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開口回話,但仍固執的搖頭。
「好!我不管你了!」他大吼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丟下一句:「一切後果你自己負責。」掉頭而去,再也不理會秉忱。
他坐在那兒發了好一會兒呆。他知道事情還沒完,凶險的事還在後頭。史念祖口中說不管了,其實不是真的不管,要讓秉忱自己做主。他所謂「不管」,是不管秉忱的感受。生長在這種家庭裡,秉忱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他沒有那麼天真,慶幸父親「不管他」,反而真的開始煩惱起來。
他和如意或許最後會變成一對苦命鴛鴦。算了!他也不管了,索性豁出去,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他絕絕對對不會去向明珠低頭的。
他的心裡只有如意一個人。他發誓過要保護她,善待她。他絕對會做到。
※※※
葉慶松向明珠保證秉忱一早就會過來負荊請罪。
可是都過了中午了,仍不見秉忱的蹤影。明珠像一頭憤怒的怪獸般,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恨不得在地上跺出個洞來出氣。
可惜,她沒那麼大的力氣。她有時真恨自己並不是萬能的,偶爾也會嘗受到挫敗的滋味。她非常討厭這種挫敗的感覺。
秉忱是第一個令她挫敗的男人!她恨他,卻拿他無可奈何。說什麼負荊請罪,還不是白白又被他放一次鴿子!她越想越氣,用手舉起一個花瓶,使勁往空中砸過去。「框啷」一聲巨響,花瓶的瓷片碎裂開來,鮮花和清水也流瀉了一地。
由於她有砸東西的壞習慣,葉家所有的擺設都不是什麼珍貴的骨董。葉慶松將他心愛的骨董都鎖在收藏室裡,免得遭殃。他這種做法是明智之舉。
一個美艷的貴婦人扶著樓梯,緩緩的走下樓來。她不是明珠的母親,是她最小的姑姑,也就是她去倫敦投奔的小姑姑。這一回明珠肯心甘情願的回來,還是她苦口婆心勸說之下,才連哄帶騙帶她回來的。
「明珠,你怎麼又胡亂砸東西了?」她蛾眉輕蹙,有點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
「小姑姑!秉忱他……他根本沒來!我……我好氣噢!」她狠狠的跺一下腳。
葉慶齡過去牽住她的手,帶她去沙發坐下。她柔聲道:「你怎麼不想想昨天是怎麼趕人家走的?男人家最愛面子,他當然不可能馬上就回來討好你。」
「小姑姑,你不知道,」她感到很委屈的說:「他昨天說我們個性不合,不想和我結婚。他說出這樣的話,我那樣對他還算便宜了!」
「既然你這麼生氣,就乾脆別理他算了。我們明珠是個美人兒,還怕沒有王孫公子追求嗎?」
「是……是爸爸說他會來的,我可沒叫他來。」她是不肯服輸的人。
「他不來就算了,反正你又沒叫他來,不算丟面子。」她最疼明珠。她和她都長得像明珠的祖母,也就是她和大哥葉慶松的母親。她母親年輕時,是蘇州第一大美人,可惜紅顏薄命,三十二歲那年便染病身亡,香消玉殞了。明珠不僅長得像小姑姑,據說自小兩人的個性也很相像。
葉慶齡小時候也是很淘氣,脾氣不見得就比明珠溫馴多少,也老愛砸東西,一件明朝的骨董花瓶就曾毀在她手裡,而那一年她才十三歲。她搖了搖頭,往事不堪回首,歲月令她成為一個通情達理的成熟女性。她希望明珠能成長得比她快,便可少吃些苦頭。
一名打掃清潔的女傭前來收拾花瓶的碎片。
葉慶齡輕言細話的撫平明珠的情緒。待女傭清掃完畢退下之後,她才開口道:「明珠,你知道姑姑為什麼會親自帶你回來嗎?」
「你不是說要回來看看爸爸和媽媽嗎?」她仍然滿腹不快,嘟著嘴說。
慶齡輕輕搖頭。「其實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她茫然不解。
「嗯,我全是為了你。你忽然來倫敦找我,又在我那兒住了二十天,我從你的言行之中看出你深愛史秉忱,這就是我為什麼勸你回來的原因。」
「現在……現在我不愛他了!」她撇了撇嘴說道。
「你是嘴硬!如果你不愛他,根本不會把他放在心上。就因為你還愛著他,因此你一直在生悶氣,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內不出去玩。我說的沒錯吧?」
她兀自不承認。「人家氣得要命,哪有心情去玩。」
「看看你,還不承認?」她又好氣又好笑。然後她正色道:「明珠,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到底在不在乎秉忱?你要跟我說實話,否則我就不幫你忙了。」
她考慮了半天,礙於面子問題始終沒答腔。
「明珠,你看秉忱今天並沒有來,他的意思很明顯了,是不是?」
她也毫不示弱:「我也沒去找他呀,昨天我還叫他滾蛋呢!誰希罕他!」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就算了。把秉忱忘了也好,也許你們的個性的確不合。」
她的神情馬上又激動起來,大聲叫道:「不!不能就這麼算了,大家都知道我們要訂婚了,現在變成這樣……不!我會很沒面子的!」
