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再往前行進約數十公尺,停在一幢豪華巨邸的大鐵門前。司機輕輕按了一聲喇叭,鐵門自動向兩邊滑開。車子再向前開,除了一條直通屋子的大道之外,放眼望去儘是綠色的草皮及濃蔭,左側還有一座腰子型的游泳池。泳池的水呈蔚藍色,映著陽光,反射出萬點金光。
深深的院落中有一批工人,忙著佈置舞會的會場。
一個衣著光鮮時髦的女子站在一旁,指揮工人們安置燈光和桌椅。最奇特的是在游泳池旁,竟擺著架龐大的鋼琴;顯然晚上的舞會是由樂隊親臨現場演奏的。
車子停在屋前,身著白制服的司機,很有禮貌的從駕駛座下來,並從後面繞過來打開車門。
一個白淨秀麗的少女,先以兩腳著地之後,低著頭下車。她一身淺咖啡色做底的碎花洋裝,在艷陽下看來頗為清爽。
「如意。」那名外貌時髦的女子,交代工頭幾句話後,快步走過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她斯文有禮的道歉。讚賞的遊目四顧後說道:「這裡的環境真美,住在這兒一定很舒適。」
「那是當然。不過我也是幫這家的主人打工罷了,還沒資格住在這麼高級的別墅享福。」王欣欣笑著說。「我們那位大小姐最愛折騰我了,但凡買衣服啦、挑選禮物啦,或者替她辦生日舞會啦,簡直把我支使得團團轉。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從來不瞭解像我這種職業婦女有多忙!為了替她安排今天晚上的生日舞會,我足足忙了好幾天了。如果光是這些事也還罷了,我辦公室裡又有一大堆工作,一想到這些就煩死了!」
她和如意很熟,因此肚子裡有什麼垃圾就往她身上倒。多年的老鄰居了,可以不必拘泥一些小節。
「能者多勞嘛,就只好多做點事情囉。像我這麼平凡的人,也很難能去擔當什麼重責大任了。」
「如意,你太謙虛了。其實你才不簡單呢,年紀那麼輕,就把一家花店經營得有聲有色的。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還只是一個不通事務的書獃子呢。」王欣欣今年已三十出頭了,她比如意大了十一、二歲,因此常以老大姊自居。不過她也很照顧如意,是她花店的常客。另外她公司裡若需用花卉時,在她職務範圍之內,也一定捧如意的場。
就像今天晚上的舞會少不了要用很多花花草草來妝點,她也是找如意。夠義氣的!
因此如意也很幫她。除了早上在店裡精心插了好多籃鮮花先送來之外,下午又親自過來替她打點。
「舞會晚上六點半才開始,現在才三點,還有一點時間喝杯茶。來,如意,我們先進屋裡去休息一下。站在大太陽底下,怪熱的!」她又歎起氣來:「這也是拜我們那位刁鑽古怪的大小姐之賜,老想些怪花樣來折磨人!屋裡不好開生日派對?偏偏要搞個什麼戶外的派對比較有情趣。她要情趣,整死我們這批底下的人,一早忙到現在。燈光呀,配線呀,樂隊的座椅呀,客人吃的自助餐呀,飲料呀,忙死人了!」她兀自發牢騷。在大太陽底下站久了,眼睛都花了。
一進到室內,空氣沁涼沁涼的,這才覺得舒服了點。
如意跟著王欣欣落坐在沙發上,看得目眩神馳。這世上真有人過得這麼豪奢享受!屋子裡的裝潢美輪美奐,十分的氣派!客廳挑高足足有六米,中央懸著一巨型水晶吊燈。有些擺設一看即知是價值不菲的骨董!主人家的財勢之大可見一斑。
王欣欣叫來女傭,吩咐送上茶點。她強調道:「冰紅茶,要有檸檬片。」
「是,馬上來。」女傭立即回廚房準備。
如意看見她早上親手插的花籃,全放置在客廳的角落裡。花籃上插的全是昂貴的花材所組成的。香水百合、海芋、鬱金香、金魚草、火鶴花、玫瑰等等。其中還有一種比較特別的花,叫作夕霧草。它細細長長的莖上,開著細碎的小紫花,共同組成一個半球型的花朵。大小姐的品味要獨特。她或許也不認識夕霧草,但她交代王欣欣,要不常見的花。都跟別人一樣,處處都看得見,就不稀奇了!
