉,朝一架對流層飛機奔跑過去。

    然後一顆炮彈襲來。

    兩人同時葬身火海。

    飛船急速地升空。眼前的火海忽然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雲海。

    回頭。

    那是誰?

    順著那人的臉頰,流下來的液體,是什麼?

    他說什麼?

    「你是我的。」那個人,一把把他的脖子勾住。讓他不能轉動,不能逃走。

    彷彿那是一句咒語,那個人像瘋了一樣,反反覆覆,不停地,不停地念著。藍色的眼睛裡,滿是讓列文害怕的瘋狂。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似乎這是一句可以改變一切的咒語……可以永遠地念下去……永遠也不會停止。

    但是列文並沒有在看他。

    他在看他身後的顯示屏。

    地面上的營地正在毀滅。

    沒有人來得及逃走。

    房子像紙做的一樣被氣浪沖毀。

    地面凹陷下去。

    一道藍光閃過。

    所有仍然在活動的人都忽然停止。像雕塑一樣露出絕望的神情。

    迅速地變黑。

    然後像灰燼一樣散開來。

    他看著。

    看著。

    試圖讓自己昏過去。

    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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