「明珠。」她出聲制止。「你不要鬧情緒,這樣對事情沒有幫助。你必須要弄清楚到底愛不愛秉忱,如果只是為了賭一口氣,那就沒必要了。你用盡方法把秉忱弄回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小姑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如刁蠻公主的葉明珠,此刻竟泫然欲涕。
慶齡歎了一口氣,輕輕抹去她的淚痕。「姑姑不會看錯的,明珠,你深深愛著秉忱,不要再否認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哭了起來。
慶齡不忍了起來,柔聲道:「明珠,別傷心,小姑姑幫你的忙,讓秉忱重回你身旁。」
明珠立刻收淚,急急問道:「你怎麼幫我?」
「我幫你重新再和秉忱談一次戀愛。」她極有把握的說。她早年也和明珠一樣有過相同的遭遇。「我有這種經驗,可以好好教你。」
明珠知道她姑姑年輕時曾留學英國,並且和一個英國貴族後裔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對方是個伯爵,祖先又因改行從商,賺了很多很多錢,因此可謂是有錢又有地位。但因為兩人種族不同,再加上文化的差異,便開始有些齟齬。葉慶齡年輕時的脾氣比明珠好不了多少,一發現對方變心,亦馬上明白表示決裂的決心。但經過一陣內心掙扎之後,發現自己真心愛著他,便拋下一切身段,重新去追求他。她成功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搖身一變成為伯爵夫人了。更令她驕傲的是,她的情敵是個西班牙公主呢!
她開始對明珠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
「剛開始發現你的威廉姑丈轉而追求西班牙的凱瑟琳公主時,我一度曾心灰意泠的回台灣,想徹底的斬斷這段異國戀情。可是我人回到台灣,心卻仍然留在英格蘭。我用盡一切方法,想忘了威廉和失戀的苦痛,卻怎麼也忘不了。我本來是個心高氣做的人,連對我自己心愛的人也不肯服輸的。但這一回我卻栽了,栽得那麼徹底!我在台北傷心欲絕,威廉卻抱著他的公主日夜狂歡,這一口氣我怎麼嚥得下去?我開始反省,一遍又一遍的問我自己,是不是還愛著威廉?我回來台灣整整三個月,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後來等我確定我還愛著他時,我立刻訂了一張飛往倫敦的機票。我決定去找威廉,和他重新來過。」
明珠聽得入迷,她眨著眼睛,等姑姑再繼續說下去。
慶齡淡淡的一笑,由於已是陳年往事了,她更能客觀的去描述自己當年的心境。她接著說道:「我在飛機上就開始計畫如何奪回威廉的愛。我很清楚我的情敵是西班牙公主,一個真正的公主兼美女。換作別人早放棄了,可是我卻不。這麼強勁的對手,反而刺激出我的競爭心,我發誓一定要從她手中搶回我的威廉,不惜一切代價!」
葉家所有的親友皆知道慶齡年輕時這一段韻事,尤其是她一舉擊敗西班牙公主奪回情郎,更是傳誦一時的佳話。但她從未告訴任何人她當時的心態,以及她是如何辦到的。
此刻為了她的侄女,她全部都要說出來。
「當你遇上的情敵是個公主時,你會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也由於喪失信心,反而更激發出我所蘊藏的潛力與之抗衡。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和她對抗到底!明珠,你不會瞭解我那時的心情。自小我在家裡所受到的待遇儼然如同一位公主,但事實上我卻不是真正的公主。尤其當我隻身一人寄居歐洲時,那裡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多得是貴族與富豪,我這一名小小的東方女子就像大海中的一個小浪花,無法掀起什麼大波瀾。但我還是努力扳回劣勢,開始反守為攻。在我的朋友中不乏擁有極大影響力的人,我利用他們舉辦了一連串中國式古色古香的宮廷宴會。由於我的品味及鑒賞力,這些宴會都很成功,而且蔚為風潮。那時倫敦上流社會的人士,如果錯過了伊麗莎白.葉的中國宴會是一大憾事,因此我重新引起威廉的注意。」
明珠聽到此處,兩眼發光。她越來越崇拜這個小姑姑了,居然唬得那些洋人一愣一愣的,她的手段一定相當高明。
「有一次,我終於在我的宴會上遇到了威廉。他是獨自一人來的。你知道他單獨前來對我的鼓舞有多大!我那一夜心情是愉快而且高昂的,我用盡心力使他高興,讓他覺得賓至如歸。但我至少算是宴會的半個主人,無論如何不能冷落其他的賓客,因此我並沒有一直陪著他,還得一一去招待別人。他只好跟著我打轉,最後他沉不住氣了,開口求我也替他籌辦一個中國晚宴。我當然答應了,不過很客氣的請他預約時間,因為我那時手頭上還有好幾個宴會等著我去籌畫呢!」她說到這兒,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猶自帶著當年那種得意的神情。
明珠也笑了,覺得她姑姑年輕時也很古靈精怪,居然想得出這種怪點子,更厲害的是她竟辦到了!
