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習慣早起,不想錯過早晨的清新,而且對一個藝妓來說,早晨是一天忙碌的開始。
雪娘坐在床沿低頭看著受傷的小腿,更加深了對田正岡的憎恨及畏懼,為了讓自己的詭計得逞,他竟毫不憐香惜玉地傷害她。
雪娘咬著牙忍痛站起來;吃力遲緩地來到窗戶旁,當她打開窗戶時,驚訝地發現霍飛在花園裡練拳,而塚也則靜默地守在一旁。
她抱著欣賞的目光看著霍飛,他渾身充滿軒昂的霸氣,清俊的五官看起來狂妄而傲然,但沒有小田正岡那種流氓的濁氣,炯炯有神的雙眸泛著一股自信。
此時,霍飛突然往上朝著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雪娘連忙退後一步,暗自希望他沒有注意到她站在窗邊看他。
昨天霍飛已經提醒過她,涵館裡清一色只有男人,所以她必須自我打理。
如果由紀在她的身邊該有多好,她發現自己似乎不能沒有由紀,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坐在鏡子前,雪娘看著鏡中映出的人兒,憂鬱地輕撫著自己的雙頰。「從今天起,你將要扮演一個誘拐男人的惡女。」
向來自命清高的一代名妓,居然淪落到要以美貌陷害男人?
「對不起,我知道你已經起床了,不知我是否可以進來?」倏地,一道低沉迷人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他!
聽他的口氣,他剛才一定發現她站在窗邊看他。
雪娘深吸口氣輕道:「當然可以,請進。」
霍飛拉開房門昂首走進房裡,溫柔地笑道:「早安。」
「早安。」雪娘連忙起身接待,唇邊送出一抹令人心醉的微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早就在花園裡。」她乾脆自己先招認。
「我也沒想到你同樣這麼早起床。昨晚睡得還好嗎?」霍飛溫文有禮的語氣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生疏。
「很好,非常謝謝你。」雪娘發現她與他之間隱隱有道阻隔,若要誘拐他上當,非得先瓦解他們之間的高牆不可。
霍飛突然揚聲喚道:「塚也,將昨晚送來的衣服拎進來。」
原來塚也一直守在門外?
雪娘不禁暗忖,塚也終日像霍飛的影子一樣,無時無刻地守在他的身邊,無形中更增加了高牆的高度。
塚也將好幾個紙袋拎進來放在牆邊。「雪娘小姐,這些全都是董事長吩咐精品店送來的。」
「精品店?」雪娘吃驚地輕呼一聲。
霍飛掀動唇角似笑非笑。「我說過,這裡全都只有男性,找不到一件可以讓你換洗的衣服,所以我命人為你張羅了這些,希望你能滿意。」
雪攘並沒有雀躍地急忙打開紙袋,只是微微欠身頷首道:「謝謝你能為我想到這些。」
霍飛暗暗吃驚地看著雪攘,她的沉著及冷靜令他不解。若是一般女孩,光是看到這幾家知名精品店的紙袋早就樂不可支,為什麼她的臉上幾乎找不到一絲激動和喜悅?
「我先出去,讓你有時間梳洗,等一下我再過來幫你換藥。」
霍飛禮貌地告退,刻意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好的。」雪娘輕輕地點了點頭。
霍飛頷首轉身,經過塚也身邊時頓了一下,「你就守在門外,等雪嬗一打理好,就通知我過來幫她換藥。」
「是。」塚也簡潔有力地應聲。
這樣的舉動或許只是出自一份單純的關心,但是看在雪娘的眼裡,卻是不信任的監視,她知道霍飛的心裡對她多少還是有著疑竇。
霍飛一路思索著踱回和室。
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為何會有超齡的沉著及冷靜?
優雅的氣質、沉穩的態度,在在顯示出她絕非一般家庭的女孩,她若不是來自高貴的家庭,就是曾經受過嚴苛的訓練。
一個如謎的女孩突然出現在眼前,這意味著什麼?