為此,如意特地訂購了好幾把夕霧草。她想這應該可以滿足大小姐獨特的品味了吧。嚴格說起來,夕霧草並不是屬於那種特別妍麗的花朵。它不如玫瑰搶眼,不如鬱金香柔媚,但它的氣質獨特,自有其淡雅的風骨,不與百花爭妍鬥麗。而據說為什麼取名叫夕霧草呢?是因為它花開了之後就像黃昏夕陽下的霧,那麼容易就散開了。
女傭送來兩杯冰紅茶,還有一碟糕餅。
「謝謝。」如意接過茶時,道了聲謝。她一向溫文有禮,對待光顧花店的客人也是這種態度。
「不客氣。」這名女傭很年輕,約莫只有十七、八歲,但長得清秀、伶俐。有錢人家挑選使喚的下人,自然是嚴格的。人品不佳、資質魯鈍的,絕對不予錄取。她轉向王欣欣說:「王小姐,剛剛小姐打電話回來問佈置好了沒有?她要你打電話給她。還有老爺叫你這裡弄完之後,立刻回公司,他有要緊的事要交代你去辦。」
「我的天!」王欣欣差點被冰涼的茶水嗆到。她可不會分身術,這父女倆是否想整死她才甘心哪!「我這有閒著嗎?好不容易抽個空進來吹吹冷氣,喝杯冰水,又交代這交代那的,我真是命苦!小翠,你看看,公司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人,怎麼就我是個勞碌命?不但要管公事,連大小姐的私事也要我來打點。難道我天生是個打雜的料嗎?」
小翠笑嘻嘻的說:「誰教王小姐生來這麼能幹,不但是老爺得力的助手,連小姐也非得你替她辦事才覺得順心。唉呀,能者多勞嘛,為了老爺和小姐,只好辛苦一點囉。而且老爺和小姐對你也不錯,像我們可沒這麼好運,想幫忙還沒人要呢。好了,你們休息一下子,我還有事要做。」
小翠拿著托盤下去了。
王欣欣笑著說:「這小丫頭也是個鬼靈精。沒辦法,我們那位大小姐受不了笨一點的人,一不如她的意,就大發雷霆。她脾氣不太好,又挑剔得要命。以前小翠還沒來時,是一個叫阿珠的人在幫傭。有一次她忘記了,用一隻小姐不喜歡的杯子倒水給小姐,小姐氣得不得了,馬上把她辭退了。」
「就為了一隻茶杯生氣?」如意有點訝異。
「是呀,小姐不喜歡一切她不喜歡的東西。她如果不喜歡一隻茶杯,那麼就絕對不用那只茶杯喝水。類似這種事可多著呢,說都說不完。」王欣欣搖著頭說。
如意斟酌著字句說:「可是為了一隻茶杯就把人家辭退了,不是有點過分嗎?」
欣欣聳聳肩。「也怪她運氣不好,偏偏取名叫寶珠。我們小姐名字叫葉明珠,犯沖了!大概她聽不得人家成天阿珠阿珠的叫,她名字裡也有個珠字,就聽不慣別人也叫阿珠,一氣之下就叫人家捲鋪蓋走路。」
「那可以叫她阿寶啊,不要叫阿珠不就不會犯沖了!」如意說。
「算了,人家大小姐的脾氣就是這樣,不喜歡再換人就是了,她才懶得想這麼多呢。」
「那……葉小姐現在人在哪兒?」她有點好奇,想看看這位飛揚跋扈的千金大小姐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一大早上美容院去了。又要做臉,又要全身油壓,還得做頭髮、化妝,我看得花上一天的工夫!」她搖頭歎氣。「還好她不用上班,若像我這樣,連做個頭髮也從容不了。今晚不僅是她的生日派對,她還將要當眾宣佈訂婚的消息。她的命可真好,這個未婚夫可是相當相當優秀的人才,不但外表英俊瀟灑,性情也好得沒話說,兩人稱得上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聽你這麼說,葉小姐長得很漂亮囉?」如意問。