不過慶齡接下來又擺出一本正經的臉色說道:「我雖然表面上和威廉談笑風生,但我心裡始終是小心謹慎,生怕再出任何差錯,會使得威廉再度從我身邊走開。在我內心深處,那個西班牙公主一直威脅著我,有個那種情敵真是可怕的經驗,逼得我不得不對自己重新估價。我不敢在威廉面前胡亂頤指氣使了,他像個紳士,那麼我便做個淑女。我不但舉止行為像個歐洲上流社會的淑女,而且我還把我們中國老祖宗那一套三從四德搬了出來,當然略加改良過才應用在威廉身上。這一招果然立刻奏效,他怕我被其他男士奪走,便火速把我娶回家了。婚後,我和威廉一直奉行著老祖宗傳下來的四個字——『相敬如賓』。一直到今天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再沒有出現另一位公主來跟我搶奪威廉。」
「小姑姑,你一定是深愛著威廉姑丈,所以才肯改變自己的性格。」明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她懂得慶齡的意思。
「若不是拜那位西班牙公主之賜,只怕至今我仍死性不改呢。說起來我還真得謝謝她。」慶齡說出她的真心話。「明珠,你從我的故事中得到什麼啟示了嗎?」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好吧,我會慢慢改掉我的壞脾氣,不過不曉得改不改得掉。」
「那你就假設你有個像摩納哥的卡洛琳公主那樣的情敵。」
「她威脅不到我了。她如今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媽,又給過兩、三次婚了,最主要的是她已經老了。」她笑得像朵花似的。
慶齡也被她逗笑了。搖了搖頭,又這:「反正你就是假想嘛,假想你的情敵是個高貴的公主,你自然而然就會調整你的心理狀態。」
「問題是我現在還沒發現我的情敵究竟在哪裡呢!」她似乎還沒想到秉忱會愛上其他女人。在台北還有比她條件更好、更美的富家千金嗎?恐怕找遍全台灣也沒有!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小姑姑,你說你要怎麼幫我和秉忱重新開始?」
慶齡微微一笑。「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台灣了,我想利用你爸爸的名義,下請帖給台北有名望的家族與企業人士,一來是讓我見見他們,二來就說是我想回台灣投資,想多認識一些人和這裡的投資環境。」
「那秉忱一定也會來!」明珠的眼睛亮了起來。
「對,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他見到你,到時候就完全看你的表現了。不過你放心,有姑姑當你的參謀,他一定逃不過你的手掌心的。記住,明珠,女人要想贏得男人並不困難,但一定要用一點詭計。」
詭計?她葉明珠要一個男人需要用詭計?這話如果出自別人口中,她早就不客氣的嗤之以鼻了。但這話是葉慶齡說的,她只有唯唯聽命,一切任憑她姑姑去安排了。
上午十一點左右,曾小俠下樓來接一份掛號信。他拆開信一看,神情狂喜的推開「花之屋」的大門,口中亂叫:「如意,如意,我錄取了!我錄取了!」
她這時正忙著插花,一會兒要送到客戶那兒去。但她仍然暫停手上的工作,直起腰問道:「你去應徵那麼多的工作,到底是被哪一家公司錄取?」
「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那一家保全公司嘛!」
「保全公司?你真的要去保全公司當保全人員?」她多少有點訝異。
「是呀,我就是在等這一份錄取通知單!呀!太好了!正如我所願。」他在通知單上親吻一記。「只要能被錄取當保全人員,我就可以把其他公司的工作推掉。我的個性不適合坐辦公桌,也不適合每天朝九晚五上班打卡,那會把我給煩死!」
如意瞭解了。當保全人員比較符合他那行俠仗義的天性。曾小俠,他還真取對了名字哩!她笑笑,不予置評,繼續插花。
「喂,如意,晚上陪我去慶祝一下吧?」他猶不死心。除了如意,他從未看上任何女孩子。
「晚上不行,我有朋友要來。」
「那個姓史的?」他沒好氣的問。