「董事長,雪娘小姐準備好了,就等你為她換藥。」塚也的聲音透過紙門傳了進來。
「好,我知道了。」霍飛起身,暫時拋開心裡的迷惘。
霍飛默默地來到雪娘的房前,為了不讓她瞧出他對她的疑竇,於是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我可以進來了嗎?」
「請進。」雪娘輕快地回應。
霍飛拉開門,隨即看見穿著一襲白色麻紗長裙的雪娘,剎那間他還以為是仙女出現在眼前,驚艷地忘了呼吸。
他微笑地瞅著清純的雪攘。「若不是知道家裡有位女客人,我還真誤以為是仙女出現在我家。」
雪娘羞赧地微笑道:「你別取笑我。」
霍飛看向桌上的急救藥箱。「看來塚也都已經準備好了。」
「先生真的很幸運,有位貼心的隨扈。」
霍飛若無其事地瞥了雪娘一眼。「既然大家有緣做朋友,以後就別再叫我先生,你可以叫我霍飛。」
「這樣妥當嗎?」雪娘心虛地詰問,心裡卻是暗自欣喜,畢竟直接叫喚名字是比尊稱來得親切。
「當然可以。」霍飛狀似毫不在意,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逝。
雪娘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有個問題不知道是否可以直截了當地請教你?」
聽到她文謅謅的問話,霍飛先是眉頭一皺,接著面帶微笑地道:「什麼問題?」
「你看起來不像日本人……」
「我來自台灣,在日本負責拓展業務。」霍飛欣然地解釋著。
「難怪,我就覺得你所散發出來的氣質與日本商人截然不同。」雪娘深吸口氣笑道。
「沒想到你心細如絲、觀察細微。」霍飛語帶譏諷戲謔,暗地裡卻對她的疑竇又記上一筆。
雪娘咬著牙不再多說,慢慢移動腳步折回床邊。
霍飛見狀連忙向前扶她一把。「明明很吃力,為什麼不開口求助?」
雪娘能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大掌溫暖且堅硬,她的神情略顯不自在地道:「你救我就已讓我感激不盡,怎好意思再麻煩你。」
霍飛卻熱切的瞅著她。「不要再說這類的話,聽起來好生疏,要是你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就以身相許。」
聞言,雪娘的臉色剎那間閃過一抹嫌惡。原來真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霍飛果然和一般的男人沒什麼兩樣!
她很快地恢復原有的笑意,輕輕地掙開他的手,感覺自己彷彿正掙開他那張令人著迷的情網。「很可惜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若是以前幕府時代的女人,或許就會因為無以為報而以身相許。」
霍飛忍不住咧開一抹大大的笑容。「那還真是可惜,二十一世紀來得太快。」
雪娘陰鬱地偷瞄他一眼,更加篤定內心的想法。
男人只要遇上女人,就算再清高,腦子裡永遠有著一絲齷齪的念頭。
「請躺在床上。」霍飛俏皮地甩了一下頭。
雪娘伸直雙腿,乖乖地倚靠著床邊,霍飛隨即掀起她的捃擺,動作俐落而專注的卸除她腿上的紗布,檢查著傷口。
「傷口癒合的情形很好。」他的目光定在她的傷口上。
「嗯。」雪娘輕聲回應。
霍飛的手指輕觸著她柔細的肌膚,倏地全身竄過一股莫名的悸動,撩拔而起的波動有如驚濤駭浪,驚得他趕緊慌亂地包紮傷口。
「好了。」霍飛收拾著手邊的醫療用品,故意避開她的目光。
「謝謝你。」雪娘刻意輕佻地勾起唇角,心裡竊笑著他的躁進不安。
「現在傷口正在癒合,所以有空最好能適度的活動一下小腿,這樣有助於傷口順利癒合。」霍飛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強迫自己微笑。
「適度的運動真的可以加速傷口的癒合;我真想到花園裡逛逛,我發現你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庭院。」雪娘以若有所求的目光看著他的跟睛。」
「聽你的口氣,好似巴不得現在就走出房間?」霍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出去透透氣。」雪娘露出嫵媚的嬌笑勾著霍飛。
霍飛能感覺到眼前彷彿是一個溫柔的陷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著一股飛蛾撲火的衝動。「我碚你到花園裡散步。」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她。