「嗯,天生的美人胚子。外表活像個白雪公主,可惜性情卻像『青蛙王子』裡那位刁蠻的小公主。」欣欣對她感到很頭疼,卻一籌莫展。誰教她要捧人家的飯碗,只得替人家一家老小效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喝完茶之後,欣欣站了起來,拉拉裙擺說:「休息過了,要開始工作了。如意,你先跟我出去看看,除了那些花籃外,你看餐桌上還需要擺什麼樣的花。」
「好,我又帶了一些花瓶和鮮花來,就是要佈置餐桌的。」
「謝謝你肯親自來,由你自己來用鮮花妝點這個宴會,一定更為出色。」
欣欣帶著如意到外面去。工人們已將燈光架好了,桌椅也排列整齊了。小翠在鋪桌布,看見她們來,微笑著點頭招呼。
「晚上我安排大飯店外燴的歐式自助餐,會有十二個專業的服務生來幫忙,餐飲方面就不需要我費心了。現在我只要把這地方佈置好,就可功成身退了。」欣欣說完,又開始忙東忙西去了。「如意,你忙你的,我還有一堆事呢……」
「這電線不行,會絆死人的……」她去和配電線的工人計較,監督他立刻改善。一會兒又去察看舞池的燈光,一會兒又去看臨時為樂隊搭建的舞台……她真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
如意環視全場,一面盤算這裡該放一個花籃,那裡可以插一盆花,這裡又可以垂吊一個花籃,這裡又應該放一瓶花……她默默牢記起來。
欣欣又回來了。如意對她說:「我先進去插花,等到陽光弱一點後再拿出來。」
「好,我會叫小翠幫你,需要力氣的活兒,你可別自己幹,小翠會去叫園丁老劉來幫忙。現在才三點半,還有三個鐘頭,又有小翠和老劉幫你,你不必太緊張,來得及的。我等一下還得趕回公司一趟,晚上才會再過來。如意,晚上小翠會打電話替你叫無線電計程車,司機已經去接葉小姐了,恐怕沒時間再送你回家。」
「沒關係。」如意笑了笑。下午欣欣派車去接她時,她著實嚇了一大跳。她這輩子還是頭一回搭乘那麼豪華氣派的車子!坐在車子裡,她有點不知置身何處的感覺。
「好,那你去忙吧,我也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呢,唉,真麻煩!忙都忙死了,還要叫我回公司,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她一邊叨叨絮絮的去了。
如意回到屋裡。園丁老劉早將她帶來的花材全搬進來了,並臨時在角落替她弄了一張長條型的檯子,便利她工作。欣欣真是體貼又細心,怪不得那位葉小姐非得她幫她打點一切不可呢。如意對欣欣暗自佩服不已。
過了一會兒,小翠來了。她笑吟吟的說:「白小姐,王小姐交代我過來供你差遣。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她百忙之中,抬起頭來說:「現在還不需要,等我把花都插好之後,就得麻煩你了。」
「你插的花真好看!」小翠稱讚道。「這是什麼花?我從來沒看過。」
如意答道:「這是夕霧草。」手下並不停頓下來,時間急迫,耽擱不得。
「噢,名字怪好聽的,花的樣子也長得挺別緻。」
如意微微一笑。這小女傭年紀雖輕,言談舉止倒也不俗。只聽小翠又說道:「如果我會插花的話,就可以幫你了,可惜……」她攤開兩手,聳了聳肩膀:「我不能光站在這裡看你忙吧,總得為你做點什麼。白小姐,渴不渴?你想喝什麼我替你端來。」
「好,冰紅茶好了,謝謝你。」她拿起剪刀修剪夕霧草過長的莖。
「不客氣,我一會兒就來。」小翠走了。