「你別開口閉口『那個姓史的』,人家有名有姓,叫史秉忱。」
小俠低低的詛咒,念了一長串,也不知在咒罵什麼。
如意只當沒聽見。
又有一個客人進來買花。是要供在佛堂的。她買了六株紫紅色的劍蘭,和一束黃色的菊花。
客人走了之後,小俠又開口了:「那個姓史的,噢,對不起,那個史秉忱,他對你一定沒安什麼好心,不然為什麼一直到現在都不敢讓他家人知道你的存在?」
她不高興了,沉聲道:「你知道什麼?不要在那裡亂講話!」
「我知道什麼?我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你爸爸常常到我家去喝酒,他什麼都會跟我爸爸說……」
她氣呼呼的把手中的剪刀丟在工作台上,怒道:「那也不代表什麼!我爸爸是在擔心我的事情,才會老往壞處去想。小俠,我鄭重警告你,別再說秉忱的壞話,否則我們絕交!」她說得斬釘截鐵,教人不得不相信她說到做到。
果然,小俠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好,我不再說他的壞話就是。如意,你怎麼翻臉跟翻書一樣,再怎麼說我們也認識十多年了,還比不上那個姓……」他硬生生的轉口道:「那個史秉忱嗎?」
她歎了一口氣,繼續插花,一邊說道:「小俠,對不起,我剛才的口氣太壞了。」
「算了,我不是說過我們是十幾年的交情嗎?沒什麼,你別放在心上。」他實在是個生性豪爽的人,從不把小事放在心上。
電話鈴聲響了,如意忙過去接聽。
「喂,花之屋?」這是她習慣性的開場白。
「如意,我是秉忱。今天晚上我有應酬,不能去店裡看你了。」
「好,我知道了。你忙不忙?」她一聽見他渾厚的聲音,心頭就覺得甜絲絲的。
「還好,你呢?」他反問。
「我巴不得忙一點呢。」她笑著答。
「嗯,別太辛苦了,知道嗎?明天沒事的話,我會過去看你。我等一下要開會,不能和你聊了。」
「沒關係,你去忙吧,拜拜,明天見。」她將自己的失望掩飾得很好。
「明天見,我晚上打電話給你。」他說完就收線了。
如意也把電話掛上。
「是那個……史秉忱?他又在玩什麼花樣?」小俠忍不住問道。
她橫了他一眼。「瞧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如意,我說你……」
這一回她不讓他把話說完,搶著道:「小俠,我看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還不回去問你爸爸媽媽肯不肯讓你去保全公司上班,那份工作多少有危險性。」
他果然苦著臉點點頭,不過口氣卻很堅定:「不管如何,我一定要爭取去保全公司上班!」
她稱許的點點頭:「看來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勇敢的保全人員。」
「真的嗎?」他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瞪著她,一瞬也不瞬。能得到她的稱讚,比什麼都更令他開心。
「真的,要當一名保全人員需要毅力與勇氣,你兩者都有了,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的。」
「好,好,我要去跟我爸媽說你也贊成我去保全公司上班呢!」他說是風,便是雨,一溜煙出去了。
「喂,我可沒有這麼說呀!」如意急急的想叫他回來把話說清楚,他卻早已不見蹤影了。唉,這下誤會可大了,她如何去向小俠的父母解釋呢?這個曾小俠!真是的,行事總是莽莽撞撞的,早晚闖出禍來。
※※※
晚上,欣欣來了。她看見店內擺著好多益應景的聖誕紅,便臨時起意要了一盆,擺在家裡增添耶誕節的氣氛。
「如意,我還要一束玫瑰花。」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只要玫瑰?要不要搭配其他的花?」如意去取玫瑰,她挑的都是含苞待放的,看起來嬌艷欲滴。
「不要,連滿天星都不要。」
「十二朵夠嗎?」
「夠了。」欣欣點點頭。她算錢給如意,一塊錢都不肯少給。她體念白家的經濟情況,從不肯接受如意給她的折扣。她和她丈夫兩人皆屬高薪的上班族,向來不缺錢用,因此常常買花點綴生活的空間。