雪娘突然發覺在他熱切的注視下,她的心也莫名其妙地急遽跳動著,這樣的認知令她敏銳地警覺起來。
霍飛攙扶著雪娘緩緩走出房間,來到庭院裡的曲徑上。
他刻意將目光挪向別處,怕自己再觸及那雙柔似秋水的雙眸,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庭院真的好漂亮!」雪娘發出一記驚呼,企圖引回他的注意力。
霍飛冷漠地笑了笑。「記得初到日本時,就為了找房子而傷透腦筋,我不喜歡太過奢華的房子,當我看到涵館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深深為它著迷,所以在不議價的情形下毅然買下它。」
「哇,相信你一定花了不小的代價買下它。」雪娘吃驚地斜睨著他。
「值得,因為它的前一任屋主將它整理得非常好,若不是生活狀況吃緊,相信前任屋主也不會捨得割愛。」霍飛微笑地環視著四周,眼底有著自豪和驕傲。
他如癡如醉的眼神遊移在寬廣的庭院裡,彷彿忘了雪娘的存在,雪娘決定贏回他的關注。
她走了幾步,佯裝不慎地跌跪在地上。「啊!」
霍飛嚇了一跳回過神,急忙拉起倒在地上的雪娘。「你有沒有怎樣?」
雪娘一臉歉意地看著他。「可能是我走太急了,所以……」
泫然欲泣的表情使得那雙明眸更加動人。
「都是我不好,明知適當的運動有助癒合,卻讓你過度運動。」霍飛愧疚地看著雪娘。
「不能怪你,全是我不自量力。」雪娘溫柔地安慰他。
「我們到屋簷下的迴廊休息片刻。」
霍飛扶住她的腰,讓她自然地凌空貼在他身上。他就這樣怔忡地抱著,感覺她貼近自己的溫暖,享受芳香的髮絲拂在臉上。
當霍飛出其不意地將她抱離地面的那一刻,雪娘的內心充滿了莫名的喜悅,彷彿在吶喊想接近他的渴望。
為了不讓霍飛發現她的脆弱,她刻意迴避他灼熱的目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拒絕感受他所帶來的火熱衝動。
今天是她要誘拐他,而不是他誘拐她!
來到迴廊前,霍飛放開雪娘,讓她安穩地生在迴廊上。「休息片刻。」
「嗯。」雪娘輕聲回應。
他也在雪娘的身邊坐下,儘管庭院的景致美不勝收,兩人仍然不知該說些什麼來打破他們之間的尷尬。
「以這樣的一個房子為家,是什麼樣的感覺?」雪娘十分好奇地問著身旁的霍飛。
她的聲晉彷彿嚇了他一跳,他猛然抬起頭道:「它是屑於我的領土、我私人的王國,也是讓我沉思、棲身的地方,對我有著安定的作用。」
「很符合你給他人的感覺,時而霸道、時而溫和,簡單說來,你是兩個極端的綜合體。」雪娘讚賞的目光和他一樣,忘情地流連在蒼勁的松柏之間。
「是嗎?」霍飛轉身打量著她。
「至少我有這種感覺。」雪娘挪動身子,發現一直跟隨她的緊張感再度升起。
霍飛忍不住大笑。「這還是我頭一次聽到的形容詞。」
「我想是因為沒人敢對你說真話吧?」雪娘搖晃著掛在迴廊邊的雙腿。
他不禁吃驚地斜睨著她,訝異她的大膽與坦白。「在你的感覺裡,我是一個讓人捉摸不定的暴君?」他的聲音宛如結霜的清晨般冷颼颼。
雪娘的心頭頓時充滿恐懼,難道她把事情弄得那麼糟,不小心激怒了他?
「就算你今天是一位暴君,相信以日本男人在社會上的地位,一定沒有人會多責斥你一句,畢竟日本的文化是以男人為主。」雪娘能感覺此刻的心跳怦怦作響,暗中希望她的一席話能化解他的怒氣。
「日本男人的大男人主義早已名聞遐邇,但是我相信自己不會入境隨俗地染上這種惡習。」霍飛輕斥她。
雪娘訝異地盯著霍飛,原來他不像之前一直努力裝出來的那般冷靜、冷血。
「難道你希望將來所嫁的男人是一個跋扈、偏執的大男人嗎?」霍飛低問。
雪娘重重地歎口氣。「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明知日本男人有著根深蒂固的陋習,但是身為日本女人的我們卻無力反抗,將來是否能幸福,我也不敢預言。」
「你們日本女孩真的這麼認命?」他幽默的開了個玩笑。
「其實中國女孩不也一樣,你別忘了,我們的老祖宗可也是中國人。」雪娘反唇相稽。
「對,你說得對。」霍飛開懷大笑。
雪娘凝視著他臉上毫無設防的微笑,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更讓她吃驚的是,雖然兩人都沒有移動,但是她感覺他正在接納她、靠近她。
「你目前是在讀書還是工作?」霍飛隨口問著雪娘。
雪嬉突然一怔,連忙以微笑掩飾自己的驚慌。「我在一家餐廳裡工作。」
「餐廳?那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
「做久就習慣了。」雪娘輕描淡寫地略過。