她一邊將夕霧草插在一隻筒狀的水晶花瓶之中,一邊又修剪了一枝夕霧草,再插入瓶中。她退後數步,細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可以啦,十來枝參差不齊的夕霧草,插在晶瑩剔透的水晶瓶裡,像一片紫色的霧。她故意不摻入其他的花材,如此才能凸顯夕霧草迷離如霧的感覺。
「啊!你插好啦,好美喲。只看一枝、兩枝並不覺得怎麼樣,這麼多枝插在一起,感覺就很不一樣了。」小翠似乎很欣賞這瓶夕霧草,兩眼亮晶晶的眨呀眨的。「怪不得叫夕霧草,遠遠看來,真的像一片飄忽不定的紫霧呢。美極了!白小姐,你很有品味呢。」
「謝謝你,小翠,你的形容也美極了。」如意也回讚她一句。葉家連個小女傭也如此聰明伶俐,葉明珠小姐更不知如何吸引人呢!不知有沒有機會一睹芳容?可惜自己不是葉家的貴客,待她插完花之後,就該離開葉家這豪華的府邸了。唉,她有些感慨的歎一口氣,繼續工作。
「白小姐,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小翠又問。插花這種工作又浪漫又很藝術,也許將來她也去開花店,一定很有意思。
「嗯。」如意沉吟一下,把鐵絲遞給她。「這個工作你可以幫忙,不過吃力一點。你將鐵絲一圈一圈的捆在花莖上面,可以嗎?就像我這樣……」她示範一遍給她看。
「可以。」她乾脆的一點頭,拈起一朵太陽花,用鐵絲慢慢繞圈。
「小翠,你真聰明。」如意真心讚道,一邊又問:「你來這裡以前,在做什麼?」
「我今年才畢業。實踐家專的應屆畢業生,這是我第一個工作。」她一邊繞著鐵絲一邊問:「你覺得奇怪是不是?想不通一個大專生為什麼要當傭人吧?園丁老劉是我父親。葉家對我們父女有恩,這樣你明白了吧。其實我在這兒的工作很輕鬆,只要替老爺、太太、小姐們倒倒茶、跑跑腿、接接電話,粗重活兒都不用我做,薪水也不錯。我在想去坐辦公室,不見得會比在這裡做強。」
「嗯。」如意點點頭。只要喜歡就好。她自己也是高中畢業後,就沒有再升學。並不是成績不好,只是迫於家庭的環境,不得不放棄升學,幫助父親照料花店的生意。本來父母親共同把花店經營得很不錯,無奈幾年前,她母親忽身患重病,不久即撒手西歸。她身為長女,下有一弟一妹,只得接下母親遺下的重擔,和父親並肩合力經營花店,維持一家四口的生活。開始時覺得很辛苦,但兩、三年下來,已經應付自如了。她現在覺得自己是快樂的花店主人。
「小翠,花都插好了嗎?王小姐叫我來幫忙哩。」老劉有濃重的鄉音,但還能讓人聽得懂就是了。
「一會兒就好了。」如意答腔。
「爸,外面都弄好了嗎?」小翠問。
「好啦,王小姐也到公司去了。」她爸爸答。「飯店的人也都來了,外面好熱鬧哇!我先把這些花籃提出去吧?好不好?」
「可以嗎?白小姐。」小翠問。
如意點點頭。「先放在空地上,等我出去再說。」
老劉依言提著花籃出去。一大堆花,夠他來回跑十幾趟了。
※※※
如意趕在六點以前,把會場用鮮花點綴得生意盎然,繽紛絢麗。
「白小姐,我已經替你叫計程車了,你在這兒稍等一下。我現在很忙,沒時間陪你了,真不好意思,希望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再見。」小翠說道。
「謝謝你,再見。」如意笑著點點頭,目送著小翠的背影離去。
偌大的庭院,人聲沸騰,樂隊已經全部就座,開始排練,一時之間絃樂四起,悠揚動聽。美中不足的是飯店的服務人員,忙著張羅晚宴的民生問題,刀叉杯盤,鏗鏗鏘鏘,紛亂雜沓。待準備工作就緒後,晚宴正式開始,一切必將呈現安詳而優雅的氣氛。