如意將十二朵玫瑰用包裝紙包好,方便欣欣拿著。
欣欣一手捧著花,一手提著聖誕紅,正待走卻不知怎地跨不出腳步。她深深的看了如意一眼,小心的問道:「今天史先生沒來?」
她輕快的搖搖頭。「嗯,他今天晚上有應酬。」
「如意,你對他的一切,瞭解嗎?」她話中頗有深意,不知如意能不能明瞭?她邊說邊把那益聖誕紅擱在腳邊。
如意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出自朋友的關心,正如同她父親和小俠所擔心的一樣。於是她坦白的對她說:「我只知道他父親是『旭日』集團的負責人,除了『旭日』所產的相關食品之外,他們還有一家化妝品公司和一家生產日用品的化工廠。我本來不知道我平常使用的洗面乳,竟然是他們公司出產的,真巧!」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麼?」她看來一副很為她擔憂的神情。
「我對他的家庭知道得很少,因為他還不敢帶我回家。你知道我們身份懸殊……」
欣欣歎了一口氣,帶點責備的口氣這:「你既然明白和他交往有一定程度的困難,你又何苦要和他來往呢?」她自從答應替秉忱保密之後,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她不明白秉忱何以敢腳踏兩條船?即使他不怕如意,難道也不怕葉明珠嗎?她很後悔答應替他保守這個秘密。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想不到連史秉忱也是這種人,她算看走眼了。她一陣衝動之下,差點當場就揭開秉忱的假面具。但當她看見如意甜美的笑靨,實在是說不出口。她怎麼忍心讓如意傷心呢?唉,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欣欣,我相信秉忱,他一定會取得他父母的諒解的。」如意的雙眼神采奕奕。熱戀中的人,總是充滿活力,顯得異常動人。
這個該死的史秉忱!欣欣在心中痛罵。他既有了葉明珠,就不該再來糾纏如意。如意是個既單純又善良的女孩,她不該受到這種傷害的。欣欣想得頭都痛了,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意見欣欣欲言又止的模樣,只得問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嗎?沒關係,你只管講,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爸爸也不只一次勸過我了,唉——」她也歎了一口氣。這件事煩也沒有用,她只能依靠秉忱了。
欣欣聽她這麼請,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了。唉,她現在最好還是保持沉默,反正紙包不住火,如意遲早會知道的。她實在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
「欣欣,要不要我幫你把聖誕紅送到你家?」她見她手裡還捧著玫瑰,再拿聖誕紅略嫌吃力了點。
「好,反正很近,就麻煩你了。」欣欣說。
如意過去捧起那一盆聖誕紅和欣欣一起走出去。隨著耶誕節的腳步逼近,她店裡聖誕紅銷售得很好,幾乎每天都賣出好幾盆。
她又想起秉忱來,不知他怎麼計畫他倆共度的第一個耶誕節?反正到時就知道了,她不想傷這個腦筋。
※※※
葉慶齡是今晚酒會的女主人。她的頭髮高高的盤在腦後,烏黑亮麗,一絲不苟。她絕對不欣賞時下流行的那鬆散、慵懶的髮型,活像是昨晚梳好髮型睡覺,一宿之後醒來時的效果。
她長年居於倫敦,浸淫於歐洲上流社會的氣息之中,舉手投足間顯得相當的洋化。除了天生的黃皮膚及東方的輪廓之外,她十足像個洋人了。由於她生就一顆玲瓏剔透的心,再加上見多識廣,讓每個來參加她酒會的來賓都興高采烈。
史念祖夫婦很早就到了,而且特地押解秉忱到現場。一路上夫妻倆頻頻告誡兒子切記向明珠賠罪,盡全力挽回他倆的婚約。秉忱悶不作聲,卻不得不隨雙親前來。
他滿心不情願再與明珠見面。好不容易才擺平延宕許久的婚約,真怕今天再見面後,不知又將演變成什麼情況?