「我記得你曾說過家人都住在神戶,那你為什麼不在那裡工作,反而大老遠地跑來東京?」霍飛偏著頭認真的看著她。
雪娘突然感覺霍飛是有意盤查她,只要能通過這一關,她絕對能輕易地接近他。「我家在神戶的一個小漁港邊,為了讓家裡有更富足的生活,所以我與父母商量到東京來工作。」
「你改善了家裡的生活嗎?」霍飛好奇地問著。
幾年來在東京的生活,讓他發覺東京無窮的魅力,往往讓許多鄉下來的年輕人迷失其中。
「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確實改善很多;至少我父親不必再隨漁船出海捕魚,只需在漁港批一些新鮮的魚貨賣給當地的餐廳。」雪娘欣慰的雙眸自然地散發出愉悅、溫馨的光芒。
霍飛從她的眼神中感覺到她真的很努力。「你很想家吧?」
雪娘的雙眉之間有著一絲惆悵和黯然。「我真的很想家,我好想爸爸、媽媽,我好想念他們溫暖的擁抱……」思念家人的苦澀心情,讓她忍不住淚如雨下。
霍飛沒想到簡單的一句話,竟惹出雪娘一發不可收拾的淚水,他慌張地捱近她的身邊,將她摟進寬闊厚實的胸膛。「對不起,我不該惹你難過。」
沒錯!所有的錯都是他引起的,包括她的淚。
雪娘原本是輕微的抽泣著,最後索性放聲大哭一場,不知道自己有多久無法宣洩情緒。借由這一次的機會,她要將藏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和不愉快,通通發洩個痛快。
這下霍飛真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惹哭了女孩竟會如此難以收拾。
「拜託你,別再哭了。」他低聲下氣地哀求她,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雪娘置若罔聞的愈哭愈大聲,引來在庭院中巡邏的手下,讓霍飛的臉上感到一陣燥熱,覺得自己的顏面可真丟盡了。
「我霍飛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的眼淚,如果你再不噤聲,我可是會用高壓手段制止你的淚。」他莫可奈何地出言恐嚇。
她根本無心聽他說,只知道自己多年來終於有可以宣洩情緒的一天。
「你還哭?」霍飛稍稍拉開她的身體,看著已腫得像核桃的雙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模樣好醜!」
雪娘不禁遏制泣聲,張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著他,迷濛的雙眸泛著令人心疼的淚光;霍飛的心猛地抽緊,不由自主地吻上她的唇,彷彿一切是如此的自然。
她柔軟的唇瓣喚起他內心最深沉、炙熱的反應,霍飛震驚自己在瞬間被撩起狂烈癡纏的飢渴,倏地離開她的雙唇。
他輕撫著她的臉龐,不可置信地盯住她,即使心跳急促狂亂,他還是不想釐清這樣異常的反應,只是在靜默中重拾自己的鎮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侵犯你。」他的聲音暗啞而低沉。
雪娘愣愣地看著他。「我……」
她不否認他的吻是那麼地溫柔,讓她仍沉浸在剛剛那一吻的餘波。
「我送你回房間。」老練的霍飛也略感驚慌失措,連忙以微笑掩飾。
「嗯。」雪娘羞紅著臉點頭。
霍飛溫柔地攙著她,小心地護送她回房間,到了門口,雪娘依依不捨的目光鎖住他,她敏銳地發現眼前的霍飛並不似之前所揣測的冷血獨裁,反而有著出乎意料的溫柔。
「快進去休劇巴!」他的聲音仍是不變的溫和。
「謝謝你挪出時間陪我。」雪娘的臉上一片緋紅。
霍飛粲然微笑道:「如果你不討厭我,我願意每天挪出時間陪你散步。」
「真的嗎?」她驚喜地張大雙眼,對他綻放一朵愉悅的笑容。
「是真的。」霍飛語氣堅定地解除她的疑惑。
「那我真的要好好感謝你了。」雪娘嘴角戲謔地往上一揚,「不過先說好,你可不能向我索取以身相許的回報喔!」
那俏皮的模樣在剎那間兮霍飛心蕩神馳,但是他很快地收回心神,愉悅的笑臉故意露出一絲失望。「多可惜,我還真想以此條件作為要挾。」
「你休想!」雪攘鼻一皺、小嘴一努,連忙將門在他的面前掩上。
霍飛離開之際望著緊閉的房門,忍不住哈哈大笑。
站在門邊的雪娘聽到他漸離漸遠的笑聲,原先被燃起的血液瞬間凍結,她不斷地警告自己、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喜歡上他!
她只是小田正岡手中的一顆棋子,只是負責誘拐他掉人桃色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