最後一批離去的三、兩個工人正在收拾器具,並將一箱一箱的工具裝運上車。
一名衣著整齊的男士緩緩走來。他身長玉立,風度翩翩,面目亦長得俊逸非凡。
如意的眼光不覺被他吸引。心想這麼一位瀟灑的男士究竟是誰?可惜自己與葉府非親非故,根本不可能得知他的身份。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五分鐘或者十分鐘之後,計程車即將要來載走她。她的境遇連灰姑娘都不如,離午夜十二點的時間還這麼遠,她就必須離開了。
「停下來,停下來——」那名瀟灑的男士忽厲聲大喊,放足狂奔。他對著如意叫道:「快跑,快跑,趕快跑!」
如意一下子怔住了,發生什麼事了?他到底是在叫誰呢?「停下來」「快跑」,她究竟該聽哪一個指令?一瞥眼忽然看見載著工人正要離去的貨車,絆到了燈光的電線……她抬頭一看,頭頂上方巨型的燈光正搖搖欲墜。她嚇得手足發軟,恍然明白,那名男子是在叫那部貨車停下來,而叫她趕快跑……但當她發覺時,一切似乎已來不及了,燈光已頹然傾倒,「軋軋軋」的發出可怖的聲音。
如意掩面狂叫,正當她魂飛魄散之際,忽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牢牢抱住,兩人並就勢倒地,朝外滾了幾滾。耳畔只聽到一陣轟然巨響,和玻璃碎裂一地的聲音,頗為嚇人。所幸兩人已有驚無險的躲過被巨大的燈光當頭砸下的厄運。
驚魂甫定的如意,始注意到自己被那名男子牢牢的護衛在他懷中。正要向他道謝,才發現自己的衣襟被鮮紅的血濡濕了一大片。天!是誰受傷了?她自己身上並不覺傷痛,莫不是救她的男士受傷了?天!可不是?她看見他左手臂被一大塊飛來的玻璃碎片劃傷了,鮮血汩汩而下,自他的手臂流至他的指尖,染紅了他的白襯衫。血還在不斷的湧出,看來傷勢頗為嚴重。
「啊!你受傷了,流好多好多的血……」如意慌了手腳。他這樣大量流血相當危險,不行,一定要先止血,一定要先止血!她一低頭,看見圍在衣領下的一條絲巾。她立即扯了下來,緊緊的為他紮在傷口上方。他的面孔扭曲,似乎在強忍住疼痛。
其餘的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一湧而上。
那名闖禍的司機也下車了。連聲道歉之外,還立刻將功贖罪的把受傷的男士扶上車,送醫急救。
剛巧接如意的計程車也來了。她飛快的上車,匆匆交代:「跟前面那輛貨車走!」
他們將受傷的男士送至最近的一家大型醫院。由於他是被玻璃割傷的,因此必須緊急開刀處理,防範傷口留有玻璃碎屑。
貨車的司機留下住址和電話給如意,歉然的說:「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小心引起的,一切醫療費用我們會負責。小姐,你有沒有受到驚嚇?害那位先生受這麼重的傷,真是過意不去。」
「算了,這是意外事件,你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那位先生……」
「小姐不認識他?唉,這次麻煩大了,如果那位先生追究起責任來……」他煩惱的甩甩頭。「總是要解決的,一切以後再說。我現在立刻去辦掛號和急診的手續,對不起,請你在這裡等一下。」他說完,愁眉苦臉的到櫃檯去辦手續。
如意打了個電話回家,表示自己臨時有事,晚一點才回去。她不想讓家人知道她人在醫院,怕他們瞎操心。
手術完畢之後,護士來通知他們:「縫了十幾針,沒事了。你們進去看他吧。」