明珠是今晚酒會的焦點。她也將頭髮盤了起來,身上一襲純白色的曳地長禮服,活像是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白雪公主。她一見到秉忱他們到來,便開心的上前去問候。
「伯父、伯母好。」明珠笑靨如花。
「你也好。明珠,你越來越漂亮了!」史太太高興的執起她的手,頻頻讚美。
慶齡眼尖,安置好另一對賓客後,立即過來招呼史念祖一家三口。她極為熱情的握住史氏夫婦的手,說道:「噯,念祖,美嫻,好久不見了,還是這麼有精神!」
「慶齡,你才是越來越年輕呢!」美嫻看看慶齡,又看看明珠,笑著說道:「你們瞧,明珠和姑姑長得多像呀!過兩年一定會變成和她姑姑一樣雍容華麗的貴婦呢!」
「那一定的。」史念祖笑呵呵的說。
「秉忱也越長越好了,不但人品好,聽說能幹得不得了呢!」慶齡一向對秉忱印象很好,此時更不吝惜誇讚他兩句。
秉忱仍然客氣的應答,但內心恨不得立時能脫身而去。
「秉忱,我將明珠交給你了,我要帶你父母去和幾位好朋友打招呼。」慶齡故意給明珠製造機會。
來了!他就是怕這樣。但除了接受他又能如何?
慶齡拉著史念祖夫婦走了。
「秉忱?」明珠見他一直默不作聲,只得先開口:「怎麼?你還記著那天的事啊?」
「當然記得。」他馬上回答。怎麼可以忘記?那一天他們已經都說清楚了,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不懂他真正的想法,只當他還在生氣。她現出她自認為最美麗的笑容,用帶點撒嬌的口氣說:「你怎麼變得這麼小氣?我都忘了,你還記著這件事。秉忱,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他故意裝出一副很冷淡的態度,以免她誤會他回心轉意了。
「我們何必再吵架?反正也沒什麼可吵的了。」
明珠一聽之下,差點當場又要翻臉,不過她還是勉強忍耐下來。她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小心眼,還在記仇。不過她從這方面去想,比較能夠原諒他的冷淡和無禮。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秉忱,你今天怎麼搞的?陰陽怪氣的,你平常不會這樣的。」
秉忱也很想回敬她一句:「你才是怎麼搞的?平常你也不會這樣的。」不過他到底沒說出口。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與人鬥口?
王欣欣遠遠的在一旁觀察著他們。他倆站在一起,真是絕配!稱得上是珠聯璧合。史秉忱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他貌似君子,可是他的作為豈是一個君子的行徑呢?他欺瞞如意,也同時欺瞞著明珠。她很後悔替他守密。他打算腳踏兩條船,不怕船沉了,慘遭滅頂嗎?不!看這情形,慘遭滅頂的可能是如意。明珠是何等的尊貴,除了秉忱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王孫公子想追求她,即使失去秉忱,她仍擁有大半個世界!而秉忱呢?他既是這種人,恐怕他的女友尚不只如意和明珠兩人,因此他也是無可懼怕的。想到這裡,欣欣不禁深深的同情如意。在這一場愛情遊戲裡,輸不起的只有如意!可歎她還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欣欣越想越氣,不行,她不能替秉忱守密!何必對一個流氓信守諾言呢?他自己對誰守信用了?
晚上回去就告訴如意,揭穿史秉忱虛偽的面具!欣欣痛下決定,對秉忱沒有一絲歉疚的感覺。他不義在先,那可怪不得她了,若不揭發他,也太對不起如意了。她不信如意會甘願當秉忱的地下夫人,而且就算她肯,只怕明珠也容不得她!欣欣在內心做了一番計較,確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
如意剛和秉忱通完電話後,立即又接到欣欣的電話。她在電話中邀請她上去喝咖啡。
「喝咖啡?怎麼這麼有興致?已經十一點了耶。」如意總覺得有些奇怪,欣欣從來也沒有深夜請她上門去聊天的習慣。
「噯,聊聊天嘛,我老公去日本出差,我一個人在家,怪無聊的。」欣欣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她老公常常出差,她卻是第一次提出這種反常的邀請。如意沉吟了一下,又聽見欣欣在電話中問:「如意,你上不上來?反正明天是禮拜天,我不上班,晚一點睡沒關係。你呢?你今天應該有睡午覺吧?」
「好吧,我馬上上去。」如意答應了。欣欣不是個愛胡鬧的人,她這麼晚還請她上去喝咖啡或許是為了某件事。她還是走一趟吧,反正她就住在她家頂褸。