如意和那名司機立即跟護士進急診室。
「對不起,我會負責的。」那司機站在病床前,彎腰鞠躬,深深表示歉意。
「謝謝你救了我,害你受傷真過意不去。」如意也躬身道謝。
那名男子因流了不少血,神情懨懨的說:「只是意外,不要放在心上。我現在好多了,傷口打了麻醉針,也不覺得痛。你們可以走了,我不要緊的。」
「請問先生貴姓?」司機恭恭敬敬的問。
「我姓史,歷史的史。」
「史先生,你的醫藥費我們公司會負責到底,至於賠償問題……」
姓史的男子微微一笑:「不用談賠償的問題,我都說了這只是意外,你別放在心上。醫藥費嘛,就把今天開刀的費用結算清楚就可以了,反正以後換藥、拆線,也不用多少錢,就算了。你們還有事的話先走沒關係,我再休息一會兒也要走了。」
那名司機見他執意如此,便留下一張名片離去。
如意仍在病床前踟躕不去,一雙眼怔怔的望著床上的人。
他反而倒過來安慰她:「你不必擔心,醫生已經幫我開過刀,徹底清理過傷口了,不會有事的。我運氣很好,傷口雖然又長又深,但是沒有傷到神經,不過是皮肉之傷,很快就會痊癒的,你放心吧。」
「對不起,你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受傷……」她有一種「我不殺伯仁」的愧疚感。
「對了,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宴會的時間還沒到,你是……」他故意轉移話題,免得她內疚不已。
「噢,我姓白,名叫如意,萬事如意的如意。」她面對「恩公」,很自然的報上全名,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所報答。「我家是開花店的。王欣欣小姐是我們的鄰居,她請我過來插花,佈置舞會。」
「哦?那些花都是你一個人插的?真能幹!」他望著眼前這名叫如意的少女,心想她年紀輕輕的,插花的技藝卻深湛至此,亦屬不易!「你插的花和一般坊間插的大為不同,應該稱得上是自創一格。啊!有一盆插在水晶瓶裡的一枝枝淡紫色的花,看起來很特別,那是什麼花呢?」
她微微一笑。「那是夕霧草,夕陽的夕,雲霧的霧。」
「夕霧草,好美的名字。」他讚美道。
「嗯,我聽說葉小姐喜歡獨特一點的東西,因此特別插了一些夕霧草。這種花是最近才引進台灣市場,泰半都是進口來的。」她侃侃而談,忽留意到他身著正式的晚禮服,想到他一定是要參加晚上的派對,歉然的說:「對不起,耽誤你參加宴會的時間了,你現在還能趕過去嗎?」
他自我解嘲的看看手臂上扎得密密實實的繃帶。
「我現在這個樣子去參加派對,不是太煞風景了嗎?反正我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客人,因故缺席應該不要緊吧。」
「不要緊嗎?」她問,心裡難免有些過意不去。
「不要緊。」他用慰藉的眼神望著她。這女孩真溫柔,她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很能安撫人的傷痛。在她殷殷注視之下,他的精神逐漸好了起來。他看了看腕表,七點半了,葉家派對上一定鬧烘烘的了。那盞傾倒的大燈,一定會把會場弄得亂糟糟的,引起的騷動可想而知。還好他現在躲在醫院避難,不需看到那種場面。他忽感到十分慶幸!管他的派對!讓它去吧!他此刻落得輕鬆自在。
他陷在自己的冥想之中,忽聞一陣柔美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你想吃什麼?我去買。當然一定比不上葉家派對上的自助餐那麼豐盛,只好請你包涵一下啦。」
他望著如意甜美的笑靨說:「隨便什麼都好,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你為了救我才受傷,我比你更不好意思呢。你渴不渴?我先去給你倒杯水。」說著翩然而去。
真是溫柔體貼的女孩子。不但賞心悅目,又令人滿心舒坦。他幾乎不覺身上的傷痛了。
※※※
葉家的派對上果然一片狼藉,氣氛顯得一片紊亂又緊張。
葉明珠小姐打扮得宛若童話中的公主,但卻氣急敗壞的找不著她的王子。她原來期望的是一場在花園中的盛宴,想不到卻演變成一片殘破的景象,燈光砸得一地稀爛不說,桌椅也遭到奇襲而受損。最可惡者是竟不能在派對開始前恢復原貌,真不知請這一大堆人是做什麼的?一個一個都笨死了!手腳這麼慢!
王欣欣立在一旁安慰她:「別急,剛好史先生也還沒到,這樣最好了,是不是?你想想看,若是宴會開始了,史先生卻還沒來,那你多沒面子呀?你運氣真好,老天爺故意出了這一場意外,幫你爭取時間等候史先生來。」她很會抓她的心理,故而葉慶松才會派她來擺平他的掌上明珠。
「秉忱上哪兒去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到,真急死人了!」葉明珠急得跺腳。
「他應該是已經來了才是,他的車子也好好的停在車庫裡,怎麼人倒不見了?」欣欣也感到納悶。「會不會被燈光砸傷的人就是他呃?應該不會吧?」
「怎麼不會呢?不然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他出現?你到底查出來了沒有嘛,真是急死人了。」
「還在聯絡之中,只要查到那個開車的司機把受傷的人送到哪家醫院,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史先生了。」
「如果真是秉忱呢?怎麼辦?今天晚上爸爸要當眾宣佈我和他訂婚。如果他不能來,那多掃興呀!」
「那也只好延期囉,不然怎麼辦?我的大小姐,你就別擔心了,史先生那麼愛你,他絕對跑不了的。」
派去查問詳情的人來回報說受傷的人確是史秉忱。他目前正在醫院接受診療,傷口已經處理妥當,沒什麼危險性。
「看吧,我早叫你別太緊張,一定不會出什麼很大的事情的。」欣欣胸有成竹的說:「那麼現在要不要向大家宣佈史先生受傷就醫的事情?」
「那是當然,不然我怎麼交代未婚夫失蹤的事情?」她一得知秉忱的下落後,像吃下一顆定心丸。
「那派對要不要取消?」欣欣問。她想大小姐或許想趕往醫院探視她未來的准夫婿。
她考慮了一下,似乎感到左右為難。
「可是客人都來了,怎麼辦?」
欣欣考量她的心情之後說:「那麼派對還是正常進行,我再去聯絡史先生,看看他能不能趕過來。」
葉明珠點點頭:「好,就這麼辦。反正秉忱只是被碎玻璃割傷而已,趕來參加派對應該沒問題。你快去聯絡,看他能不能在派對開始前趕過來。」
史秉忱整晚卻徹頭徹尾的失蹤了。他不但已離開醫院,也未趕來葉家赴宴。
所幸葉明珠有他受傷的事件當借口,才沒有當眾下不了台。她臉上雖笑吟吟的接受賓客的祝賀,心裡卻打定主意非和秉忱好好算一回帳不可!今天不僅是她的生日,同時也是他們的訂婚派對,他卻因一點小傷放她鴿子,令她顏面無光。他一定得受點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